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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人口财力有限,直至春秋时,尚未有国在东北建制设郡,仅以少数民族朝贡来确认简单的隶属关系。据《史记·五帝本记》载:早在舜时,北方朝贡的民族有“山戎、北发、息慎”。息慎又名肃慎,在尧舜时代就居于长白山脚下。《山海经·大荒北经》也有关于肃慎的记载:“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不咸山意为神仙山,即今天的长白山。及至周时,孔子曾亲眼见过肃慎的贡品“楛矢石砮”,并为陈国惠公做了鉴定。楛字发(hù)音,楛矢就是以长白山区的楛木制作的箭杆;而石砮就是用松花江坚硬的石头磨制的箭头。相传春秋战国时期,一群隼鸟飞过陈国宫廷上空,其中一只受伤落入庭院,伤口形状凶恶,箭头穿过隼鸟并有一尺外露。陈惠公惊其威力而四处询问,恰逢鲁国司寇孔丘周游列国。陈惠公知孔子通晓天下学识便派人请教,孔子回复说:“这群鸟从很远的地方飞来,鸟身上的叫做“楛矢”,为肃慎国所造。过去周灭殷时,国势强大,四方的属国都来给周进贡。武王为彰显周之美德,曾把楛矢赐予众诸侯国以示天恩,作为十二诸侯之一的陈国也一定会有楛矢石砮。”不出孔子所料,陈惠公果然在金库中找到此物,方知道原来很早以前,东北就有会制造楛矢石砮的肃慎人。 战国之后,东北的政治地位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位于北方的燕国,为防御劲敌东胡的侵扰,从燕昭王执政时开始修建长城,几乎把今辽宁全境包括,并设立郡县以辖其地。《史记·燕世家》记载甚明:燕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以上五地分别为今河北宣化、北京密云、辽宁凌源、辽宁北镇以西和辽宁北镇以东,这是有史以来,中央集权首次在辽宁,也是在东北地区建制设郡。 后秦嬴政统一六国,仍把防御北方胡人当作首要任务。令蒙恬扶苏督军30万并携劳力百万续接燕赵长城,使之与秦长城一体,更加以延伸。《史记·蒙恬列传》有文可证:“因地形,用险制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后秦灭,至两汉三国时,除继续保留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前汉时增设苍海郡、玄菟郡、乐浪郡、临屯郡、真番郡。这些郡已把今松花江流域、图们江流域,相当于今吉林省及接近黑龙江省地区,置于辖境之内,特别是把今朝鲜部分领土也划入四郡,归为汉的统一管辖之下。随着历朝不断扩大管辖范围,郡县制的巩固和完善,东北区域最终形成。 而后中国经历隋唐,隋国运不过30余年,外与高句丽兴兵混战,内受瓦冈李唐重创,早早结束了两代即灭的命运,着实无力推动东北发展。太宗继位后,励精图治连续收复失地,积蓄国力;后高宗李治兴兵灭掉高句丽,甚至在今朝鲜领土上建制设郡!气魄之大,令人惊叹。遗憾的是,顾及到各种原因,唐朝不断缩小领土辖地,最后又退回到秦汉时期所辖版图。 元代承前启后,作为发祥于东北的部族,它不仅承认辽金人的东北区域说法,更使之发扬光大。《大元一统志》说:“开元路,南镇长白之山,北浸鲸川之海,三京故国,五国旧城,亦东北一都会也。”这里提到的“东北”,就是从当今东北区域这个大范围说的。于是“东北”这个概念,从元代起,既是方位又指为区域。 自明代以后,东北地区又有了一个新的名称,这就是人人皆知的“关东”,问及“关东”的由来,须了解当时形势:明朝统一全国后,先后遭遇两大劲敌:其一是蒙古,即元朝遗党及后裔,元军虽被驱出京城沿长城北迁,但始终未停止对明朝的侵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其二是女真,女真本是散游在关外多个部族的总称,也是满族的祖先。明朝本欲采取“东夷制北虏”的策略来让蒙古女真相互牵制,但无奈女真部族在明朝中期羽翼渐丰、异军突起,经常入边侵扰,至明后期,努尔哈赤一统女真诸部,开始对明朝进行大规模的武装袭击,故明朝异常注意边疆布防。 为抵御强敌入侵,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十四年命魏国公徐达率部修建山海关,专设山海卫,派重兵守御。山海关与一般防御工事不同,反映了一种新的防御构想:关城背依雄峻的燕山山脉,临万顷碧波的渤海,所谓“襟连沧海枕青山”,山海关之名,即源出此义。 山海关一经建成,其政治军事地位立刻显示出来,山海关所在位置,恰好处于河西廊的咽喉之地。从今辽宁锦州直抵山海关下,长约400里,背靠医巫闾山,前临渤海湾,于山海之间,仅一线之通。这一狭长地带,位辽河以西,故称为河西走廊。山海关像一把大锁,牢牢地锁住了从东北进入华北的陆路通道。在军事技术与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古代,的确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雄关。后来事实完全证明了这座雄关的巨大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像努尔哈赤、皇太极那样雄才大略,清八旗军队那样骁勇善战,在辽西徘徊了20多年,整整两代人都无法打破这座雄关的防御,只能望关兴叹,驻足却步,几度临关又几度无功而返。难怪古人称赞它为:“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山海关的出现,第一次把华北与东北截然分开,自此便成为两大区域的天然分界线。一座关城,竟成为今日华北与东北、辽宁与河北两区两省的大致分界线,这恐怕是朱元璋徐达所始料不及吧! 自山海关落成,古人就有了内外之分的新地理概念。山海关以西,即长城内侧统称“关内”;山海关以东,即长城外侧统称“关东”或“关外”,后“关内”又逐渐被称为“关里”,以至后来,有山东、河北乃至江南地区的人流寓关外,往往不称省名,而泛称“关里”。 清朝在入关前的28年(1616-1644年)中,与明朝激烈争夺东北,最后完全摧毁了明朝对东北的统治。并于1644年乘李自成农民军推翻明朝政权的机会,挥师进关,占领北京,再经过近20年战争,彻底打败了南明政权,重新实现全国的统一。清朝是满族贵族创建的一代封建王朝。它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全国建立了具有满族文化特色的政治制度。东北是它的故乡,被清朝统治者尊为“龙兴之地”,因而受到格外重视,很快设官建制,逐渐完善起来。自清朝定都北京后,以盛京(沈阳)为留都,设文武大臣驻守其地。 清朝政治方针趋向于大统一,反对“华夷之辨”、倾向“中外一家”,故清入关后不再续接长城,但顾及到山海关的战略地位,仍予以保留。但此时山海关的作用已发生本质改变,稽察往来商旅、抽取税收成为它的要务。此外,由于清朝集权迷信东北是他的“龙兴之地”,必须要防止外人破坏“龙脉”,山海关更成为阻止关内人口进入东北的人工屏障。 可叹时不我待,正当中华民族忙于在小世界改朝换代时,西洋人的鸦片和大炮已撞开清政府大门。自此之后,局势每况愈下,百姓生活水深火热之中,我祖父的产业也是在这时开始衰败的。雍和宫西,有妙仁堂,为京都第二大药房。下至桔梗陈皮,上至灵芝人参,无一不全。这祖产始创于康熙三十三年(公历1694年),与雍和宫同起,及至我祖父时已相传十四代,康乾盛世之时可谓日进斗金。 我于光绪十一年(公历1885年)出世,清政府当时可谓屡战屡败,亡国之势渐露,家父为激励家众,为我取名“知焉”。我虽家道中落,但依靠祖辈殷实积蓄仍可养尊处优。祖父对我溺爱有加,除对我厌学偷闲姑息纵容之外,更在我十二岁时订下一纸婚约,可叹我小小年纪便沦为她人婚夫。 我自幼聪颖,无奈生性顽劣,对四书五经摇头晃尾之态深恶痛绝,常与私塾内其他同学戏弄先生,缺席逃学几乎家常便饭,仗着祖父溺爱,家人也拿我无甚法办,最后便由我去了。十岁之后,我逐渐对摸鸟上树等事失去兴趣,迷上绿林传说。当时京城武林名望最盛者乃半壁街(今崇文区)顺源镖局总镖师王正谊,江湖人称“大刀王五”。他手中一把大刀,北起山海关,南至江苏淮阴均无对手,无论武义或人品在当时均无人可出其右。顺源镖局镖师无数,除走镖接任外,其余人等每日均在半壁后街的演操场上习武练功,风雨不误。雍和宫与半壁街相距二十余里,我等顽童为了观习演武,竟能每天徒步相往。 时至光绪二十六年,京城形势直转急下,西洋众列强借清朝诛杀义和团不力之名拥兵直入取了京城,大刀王五率部全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被取了项上人头。王五被杀之后,人头挂于城门,家人无法将之尸体入殓。天津的霍元甲听闻,只身赶来,连夜将王五的头颅取下埋葬,当天晚上,霍元甲就住在王五故居西侧的一间屋内。 自农历五月八国联军攻陷塘沽,祖父就关掉药房做好举家全迁准备。及至六月天津沦陷,父亲已打点官军,携家小经由山海关逃至关外。后又听闻八国联军攻陷紫禁城,全家便没日没夜向东跑,见前方群山环绕时,与路人打听,方知已至吉林长白地界。 有崇山峻岭相围,祖父料想即便是西洋人也不敢贸然入内,甚感满意,遂决定举家定居于此。父亲接任祖业,重新在东北做起本行,店名仍叫妙仁堂。此时我已年方十五,渐渐懂事,加之国破家亡,使得我愈加成熟,竟能安心读书,令祖父父亲不胜欢喜。 岁月如梭,时光如箭,远方恶报频传,清政府只剩残喘之息,祖父也在黯然中去世。家中只有父亲和我可以跑内跑外维持门面。药房生意每况愈下,渐渐入不敷出。父亲在叹气中度日,无有他法。 我们所居之地,位于长白山西北麓(近今吉林省抚松县),居民不多,但往来贩卖草药的山民却不少,我见在当地出售成药利润甚微,便打起草药的主意。抚松临近长白山,地理优势占尽,山中几乎全为原始森林,其中不乏珍奇草药。百年灵芝,千年野参均有人挖出过。这两种宝物,据说可以使死人复活,活人增寿,德行好的吃了可以直接升仙,任你拥有其中哪一样都可以卖到连城价值。我本居京城,生于天子脚下,怎能容忍在边陲之地做一世药房掌柜。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苦学挖参之道,日后重振家业。 第二章 - 四爷 转眼我已十八,父亲几乎拿出家产一半让我打理。这几年来,除每日进货售药,其余时间我都沉迷于药典之中。由于父亲乐善好施,买卖也厚道公平,当地百姓对我们逐渐友善起来 —— 这正是我重振家业大计的第一步。长白山起伏连绵,积雪终年不化,原始森林中巨树高于二十丈者比比皆是,山中终日密不透光,虎豹狼熊自不必说,就是植物也能沾染仙气变化为鬼魅袭扰山人,没有本地向导的指引,外人是万万不敢入内的。 为拉拢当地山民,我特地遣人打扫五间客房作为来往药贩的免费馆驿,整日好菜好饭,恭敬如宾。一面通过与药贩交谈掌握更多药材知识,另一面组织当地山民前来馆驿出卖草药。短短几月,药房竟比肩叠迹,药贩与山民也两得其乐。转眼飞雪飘飘,又近年关,当地山民为感谢我提供的免费馆驿,决定由村长牵头,于腊月二十九日晚在村公祠外大排筵宴,此等机会我岂能错过,又出资置办各种宴席所用。 其实我最想接近的是四爷。他的原名山民们都不记得了,也不敢问。我只知道他以前仿佛与绿林响马一起占过山头,排行第四,后来老婆被大寨主看中,竟背着四爷胡搞。四爷怒杀了奸夫淫妇,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策马扬鞭逃出山寨,再不过问绿林之事,从此便隐居在我们这小小集镇。四爷身高体壮,虽岁过五十,仍精神矍铄,二目闪闪放光,杀气逼人,以至学堂的先生们常常用“四爷来了”吓唬淘气的学生。说实话,我见到四爷也很打怵,他性格暴躁多疑,一双鹰样的眼睛能把人心事看透,我生怕自己的小伎俩被他识破。 虽然这老头孤傲多疑,却因为一种本事,在山民心中享有极大威望,这种本事就是挖参。您不要小瞧这挖参的行当,它虽不算什么正当职业,却能迅速积累财富。关内的商贾显贵,常因为一棵正宗的野生老参而抢破头颅,抛出连城竞价。即使是品色一般的小参,如能找到恰当买家,也能保证半年衣食无忧。况且人参这东西,既不需要春种秋收也不需要浇水施肥,几乎等同于捡宝,这无本万利的事情当然人人想做。 但想做的人多,敢做的人少,能做的就更少了。传言挖参损命,非命硬之人不能消受。每次入山,少则五日六日,多则十天半月,不仅要日行百里,而且要与虎豹为伴,保不齐哪次就有去无回。更让人胆寒的是各种成仙的鬼魅,常施以妖术邪法使人产生幻境,死于迷路干渴。这小小集镇,每年因挖参而守寡的妇女就不下十余。所以没有十足把握,常人是断不敢贸然进山的。 四爷便是这集镇上挖参行当中一顶一的高手,传闻十年前有术士云游,经过此地,见四爷面相竟大惊失色,言四爷是十世难遇的天罡地煞附体,英气直冲霄汉,乃极阳之人,道行浅的鬼魅只怕见到都要现出原形。我不知道鬼魅是否害怕四爷,但我知道集镇的山民对他都很畏惧。四爷仗着这股胆气,纵横长白山林十余载,从未出事,这也让集镇的山民对四爷多了一分莫名的崇拜。 不知是不是老天订下的规矩,暴烈的男人通常都有漂亮的女儿,而且爹越暴烈,女儿就越漂亮,这曾一度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暴烈的男人大多能娶到漂亮女人的缘故。四爷的女儿也没能逃出这个规律,年方二八就出落得楚楚动人,虽不敢说国色天香,但在我们这个小集镇里,绝对是风流少年私下倾慕的第一人选。之所以说“私下倾慕”是因为大家都太怕四爷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订下的规矩,美丽的女人通常都很多病,而且容貌越美丽,病就越致命,这也曾让我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破脑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可叹四爷的女儿也没能逃出这个规律。六岁就得了不治之症,时常头痛,严重时竟能昏厥几日不醒,四爷走遍白山脚下所有名医药堂均不得解,后遇见一个不知什么附体的巫婆,告知四爷说:病人前世本是嫦娥身边的丫鬟,因不小心喂死了玉兔而被贬下凡间受罚。病人如果想减轻痛苦,就必须在草药中搀以极品玉粉做引,何时服下的玉粉数量能够完全还原为玉兔,何时才能痊愈。四爷本不相信,无奈当时也无其他办法,只能冒险一试。便托人在辽西最大的玉器店买了一块上品白玉,研碎后让女儿兑药服下,竟三日不痛!四爷大喜,重重赏了巫婆。巫婆在临走对四爷说,光吃够这白玉还不能治本,必须要弄到组成玉兔双眼的红玉才行。 红玉又名血玉,其形成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其一,红玉必放于殉葬三百人以上的大型寝陵中; 其二,红玉必须在寝陵内吸收两千年以上的怨气。 四爷详细记录下来,一边挖参积累财富,给女儿购买白玉暂缓其痛;一边托人打听血玉的下落,为了讨个吉利,还特地找了易名先生,给女儿改名为静玉。我当然不能放过四爷的这个短处,早在两月之前就故意放出消息,说我身居京城的表叔是当地最大的文物贩子,与全国各地的盗墓贼均有联系。后来消息“不知不觉”传到了四爷耳中,老头子亲自登门拜访,我都以进药外出之名躲了起来。想着他美丽女儿头痛的模样,我也很不忍,但我告诉自己:无论什么东西,太容易得到,就显不出珍贵。为了实现复兴大计,我必须得昧一回良心。 村公祠前的聚宴就是我计划的第一步,之前我打着外出进药的幌子,跑到辽西的大集镇里买了很多京城出产的东西,好容易憋到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才回到集镇。 镇上的山民已经把村公祠前布置的喜气十足,女人们在露天的棚子里煮鸡炖鱼,孩子们则在空地上笑语欢天地放着爆竹,眼见着这浓浓喜乐,我的心软了,想马上结束这预谋已久的谎言。不过一想起老头子暴跳如雷的样子,这念头马上又灭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否则我脖子上架的就是老爷子的马刀。 傍晚时候,村长和众山民们已陆续来到村公祠前,我客气地给村民们发了京城的礼品,兼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祠堂前十余张桌子,四爷果不出我所料,早已坐到显著的位置,静玉也坐在旁边。又发了一会礼品,我来到他们的桌前,对四爷一躬扫地,道:“四爷,您也来了,真是给晚辈的面子。晚辈刚从京城回来,知道四爷爱抽旱烟,特给四爷买了一只铜嘴烟枪,聊表寸心,望四爷笑纳”。四爷喜出望外,忙起身相扶,说:“贤侄太客气了,我一糟老头子,何德何能,竟让贤侄破费”。我起身又来到静玉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包着的小盒,对静玉说:“静玉妹妹,此次哥哥回京,在八大胡同看到有胭脂水粉卖,特地给你捎回一盒,你看看喜不喜欢?”。静玉先是一惊,旋即露出笑容,伸手接过小盒打量。 由于平时常受头痛折磨,静玉很少能笑。这难见的风景竟让我撞到一次,真是死都值了。料想当年白居易笔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也不过如此吧。不知不觉中,一股急流的气血直冲脑顶,我手心发汗,并开始微颤。静玉拿了水粉专注地端详,看来甚是喜欢,女孩的兴奋和矜持同时写在俏丽的脸上,一时竟紧张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忙问道:“静玉妹妹,这胭脂,你喜欢么?”,静玉低下头,小脸憋的通红,半晌才开启皓齿朱唇说:“喜欢,多谢焉哥哥”。 这一声“焉哥哥”传入耳内,顿时让我感觉像吃了十粒“槟榔顺气丸”一般,沸腾的血液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在体内川流不息。我想,这恐怕是自我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温柔的叫我吧,等着吧,静玉妹妹,等哥哥挖出古参的时候,一定要到找京城找最好的神医治好你的病,再八抬大轿把你迎娶过门。旁边四爷轻咳一声,把我从美梦中推醒,我咂了咂嘴,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静玉的身上移开。四爷拉我坐下,问道:“听说,你有表叔在京城开古玩店?”,我答道:“是有,不过好像没有什么正经的器皿书画,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四爷顿时来了精神,道:“贤侄啊,你也知道,你静玉妹妹从小就得了怪病,头痛起来,几日不消,一旦疼痛起来,连我这糟老头子的心都跟着一起痛啊。几年前我带你妹妹去看了巫医,巫医说这病必须要服食上等的玉才能解除,这些年来,四叔我靠着入林抬参,买了无数白玉,可终不能去根,如想痊愈,必须有吸收两千年怨气的血玉才能行啊。不背着贤侄说,你四叔以前是响马出身,被逼无奈才躲入这深山小镇之中,如果出现在关内,必遭仇家所杀,我死了倒没有什么,你静玉妹妹她小小年纪,尚未出阁,我要死了,她又有谁可以依靠……”说到这里,语音竟有些呜咽,我心头为之一震,牙根咬破了舌头,也觉得此事我做的太不地道,竟拿一家父女的幸福算计。不过此时我已骑虎难下,只有学会了这挖参的手艺,日后做个大活,然后带着钱回京城,给静玉妹妹治病这一条路了。 决心已定,我忙起身站立,正言与四爷说道:“四爷您放心,从今之后,静玉就是我的亲生妹妹,我刘知焉有一分能力绝不隐藏半分。我明日就飞鸽传书,让表叔留意血玉的消息,一旦有了消息马上告予您知!”。闻听此言,武勇了一生的四爷竟不顾众相亲在前,老泪纵横要给我下跪。我哪能消受的起这般,忙上前阻止,众乡亲一起把四爷扶回原位。 我趁着混乱,绕到祠堂后,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咬破舌头的积血缓缓从我嘴角流下,这时,一轮明月正升上树梢。 第三章 - 公祠 擦干嘴边的血,我从村公祠后面绕到侧面,偷眼观看祠堂前边情况。 首发四爷已回归原位,正接受着其他村民的贺喜,斑驳的老脸已笑成了一朵花,左颧骨下那道刀疤也随着一起一伏的。我看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便想借着解手之名,在外面多呆一会再回去。百无聊赖中,我打量着面前的祠堂。觉得有些怪异:一般村祠是为了祭拜祖宗所建,建筑风格多偏向高大宏伟,即便村中穷困,无力大兴土木,也必要修得中规中矩、方正宽敞。 可眼前的村公祠却显得异常狭窄,甚至比普通的民房还要窄,整整一个细长条的模样。如果说是因为村民穷困,无力修建也于情理不通:祠堂的侧墙乃是用上品青砖所砌,上边还有金色琉璃点缀,价值必定不菲。为了弄清原因,我贴近侧墙仔细观看,借着月光,可以看清祠堂侧墙的青砖大小不一,仿佛是为了拼一个图案。退后几步,我终于看清,原来是一个虎头。 把村公祠的建筑风格和虎头综合在一起后,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帮山民所建的,并不是一个祭拜祖宗的祠堂,而是一座以虎为图腾的神庙。我立刻想起了小时候在京城里时,曾听过游走的说书先生讲过一段“关东传奇”,说明朝的时候,关东之外的游牧民族由于畏惧和崇拜老虎,曾奉老虎为山神爷。凡要入山打猎或采药,都要虔诚祭拜。当时我一直以为是说书先生为了骗钱混饭而编造的谎言,没想到竟是事实。从修建风格来看,这个细长的神庙也是仿了老虎的身形。 正在感叹之时,有了拍了我肩膀一下,道:“刘公子在此做什么呢,村长和大家都在等你入宴开席呢”。我回头一看,是准备去后山解手的王屠夫,于是报以一笑,答道:“刚解了个手回来,正要回去”,看着王屠夫走向后山,我也抬脚回到神庙的前面。 到了庙门口,我立刻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放眼望去,在十余张桌子的正中间不知何时已置放了一个火堆,上面摆着猎户打来的各种山鸡野兔以及不知名的动物,女人在旁边翻烤着,黄白的荤油让火熏的嗞嗞乱响…… 我小的时候家境殷实,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没觉得有多好吃。到了现在,家道中落,虽还没混到吃不饱饭的程度,但也少见油腥。闻见此形此景哪招架得住!立刻回座和村长、四爷及山民们推杯换盏起来。酒桌之上,我先是给村长戴了不少高帽子,然后又勾起四爷的光辉过去,好生赞扬了一番。最后,终于切入正题:请求四爷带我进山挖参。 四爷的脸马上变了颜色。我吓了一跳,不过仔细观察,四爷的神情只是不解,并没有怀疑。于是我立刻解释:“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京城时就常听说书先生道,关外深山玄妙无比,恰巧晚生也是个对奇门遁甲十分喜爱之人,如果到了关东,却还没进过山的话,以后回到京城,恐怕会被人耻笑”。听了这些,四爷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对我说:“山中虎狼成群,你当真不怕?”,我立刻答道:“晚生不怕,只盼能随四爷一同前往”。四爷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用短衫的下摆擦干嘴,大笑道:“果然是有胆的汉子,四叔答应你了”。我大喜,连忙又给四叔、村长倒酒,众人又欢宴了一个时辰才散。 得到四爷口谕,我的心情变得更好,药房的生意也全都交给小二经营。余下的时间,我都用在走访老猎户和查阅村长记录的地方志上。由于勤学善问,在短短半月之内,我由一个对长白山一知半解的毛头小子,竟变为半个山人。 与四爷相约进山是四个月后。在学了一个多月山况后,我又趁着最后的几十天里,走访了村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药农,请教人参知识。当地民风淳朴,加之我又曾给卖药人提供过便利,所以药农们都对我毫无保留。经过这十几天的请教询问,我的心脑仿佛被重塑过一般,对人参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以至做梦都是手握人参 —— 当然,另一只手也不能闲着,搂着静玉。每做此梦之后,和我同住的小二起来时都要沮丧的告诉我:“公子睡觉又笑了”。至于沮丧的理由,是因为他要清洗我昨晚用过的枕巾。 第四章 - 人参 我记性不好,老爱忘事。偏偏挖参又有忒多问题需要注意,于是我只能在山民居所拼命耳听心记,感觉快要忘时便跑回家里口述,让小二记在纸上。结果这几个月里,药房钱没赚到多少,小二的书法倒是长进了。 还有五天就要进山,我夜夜掌着灯火,一遍一遍翻看着宝典,生怕因为一丁点疏忽而错失了暴富良机。为配合理论,我还特地在老药农们那里借了好多不同品相的人参,放在一起比较。和我同住的小二看了觉得很新鲜,便问道:“公子,这参,当真能卖到连城的价值?”我正愁苦学了一月的知识没处炫耀,哪能放过这免费的听众,顺势打开话匣子。首先我问:“小二,你能看出,炕上的这一堆人参中,哪棵品相最好么?”,小二用目光把所有人参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拿起最大的一棵,摩挲了摩挲,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放下。对我说:“公子一定以为小的愚钝,会选这棵最大的吧,小的虽然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在为您记载的几天里,也记下不少诀窍,这最大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我闻听此言,大笑道:“真乃‘强将手下无弱兵’!不愧跟了我多年,够鬼的你”,小二听了,鼻子差点气歪了,笑言道:“公子,你还强将呢?不是小的为您抄写,恐怕您早把这些东西忘到九霄云外了吧,您要真那么厉害,就把个中奥秘给小的说了听听”。我一听来了精神,把宝典交予小二,道:“宝典中所有记载的问题你都可以考我,答不上来一条,月底我给你加十文老钱”。 小二本是脱了长衫,准备躺下和我扯淡。闻听有老钱可挣,立刻又来了精神,披上外衣,如同佛爷入定一般端坐在炕沿上,“首先,公子您说说,这辨别极品野山参的方法是什么”。我略加思索,答道:“品参如品人,不能只看一个方面。辨别一颗参是好是坏,至少要观以下四点,即:‘根、须、皮、纹’。其中根茎的讲究最大,也称地下茎,即主根顶端细长部分,俗称‘芦头’。每年秋季,地上部分脱落,春季再复生,所以在根茎上留下一个茎痕,俗称‘芦碗’,由于生长缓慢,芦碗数量随参龄增加而增加。根据根茎形态不同,可将根茎分为‘马牙芦、堆花芦、圆芦、线芦、竹节芦、二节芦、三节芦和雁脖芦几种’几种。马牙芦多在根茎的最上段,稀疏而大,形如马牙,故得其名;堆花芦则多在根茎的中段或上段,因为茎痕排列紧密,形如堆花,故称为‘堆花芦’;圆芦则指根茎的下段茎痕,因表面比较光滑,形如圆柱,故名“圆芦”;根茎细长而较圆滑者称为“线芦”,较粗长而不太圆滑者则称为“草芦”;至于竹节芦就更好识别了,茎的中下部,在一定间隔处呈环节状突起,形如竹节而已;最后说说这雁脖芦:它的根茎一般是直立的,因生长受阻等原因,从某部位弯曲,形似雁脖,称为‘雁脖芦’,也称‘回脖芦’。我前面这些说的,都是某个部位的特征,如果你的参想卖个好价钱,则必须要具备以上多个特点。比如上端形态是马牙芦,下段是圆芦或竹节芦者称为‘二节芦’、同一个根茎上具有马牙芦、堆花芦、圆芦(或竹节芦)者,称为‘三节芦’。上品的野山参至少要具有“三节芦”,而且以‘雁脖形三节芦’为佳,这是极品野山参的重要特征”。 说完,我朝小二挤了挤眼,问道:“怎么样?你家公子还不像你想的这么饭桶吧~ 我看你的十文钱是得不到喽”。小二仔细对照了宝典,发现并无错误,但仍对十文老钱情有独钟,问道:“公子所言即是,不过貌似公子只答对了一部分,主根、支根、须、皮和纹您还没说呢,我就不信,您能一点不漏的全说出来”。看见小二较真的模样我哈哈大笑:“小二莫慌,听公子慢慢道来”。 野山参的主根被称为“体”,根据其形状可分为“灵体、横体、顺体、笨体和疙瘩参”几种体形: 灵体体态小巧玲珑,支根(即参的腿)匀称,明显可分,多为两条,分裆自然,体短粗而质坚,支根短粗,须根细长。根形呈菱角形、元宝形或跨海形,称为“灵体” ;横体主根短粗,两条支根分裆角度大,或有一条向横向伸展者,称为“横体”;顺体的主根较长,圆柱形,支根顺直生长者,称之“顺体”。如为一条支根者,俗称“赶山鞭”;笨体和它的名字很像,它的主根较长,支根两条以上,粗细不匀,主根和支根极不相称,体形蠢笨,称之为“笨体”。小二你刚才拿起那条最大的,就是笨体;至于疙瘩参嘛,它主根短粗,近似圆球状,支根两条以上,长短不匀称,明显细于主根者,谓之“疙瘩体”。 除了主根之外,还有其他很多讲究:主根上长出的支根又叫“不定根”,又俗称“艼”(音dǐng)。其形状为中间粗,两端细,呈枣核状,俗称“枣核艼”。根茎基部生的不定根,称为“护脖艼”;两个不定根对生于根茎两侧,称为“掐脖艼”;不定根(艼)和根茎(芦)统称为“艼帽”。 一般生长年限久远的野山参上多生有参艼一至三根,这是野山参艼的特点。 至于“须”就更好理解了,就是野山参支根上生长的细根,也有山民称之为“须根”。生长久远的老山参须根上具有小疣状物,俗称“珍珠疙瘩”。须根可分为“皮条须”和“水须”两种。 “皮条须”即山参的须根粗细较均匀,细长,清晰而不乱,柔韧而不脆,似皮条样,中下部缀有明显的“珍珠疙瘩”;“水须”在须根上生长的细小的吸收根,俗称“水须”,白色,细嫩而脆,多数在植株枯萎后而脱落,少数变为次生须根而继续生长。 说完,我摸了摸小二的下巴尚未长硬的甬毛,调侃道:“这棵参的须,就叫‘秃毛须’,很不值钱的”。说完我放声大笑起来。 虽然我们有主仆关系,但小二毕竟也是年轻气盛之人,况且我和小二从小就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礼数的约束。所以他受了调侃,总要想办法弥补。他略加思索,转过头指着我的下巴,道:“如果我的是须‘秃毛须’,那公子的须则是‘皮条’须”。我听了顿时来了兴趣,接道:“此话怎讲?”,小二道:“整天想着四爷家的静玉小姐,不是一副皮条客的模样么?”。我一听这话急了,道:“你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伙,休要把公子的美事,用此等下三滥的词语形容。静玉小姐,她必将是你家公子明媒正娶的正室。至于‘皮条’嘛,如果以后静玉夫人随身带个丫鬟,我倒可以帮你拉拉……”,小二毕竟是个没太见过市面的孩子,一听说女人,脸通一下就红了。 为了给他圆场,我接着说:“别发愣了,十文老钱你不要啦?”,借着钱的诱惑,小二鼓足了劲,继续听我白话。 我接着说: 野山参主根的外层表皮称为“皮”。皮的色泽,老嫩程度与生长年限、地势、坡向、土壤、水分等条件有关,常见的皮分为“老皮”、“嫩皮”、“紧皮”和“锦皮”四种: 老皮,指参表皮粗糙,黄褐色,无光泽;嫩皮,指表皮鲜嫩而细腻,黄白色而有光泽;紧皮,这个是松紧的紧,指表皮细腻,老嫩程度适中,外皮丰满,内在充实,黄色而无光泽;而最后一种,锦皮,是锦缎的锦,指皮肉质地坚实,皮紧细腻,黄白色或金黄色,外皮似锦缎,故称“锦皮”。 说了半天,我也说的口干舌燥,就想收收尾。于是说:“总而言之,如果你想挖到品相好的参,就必须得像我一样,苦苦钻研。为了安抚你失去十个老钱的心情,我最后送你一首无价的挖参秘诀,只要你掌握它,日后必将发达。” 小二此时,显然已经被我的一顿白话给弄懵了,还真的拿出笔墨来记载,我念道: 芦碗紧密相互应,圆膀圆芦枣核艼。 紧皮细纹疙瘩体,须似皮条长又清。 珍珠点点缀须下,得此一棵够一生。 第五章 - 赴宴 转眼又过了两天,与四爷相约进山只剩一日。这几天我是昼不思饭,夜不思寝。没事瞎就寻思:比如一旦挖了宝贝,要怎么复兴祖业,要怎么说服四爷让我带静玉进关治病,治好病怎么向四爷开口提亲…… 想的我是脑瓜生疼,满嘴起大泡。正当我四脚朝天,躺炕上说梦话之时,小二来报,说四爷传话,让我过去一趟。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知道四爷此时找我,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不是问我血玉的消息,就是布置进山前的准备工作,或者,是以布置进山前的准备工作为名,来问我血玉的消息,不管怎样,我都要尽快的过去。 跑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我脑子里其乱无比:一会儿几十棵野参从眼前飘出来,一会又是静玉穿着大红绸缎的婚服在朝我羞笑,一会又变成了四爷拿着马刀架在我脖子上…… 区区二里多的路程,我竟觉得异常遥远。 四爷家的大院,以前我只在远处度量过尺寸,今天是第一次进来。别看四爷在外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把头”,但多年以来,他靠着胆识和经验也积累了不少财富,若不是因为静玉的病,恐怕说他是集镇的首富也不为过。 正对着外面的,是两扇黑油漆的松木大门,左门雕秦琼,右门雕敬德,其高均丈二有余。这浮雕的画师,也必是得了多年的修为,笔法粗中有细,两幅雕像均是气势昂然,不怒自威,雕塑与落款处的浮雕书法浑然一体,真是令人看了好不叹服。震撼之余,又想有事在身,并不能仔细观看,只好随管家穿过大门,来到前跨院。 前跨院异常宽阔,靠东边倚墙立着一个兵器架子,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一不全,其中最扎眼的,是一条渡了亮银的镔铁短棍:其长有六尺、粗过幼儿的胳臂,少说也有五六十斤。我心中发毛:难道四爷平时就拿这东西练武?看来一旦我的诡计败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着想着,冷汗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四爷已从正厅降解而迎,只见他,上身罩金黄色水獭皮英雄大氅,内衬麻布坎肩,腰系一指宽的棕红牛皮带,下身着黑色束腿紧身长裤,脚蹬宽大的洒鞋,一条大辫随头摇摆,周身上下向外迸散着阳刚之气。见我到来,四爷伸出宽大的手掌上前拉住我,道:“贤侄,别来可好?” 我急忙上前施礼,道:“四爷,小侄一切都好,不知四爷今日找我,可否有着急之事?”,四爷见我一步就进入正题,也不便继续客套,便拉着我的手说:“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来来来,与我进大厅一叙”。我随四爷进入走廊,小心打量身边的一切,只见走廊宽阔无比,在前面与正厅的交叉处立着一面红松木框的屏风,上画一幅水墨巨图,走近一看,下有草书落款,名曰“不咸图”:图上乃是长白山的远景,画风粗犷豪放,山体雄伟壮阔,且处在云雾缭绕之中,愈加显博大神秘,最左边配有一首古诗,由于是草书所写,我也没看清内容,只觉得笔体苍劲有力,笔势狂怪怒张,深有后唐怀素和尚遗风。 少顷,我二人已步入正厅,只见这正厅高有一丈五尺,长宽均有十丈开外,内有鹿皮所罩的宽大交椅,中间放置着大方石桌,桌下垫的,也是一大块不知名的皮货。这气势和排场,就是镇中的县衙也不能及。哪里是小镇的民所,分明是响马的聚义分赃大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下人备茶。我被身边这气势所慑,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等四爷先发问。四爷坐定,揭盖喝了一口热茶,搓着手对我说:“贤侄,今天找你来,共有两事。不说你也能猜到:一件有关于你静玉妹妹,还有一事是进山之前的一些交待”,我心想:果不出我所料,就忙应道:“四爷放心,想我表叔现在已经接到我的书信,他必然会把全力把血玉之事办妥,只是血玉太过难求,而且真假难辨,所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四爷听过,显得很高兴,说道:“贤侄办事,我是放心的,你帮我留意便好,只要有货,银子便不是问题,你在当中联系,我也短不了要重重谢你”,闻听此言,我忙对心中未来的老岳父再表忠心:“岳……,不,四爷,您越和我办事就越知道我的为人,静玉妹妹的事就包在小侄身上,请您老一定放心!”。四爷满意的点点头,道:“至于第二件事,就比较长了,中午别走,我们叔侄两人在酒桌上再叙”。 刚才四爷一提静玉,我这全身血液,又以平常两倍的速度在身体内穿行流动,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尽快挖出宝参迅速致富,而眼前就坐着的,就是这行业的专家。我怎能轻易放过学习的好机会,便直入主题,道:“小侄这些天来,为了上山不拖累他人,也去药农猎户的家里学习了不少识参辨参的技巧”,四爷一听笑道:“好小子啊,我倒要听听你学到了什么,你和我详细说说”。 年轻人的炫耀之心总是有的,况且,我早已把这老头假想为岳父老泰山,就更想在他面前显出我的好学之态,博取好感。于是,我逐一说出了先前小二考我的各个技巧。四爷听的津津有味,不住的拍手称赞。末了,四爷给我做了个总结:“贤侄的确聪颖好学,短短三个多月,就学到了这么多识参辨参的技巧,着实是后生可畏!不过这不咸神山,神秘莫测,危险丛生,要进入光凭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我见成功地引出了四爷的话匣子,忙继续施展捧人大法,道:“小侄愚钝,况且短短三月,以小侄资质只能习得一点皮毛,这更多的,还要请四爷面授”。 四爷不愧是性情中人,听了我的称赞大笑道:“不愧是京城来的公子,说出的话的确中听,让人舒坦。你四叔我最痛恨的,就是有两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回忆起来,这几年也有不少本镇和外镇的公子哥来提亲,我没一个看上的,都是一群吃爹喝娘的酒囊饭袋、奸懒馋滑的败家子。唉,世风日下,能像贤侄这样勤奋好学的年轻人已经太少喽”。 闻听此言,我心里甜的,如同用大号刷子刷了三层蜂蜜油漆。旋即,我立刻觉察到不对劲:我是来干嘛的?来拍马屁的,结果一番话下来,我却差点被拍晕了,看来这老头子的确是不简单啊。闲话说再多也没用,还是捞干的唠吧。打定主意,我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四爷,听说,这进山有特别多的规矩和讲究?给小侄讲讲可否,省的我进山犯了忌讳,危害了大家的财路”。 四爷点点头,说道:“不瞒贤侄说,进山抬参在当今这个乱世,绝对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可为什么艳羡的人多,真正靠此道发财的,却寥寥无几呢。我总结了三个原因”。 我连忙接道:“四爷,请明示,有哪三个原因?” “第一是没胆气”,四爷答道。 我点了点头,四爷接着说道:“巍巍长白,绵延百里,你等久居关内,只知道五岳之高,却不知白山之险。我年轻时也在泰山、黄山参加过当地响马的婚寿宴席,每次闲时,我都要细问过当地的观山先生。最后统计并做了记载:泰山高有五百丈、黄山六百丈、华山有六百九十丈,而不咸神山高为九百一十丈,可谓诸名山之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为不咸山的高度,二为四爷的执著。 四爷接着说道:“不咸神山不仅山体奇高,而且范围极其广大。关内人士均以黄山为旷世奇观,其南北长不过八十余里,东西宽不过六十余里,而这不咸山南北长有六百里,东西宽过四百里,当中有多少倍数,恐怕我不讲,贤侄也知晓吧”。 我连忙点头,再次沉浸在对四爷的崇拜之中。 望着我如炬的眼神,四爷大笑,仿佛伯牙遇见子期。大笑过后,四爷继续说道:“如果光比这高矮和长宽,不咸顶多占了一个山高地广之名,不咸之险,与五岳并不相同,五岳险在山路,而不咸则险在山林”。 我接道:“请问四爷,如何个险法”? 四爷答道:“不咸神山的六成以上,均是无边的原始森林,林中异常潮闷、酷热难耐,动物尸体和树根腐烂之后,尸气聚积在一起久而不散,加之入云的古树遮蔽了天眼,这就极容易孕育一些奇兽异草,发生很多在关内无法理喻的怪事,一旦遇到这些孽物,几乎十人九葬,最后连尸体都无法找寻得到,所以没有超常的胆量,凡人断不敢贸然进山,自然也就无法享用这抬参的回报”。 我问道:“四爷,请问何为‘遮蔽天眼’呢”? 四爷答道:“这但凡有天理王法之处,须是老天爷看得见的地方,如果某地由于天然或者人为,能够造出足以遮蔽一切阳光的所在,即使是老天爷,也必须睁一眼闭一眼”。 我接道:“原来如此,看来胆气的确是进山的最大考验,难怪那天在村公祠前的酒桌上,四爷问我可否有胆进山,小侄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四爷继续说:“这第二点嘛,是经验。光有胆气只能说有了进山的资格,却未必能在险时全身而退。我尚不说那些变化的孽物有甚危害,单单是森林内的虎豹狼虫就不是好应付的,况且在不咸山中,除了上述所说的虎豹,还有黑熊和野猪,黑熊重有千斤,一巴掌能拍死一头野狼,而野猪若是发起疯来,一两只老虎也未必是其对手”。 见我咂舌的模样,四爷安慰我道:“其实那些巨体的畜生,对人也有所畏惧,人若不主动惹它,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我们常进山的,最怕的就是山狗,也叫土狼,这些畜生狡猾异常,鲜肉腐食全都不挑,一旦被其盯上,则必是一场血战”。 听四爷说了这么多,我额头早已渗出丝丝细汗,但为充充面子,我也只能硬装英雄,答道:“虎豹等巨体畜生小侄并不甚害怕,小侄只是对蛇虫这些恶心的东西有所畏惧,之前听药农说过,这不咸山中的蜈蚣,有一尺半寸长的,通体油黑,专爱在人睡觉的时候往耳朵里钻,如果第二天一早起来,发觉自己听不见声音,则要马上找一根草棍试试自己的耳朵是否已被这妖虫穿透”。 四爷答道:“的确有此蜈蚣,名曰‘透耳蚣’,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毒蛇,均是片刻能致人死地的毒物。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做好防范,却也是无碍大事的,蛇有盘蛇道,只要你参透其中的奥妙,不仅能避了蛇咬,还能在其必经的道路下埋入尖刀,只露出刀锋,蛇一旦爬过,就相当于自己剖了外皮”。 我闻听此言,不住拍手称妙。四爷的脸旋即又沉了下来,说道:“不过抬参的时候是万万不能打猎的,否则祖师爷就不会保佑……”。我刚要问个究竟,只见四爷家的下人前来禀报,说饭菜已经备齐,问是否要马上摆宴,四爷转过脸和我说道:“有什么话,咱们爷俩在酒桌上再说,走,陪四叔一起解手净面去”,我憋回一肚子的问题,与四爷一起出了正厅。 第六章 - 山神 随四爷外出解手净面的过程自不必细表。 首发一袋烟工夫过后,我俩又回到正厅,这时再看当中的石桌,可谓奇古玄怪,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盘子已把石桌堆满:方的、圆的、长的、短的盘子上又堆了许多不知名字的菜肴。仅仅肉的颜色就有黑、红、白、黄四色,各式的猴头山菌等山珍更是花样繁多。这排场,就是我小时候家业鼎盛的时期也鲜能见到。 分宾主落座之后,下人给我和四爷的海碗里倒满了酒。四爷倚在鹿皮大交椅上,举碗说道:“难得我叔侄二人相聚,老头子我今日非常高兴。作为地主,我先干为敬”。说着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烈酒。我本没多大酒量,属于二两进肚就会满脸通红的角色。可遇到今天这个局面,怕是我不舍命相随,就会闹出许多不快,为了最终的目的,我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看我喝完,四爷挑起大指称赞:“果然有山人的豪气,来来来,动手夹菜”,说完用筷子夹了一大块红黑色的骨肉放入我的碗碟。我不知这肉出自何处,一时愣住没敢动筷。四爷眼见我的窘态,笑着对我说道:“放心吃,这是不咸山土产的狍子肉,味道鲜美着呐,赶快尝尝”,我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立刻觉得整个头,鼻里面都都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土腥味填满。品口感,虽不及猪牛羊肉滑润精细,但沁人的土腥味却像罂粟一样能让人为之着迷。 四爷继续说:“狍子外形与梅花鹿相似,但脸要小,眼睛更大,而且前腿短,后腿长,极善奔跑。听到这里,贤侄一定会觉得奇怪,既然狍子这么善跑,猎户又如何能够抓到”。我应道:“的确奇怪,难道是用实现挖好的陷阱”?四爷摇头:“任何生灵都有其弱点,只要抓住,便能为你所用。这狍子也不例外,它有一天生的弱点: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极为好奇。你遇到狍子之时,只需朝天大喊一声,它就会驻足观看,这时你就可以用弓箭和飞叉从容地了结它”。我惊道:“天下竟有此等傻物?小侄今天真算长了见识”,四爷大笑道:“正因为狍子的傻气,所以山人常称那些头脑不灵光的人为‘傻狍子’”,言毕,我俩一齐大笑。之后四爷又给我夹了鹿肉,野猪蹄等等,叔侄二人交杯换盏,不亦乐乎。 几碗酒下肚,我醉意渐强,眼前的方桌也开始旋转起来。我知道,不能再喝了,否则就要误事,于是赶紧调转了话题:“四爷,您刚才说,在采参的时候如果打猎,祖师爷就不会保佑了,这点小侄不太明白,望四爷详述”。四爷答道:“刚才我与你说了凡人不易进山抬参的两大原因,现在我再说说这最重要的第三条。我们抬参之人,是蒙上天之恩,才能够采集到这异世的宝物,倘若没有神明相佑,不仅会两手空空,而且还会遇到麻达鬼的纠缠,所以抬参人从进山到下山,都必须遵守山规,不能有一条与之相悖”。 说到山规,四爷的眼睛立马变得锃亮。我知道,这下他的话匣子是彻底让我打开了,自然心中暗喜。四爷继续说道:“久居山下的镇民,由于畏惧老虎,常以老虎为山中之神,如想上山采药或打猎均要提前前往‘虎神庙’诚心祭祀,以求虎神保佑;我们这些进山抬参的却不信虎神,我们有自己行业的祖师爷,他姓孙名良,祖籍山东,本是一个善走单棍的老把头(注:老把头,指挖参的首领;走单棍,指擅长孤身一人进山挖参),后在这不咸山中不幸仙逝,死前留有一首绝命诗,诗曰:‘家住莱阳本姓孙,隔山跨海来挖参。三天吃了个喇喇蛄(注:喇喇蛄,在东北常见的一种虫子,两只前足呈锯齿状,通体黑亮,力气较大,喜在夏秋在亮光处出现),你说伤心不伤心。有种上山来找我,顺着古河往上寻’,从此之后,老把头便飘然成仙,常出来显圣,化身为白胡子老头,引渡迷山之人,指点他们获得宝参,脱难下山。以致后来祖师爷威名远扬,使得原先那些以虎为神的猎户和其他山民都以他为山神。阴历三月十六日是老把头生日。每至此日,不咸山下各村镇的抬参人、伐木人、猎户都要置办酒席,焚香设奠,以祈平安。听到这里,我恍然想起半个月前,许多采药人和猎户的家里的确供奉着香火,只怪我当初怕犯了忌讳,没敢深问。 四爷越说越兴奋,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入山抬参时,先要选背风向阳的矮坡搭上埨子(注:埨子,东北方言。指构造极其简易的窝棚),待埨子盖完,要马上在埨子的东南方向,用三块瓦盖上一座小庙来供奉山神爷。抬参人要自备纸禡,上印五缕长须老人,怀抱一把开山斧,坐享烟火”。 “除了要对祖师爷诚心祭拜,这进山抬参的言语和行为,也是极其讲究,有一处说错,便容易铸成大祸,所以我今日把你唤来,要教你一些基本的准则,你一定要牢牢记住,省的日后生出事端”。我忙点头称是,期望四爷继续传授。 “抬参讲究吉利,很多名称都不能像原先这么叫。比如‘进山’不能叫‘进山’,要叫做‘放山’;‘上山’也不能叫‘上山’,要叫做‘压山’。放山的人数有严格的讲究,最多不能超过二十人,常在十人以内,一般取‘三、五、七、九’其中的一种,为的是‘去单回双’(把挖到的人参也算做一个人,凑成双数),忌二人(怕见财起异)、四人(音同‘死人’),如果特殊厉害,也可以独来独往,这叫做‘走单棍’,如果多次走单棍而不出闪失,就可以得到‘单棍王’的雅号,走单棍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抬到的宝参可由一人独享;而坏处就是危险太大,一旦遇到意外情况,没有他人照应很容易暴尸野外”。 我听的如痴如醉,只恨日头转的太快。 第七章 - 山规 酒宴已毕,下人撤掉碗盘,我二人也转到厢房喝茶。这茶乃是极品的黄山毛峰配以野山参的细须泡成,其味醇甜可口,其效滋补全身。只可惜我心里想的早已不在这茶上。 喝完茶,四爷带我来到前跨院,指着一根木杆问我:“你可知这是什么?”,我先前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立在西边靠墙的兵器架子所吸引,并没注意到东边还立了根一丈多的木杆,一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就随便应了一句:“是旗杆吧”。四爷摇头,道:“这根木杆叫做‘查索’,传说是清太祖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当皇帝前,用来抬参的工具”。 我大惊:“太祖也曾进山抬参?”。四爷点了点头,道:“明末有两大悍将,即戚继光与李成梁。戚继光忠心报国,德行甚好,除了全力加固长城,又研习各种兵器战术,使得边关十年不见烽烟,让明朝皇帝坐享一劳永逸的铁统江山。只可惜因为长久没有战争,戚继光无法再立战功去封侯进爵,其重要性也不复存在,慢慢被人忽视和遗忘。在宰相张居正死后便永久的失去了靠山,吃尽了不会玩心计的苦,最后竟落得个被贬岭南的悲惨下场”。 “李成梁就聪明得多。他领兵镇守辽东辽西,在对付女真族的策略与戚继光不同:他一方面以夷制夷,拉一个打一个;一方面不求一举扫除,总是要给敌人留一点后路,以便自己随时有仗可打,有功可立。结果关外烽火不断,战功一再累积,爵位竟升至最高,成了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没有人不敬他三分。” “明朝万历年间,朝中有观天象的官员觐见说,关外出现一名能够危及到天子的满人,此人脚下有七颗红痦子,如不加以扼制,日后必将作乱,劝明帝应当尽早诛杀,以绝后患。万历皇帝听罢,急令辽东总兵李成梁缉拿。恰巧努尔哈赤的脚底就长了七个红痦子,李成梁发现后将其五花大绑,准备于次日押往北京。 首发所幸努尔哈赤命不当绝,李成梁的爱妾喜兰见他聪明非凡,相貌英武,一心想要解救,便在半夜开了后花园的门,让他骑着大青马逃跑。或许是上天有眼,最后乌鸦和喜鹊都来帮忙掩护,努尔哈赤最终逃出了虎口。而放掉努尔哈赤的喜兰则被李成梁打的皮开肉绽,一丝不挂的死去。努尔哈赤跑进长白山里,与八名抬参的女真人结拜为兄弟。他们历尽艰险,一共抬出了八八六十四棵大山参。之后用这些山参换来马匹、兵器、粮草,人也越聚越多。努尔哈赤和他的八位兄弟南征北战。经过几年的磨炼,成为一个能骑善射、有勇有谋的将领。又到后来,他们统一了东北一带,努尔哈赤当了清朝的皇帝,他的八位兄弟成了八旗首领。在建立大清之后,努尔哈赤敕封舍命营救自己的喜兰为佛托妈妈,岁岁崇奉祭祀,喜兰因为死在万历年间,所以在民间也被尊为‘万历妈妈’”。 我一直以外表粗犷的四爷只是一介武夫,徒有慑人的外形而没有让人折服的内涵,可四爷刚才的一番博古通今,却让我彻底对他改变了看法,惊的我张大嘴巴,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四爷接着说:“抛开那段历史不说,咱们再回过头来说说这根‘查索’。为了方便,以后我叫它‘索拨棍’,你别小看这跟木棍,它可大有讲究,我们大多数活动都于它有关”。 我有点不解:“拿一根长枪或一柄大刀不是更好”? 四爷摇头:“此言差矣,拿棍子不是叫你打猎的。拿长枪大刀就更不行了,那与占山为王的响马有什么区别?你要记住,我们抬参的人,是受上天和祖师爷特殊眷顾的人,既然祖师爷老把头都肯把人参拿出给你采,那你就一定要保证不去动山上的其他物件,否则你再被麻达鬼困在山上,祖师爷老把头就不会出来救你。” “和这棍子有关的,主要有‘排棍’、‘叫棍’、‘接棍’和‘回棍’四样。所谓‘排棍’,就是进山之前的人员分工:一般找一个有经验的首领来带队,这个负责人被称为‘把头’,当把头宣布在某块地开始寻参的时候,所有人要排在一个横排,把索拨棍横过来,每个人的棍子都接在一起,最远也不能让出一块砖的厚度。之后大家开始地毯式的搜寻。其中边上的两人关乎着队伍的走向,必须要选择有经验的老手担任。最左边的人叫做‘里棍’,最右边的人叫做‘边棍’,头棍和边棍要边走边‘打拐子’,‘打拐子’就是将细树枝折断成一定的形状,做记号,避免重复搜寻;除了把头,里棍和边棍,中间的可以由一些没有经验的新手来担当。”。 “所谓‘叫棍’就是为了避免进山与猛兽相遇,在抬参之前大家都聚在一起,拿棍子敲打树干。山上的动物平时很少能够听到如此大的声音,一般都被吓跑了。这样就既够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又能够与猛兽秋毫不犯”。 “在不抬参的时候,队伍可以散走,有的走在前面,有的走在后头。‘接棍’和‘回棍’是为了大家保持联系而采取的一种措施。我曾和你说过,进山之后,话是能少则少,最忌讳乱说。谁要是说了什么,喊了什么,就必须要拿着。比如你喊‘唉呀,蛇呀’,就必须把蛇拿在手里,喊‘唉呀,老虎’就要把‘老虎’撵回来,如果说出口却拿不到,就是破了山规,第二天就不用上山了。为了稳妥,大家一般都拿索拨棍联系:每隔一小会儿,把头都要用索拨棍敲一下树干作为通告,之后由里棍和边棍续敲,这叫做‘接棍’,其他的人听到必须也要敲一下,叫‘回棍’,表示‘我在这,没走散’。把头只听棍子的响声就能判断有没有人走失,这在光亮不好的丛林中是很有用的”。 我不住啧啧称奇,四爷有些得意。继续讲道:“为了吉利,很多话也要换着法儿说。‘快当’是山里人最爱说的两个字,它在满语里指麻利、顺利、吉利和祝贺的意思,山上人还很喜欢在工具的前面加上这两个字,比如‘快当斧子’、‘快当签子’等等。” “进山后第一次看见人参叫做‘开眼’,如果从上山到下山都没抬到一棵人参,就叫做‘没开眼’。看见人参不能直接喊‘人参’,而要喊‘棒槌’。只有这样,才把它定住,否则它就要遁地逃跑。有底气的喊山人一喊,甚至能把人参吓得一抖,有时人参的籽都能抖掉,据说这吓掉的人参籽,是千金难买的极品补药,产妇吃了有催生的作用。以上的这些叫做‘喊山’”。 “‘喊山’之后把头还要‘接山’,即把头问:‘什么货?’,发现者要根据参的品相,即有几品叶子来回答。人参共分六品:一品叶叫‘巴掌子’、,二品叶叫‘二荚子’,、三品叶叫‘灯台子’,其余的几品叶就叫几品叶。五品叶以上都是极品,六品叶则为宝参,如果喊山的人回的在五品叶以上,大家就要一起喊‘快当,快当’”。 “喊山是非常严肃的事,决不可乱喊,如把其他草误当‘棒槌’喊了,就叫‘喊炸山了’,喊炸山是不顺利的表现,大家应该马上下山,或者诚心祈求老把头保佑之后继续压山。走单棍的也要喊山和接山,所不同的是他要自喊自接”。 说着说着,不觉天色已晚。我余兴未尽,四爷见我对抬参诸事兴致甚浓,也很高兴。想留我一起吃晚饭。我礼貌的拒绝了,现在除了静玉,恐怕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激励我把四爷所讲的每一条都记住,所以我要马上回家让小二帮我记录。 第八章 - 祭祀 回到家,小二正在打烊,我吩咐他立刻准备文房四宝到厢房见我。 首发待他到了,我把到四爷家的经过简要的说了一遍,小二皱了皱眉,说:“公子,您忘性大,所以小的把很多东西都记在纸上。这么多天,来来去去也记了不少张,这次四爷又说了这么些话,怕是用毛笔记完,纸都有二斤多重呢。难道你上山也要带着这些纸?别人看见还不笑掉大牙啊”。 我一想也有道理,别人都背着粮食、工具,我要是背着几斤纸上山,可真要丢人现眼了。但没了这些救命的东西,万一哪天真犯浑触犯了山规,结果也不好不到哪去,怎么办呢……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小二笑了,道:“公子,您去了四爷家里应酬,小的在家也没闲着,我苦苦研究了一天,终于做成一件新鲜玩意,正好能解决你说的问题。我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我知道小二这小子鬼点子多,顿时来了精神:“赶快拿出来给我看看,要是真好,月底我给你加五十个老钱”,小二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着从身后拿出东西。我一看,恨不得上前去抽他俩嘴巴,不就是一截一指多长的树枝么,敢情这小子想钱想疯了。小二不慌不忙,解开了树枝上的铁丝,这截树枝立刻分为两半,我仔细一看,原来树枝是中空的,里面被小二塞了一根细直的炭条。为了固定炭条,外面用铁丝系紧。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是想用里面的细炭条写字!经过树枝外壳和铁丝的固定,既能书写平稳,又能防止炭条折断,还脏不到手,每当炭条用完,还可以松开铁丝更换!用它替换了毛笔,就可以在一张小纸上面写更多的字。这么好的点子我怎么没想到,简直是太妙了! 我乐不可支,从钱袋里掏出一两多碎银子,全部塞给了小二,夸他道:“好小子,也别月底了,这些银子全都赏给你。只可惜呀,现在是个乱世,要是个太平盛世,咱把这个研究拿出去开个作坊,几年下来咱就得是京城首富,那些卖毛笔的都得哭去”。 小二受了褒奖自然是欢喜万分,忙把以前记录所有事项又誊写了一遍,又新加了四爷今天说的。我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喜:敢情用这炭笔写字真是快啊,不到一个时辰,以前几天写的东西竟然全写完了。小二又拿裁刀,把纸裁成巴掌大小的小册子,装订起来。我把小册子拿在手里,心里特美,心想:赶明儿在四爷和静玉面前炫耀炫耀。 首发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我梳洗已毕,早早的来到四爷家里。只见四爷正与人正在前跨院交谈着什么。见我到来,四爷摆手致意,我连忙过去施礼。礼毕,四爷给我介绍方才说话的同伴,我抬眼观瞧,只见一左一右立着两名彪形大汉:往左看,是一个面色黑红的汉子,虽然身高只有六尺不到,但腰身却有我两个粗,环眼扎须,一身皂黑的短褂显得特别简练。右边的大汉面色黄白,并无胡须,身高八尺,发长至肩,身形略显瘦长,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深邃。四爷一拍黑面大汉的肩膀道:“贤侄,这两位都是我们压山的同伴,也是我的过命兄弟,这位黑面的,是邻镇的洪屠户,以前我还在二龙山的时候,他就在我帐下任先锋官,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黑熊见他也要退避三分”,我忙抱拳施礼道:“晚辈见过洪叔叔”。洪屠户见我如此客气,也心生喜欢,和四爷说:“现在这么有涵养的公子哥可不多见了,贤侄免礼免礼”;四爷又走到白面高个的近前,介绍道:“这位是二龙山神仙洞的静虚道长”,我又来到道长近前躬身施礼。静虚道长前来搀扶:“贤侄起身,早从四哥空中得知你的事情。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少年”。 以前我不止一次在八大胡同听说书人讲过:“僧道妇女不可临敌,一旦临敌必有绝技在身”,眼前的道人虽不着道袍,但依旧仙风道骨,气宇轩昂,料想也必定是厉害的角色。 介绍完毕,四爷对我说:“今儿是四月十八,乃黄道吉日,正是百草初生、参苗萌发的时节。我们山里人习惯把此时称为‘放芽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时节适宜进山抬参,一个是阴历六七月间,叫做‘放黑草’,民间俗称‘青榔头市’;另一个是阴历八九月间,叫做‘放刷帚头’,民间俗称‘红榔头市’”,听完四爷介绍,我脑子里又开始画浑,什么青榔头红榔头的。四爷见我不解,有说道:“贤侄你留神记住,这‘榔头’可不是指耕地种田的榔头,是指人参的果实,六七月间参果初发,颜色黑青,形似榔头,故称‘青榔头’;八九月间参果成熟,颜色鲜红光洁,故称为‘红榔头’,这些都是我们山里人自造的土话,难登大雅之堂”,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静虚道长接过四爷的话:“这‘放芽草’既是抬参的最好时节,又不是抬参的最好季节”,我听后,心中不禁暗想:“不愧是牛鼻子老道,说话果然够玄够怪,什么话都得反着正着一起说,而且还都不出错,要是放到太平盛世,也不愧是一名国家的栋梁“。心中虽然如此所想,但脸上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谦虚地接道:“道长此话怎讲,晚辈望求赐教”。人都喜欢被捧着说话,就比如,一个教书先生,有十分的能耐,你要捧着他说,他能给你教出十二分来;又比如,一个媒婆,手里有十名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要捧着她说,她能给你领出十二个来。静虚道长当然也不能跳出这个俗套,见我虚心有加,他也是耐心相答:“说它不是最好的季节,是因为这个时节的参苗初生,很难辨认,如果不是道行极深的抬参人几乎不能发现;说它是最好的时节,是因为大家都怕抬不到人参而都呆在家里,我们抢在前头,自然能够有所斩获”。旁边的洪屠户终于耐不住性子,捅了捅四爷说:“有话咱们边走边聊,先祭拜了老把头再说”,四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可奈何的说:“老洪啊,老洪,你是一直改不了你性急的毛病了,既然如此,咱们先到把头庙罢”。 四爷一声令下,我们四人和随行的五个伙计一起携带了足够的纸禡香袔前往把头庙。入了把头庙,我们几人边烧纸边诚心念老把头临终前写的《绝命诗》。传说老把头之所以会被如此尊敬,除了升天成仙、解救路人之外因为他忠肝义胆,据说他当时本能够逃生,是因为寻找与他同去的失踪兄弟张禄而导致饥饿而死的。这当中还有一段故事: 传说山东莱阳有一户孙姓人家,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取名为孙良。这一年,山东大旱,灾民把方圆几十里的草根树皮都吃干净了,每天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孙良听说关东不咸神山出产人参,便和家人商量要闯关东。可家人早就听说关东山高林密、虎豹成群,死活也不答应他去。可孙良是个有志气的人,说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最后家人无奈,凑齐了点盘缠送他上路。孙良吃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不咸山内,林子里数不尽的獐狍野鹿,奇花异草,把个孙良乐得找根棍子一拄就放起山来。只可惜,他一连走了好几天单棍都没开眼。这天,他正在林子里放山,突然遇到了同行。神山里人烟稀少,人见人格外亲。一打听,这人也是山东莱阳的,叫张禄,经过交谈两人还挺投缘,于是就搂土为炉插草为香,结拜为生死弟兄。孙良比张禄大两岁,孙良为兄张禄为弟。别看张禄年龄没孙良大,可他放山的年头多,很有经验。他就教孙良认识什么是几品叶,什么是“刺官棒”(一种假人参),还给孙良讲人参精变大姑娘的故事,还有许许多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说,在孙良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一天,孙良和张禄分头出去遛趟子(搜人参),约好三天后回来见。孙良出了戗子(简易窝棚)走了一头晌儿,在一个向阳坡上发现了一大片人参。他乐坏了,一口气儿挖了好几棵,又在那儿的树上刻了“兆头”(记号),就捧着人参回到窝棚里去等兄弟张禄。可是一连等了三天张禄也没回来,孙良担心兄弟出意外,就出了戗子去找人。 茫茫林海,孙良走啊走,找遍了大山各处;他找啊找,找遍了河沟坡岔;可是到处也不见兄弟的踪影。就这样,孙良一直找了六六三十六天,连饿带累,就昏倒在一块大卧牛石头旁。他醒来后,咬破手指在大石头上写下了《绝命诗》,绝命诗的版本有很多个,其中一个是这样写的: 家住莱阳本姓孙, 漂洋过海来挖参。 路上丢了好兄弟, 找不到兄弟不甘心。 三天吃了个喇喇蛄, 你说伤心不伤心 日后有人来找我, 顺着古洞河往上寻。 写完,孙良就靠在这块卧牛石上死了。最玄的是,老把头死后尸体竟能靠着卧牛石岿然不倒。一伙伙进山的猎户、采药人发现孙良的《绝命诗》之后,就开始传诵他的义举,传来传去,最后竟传到康熙耳朵里。为验明真伪,康熙还亲自来到长白山的卧牛石上观看,果然看到老把头的尸体立在那里,康熙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此人勇敢忠义,我封他为山神爷老把头,今后农历三月十六就是他的生日。” 康熙皇帝话音刚落,就见孙良的尸体摇了三摇要倒下去。康熙有点奇怪,就命令手下人说:“快!放倒一棵树,树墩给他作凳子。” 不一会儿,树墩弄好了,孙良的尸体果然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了。 从此,孙良就成了受封的山神爷老把头。每年农历三月十六是老把头的生日,挖参人、采山的、猎人、木帮都要放假,杀猪宰羊为山神爷过生日。山里的人也不坐树墩,因为那是山神爷的板凳,是祖师爷的位置。 第九章 - 工具 祭拜完祖师爷老把头之后,我们一行人又回到四爷住处。四爷引领众人来到后跨院的库房内挑选工具。抬参是一项异常繁琐的工作,除了要防备猛兽之外,还要防止迷路、干渴、饥饿、中毒和生病,所以要带的东西特别多,大体来说有:索拨棍、棒槌锁、狍子皮、油布、快当签子、 快当斧子、快当锯、快当剪子、快当铲子、干粮、草药以及黑铁锅等炊具,还有用椴树皮编成的背筐和布制的背篼等等。 库房里的索拨棍与四爷家前跨院的‘查索’并不一样,‘查索’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祭祀工具,也是满族住户的象征;而放山用的索拨棍,却要讲究实用:它是一根五尺二寸长的木棍儿,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端拴两个铜钱,这样可以在幽暗的森林里发出声响,能让放山人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同伴,在材料上,一般是选用天然的粗树干或粗树枝,不用剥掉树皮,为的是表面粗糙,在雨天使用不打滑。 棒槌锁就是一根两端系了大钱的红头绳。在喊山完毕之后,由队伍的把头拿出棒槌锁,将中间的红绳绕在棒槌的主茎上,两头大钱分别搭在插在索拨棍和树枝上,否则棒槌就要遁地而逃。然后一行人马上搭建把头庙,以落叶为纸,以草棍为香,磕头拜谢祖师爷老把头。红头绳要选用新的,上好的材料。绳上的大钱的讲究更多:禁用道光、光绪年号,因为"光"字不吉利,象征着空手而回;普遍受欢迎的年号是开元、乾隆、嘉庆等出口吉利的年号。 袍子皮是搭埨子的时候用的(埨,发lǔn音;埨子是山里的土话,指极简易的窝棚),把它铺在地上,可以隔绝土地的湿气,避免着凉受风,是放山人不可缺少的装备。 快当签子、快当斧子、快当锯、快当剪子、快当铲子、油布这些都是喊山之后的抬参工具。其中快当签子的讲究最多,这根签子是与棒槌表皮直接接触的工具,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更不能粗糙,否则碰坏棒槌的表皮就会使棒槌的价钱下跌数倍,所以一般材料都难以胜任。有经验的放山人喜欢用鹿骨或鹿角作为签子的材料,在山里经常能看到虎狼吃剩的或跌落山崖摔死的野鹿尸体,取其顺直的一段,削磨熏制成六寸长的签子,用来挖棒槌。这是经过长斯的摸索实验才固定下来的专用工具。鹿角坚固耐磨并且非常光滑,不会划伤棒槌。快当斧子、快当锯、快当剪子、快当铲子都是挖掘工具,品相好的野参多生长在大树附近,一些极品的七品叶、八品叶大棒槌甚至直接与大树的根茎相连,互相汲取营养。大树一方面能把附近的地下水吸引过来解决原始森林最缺少的水源问题,另一方面还能满足棒槌对光照近乎苛刻的生长要求:据说要长成极品的大棒槌,每天只能接受辰时这一个时辰的光照,多了少了都不行。 大树虽然给棒槌成长创造了必要的条件,但它同时枝繁叶茂,根茎在地里生长的范围都非常大,这自然就给挖掘工作造成很大困难,放山人需要先用铲子大致敲定一个范围,这个范围要包含棒槌所有的根茎须,当然里面也混有大量杂草和树根,挖参人要先用手扒去棒槌周围的乱草树叶,开出‘盘子’,用快当锯锯断棒槌周边的树根。——不能用斧子砍, 树根有弹性,会震坏棒槌。这时就需要用短锯、剪子等工具剔掉其树根杂草,把棒槌一丝不损的抬出来:细树根用剪子剪断。用快当签子仔细拨除棒槌周围的泥土,直到棒槌全部根须露出,任何细小的根须都不能挖断。清理出每根须子都要随时用原来的土掩埋以防掉水分,抬棒槌所用的时间与棒槌生长的大小和环境有关。成色好的野参,通常都要三到五天才能挖完。这时棒槌锁的重要性体现得更加明显:从行规来说,系了棒槌锁可以防止棒槌跑掉;即使棒槌自己不跑,万一别的队伍发现了这棵棒槌,棒槌锁也可以作为提醒,意思说:‘这棵棒槌已经有主了,请移驾别处吧’。山里人把行规和声誉看得特别重,宁可自己不得,也不能坏了规矩,毁了名声,所以有了棒槌锁的棒槌,即使再大再好,你也不许染指。同样的,发现并挖到棒槌的队伍也必须要恪守规矩,比如最典型的就是“抬大留小”:即小棒槌不挖,待其长大留给后人。如果挖出的棒槌果实成熟,要自觉的把棒槌籽撒在地里,给以后压山的队伍制造机会。 棒槌挖出后,为了保鲜,要“打参包子”—— 即揭一块新鲜的苔藓铺好,再放上一些原来的土,把棒槌裹住,包上树皮(一般是桦树皮),用树皮腰子捆好。苔藓柔软、潮湿、不易干燥,用来包裹棒槌最好。 以五品叶为首的成批棒槌叫‘片’,以六品叶为首的成批棒槌叫‘堆’,如果发现了成片成堆的棒槌,在打完"参包子”之后,不能抬屁股就走。必须给后来的队伍留下有用的信息,这叫“砍兆头”。先在棒槌附近红松树上用刀、斧距地面一索拨棍高的位置面向棒槌方向削去一块树皮,在光滑的树干左侧按队伍人数刻横杠,右侧按抬出棒槌的品数刻横杠。然后给兆头“洗脸”,洗脸是为了保护兆头几十年后也能看清,用火烧去兆头四周的松油。这种循环往复、互帮互助的行为极大的帮助了放山人,有经验的队伍往往能在许多年前的老兆头前找到棒槌。 放山人讲究平等互助友善。放山挖到棒槌,卖的钱帮伙成员不分老幼一律平分。抬棒槌时遇到别的帮伙,就要见面有份儿。如果两帮都是单人,那就见面分一半儿。帮伙之间不争山场,讲究先来后到。发现己经有人在这座山了,就赶紧转移到另外的山场。搭的埨子下山时不许拆,要留给别人用。临走还要留下油、盐、粮食和火石,以备救助他人。 放山的主食是小米。这也是几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小米耐潮,抗饿,好做易熟,如果天潮生不起火,饿急眼了生吃也能勉强消化,可解燃眉之急。不咸神山上有数不清的白桦树,小米一般用桦树皮包好吊进来,挂在埨子上,不能放在地上,以免潮湿。 除了小米之外,必须带的食品还有盐和熟豆油。山里潮气重,又有山风,用火石打火比较困难。除了做饭之外根本没有熬豆油的机会,吃饭的时候基本就是拿筷子蘸一下油腥润润喉咙,绝大多数正餐都是小米加咸菜;除了在吃的方面十分困难之外,在行路方面也是危机四伏。放山人没有任何工具指引方向,完全靠经验行事,迷路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就需要依靠把头的个人能力,依靠团队的集体努力来摆脱不幸,如果被困住了下不去山,就叫做被“麻达鬼”迷住了,特别容易全军覆没。通常辨别方向的方法是依靠进山前的标识物,或依靠太阳和北斗星定方向。较为实用的方法还有四种:一是看树冠,树叶繁茂的一面通常是西南方向;二是看树干上的苔藓,生长苔鲜的一面一般是北面(阴面);三是看水流方向,顺水走向低处,就是下山方向;四是听乌鸦叫,有乌鸦叫的地方一般都有人家。在这种生存、生活都极为恶劣的环境下,能坚定人们意志的,除了抬出大棒槌换来钱粮之外,剩下的恐怕只有山民对神灵和行规的敬畏和依赖了。所以放山人在语言上有特多的讲究,比如凡事只许说“拿”,不许说“放”。吃饭叫“拿饭”,回“埨子”睡觉叫“拿房子”,休息叫“拿火”(抽烟),做饭叫“端锅”,挖参叫“抬参”,这些长期形成的语言习惯都是出自对神灵的敬畏和自保生命的期望。 第十章 - 启程 大伙各自从四爷家的库房中拿了应手的工具,集合在前跨院整装待发。我们一行共九人,除了四爷、我、静虚道长、洪屠户之外还有五个伙计,他们都是四爷的下人。其中有三个体格比较结实,被编到我们挖参队伍里,另一个身体偏胖、行动笨重的,充当端锅做饭的角色。 我们四人各自挑选了长度齐眉的索拨棍,又打了绑腿,系住领口,周身上下没有半点崩挂之处。最后吩咐伙计们拿了称手的家伙,背着压山的工具开始启程。看着四爷家的大黑门吱呀呀的关上,我偷偷呼出一口长气,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子一样复杂。按理说,眼前的一切,都在按我设计的计划发展,可我心里并没有预期的喜悦,反而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就像幽灵潜伏在我周围:每当我集中精神,想伸手抓住它们、撕裂它们时,它们就跑得无影无踪。当你刻意想忘却的时候,它们又偷偷从你背后摸上来,慢慢经由脊梁爬到你的心肺里去。 在我前面的,是被我以女儿性命为要挟的响马,他正拎着七尺长的索拨棍和洪屠户大声说笑着,他以前可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能是个敢于与几十人正面交锋的关东汉子。而他此刻被我愚弄着,像个吊了线的木偶,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精明的人,是不可能完全的相信我的。让我更加不安的,还有静虚道长的目光: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深邃了,仿佛能够洞察、刺穿一切,大多数时候,我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有时我真担心,他们私底下是不是已经识破了我的小伎俩,等把我带到山上之后就活埋掉。 我越想后背就越发凉。加之我不常走山路,短短几里洼地,竟然跌了三四个跟头。看着我的狼狈相,四爷和洪屠户笑得合不拢嘴 —— 这让我稍稍好过,不再自己吓唬自己。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即使很难演。 又走了二十几里,头顶的光照开始越来越暗,我觉得可能已经进了山口,再往前走就是密不透光的原始森林了,我问身边的伙计:“快要到地方了么?”,这话正巧被四爷听见,他转回头和我说:“还差得远呢,要是棒槌真就生在集镇旁边儿,它就不值钱了”,我想想也对,便默不做声随着大伙继续前行。也不知翻过几座山,越过几道岭,脚下的烂树叶子开始越来越厚,走在上面就像脚踩棉花,轻飘飘的。林中没有风,树冠却在轻动,地上的光晕也随之一晃一晃的。耳边开始传来一些不知名的细声:像鸟叫,又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空气里开始弥漫泥土和松脂的香气,夹杂着腐朽落叶以及动物粪便的腥臭味。我确定我们已经进入到原始森林的内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山里走这么远的路,脚下早已磨出好几个水泡,为了不显得太熊,我强忍着跟随在队伍的后面。渐渐的,日头开始偏西,四爷吩咐伙计就地搭埨子。静虚道长走到四爷身旁说:“今天一共走了八十五里”,四爷很满意,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我的脚。 “贤侄”,四爷叫我。“把鞋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还没等我硬充英雄,洪屠户一个箭步上来,拦腰把我抱起,使我坐到他另一只胳臂上,我的两只脚自然而然的伸向面前的四爷。四爷轻轻解开我的绑腿,取下我脚上的布鞋。连我也没想到,我脚底的白布厚袜竟已和脓血沾在一块,显得异常可怖。“无量佛”,静虚道长颂了一声法号,从背囊中掏出小瓷瓶给我伤处上撒了药末。“以后我们每天少走几里也无妨”,四爷看着我的伤脚安慰我道。我刚要抢回面子说话,静虚道长摇头:“古语云,欲速则不达,刘公子要是在这里逞了英雄,真正到了抬参的时候,恐怕就没有力气去走”。这一席话既说到了我的心坎处,又给了我台阶下,我不便继续再装硬汉,顺势点头称是。 上完了药粉,伙计们的埨子也搭的差不多了。这埨子选在了背风的山坡处,有着天然屏障的保护。山风是放山人最不能招惹的东西,一旦睡觉时被吹了山风,第二天起来就可能口歪眼斜,乱了心志,山里人管这叫“中山风”或“鬼叫魂”。所以搭建睡觉的所在,是放山人的头等大事。 待伙计们在埨子底下垫完了狍子皮,洪屠户直接把我抱到里面。几个伙计又在附近拾了三块形状规矩的石头,搭了一座祭拜祖师爷老把头的小庙。四爷与其余人等捻草为香,叩拜了老把头。我则被当作伤号看待,只能呆在埨子里头。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透过树枝间隙的光晕彻底黯淡,最后消失掉。我的脚经过静虚道长不知名药末的涂抹,也舒服了许多。这一个多时辰我在埨子里被憋的够戗,能听见外面人的低语声和脚步声,但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时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在挖大坑要活埋我。我越想越怕,按了脚上的伤,觉得没有大碍,就偷偷的摸了出去。 走出背风的山坡,一轮明月闪现出来,月光被茂密的树枝遮挡得斑斑驳驳,随意的撒在地上。耳朵听到的声音骤然增多:有山风与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山风吹到坳子里面发出的怪叫声还有大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夜晚的森林是禽兽的天下。 四个伙计正熟练地在营地四个角均匀地撒着粉末,粉末借着风力散发着刺鼻的辛臭味。,凭我在药房多年的经验判断:这里面肯定有硝磺和煤油,伙计们的举动应该是对周围野兽的警告 —— 晚上生火做饭时的香气儿会飘出很远,鼻子尖的野兽隔着五里之外都能闻到,如果把狼群我们就会有很大麻烦。所幸的是,狼群对于硝磺很是畏惧,爬虫和蛇也都一样。 不一会,端锅的胖伙计把火生好,要回埨子里取小米,我又退回到埨子里面双眼紧闭装睡。胖伙计看也没看,拿了几样东西就走了。待他脚步走远,我重新探头出去,这时四爷和静虚道长一行人已经从南面回来,看样子是去山头瞭望。我知道,装睡的伎俩无法欺骗他们,索性就钻出埨子接迎,简短的寒暄过后众人回到埨子。“明天一早,我们就到南面的大鸦山去放山”,四爷直奔主题。 第十一章 - 放山 吃过晚饭,众人和衣而卧自不必细表,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平明,天光微亮。无需约定,众人都自动醒来。在山里,根本没有条件梳洗,简单的收拾过后便出了埨子。端锅胖伙计在我们熟睡时就已经下地,动手把昨夜吃剩的小米蒸馏,这勤奋的样子与他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并无一致。 众人围在火堆旁边,开始饱餐战饭,饭一成不变仍是清蒸小米,菜则多了几根新挖的黄花芽(婆婆丁),中间是一盅熟豆油和一盅盐水供大家用筷子蘸食。我以前在家里从来都是细嚼慢咽,这次可吃了大亏,连同文质彬彬的静虚道长在内,所有人丝毫没有等我意思,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草草结束了战斗。最后洪屠户打趣我说:“贤侄你慢慢吃,我们几个去那边拿火(抽烟)等你”。 几个伙计坏笑着拿了烟叶坐在旁边的火堆旁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养的小兽,全身上下都不自在。端起盛小米的饭碗一口气全给倒进嘴去,幸亏旁边还有点水喝,否则我又要出丑。我抬眼向四爷他们望去,除了静虚道长之外都在抽烟,他们几个抽烟的姿势极其怪异,嘴里叼着烟袋,双手却搂着索拨棍,就像抱着个宝贝生怕长腿跑了似的,可能这又是他们的习俗吧,反正我也不抽烟,也懒得问了。 不得不说,他们的烟抽的实在是太多,好容易捱倒辰时,众人才祭拜了祖师爷老把头 —— 这几乎成了每次行动的例行公事。八个人擎了八条索拨棍开始出发。由于昨天天黑,再加上脚上疼痛难忍,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脚下的路,今天沿山路一走,才发现,原来这里根本不算什么深山,脚下走的路上有很明显的脚印,形成了特别容易辨认的山间小路,这可能是猎户和药农的必经之路。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峰回路转,眼前闪现一座黑咕隆咚的山头,离脑袋两尺高的地方有着斗大的三个字“大鸦山”,众人在这里停了停脚,稍作整备,我趁机向旁边的洪屠户讨教这山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洪屠户仿佛很吃惊的样子:“为啥叫大鸦山,因为大呗,而且有数不清的乌鸦在山里面”,看着洪屠户单纯的表情,我心里很舒服,四爷和静虚道长这两人都太不简单了,和他们说话总是觉得心里没底似的,而洪屠户简单粗犷,虽然事事不修边幅,但贵在让人放心。 稍事休息,一行人继续前进。经过一个窄窄的通道之后,眼前的视线开始开阔起来。前面是几座不大不小的山丘,虽然看似不远,但实际却遥远非常,不是有句话叫“看见山累死马”么。但由于小的时候经常逃学,我眼力还是蛮好的。我细细打量远山,发现这大鸦山有些不对劲:仙山都是云雾缭绕的,这仿佛成了一个定则,这大鸦山也不例外,只是大鸦山里的云雾的颜色并不是白,而是淡黑。几座忽远忽近的山丘包围在黑云的笼罩中,却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看其他人习以为常的样子,我也不便多问。 大鸦山的空气比前面的几座山要好,很少能闻到腐烂的气味,走在嫩草上面,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渐渐地,前面的白桦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红松树,四爷和静虚道长在前面放慢了脚步,看来我们已经开始进入腹地了。这时一种很古怪的东西闯入我的视线,之所以称作“东西”是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它应该是一种活物,但只有两条像蚂蚱一样的腿,每条腿都有人的小腿粗细,在眼前蹦跳着。 首发 其他几个人像疯了一样朝那“腿”扑了过去,一下把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进退两难,想过去帮忙,又不知这“腿”的底细,生怕被它踢伤;不过去帮忙又显得不够仗义。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那“腿”已经挣脱了两个伙计的撕扯要向远处跑了,洪屠户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其他了,纵身一跃直接压在了“腿”的上边,他到底是屠户出身,又做过好几年的先锋官,有一股子让虎豹都畏惧的蛮力,对付这样一双“腿”自然是不在话下。伙计们从身后的背篓里拽出绳子,把这“腿”绑了个结结实实。 见我瞠目结舌呆在那里,四爷他们觉得很好笑,就像眼前这荒诞的事情本来就该存在,而惊慌失措的我却像一个怪物似的。静虚道长从长袖中掐了一道黄纸,用手指蘸了松树上的红粉末刷刷点点写了一道奇符,“啪”一声贴到那“腿”的最上边,说也奇怪,那“腿”的最上面本是一堆不平坦的肉块,贴上黄符之后竟然慢慢的向内凹了一大片。当然,经历着骨肉销蚀,这“腿”也痛得乱蹬乱踢,只是绑绳很紧使得它无法挣脱。它渐渐地平静起来,也不知是适应了还是疼得晕了过去。 静虚道长接着又借树上的粉末写了一道符,贴完这道符之后,那“腿”又像是复苏了一般,但这回的情绪并没有之前的暴烈,仿佛很顺从。四爷一个眼色,伙计们会意地解去了“腿”身上的绑绳。尽管我心中还是难以平静,但我知道,凭着四爷的经验,没有绝对的把握,是决不会拿同伴的性命开玩笑的。索性快步上前观看。 静虚道长长出了一口气,晃了晃左手的拂尘,显得有些疲惫。这样子,极像我小时在八大胡同里听说书人讲牛鼻子老道的神态,仿佛两道黄符耗费了他五百年道行似的。我虽对他既恨又怕,但也要装做关心的样子嘘寒问暖。“并无大碍”,静虚道长点了点头说。“只是我没想到,刚刚进入大鸦山竟然就碰到了一匹‘林中马’,实在是有够幸运”。 “静虚道爷,何谓‘林中马’呢?我怎么在外面从来没见过这种异类,史料上也从没有记载,甚至沈括的《梦溪笔谈》这些专讲异事的书籍都没提过” “这‘林中马’是仅存于不咸神山的神物,名字也是山民给起的,传说是玉皇大帝在一次寿宴上吃剩的蚂蚱腿,被玉皇大帝随手一抛,抛进了不咸神山的林中,这物件借着玉皇大帝的神气慢慢修炼,最后竟有了修为,由于并没有为害苍生,天庭也未深究,于是不咸山的所有山系内,都有着它的踪迹,只是平时,入到深山才能碰到此物,没想到今天一上午便抓到一匹”。 “那又为何唤作此物为‘林中马’呢”? “所谓‘林中马’,即只能活于林中的神物,可以当马使,让它驮人担物,但必须要事先将其驯服。普通的马体形高大,难于在山林中穿梭自如,这‘林中马’却能走得比人还要灵活。它的后背本来是向上凸起的,极不便于载物,但却代表着它还从未被别人驯服过,这叫做‘一勺马’,如果碰到的林中马背部已经凹下,则代表已经有人用过,根据被驯服的次数,分别叫‘初勺马’(三次以内)、中勺马(三次以外六次以内)和多勺马(六次以外),每用过一次,在放生之前都要在背顶旁侧用刀刻一个横纹以做标识。‘一勺马’和‘多勺马’最受欢迎:‘一勺马’的背部尚未被定型,其可塑性大,只要降伏之人道行够深便可任意蚀掉它背上多余的部分;‘多勺马’同样很受欢迎,因为它已经多次为人担过行李,腿上功夫了得”。 我本身也是对奇物怪事异常感兴趣的人,得知这‘林中马’已然没了危险,索性俯身贴近观看。这怪物长着青黄色的软毛,颜色就像刚冒出的草芽,两条长腿的上面毛发浓密,仿佛为了特地掩盖什么。我很想揭开看看究竟,但又不了解这怪物的脾气秉性,遂不敢贸然伸手,回头看了一眼四爷征求意见,四爷微笑点了点头。我放心把浓毛一撩,竟也闪出一张‘脸’来。这‘脸’生的十分奇怪:两个巴掌大的‘脸盘’上,四边都闲着,中间却紧紧绷绷嵌着十多只毛乎乎的眼睛,亏得我在掀之前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否则真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几个好事儿的伙计纷纷凑上来数眼睛,听他们的意思,仿佛在辨认这‘林中马’是公还是母。后来一个伙计很高兴,而另外两个却垂头丧气的离开,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头公马。我偷数了一遍,共有十九只眼睛,心里也有了点儿数:敢情单数就是公的;双数九是母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趣闻。 这‘林中马’很温顺,虽然挑担的伙计几乎把一半的行李都搬到它背上的凹肉里,它还是在边上静静的吃草,仿佛诸事与它无关的样子。我刚才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查眼睛上了,并没有发现嘴长在哪,这回仔细一看,其实就是在眼睛底下的一条细缝,它要是抿起来很难发现。看了半天,我也见怪不怪了,总之有了这怪马,队伍行路的速度又能提高不少,我在闲暇之余也可以摩娑把玩。我是多疑的,身边又有这么多高深莫测的人,这一度让我很不安,怪马的出现让我多少有了缓解 ,我觉得: 面对一个心理简单的畜生总要比与人相处保险些。于是我主动向四爷申请照看这怪马,四爷见我喜欢也就欣然同意。 我们八人一兽继续沿大鸦山路前行,渐渐地,地上的路越来越不明显,抬眼一看,我们已然进入崇山峻岭之间。之前笼罩在远山的黑雾,我终于辨得其真实面貌,原来竟是成千上万只盘旋的乌鸦,难怪此地叫‘大鸦山’;也难怪这里的空气这么新鲜,动物的尸体不及腐烂也早已被这千万只的黑鸟啄食殆尽了。乌鸦群在远处飞行盘旋,一行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我手中牵的怪马却有些不安,每个脚步都有许多惊慌和不情愿。 左转右转,一行人转到一个狭窄的山谷口。我抬眼下望,心生欢喜:谷里姹紫嫣红、花草茂密,不似外面的四五月天气,反倒像是八九月的模样。我在心里不断默念:“见怪不怪,见怪不怪”,随众人下了山谷。下了山谷,手中的怪马也受了外界的感染开始活跃起来。加之身边花团锦簇,虫翩蝶舞,大家心情都很不错。四爷继续带着众人左转右转,又转了半个时辰,一个古旧的埨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包括我和几个伙计在内,都没有料到此情此景,面上显示惊异之色。 只有四爷、洪屠户和静虚道长三人显得很自然,甚至很得意,仿佛一切就应该这样似的。静虚道长摇摆拂尘,慨然道:“十年了,时光快得如箭如梭,想当年四哥您刚下二龙山,我们兄弟三人就来大鸦山抬参,转瞬十年即逝,转眼物是人非,我们都变成了糟老头子,静玉侄女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四爷也百感交集,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有老泪在眼眶中转圈。良久,四爷憋回眼泪,一挥大手,众人来到埨子跟前。 十年前搭的祖师爷老爷庙还在,但已被风雨冲刷的不成样子,几个老头儿亲自去拾新的石块,安详的神态就像一群无邪的孩子。我在心里寻思着:看来人必须得有点儿信仰,很多时候本尊都被击垮了,信仰还能继续支持着你屹立不倒,帮你完成最后的心愿。 众人重新修整了埨子,在这里驻了营,至于外面的胖伙计,我想四爷是担心他太胖,遇到什么危险难以自保,索性就把他留在外边。 走了几个时辰,众人肚子也都饿的咕咕直叫,眼看天光已经到了下午,四爷下令就地埋锅造饭。这次我吃饭的速度略微进步,囫囵吞食过后,我又有伺候小马吃草的事业,总算没有时间静下来再瞎想四爷他们要如何活埋我。众人吃过饭拿过火之后,四爷又留了一名伙计在埨子里端锅,顺便照看小马和行李。剩下的七个人拿了七条索拨棍拜祖前行。 我对这大鸦山越想越糊涂,为什么这山谷能够保持四季如秋?山里又储存了多少果实腐肉能够养育成千上万只乌鸦?一个一个疑惑在我心中打转,让我挥之不去。 四爷和洪屠户调侃道:“老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十年前的约定”? 洪屠户接道:“四哥,这我怎能忘记:十年前,你我弟兄在大鸦山看见一棵二品叶的小棒槌,瞅着品相不错,大伙都没舍得给抬出来,我当时和你打赌,倘若静玉侄女十年后能找到好婆家,咱们就再也不去碰那棵棒槌”。 “可惜到现在丫头也没找到婆家”,四爷无奈的摇了摇头。 “既然棒槌没保佑侄女找到好婆家,那咱们明天就去抬它下山,估计它能长成三四品叶了”。 我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很舒服:一群人风餐露宿的忙活四五天总不至于落个空手而归的下场,我一路担惊受怕也能收到点儿回报 —— 当然最大的收获是熟悉了大鸦山的山况,为我以后走单棍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日头又向西偏,看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压山了,大伙都在埨子附近拿火唠嗑。我突然想起衣袋里还装着临行时小二送给我的炭笔和巴掌大的小册子。拿出来显摆显摆,一则可以向四爷他们炫耀我的资质,二则还可以记载当地的地形地貌,着实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于是伸手将炭笔掏出,四爷他们当然不解,但经过我口若悬河般的讲解和示范,纷纷点头称赞,几个伙计也开始对我另眼看待。看来之前,在伙计眼里我似乎是一个废物。 在小册子上新翻开一页,我用正楷规规矩矩写下了“大鸦山”三个字。接下来就不知道怎么写好了,于是向四爷问询起这山谷的名字,以及谷内四季常青的原因。四爷告诉我,这山谷叫做“如秋谷”,因为封闭在怪石的怀抱之中,又只有南面一个缺口,在温暖的南风和山中腐叶枯草的蒸腾之下囤积了大量的潮气。潮气久久不散,加速了枯草的发酵,地下几尺之内都是养分十足的黑土,使得谷内极其适宜生物的生长。久而久之,那些不适宜的花草一点点的死掉,剩下生命力强的开始逐渐变化,成了四季常青的品种,这些绿树能够提供足够的果实,供养大鸦山数以万计的乌鸦生存。 我又认真记下,直累得手腕生疼。写完刚想回埨子休息,却又想起林中马大半天并未进食,于是又解了绑绳溜马。 溜马归来吃喝拉撒暂且不表。出发第二天的黑夜,我躺在袍子皮上难以入眠。 第十二章 - 压山 我躺在埨子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加之晚饭吃的太急,肚子里叽里咕噜乱叫不停,于是准备起身解手。 绕出埨子,我特地往北走了半里多路,找了一块合适的平地,低身拾了几片外形宽大的树叶,解掉裤带开始方便。暖风徐徐吹过,衣服贴着身子轻轻飘动着,别提有多舒服。头上皓月当空,满斗星辰,正是自古文人墨客赋诗造句的高产之时。我深受感染,也撅着屁股酝酿。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惜明月虽在,我却没有高枕大床,只能铺了袍子皮,睡在异地他乡……” 正胡想乱吟着,东边有一道白光骤然闪现,虽不及皓月之明却也分外惹人注意,白光过后东边烟雾升腾。我忽然想起,这景象有点像小的时候二婶经常给我讲的狐狸精在山里抓童男炼仙丹的故事。身为童男,我不禁汗毛倒立,提了裤子匆匆跑回埨子。 埨子里众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洪屠户鼾声最大,几乎盖掉附近的所有声响。经过跑动,我的身子异常酸软,躺下之后很快进入梦乡。恍惚里,仿佛有人在我头上轻轻走过,我心里想开睁开眼看看是谁,可眼皮像铁幕一样沉重,就是睁不开。 再次清醒时已是次日清晨,林子里起了大雾。出了埨子,整个山林都是白蒙蒙一片。我有生第一次在浓雾中吃过了早饭,其中滋味自然是怪异非常。虽然天公不作美,可队伍已经出发两天,今天不论是狂风还是暴雨,都必须要出去压山了,况且四爷在十年前还储备了一棵二品叶的棒槌,众人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我和四爷的意见不谋而合,众人在浓雾中祭拜了祖师爷,拿了索拨棍前行压山。四爷又挑了一名身体相对单薄的伙计留在埨子端锅做饭,其余七人一马踏上了上山的小路。 “如秋谷”位于大鸦山腹地,被怪石紧紧环抱着,没有知情人带领,外人发现的可能性太少。由于山路常年没人走动修葺,所以异常难走,我只有抓住前面伙计的索拨棍才跟得上队伍。四爷走走停停,仿佛十年前的方位现在也不敢叫的太准。有时还要停下来侧耳倾听一会儿,其中有什么奥秘,我也不尽得知。 边走边听,渐渐地,我也能听到,头上多了一种奇怪的鸟叫声。四爷停住把队伍集结,宣布之前储备的二品叶就在前面不远处,我百思不得其解:刚才所有人都身处浓雾之中,旁边又没有任何的标识之物,判断东西南北都困难,怎么能判断前面是不是有棒槌的地方。四爷顺过索拨棍让我抓住说:“跟住了,等翻过这座山我告诉你”。 翻过一座小山,高处的雾气已消褪大半。前方闪现出一座油黑的怪石,四爷和洪屠户驻足打量,最后达成一致,这就是十年前放山的石砬子。见没人答理自己,我便摇动四爷的索拨棍,四爷看我调皮,就打开了话匣子,告诉我一段不为人知的传说。 原来,在不咸山脚下有一位美丽的姑娘爱上了以挖深为生的小伙子,小伙子姓王。这一年,当地县官为了讨好皇上,多次逼着小伙子上山抬参。小伙子不知道,很多六品叶以上宝参的底下,都有专吃人参果的黑鳞大蛇守护,在动手挖之前必须用铜钱插入地中方可全身而退。小伙子为了赶快赎回自由与姑娘团聚,便没有估计其他,结果被蛇咬了,中毒而死。美丽的姑娘久等不归,进山寻找,她在山里不停的呼唤“王哥!王哥!”,后来碰到另一伙抬参人,告诉了姑娘真相。听说心上人被大蛇咬死,愤怒的姑娘当场晕倒,后来竟变化为了一只专啄大蛇的眼睛的鸟,这鸟飞啊飞,最后终于找到大蛇为王哥报了仇,这个感人故事被不咸山区的山民代代称颂,叫声极似“王哥”的小鸟在以后就被山民称为“棒槌鸟”。说来也怪,哪里有棒槌鸟叫,哪里就能发现棒槌。 少顷,众人七扭八转已经进入一大片红松地,四爷示意队伍放慢速度,支起耳朵听了一小会儿,低下身子轻声吩咐道: 再走一里就是小棒槌的所在,棒槌榔头形的果实是许多小畜牲最喜爱的吃食,也是畜生修炼升仙的快速捷径,于是在小棒槌周围总有小畜牲的活动痕迹。而大畜牲为了捕食小畜牲也经常潜伏在棒槌周围伺机行动,这些猛兽平时根本就不曾见过活人,一旦与人直接相遇受了惊吓,保不齐就有拼命反击的勇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在入林之前必须要叫棍。 “叫棍”在之前已经提过,就是所有人找一棵材质比较脆、敲起来声音比较响亮的大树,然后一起拼命拿索拨棍敲击树干,以制造尽可能大的声响吓跑猛兽的动作。林子边上正好有几株参天的乌皮杨树,极适合叫棍使用。众人蹑足潜踪摸到树下,在四爷的指挥之下,一齐端索拨棍砸向树干。四爷和洪屠户又一齐高唱起以前在二龙山当响马时常唱的词牌《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 众人的这番折腾显然有了效果:枯树叶子上悉悉索索之声响个不停,野鼠到处乱窜,大小体形的野鸟也都冲出树冠乱飞,本来寂静的林中一时间变得杂声四起。幸亏静虚道长提前叫我把手中的小马栓到一根粗树枝上,否则小马也有受惊脱逃的可能。这样看来,林中的大小禽兽,但凡耳朵不聋的,也都退避三舍。 敲了半炷香工夫,所有人都累得口干舌燥,于是众人席地而坐,又取了怪马背上的水囊饮水。我侧对松林,喝水的时候,眼角余光再次瞟见昨晚见过那略略发紫的烟雾,这烟雾如烟又如水气,在林中缓缓升腾。由于这次是在白天,我胆子稍微大了一些。我私下觉得,即使是狐狸精也不至于这么嚣张,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炼丹。 四爷也被我的眼神带到烟雾的方向,不过他只是点头笑笑,并招呼洪屠户一同观看。一见这景象,我心里一下炸开了锅。以往那种对四爷的怀疑再次占领心头:难道这几个老家伙不活埋我,而改把我这个绝世大童男卖给狐狸精炼丹? 只能把话挑明了。不是你的,你怎么争取也争取不来;是你的,你想跑也跑不掉。想到这里我反倒有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定了定神,笑着对四爷说:“四爷,你仿佛有话要对晚辈说”? 四爷一愣,见我盯着紫烟的方向,会意一笑,说道:“想必贤侄幼年身居关内,地处天子脚下,也必曾受过纬书的熏陶,就不必四叔献丑了吧”。 提到“纬书”,我立即回想起祖父的书房里的确是有过几本,在我与药农猎户请教天文地理之时也的确是认真翻过几回。所谓纬书,讲究颇多:严格来说,它属于官学范畴。但由于纬书对天下安定有利,经过官方修改,又广为散布民间,成为雅俗共赏的学问。“纬”通“谶”字(谶读chèn音),有预言、预兆之意。主要思想是以古代河图、洛书神话及西汉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为理论。从整体上看:纬书杂论阴阳五行、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天文历法、地理、风俗、历史、占算之术等等,但其核心是论述社会政治问题。通过把政治事件、政治人物神灵化、天文化达到使百姓敬畏,万民朝拜的效果。所以纬书在政治上有相当高的地位,常人只知有《五经》、《六经》,却很少有人知道与之对应《六纬》存在。 纬书本是阴阳师、方术士们的必修教材,在创立初期曾为正统学问之人所不齿。但在与皇权搭钩之后,竟从容地登上了大雅之堂,并堂而皇之地与儒家挂上了联系,自古很多儒学、经学大师也深谙纬书之道:如西汉末的经学家刘歆,东汉才俊贾逵等人。我自小喜欢奇门遁甲,玄学天文。虽对四书五经等大部头深恶痛绝,但对杂七杂八的闲书却很喜欢。 听闻四爷提到纬书,我暗自觉得事情仿佛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其中仿佛又暗藏许多玄机,但一时卡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静虚道长手捋拂尘,转身对我说道:“我也喜读天文地理著作,纬书我曾读过四十余部,关于棒槌,在其中一本就有详细的记载”。 我虽没读过太多的纬书,但也觉得这似乎合乎道理。抬出来的棒槌大多数还是被皇权贵族所消费,既然这样,棒槌被写到纬书中也就不足为奇。借着大伙喝水休息的时机,我也就平心静气,坐在静虚道长面前把昨晚的所闻所见讲了一个详细。 “贤侄昨晚见到的白光就是棒槌所引来的‘瑶光’。纬书《春秋运斗枢》中曾说:‘瑶光星散为人参,废江淮山读之力,则光不明,人参不生’”。 见我疑惑不解,静虚道长进一步解释:“瑶光星是北斗七星之一,按纬书的说法,只有天地相应,大顺江山,瑶光星的光辉才能到达大地,才有人参生长,如果山川社稷逆了天意,瑶光星便不能正常发光,人参便不能生长”。 “另有纬书《礼斗威仪》曾提过:“下有人参,上有紫气”,说罢用眼睛斜视了刚才我见的紫色烟雾。 说到这里,我才彻底明白四爷刚才微笑不语的真正缘由,看来我又一次误会了四爷他们。 第十三章 - 遇袭 待静虚道长说完,水囊也几乎在大伙手里传了个遍。 首发众人正准备起身入林,四爷叫我停下 —— 因为我手上还牵着之前驯服的林中马,要想入林,这小马必须有所安顿。经过几次的喂食,小马和我的感情甚好,我也逐渐喜欢它温顺的性情。按四爷的意思,它本应该被栓在林子外面,但我怕它独自呆在外面被猛兽吃了,就说通四爷把它栓在我裤带上,尾随大伙一齐前行。四爷见这匹林中马的确异常乖巧,也不惹是生非,便欣然同意。 众人在四爷一声令下挥师入林。进入林中之后,全部七人横过索拨棍开始压山。四爷自己站在最左边做了里棍,静虚道长站在最右边做了边棍,其余几人被夹在当中准备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消片刻,四爷就发现十年前在一棵大松树上留下“兆头”的痕迹。那兆头的对着的,就是我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棒槌。 抬眼望去,在一棵挺拔红松树下的不远处有一堆比其他地方稍微茂密的青草,青草刚发了嫩芽,棒槌头部的小榔头花穗儿就飘摇在其间。洪屠户不由分说,往前赶上一步大喊一声:“棒槌”。这一声震天动地的喊叫,别说棒槌,就是身边的活人也震的耳朵嗡嗡直响。幸亏现在刚四月天气,棒槌还没打籽,若是赶在八九月份,非得把这小棒槌吓得参籽掉落一地。 洪屠户喊山过后,四爷忙快步向前接山:“什么货”?洪屠户稍事观察,立马大声回答:“灯台子”。看来之前的二品叶小棒槌经过十年的滋润已然长成了三品叶。四爷从背囊中快速掏出棒槌锁,这棒槌锁红绳两端的铜钱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这一系列连贯动作就发生在瞬间之内。时间虽短,却给我留下相当相当深刻的印象。即使在多年以后,我也不能忘记此情此景。感叹之余,我也只能戳在原处楞楞等着四爷布置下文。 四爷小心趴在地上,拿棒槌锁轻轻系住棒槌露在外面的根茎,两端的大钱一个插在土里,另一个则插在索拨棍上。据说这样做一则可以防止棒槌遁地而逃;二则可以警示地底下的蛇虫使之弃参而去。之前我曾说过,棒槌鸟传说中的王哥就是省略了这一步才招惹了黑鳞的大蛇致死的。眼前的这棵三品叶“灯台子”虽然不是什么极品宝参,但也有可能存在小蛇蜷于棒槌根子底下舔食根须 —— 这在之前是被印证过的。蛇与棒槌之间的关系在整个历史上也没谁能说得清。一种较被认同的说法是大蛇伏在参下地里是为了方便舔食棒槌,以达到滋养本体的目的;也有人说大蛇是出于修道成仙的原因才守护棒槌;还有人觉得,大蛇之所以喜欢蜷缩在棒槌附近,是想靠棒槌来吸引狐狸野兔等猎物…… 总之,两者的奇妙关系,到今日也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定论。 四爷用棒槌锁锁住灯台子棒槌之后,众人的心稍稍放下。几个伙计开始“开盘子”,大约半个时辰,伙计们开出了一个长宽均二尺有余的方形区域,其深度大约有三寸左右。再往下,他们就不敢挖了,主要是怕掘坏了须子让棒槌贬了价值。 四爷与静虚道长闪掉外衣,一个掏出鹿骨所制的快当签子准备贴着棒槌开挖;另一个擎了快当斧子和快当锯处理杂草和树根。 别看四爷人高马大,可干起细活却一点都不输于刺绣的大姑娘:他一手拨土,一手用鹿骨签子试探虚实。我深知,这是个不好干的活儿。用力小了,无法判断棒槌须子的所在;用力大了,就会刮坏参皮,让棒槌身价倍跌。静虚道长在旁边极力配合四爷的行动,一会拨除杂草,一会锯断碍事的树根。在两人的配合之下,小棒槌逐渐闪进众人视线。 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小棒槌被一点儿不剩抬出土地。我急不可待地上前观瞧,这灯台子乃锦色外皮,灵体水须,芦头中等大小,一圈圈的芦碗像丝线一般盘在棒槌身上,让人爱不释手。我颤抖地从四爷手中接过棒槌,第一次触摸了刚从土里抬出还热的棒槌。 众人再次在棒槌附近搭建把头庙,跪谢老把头不吝赏赐的洪恩。然后,几名伙计去北坡揭了一把潮湿的苔藓,给小棒槌打好参包子。为稳妥起见,大家一致同意把棒槌放在四爷身上保管。四爷也并不推辞,但他强调:既然小棒槌能生长在这片林地,保不准几十年后此地还会有其他棒槌生长出来,虽然自己可能无福消受,但放山人的规矩不能坏掉,要在原来的大松树上给后人们留下兆头。 众人都被四爷无私大义的性情所感动,纷纷表示支持。洪屠户和一名强壮的伙计分别拿着快当斧子和快当锯去松树左右砍兆头。我们一行共九人,抬到了三品叶的灯台子。按规矩要在正对棒槌的大树左边刻上九条横杠,右侧刻上三条竖杠。锋利的工具很快在松树表皮留下清晰的印记。刻完兆头,还要给兆头“洗脸”,这个以前我也说过:是为了防止松油以后覆盖到印记上面使兆头难以辨认,而用火烧掉部分松油的行为。 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伙计们也成功用火石引起火种。火舌嗞嗞啦啦地吞掉了松树上的松油。一瞬间,一股怪风刮过,油借火势,火借油威,燃烧的竟异常激烈。松油滴在地上,把脚下的枯叶也引燃了一小片,我们几人连扑带踩,总算是遏制住了火势。众人擦干头上的汗,望着被熏的油黑油黑的脸相视大笑,仿佛为了这得之不易的辛苦。 我本来坐在草地上,为刚才扑火的费力而歇息。看四爷他们动身往回走,也正要起身与队伍集结。这时,突然感觉有人在向后拽我。回头一看,竟是系于我裤带上的林中马。这怪马一改以往的温顺姿态,显得极为毛躁,仿佛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一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刚才不小心引燃的山火让小马受惊,旋即,我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如果真的是山火,为什么刚才小马不惊,而等火扑灭了才显出焦躁的表情呢? 还没等我寻思明白,头上忽的一声暗了下来。阳光在瞬间里像要被遮蔽了似的。我哪见过这种场面,抬眼一看,发现大事不好了:原来成百上前的乌鸦一齐飞过我们头顶,继而盘旋,越聚越多,大有随时俯冲下来的姿势。 在我的头脑中,从来没有关于乌鸦吃人的记忆 —— 甚至连乌鸦袭击人的事情都没有听闻过。但今天是怎么了,竟然千百只乌鸦聚集在一起做出鱼死网破的样子。我抬眼望向四爷和静虚道长,他们看起来也很茫然,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看来之前多年的放山生涯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乌鸦越聚越多,在它们前头有一只通体油黑肥大,仿佛首领模样的在调兵遣将。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用眼角余光去探询四爷那边的动静。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也呆呆的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突然,肥大的首领乌鸦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一圈,做了一个奇怪的“∞”字形轨迹。乌鸦群像疯了一样从南面飞过来往我们身上扎。四爷和洪屠户等人毕竟是练家子出身,虽然被从没见过的怪事惊的楞住,但面对危机,仍保持了临危不乱的本性。四爷和静虚道长三人抡起索拨棍闪展腾挪,各自都躲过第一轮乌鸦的袭击,并把几只倒霉的死鬼打落。 乌鸦们见在四爷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立刻调整方向几个身形矮小的伙计展开疯狂进攻。几千只乌鸦各自张开利嘴向地面扑来。我亲自目睹了从我出生以来最惨烈的一幕:一个叫小三子的伙计瞬间被几千只乌鸦把外衣啄烂,继而把脸和全身掏的血肉模糊。待我反应过来,小三子的一只眼睛已经被乌鸦啄碎,残余的眼球耷拉在眼眶外,脓血和白绿色的浆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眼眶的黑洞里流淌出来。 我肚里酸水一翻,差点吐了出来。还没等我适应眼前惨烈的景象,我腰带上所系的林中马像疯了似的向北面狂奔,背上的行李洒了一地。我则被它像拖死狗一样拽了好几丈,眼见前边有一座矮矮的山石横在地上,如果我再不起身,恐怕不被乌鸦啄死也得让山石撞一个脑浆迸裂,万朵桃花开。我一个激灵,一骨碌身,竟不知怎样地头朝上脚朝下起了身,继而两腿一迈,越过了危险的山石。 我被小马拖着一路向北狂奔。回身一看,另一个叫小宝儿的伙计也跟着我往北跑来。我特意使劲往后拽住裤带减速,使小宝儿能够赶上我。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多一个朋友显然多了一分生存的机会。 第十四章 - 老鹰 我和小宝儿一路向北狂奔下去,背后是四爷他们拼杀的声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连乌鸦的叫声也听不见,即便如此我心中的惊惶也没有任何缓解 —— 刚才那一幕太惨了,或许现在,小三子已变为一具血尸 —— 按最好的结果估计,他也是个后半生不能自理的废人。我们一个时辰以前还去揭湿苔藓给棒槌打参包子,刹那之后,一个欢歌笑语的少年,竟被乌鸦群啄得血肉漠糊,无法辨认。我在心中暗暗慨叹造化弄人。 受惊的林中马越跑越快,我也只能拼出吃奶的劲儿紧随在后。如果我放慢速度,我们之间就可能会更换主仆关系:变成马儿牵着我。小宝儿也是铁了心跟定了我,伸手抓住我的底襟。我们二人一马,卯足了劲往北跑,一口气翻过了一座小山,回到来时那座雾气茫茫的大黑山里。 进入了满是浓雾的大山,我的心里稍稍放松了点儿:起码乌鸦群想在大雾中精确定位我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看到到危险逐渐消失,我就想拽住小马,与小宝儿停下来喘口气。怎耐这小马儿眼睛虽多,但眼神太过不济,左跑右跑竟一头撞在一棵松树上,这一下可不得了,小马被彻底惹毛了,我和小宝儿只能继续跟它瞎跑。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和小宝儿被它牵的精疲力尽,加之林中雾气太大,跑着跑着,一个没留神,我们二人一马一同踩到一大片湿苔藓上。我心说“不好”,往前一滑直接跌下山崖。 我眼前一黑,心想:完了,要回老家了。之后我感觉腰上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眼睛一闭就等着忍受全身被摔成肉饼的滋味。 默念了六七个数之后,身体并没有被砸烂的感觉,只是腰里被勒的厉害。我心里开始打鼓:难道老天爷不收我这个傻家雀?不能,刚才明明是林中马一脚踩空,跌下山崖,顺便把我和小宝儿也给拽下去,没有理由不往下掉;抑或是山体太高,还没落地?算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受着吧。 首发又闭眼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小宝儿的喊声:“刘公子,刘公子……”,听到五六声喊叫后,我终于确定自已并不是在下落:按照经验,小宝儿比我墩实,我俩从同一个高处落下,他肯定要落的比我快,我俩的距离应该越来越远才对,但刚才他的声音明显是从一个固定的方位传过来的,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俩都没有在下落。 我睁开眼朝小宝儿的喊声方向望去,只见他正卧在我脚下不远处的一个石台上,石台距地面三丈有余,直接掉下去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所幸的是,石台上边儿的山缝子里,长出几棵松树,小宝儿刮在树枝上,自然就破了下落的力道。即便如此,小宝儿也被摔的够戗,衣服和脸都被松树枝剐破,脚也可能摔折了。 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我开始打量起自己身边的情况:原来我和林中马的绑绳被另一棵较粗的松树挂住,各自被挂在一根树枝两端的绳子上。亏得我平时吃饭较少,体重较轻,否则林中马就会让我像升旗一样拽上来。再看林中马,已然不再动了,仿佛昏了过去。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 任你是多么烈性的畜牲,经过这一吓,一跑,一跌,一落的过程也有可能被吓晕过去,何况是生性温顺的小马。反过来想想,比起小马醒来,我更愿意让它昏着:一旦它醒来发现自己悬在空中必定更加惊慌,如果摇断了树枝,我恐怕又要重回阎王老子的怀抱。 正当我左思右想不知所措之时,我突然感觉头上一阵怪风袭来,继而浑身一轻,整个人竟飞了起来,小宝儿在底下拼命地大喊:“老鹰,刘公子,老鹰”,我想抬头向上看看,却使不上劲儿,看来老鹰是叼住了我后背的衣服。 林中马同我一起被叼了起来,我俩可真成了难兄难弟 —— 在林子里它拽了我下山,在树枝上我又拽它一同送死,不知我俩前世是谁把谁家孩子推进井里溺死,竟结成这样的一个送死的联盟,我再次在心理慨叹造化弄人。 按我之前的理解:我本以为要自己要随着老鹰,在大清国的上空翱翔一个半个时辰,穿越七省四十县,见识了全国的名山大川之后,被老鹰扔到台湾岛的深海里喂鱼,做一个博闻天下地理的死鬼。没想到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老鹰的巢穴就在离我几丈远的地方——确切的说,就是在小宝儿跌落的那块石台子顶上。之所以老鹰没有先去抓离它更近的小宝儿,可能是它觉得我挂在树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而且我们这边有两个“人”,而小宝儿那边只有一个,掉到山谷内摔碎太过可惜,所以优先来照顾我们。不管怎样,我觉着,活着就有逃出去的希望,总比直接摔死要好。 我以前听有经验的猎户讲过,如果已经被野兽完全控制,能装死就尽量装死:一则有些畜生厌恶腐食,比如黑熊;二则装死也能让这些野兽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伺机逃走。打定主意,我便屏住呼吸,一声不吭任由老鹰摆布。 在巢穴上盘旋了几圈儿,老鹰一松爪子,把我和林中马扔了下来,好在林中马尚属深度昏迷,没有醒来,否则老鹰回来一人啃上几口我们就彻底玩完,我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感谢佛祖保佑,没让小马醒过来。 老鹰继续在上空盘旋了几圈,见我和林中马都老老实实躺着,就放心的飞走去抓小宝儿了,我赶快解掉腰带上与林中马系在一起的倒霉绳子,然后翻过身来。刚才躺着装死倒没有觉出什么,翻身一打量周围的环境可吓了我一大跳。这巨鹰的巢穴大抵是一个圆形,从这边到那边至少能有两丈多远。里面有几只刚从蛋壳里孵出的雏鹰,雏鹰虽然出壳不久,可却比家里养的成年大公鸡还壮,看来平时伙食供给的很不错。这几只雏鹰正仰着脸,张着嘴等母鹰往里塞肉。我再看自己身子底下,竟然是一条被母鹰叨的皮开肉绽的巨蛇,这蛇本来就奄奄一息,被我和林中马在上空奋力一砸更是雪上加霜,只剩下微弱的气息趴在那里缓慢地吐着信子一动不动。 很显然,我们两人一蛇一兽,都将要成为老鹰及老鹰喂养雏鹰的美味口粮,如果不想办法逃脱,成了鹰屁股里拉出的屎,我做鬼都不好意思和其他鬼说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大体摸清了周围的情况,一咕碌身站了起来继续探查。 我在鹰巢边上偷偷地挖了个洞,向平台方向望去,小宝儿拖着受伤的右腿和巨鹰捉迷藏 。由于小宝儿所站的平台非常靠近峭壁,老鹰一个刹不住就容易撞到山石上,所以这畜生很是谨慎,多数时候都是在小宝儿头上盘旋,伺机而动。左绕右绕,趁着小宝儿跌倒在地的时机,老鹰终于下定决心,一个恶虎扑食的姿势奔小宝儿后背啃去。小宝儿在四爷虽然只是四爷家的普通下人,也没专门学过什么武功,但在四爷和洪屠户的耳渎目染之下也不是孬种。眼见自己面临危机,情急之下,放下受伤的右腿,弓起左腿,打算来个兔子蹬鹰。老鹰在之前轻轻松松打败了巨蛇,又毫不费力抓住了我和林中马,根本就没料到小宝儿能留着这一手,尽管极力闪避,还是被蹬了一下。 老鹰这畜生,向来没有天敌,更没受过什么攻击,哪能受得了这种气,挨蹬之后被小宝儿彻底激怒,也顾不上撞不撞墙了,像疯子一样直奔小宝儿猛扑过来。小宝儿急中生智,在平台上打起滚儿来,转眼间,身边墙上留下不少老鹰叨过的痕迹。 突然一束绿光从老鹰叨过地地方射了出来,绿光的外面本是覆盖了峭壁上的一堆枯草,我仔细地观看那束绿光,那绝不是一道普通的光。难不成枯草的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抑或是人工雕凿的山洞?如果那样,我们就算是得救了。 第十五章 - 山洞 我扒着鹰巢底下的小洞,偷眼向外观瞧。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母鹰若想在短时间内制服小宝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让我的心稍稍放松,闭上眼睛开始考虑逃跑的对策。 要逃出老鹰的袭击,我和小宝儿就必须先进入山洞。那山洞离平台有五尺多高,以小宝儿的腿伤,我若不抬着他,他是断然爬不进去的。而且老鹰绝对不会允许我俩在它眼皮子底下开溜的。要想跑,就得把它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点,就是鹰巢与平台之间的横向距离太宽,大约有一丈六尺多,如何能够安全地从鹰巢到达平台也是我亟待解决的。我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 正在这时候,小宝儿那边已经有了新的情况:老鹰在胡乱叨了几十口之后,终于如愿把小宝儿肩膀撕掉一大块肉来,小宝儿疼的哭爹叫娘,满地打滚。 此时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纲略,只是期望小宝儿能再多坚持一会儿。眼见那边的情况已经火烧眉毛,我就下定决心,不管太多,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我掏出小二为我准备的炭笔,用笔尖对准大蛇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捅,可怜的大蛇就这样被我送上阎王宝殿。之后,我拎起蛇头偷偷地在鹰巢顶上的一根粗树杈子上打了一个死结。伸手拽了拽,蛇身子的弹力还属上乘,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计划的第一步算是达成了。趁着母鹰还没起疑,我开始执行第二步:先是迅速解下系在林中马身上的绳子,让绳子穿过并绑住鹰巢边缘的一根坚固藤条,我使劲儿向下抻了抻,觉得牢固可靠,迅速地在绳子两端打了两个绳套,然后转身抓住两只嗷嗷待哺的鹰雏,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的大腿塞到绳套里。这一步做得必须很快,但凡天下的母亲,无论反应多么迟钝多,只要听见子女的哀叫声,都会立即变成世界第一勇猛的战士。我拉紧绳套,确认绑住两只雏鹰的大腿之后,便一手一只,把雏鹰大头朝下,从鹰巢的边上扔了出去。 雏鹰还不会飞,哪遭受过这种虐待?这次被我像包子一样从鹰巢里扔出去,已然吓得不行,好在大腿上有我所系的绑绳,不能轻易掉到山谷里去。远远望去,这两只雏鹰就像是倒挂在熏肉店里的两只烧鸡,分外惹人注意。那母鹰与小宝儿激战的正酣,丝毫没注意到我之前的动作,直到自己的孩子被倒挂着发出哀嚎才觉察到事情不对。眼见巢外的形势,母鹰一下乱了阵脚,也不顾在地上打滚儿的小宝儿了,一个加速,径直向巢内飞来。我瞅准了时机,从鹰巢边上离母鹰最远的一端,双手抓着大蛇的尾巴,奋力助跑一段,朝小宝儿所在的平台荡了过去。 愤怒的母鹰望着被倒挂的雏鹰不知所措,林中马身上的绳子很牢,母鹰要想解救雏鹰绝不是一时两晌能完成的,这就给我和小宝儿逃走提供了宝贵的时机。我在天空飘荡着,感觉差不多能越过沟壑的时候,手上一松,腰里一挺,顺势滚落在石台之上,腿上感觉一阵酸麻。我半跪着,回头观看母鹰的行动:母鹰仍然在雏鹰身边盘旋,根本无暇顾及我们。 眼看大好机会我摆在眼前,我怎么能够浪费掉?情急之下猛然一起身,坏事儿了,左脚的脚踝骨被扭得脱了臼。剧痛之下,身子刚站起来又疼得倒了下去。我家是做药的出身,祖父和父亲都是半个医生,我虽然从小贪恋玩耍,但也习得了一点儿基本疗法。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只能忍着疼痛顾全大局:于是一手固定脚踝,另一手找好方位,忍住剧痛,“喀”的一声,硬生生的把脚踝给按回原位。 我扶墙起身,用右脚跳到小宝儿跟前,朝发射绿光的洞口指了过去,小宝儿马上会意,和我一齐蹭到洞口底下。这时,我犹豫了,差不多有六尺多高的洞口,以我俩现在的伤脚,无论哪个都不可能独自上去。只能一个人先托着另一个上去,然后上面的,再把底下的拽上来。谁先谁后,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成了横在我俩面前的一件大事。 我俩素不相识,更没有什么友情和亲情,所以对入洞的先后都很介怀。往好了说,如果先上去的人,在劳累惊吓之后,上去就昏倒了;或者后上去的,腿上的伤加剧,疼得站不起来,那么在平台上的那个人,就要被愤怒的母鹰啄成筛子。往坏了说,如果两人素有积怨,或者上面的人故意想害死底下的人,也是异常轻松的事。 眼见着鹰巢那边,母鹰开始相信雏鹰不会在短时间内跌落山涧,逐渐的把注意力又转回到平台,我的心慌了,去它娘的吧,老子赌上一把,趁着腿还没肿起来,索性就当一回人梯,能救走一个总比两人全变成鹰屎的好。于是我半跪在地上,示意小宝儿先上。小宝儿楞了一下,旋即心领神会,知道此地不是个谦让的所在,就单脚踩了我后背,我借着那只好脚,使劲儿用力一挺,把小宝儿挺起三尺多高,小宝儿伸手揪掉洞口的杂草,一头扎进山洞内便没有了声息。 我倚着峭壁喘了几口粗气,觉得接下来的时间比什么时候都要难受。在很多时候,当你已经得知结果,哪怕是最坏的结果时,你的心也绝不会比等待结果时跳得剧烈。 等了一小会儿,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我心里开始慌了:难道小宝儿在里面遇见了怪物?或者找到了通向外面的道路,离我而去了?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令我痛苦难耐,正在这时,老鹰已经发现我俩的诡计,愤怒得像离弦之箭一样朝我扑来。我眼睛一闭,心想“完了”,就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这时洞口里伸出了一只手,拍了拍峭壁。我抬头一看,心中狂喜,也不顾脚疼,借力就被拽进山洞。 救我的正是小宝儿。山洞里射出微微的绿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异常可怖,我猜自己脸上此时也必定是面无血色,青面獠牙。不安的感觉渐渐爬上心头。这显然不是一个天然的山洞,通道的墙壁有用斧头扦子凿过的痕迹。 修建的人出于什么目的在这荒山野岭凿地三尺修建山洞?这山洞中的绿光又究竟代表着什么?一个个疑团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第十六章 - 石盒 逃脱老鹰的捕杀之后,我和小宝儿都暂时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首发为了弄清绿光的所在,我俩低下身子,爬进狭长的通道。不一会儿,前面闪出一间封闭的石屋,唯一的门,就是我俩进来的通道。看格局,洞口和通道应该是整个山洞的一个气孔。石屋建造的很简陋,仿佛不是给人居住用的。我俩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屋子当中置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石盒。由于长久无人照管,外加山里的雾水和水气,石桌和石盒外面斑驳地挂上一层苔藓。老苔藓死掉,新苔藓又一层一层覆盖到老苔藓上。那幽幽的绿光,就是从石盒的缝中射出的。 我俩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去掀开盒子,仿佛里面会蹦出一只能吃人的僵尸似的。有一炷香的工夫,我俩都在沉默。石屋里的气氛有点尴尬:看得出,谁也不想先动手,都在和对方比拼耐力。俗话说“三个和尚没水喝”,人一多,总要互相计算一些利害和得失:倘若获救的只有一个人,这个盒子应该早被打开了。 冷风呜呜地从洞口灌进来,屋里又冷又潮。加之我俩脚上都有伤,站了一会儿就都忍受不住了,于是紧挨着坐在石屋阴冷的地上。“刘公子”,小宝儿首先打破僵局。“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么”? 此时我心里也乱得如同一团乱麻,但我又能说什么呢?说出不去?然后两个人放弃一切生还的可能在这儿被冻死,被饿死?四爷他们有武功在身,又有索拨棍可以使用,这次肯定能逃过大劫。我要真死在这儿,那该多冤啊!刚挖的“灯台子”棒槌肯定能换来不少银子,拿着这些银子,我就能回北京去找我的姨丈,就有可能找到治疗静玉怪病的神医,最后就有可能把静玉娶到家。而小宝儿呢,他只是一个普通下人,出去之后仍然是一个普通下人,他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有足够的资本和我死磕耐力。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一直很相信这句话。 首发该没的有不了,该有的也逃不掉。等来等去,损失最大的还是我。说不定腾来腾去,最后等我俩饿得满头金星,迫不得已打开石盒,发现出路的时候,都没了出去的力气。那样岂不是更加窝火?唉……算了,大不了再做一回好人! 打定主意,我笑着对小宝儿说:“宝儿啊,你放心,咱俩肯定命不当绝,出去的办法一定放在这石盒里面,一会儿我就把它打开”。小宝儿显然觉得我的主意有点儿疯狂,愣了一下。旋即接道:“刘公子,上次你救了我一回,这次理应由我打开石盒”。 我心想,算了吧!你要真这么想早就去打开石盒了,还容得我咬牙放屁的?算了,和你计较了,拼上性命豪赌一把吧。我扶墙勉强站起,小宝儿也单腿着地,一步一歪的跟着我。石屋其实不大,如果从里面真跳出个吸血僵尸什么的,我俩谁都跑不掉。 我在石盒周围打量了几圈儿,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小宝儿总是以他的伤脚为幌子,刻意地与我保持一定距离。最后我万般无奈,只能伸手去掀那盖子。 盖子很沉,起初我出于戒备,只是用手尖儿试探性地推了推,发现根本不动。停了一会,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我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整个手掌都搭在石盖顶上,使劲儿一推,还是纹丝不动。我慌了。 好在小宝儿是个端锅的,常在背后的布兜儿里放一把镔铁铲子。他把这个得力的工具递给我,我又绕盒子走了两圈儿,仔细的观察了石盒吃力的部位。确定之后,把铲子柄对准盒子往外漏光的细缝,使劲儿往里一插,卯足了劲儿用力一撬。只听见“嘭”的一声,盖子落在石桌另一边的地上。 石屋里立刻光芒四射,满屋都被怪异的绿光照亮。我和小宝儿被吓得抱着头就往通道方向跳。扒着门槛向里探头缩脑地偷看了半炷香工夫,觉得没有什么异常,两人又互相搀扶着回到石桌近前。 绿光是从石盒中的四个方形窟窿中射出的。起初,我和小宝儿都被强烈的绿光晃的眼冒金星,时间长了,才逐渐适应。原来在石盒里面,窟窿下边,还有二十个与窟窿等大的方形石块儿,五块儿一行,共四行。每个石块儿上都刻有一个字,连起来是这么读的: 清平福明世 主灭朝臣庸 安然观明月 康宁方为王 这四句看似像诗一样的文字,读起来并不押韵。而清朝之前的古诗,大都以押韵为尊。打心里说,我并不喜欢押韵的古诗,因为我本身就是个不喜欢按规矩办事儿的人。我觉得,韵脚限制了许多诗人思维,他们本来要让思绪怒放,再怒放。顾及到韵脚,作诗人经常要瞻前顾后。古今中外,不乏有擅长写无韵脚古诗的诗人,我也读过一些气势磅礴,狂怪怒张的无韵脚古诗,可从没读过像石盒里写得这么怪的:每句话看似是一句话,又与上下文没有任何关联,作诗人究竟要通过它传递一种什么意思呢? 我越想就越觉得其中暗藏玄机,仿佛这静止的诗,比那会动的怪兽还瘆人。渐渐地,眼睛已经被绿光照的快睁不开,我后退到石屋的一侧,倚墙坐了下来。小宝儿仿佛对那绿光和古诗很感兴趣,一直趴在盒子旁边观瞧。 “刘公子,我觉得这是一个开启暗道的机关”,小宝儿很激动地对我说。 “嗯,我也这么觉得,你看咱们头上,有进气的长条孔。刚才咱俩所走过的通道,我猜只是这个整体建筑的一部分。在建筑这间石屋的时候,肯定在这附近留有通往主厅的通道,只是我们没找到,否则这石桌和石盒是不可能被放到这儿的”。 “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咱们能把这石盒研究清楚,就死不了了?”,小宝儿眼睛里闪着亮光。 “对,只要研究清楚,我们就能出得去这石洞”。我安慰着小宝儿,同时也给自己鼓着劲儿。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在隐隐担忧:以前我在八大胡同儿,总能听见说书先生讲,但凡能够制造出这种机关的人,大多是深谙“西洋八宝转心螺丝”的奇人,为了防止自己设置的机关被破掉,设计者通常都要设计几个埋伏。这些埋伏,有的是引诱新手的陷阱,让新手一眼就“看出门道”,继而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实施计划,结果走进设计者预先准备的圈套。轻则被一番戏耍,重则小命不保。我和小宝儿都是阅历尚浅的小孩儿,怎能斗得过那些奇人,这让我不免有些悲观和惘然。 “我觉得这是一首藏头诗”,小宝儿接着说。“你看,古诗顶上有四个窟窿,这个机关的开启方法应该是在四句话里每行取一个字,放到窟窿中”。 他的这个分析,我也表示赞同。的确,这个盒子,我想不出更多的使用方法了。设计者肯定是用这样一个谜题去考验解谜人。于是我点头表示赞同。 小宝儿接二连三的被我肯定,很是高兴。一直盯着盒子往里看,他的眼睛在绿光下闪耀着异常的光亮:有狂喜,有急切,有激动,还有盼望。 此时的我,又何尝不是急切的盼望逃出这个鬼地方?但我与他相比,更多了一分理智,毕竟想彻底破解这个石盒,要绕过未知的陷阱,与其傻欢喜,还不如静下来好好的研究一二。靠在石屋的冷墙上,我闭上眼睛,一次次地拆分组合着古诗。 风又从山通道方向吹来,我被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想起刚才逃亡时跑的太急,忘记用杂草和苔藓掩住洞口。如果我们在这石屋中过夜,很可能被山风吹的口歪眼斜,山里人叫做“吹丢了魂儿”,山风是山里人最惹不起的,于是我起身一瘸一拐地回通道掩上洞口。 一炷香左右的工夫,我掩完洞口,一瘸一拐返回到石屋。小宝儿的腿伤比我重,应该在石屋里休息着,而且他生性胆小,凡事都缩后不靠前,留他在石屋里,他应该不会乱动。我心里这样想着,可眼皮竟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萌生。 第十七章 - 密道 扶墙往回走的途中,我心里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石屋内即将发生一些事情似的,于是我咬牙加快了返回的脚步。快要到石屋时,我开始发现,周围绿光的亮度在慢慢变暗,而能够导致这个现象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小宝儿正用盖子盖住石盒;二是…… 他正在往窟窿里填字!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刚才我说过:机关的设计师为了防止自己的作品被人轻易破解,总要设置一些小埋伏。不谙此道的新手非常容易深陷其中,甚至搭上性命。小宝儿虽然在关键时刻屡次退缩,甚至还让我鄙视过,但起码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伙伴,如果他出什么意外,我独自一人困在洞中真有可能疯掉。 我跳着跑进石屋大门,这时绿光的亮度,已经减少到与没打开盒子之前差不多,小宝儿应该拼到了第三块儿或第四块儿,我大叫:“宝儿,停手”,可惜已经晚了,在我刚跳进门槛的那一刹那,从石盒子里呲出一股暗红的雾气,正喷在小宝儿脸上。小宝儿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我急忙蹦了过去,搀扶小宝儿起来。只见小宝儿脸已变得青绿,没有一丝的血气,仅仅剩下一丝的气息。我摇晃着他在耳边呼唤:“宝儿,宝儿,快醒醒,别睡过去”,小宝儿艰难地睁开双眼,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尸气,我中了尸气…… 快,把我背囊里的…… 棒槌… 拿出来,喂给我吃……”。 棒槌?小宝儿的身上怎么会有棒槌?我清楚的记得,抬上来的灯台子小棒槌是放在四爷那儿保管的,直到遇袭之前棒槌都没有易手,怎么会跑到小宝儿的背囊里?而且压山有压山的规矩,绝不允许自己从家里带人参,小宝儿身上的棒槌一定有蹊跷。 虽然我疑虑重重,但在这紧要关头,还是救人第一。我用一只胳膊夹住小宝儿,另一只胳膊伸进他的大布囊里。端锅的负责所有人的起居和日常生活,所以身后的背囊里装了不少必备的应用品。为了让我第一次放山的生活过的太苦,四爷这次在放山之前特地多带了两个端锅的伙计 —— 以四爷和洪屠户这样的老手,其实带不带伙计都不会耽误到抬参的进程。 摸了几下,我手指果然摸到一团湿漉漉的东西。没错,摸到的一定是苔藓,也就是棒槌的参包子,我手上稍微一使劲,把整个苔藓包袱都取了出来。 屋里的光显得很暗,我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把小宝儿连拖带抬,搬到向光的一侧。借着微弱的绿光,我打开参包子,一棵四品叶紧皮儿小参展现在我面前。这肯定是一棵年代悠久的老参。虽然只有四品叶,但从芦头和根须来看,参龄至少得有一百二三十岁:棒槌本来是由小变大逐渐膨胀的,而眼前的这棵棒槌却因为参龄太老而越长越小,把精华都浓缩在小小的身体里,真是堪称极品!!! 摩娑着极品的小棒槌,我邪心一动:“如果带着这棵小棒槌出洞,不说飞黄腾达,起码大碗吃肉,大口喝酒,整天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足够享受个十年八载的”,想着容易,但放着将死的人不管,巧取豪夺别人的棒槌,又有辱我世代书香门第的门风。我是前也不是,后也不是,一时戳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小宝儿的印堂和眼圈儿越来越黑,呼吸也越来越弱,我猛然想起,这是尸变的前兆啊。任其发展下去,小宝儿就要变成一具僵尸了。有银子固然不错,但我也得先保住小命儿再说啊。打定主意,我双手捧着小棒槌,把棒槌头放进嘴里,上牙膛一使劲,“吭”的一声把棒槌咬下一半儿来 —— 小宝儿此时已经神志不清,我必须把棒槌嚼碎,然后再吐出来喂给他。 人常说百年的人参,千年的灵芝能让人起死回生。今天我算见识到了真正的威力,小宝儿服下半棵人参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青绿的肤色就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身体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鲜嫩红润的皮肤。我在心中大赞棒槌的威力,顺便把剩下的半棵藏在短衫的衣袋中。过了半个时辰,小宝儿已完全恢复正常,只是经过前前后后的折腾,他身子还有点虚,我就把外衣脱下,垫在他身子底下,安顿他躺下歇着。 安顿完小宝儿,我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石桌的盒子上。果然不出我所料,小宝儿取了每句古诗的第一个字,把“清主安康”这四个字镶到了窟窿里。我之前也曾这样想过,只不过这个答案太简单了,简单到我没法相信它是真的。 以前我曾说过,我对正统的仕途经文很是厌烦,但对一些稀奇古怪的题材却异常感兴趣。拿藏头诗来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经常在学堂里和小玩伴们当游戏来作,输了便要请对方喝豆汁儿。其实大多数的人,对于藏头诗有一个很大的误解,以为顺次把每句的第一个摘下,然后重组一个句子,便破解了其中的奥秘,其实真正的藏头诗比这要深奥的多。采摘文章首字的“藏头诗”应该叫做“嵌字诗”才对。真正的藏头诗要把每句的头字,藏于下句的尾字之中。特殊地,第一句的首字,要藏在最后一句的末字里。 历史上最早的藏头诗应数白居易的《游紫霄宫》,其原诗如下: 水洗尘埃道未甞,甘于名利两相忘。 心怀六洞丹霞客,口诵三清紫府章。 十里采莲歌达旦,一轮明月桂飘香。 日高公子还相觅,见得山中好酒浆。 粗略读来,这只是一首普通的押韵古诗,但你若仔细观查就会发现:原来每一句的首字,都是前一句末字的偏旁部首。难怪后人尊白文公为一代诗圣,他对文字信手拈来的功底儿果然不是凡人能比的。 这藏头的古诗也只是诸多变体诗歌的一种,石盒中的古诗只是糊弄新手的“嵌字诗”而已,但这是一首“竖斜嵌字诗”,即竖着读和斜着读都能成句的特殊诗体。 清平福明世 主灭朝臣庸 安然观明月 康宁方为王 竖着读是“清王安康”,而斜着读却是“清灭明王”,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石盒,乃至这个石洞,应该是清朝尚未入关之前所建,属于只有朝廷内部才知道的秘密建筑。我围着石盒又转了几圈儿,觉得自己的估计没有错误,就伸手把“灭”、“明”、“王”三个字,替换了之前的“主”、“安”、“康”,当最后一个字模嵌到窟窿里时,靠里面的石墙开始旋转,一道暗门闪现在我的眼前。 第十八章 - 尸油 暗门打开的一瞬间,石盒里不知又有什么机关被触动,被移走的石块儿立即回归了原位,看来是为了下一次的开启做准备。 首发小宝儿被响声所惊醒,睁眼一看暗门已被打开,一时惊的嘴巴张的老大,我也没时间和他解释事情的经过,用尽全力半拖半抬把他拽进暗门。 暗门里头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借着石屋的绿光可以看到,通道里人工雕琢的迹象非常明显,略微倾斜的上坡是由一级级的青条石所构成。左右两边的石壁狭窄而潮湿,伸手摸摸有种柔软滑腻的感觉,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苔藓。出口方向有一团微弱的橘红色光晕,目测一下大约有二十几丈远。 生还的希望支撑着小宝儿起身站立,我俩相互搀扶着迈上石阶。石阶踩上去感觉软软的,想必也是布满了湿滑的苔藓。以我俩现在的脚伤,如果直接上去,不被摔下来几个来回才怪。好在小宝儿的那把镔铁饭铲还在。于是我走在前面,担任了“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的先锋官。铲子的钢口不错,石阶上附着的苔藓被我像烙馅饼一样轻松铲下,然后甩到下边。我两人就这样一低一高地,步履蹒跚地登上石阶。 走到十几丈远时,身后的暗门轰然关闭,回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听的特别清楚。我心里一惊,暗叫不好,忙往回瞧。再看那暗门儿,已然关得严丝合缝。再想回去势比登天。黑暗中,小宝儿被惊的紧紧抱住我,吓得说不出话。我一边驱散着心中的焦虑一边还要安慰着他,使他不能崩溃。 没了绿光的照射,通道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前面微弱的橘红色光晕还在半死不活地指引着我们。我在黑暗中一只手拉着小宝儿,另一只手凭直觉给台阶上的“馅饼”翻身,再加上我刚复位的伤腿,那寸步难行的处境可想而知。短短的十几丈距离我竟觉得走了半个多时辰。慢慢地,我们走近红光,看清它的原貌:原来红光的出处是通道的转角,嵌在墙中一根形似蜡烛的东西。 首发我心中纳闷,这山洞至少也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了,而且看样子并不是常有人来,为何这根蜡烛能够长明不熄呢?贴在蜡烛跟前,我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原来石壁被抠了一个方形的大洞,长宽都有一尺半寸多,一团金黄的东西就被嵌在里面,而蜡烛的灯芯儿就是从那团东西里伸出来的。看样子这东西很耐烧,否则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小时候我最爱去八大胡同附近厮混,一是因为那里离家离比较近,只有七八里的路程;二是因为那里三教九流齐聚,说书卖艺的江湖人士奇多,正对我的嗜好。当然,八大胡同最著名的,是附近数百家品相不等的青楼,但当时我年岁太小,邪心杂念还没发育完毕,所以烟花之地对我尚无多大魔力。 我最爱的,就是听人说书和看人习武。在当时,北京城里的“武圣人”,顺源镖局总镖师王正谊,也就是大刀王五,就在半壁街居住。有他在附近威着,其余的吆场卖艺在我眼中早就沦为杂耍。所以我去八大胡同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泡在茶馆儿听人说书。我所爱听的类型有两个:一类是武林轶事;另一类是今古传奇。我不止一次听人讲过:在一些秘密通道和王公贵族的寝陵中常要使用一种长明灯,一经点燃能够千年不灭,而这奇灯的燃料,就是从人尸体中精炼出来的尸油。 尸油是南洋降头术士的最爱,一小瓶儿纯正的尸油在黑市常能被炒到天价。究其缘由,是因为尸油能够帮助降头师养鬼。降头是盛行于南洋的一种巫术,通常都是用在害人和报复方面。据说精通此术的巫师,可以在千里之外杀人。降头术大体可以分为“药降”、“飞降”和“鬼降”三种。其中药降是所有降头师必须修炼的一门基础学问,它与云南苗寨盛行的“放蛊”非常相似:苗寨的女子,常将毒蛇、蜈蚣、青蝎子、癞蛤蟆和毒蜘蛛放在一个坛子里,然后埋在地下。由于坛中空气稀缺,这几种毒物出于生存的本性,就在坛中相互厮杀。一个时辰之后,打开坛子,唯一存活的就是这“五毒”中最强的。把它闷死晒干,再研磨成粉,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蛊毒”。将蛊毒下在欲害人的身上,就可以使人精神错乱,癫狂,或者使人的肉体遭受极大折磨。“药降”原理与“蛊毒”相似,它常被南洋的少女使用,对付负心的情人。 飞降是降头术中的终极绝学,它也叫“飞头降”。像武林各门派的其他绝学一样,在研习之前必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关于这方面的传闻,喜欢听书的人肯定不会陌生:古今中外,挥刀自宫和走火入魔丢掉性命的人不计其数。飞头降对修炼者要求极高,不是每个降头师都能忍受的。练习时首先要忍受剧痛,使自己的头颅与身体分离,然后让意志操纵头颅,在晚上寻找未成形的胎儿和新鲜活物的血来吸。婴儿是由父精母血所凝成,为降头师延年益寿的上佳品,食得一滴就能增加不少道行。如果吸不到婴血,用其他的活物的鲜血也可代替,但不管吸什么,都必须保证每晚都有收获,不能有一晚闪失,否则就会前功尽弃。据说练习飞头降需要跨越七个境界,每个境界都要练习七七四十九天,加在一起就有三百多天。想保证每晚都有血吸,难度显然是非常大的。所以飞头到了外面,常常都是饥不择食,见人吸人,见狗吸狗,困难时连家禽都不放过。南洋的居民为了防止飞头来自家作乱,常在屋顶放置一丈多高的针刺,兼在庭院种植针刺较多的草木。初学的降头师由于道行不够,常常把肠子也一齐拽出来,如果不幸被针刺和草木刮中,就基本被宣判了死刑,等到天光放亮之时,飞头便会化为一滩血水消失殆尽,无头的降头师也会死在家中。所以绝大多数练习飞头降的人,都是怀有极深的仇恨和报复心,是这种切齿的仇恨赐予了降头师不畏死亡的勇气和毅力。 最后一种降头,叫做“鬼降”,顾名思义,就是“养鬼下降头”。培养出的小鬼常隐于无形,只有降头师自己,或者法力更加高强的降头师才可以看见。小鬼可以帮助降头师做事,施法时还可以作为帮手,一旦降头师本尊摊上危险,它们还可以事先为降头师通风报信,实为降头师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有的降头师为了图财还将自己养的小鬼引渡给别人,在小鬼的帮助之下,升官经商都能够异常的顺利。传言养成极品的小鬼,需要找到尚未破身的夭童,取得其生辰八字,在葬礼之后偷偷来到坟前祭拜,同时使用法术勾魂。勾魂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为了彻底得到鬼魂,降头师要在坟前种植一段藤菜,短则几日,长则几月,待小鬼儿的魂魄能够完全寄生在藤菜上之时,降头师念咒焚符,并取下一截儿藤菜,速速返回家中,将藤菜刻成一寸半高的小人儿。给予小人儿衣物,同时再以黑墨和朱砂为小人儿着上五官,置于盛满尸油的袖珍小瓶之内。最奇特的是,这瓶中的小人儿也有讲究,必须得一男一女才能养住,如瓶中长久只有一个小人儿,就会孤阳不长,独阴不生,太过寂寞而萌生逃离之念。 在唤出小鬼儿之前,先要念咒,然后在纸上写出让它们所做之事,小鬼即速速去办。但养鬼的降头师本身要有极高的法力,否则会被小鬼反噬。墙壁内长明灯金黄色的燃料,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尸油。传闻正统的场合,尸油只能从人的下颚用邪火烧取,整整一个下颚也只能烧出半小盅来,眼前一尺半寸大小的方块儿…… 至少要四五百人才能够炼出。想着想着,我身上的冷汗不自觉地从后背和额头冒出来。 转过通道的转角,前方仍有几十丈的台阶要走。这时我犹豫了:取下这长明灯,无疑能够给我和小宝儿的逃脱带来巨大的帮助,但一想到这黄乎乎的东西来自几百人的下颚,我肚里就翻腾难耐。拿,还是不拿,这是个问题。 第十九章 - 寝宫 正当我低头考虑是否拿着尸油蜡烛上路时,小宝儿在旁边已然耐不住寂寞,也没和我打声招呼,直接就把那团黄乎乎的东西给取了出来。看着他手里那团金光灿灿的油脂,我肚里的那点儿小米儿和黄芽菜差点儿呕了出来。旋即转念一想:也好,既然小宝儿不知道,我也就不告诉他了。只是以后,我再也不吃他做的饭了。 小宝儿端着长明灯给我照亮,我继续在他前面用饭铲子掀苔藓“烙饼”。一点点儿的,前路越来越短。在下一个拐角处,一扇半掩的石门出现在我俩眼前。说实话,我最畏惧这种半掩半开的门,因为我小时候听的那些鬼怪故事里,半掩半开的门总爱闹鬼。我觉得,这样的门里面,总是藏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那东西,正透过门缝,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朝我冷笑。 一想起这些瘆人的东西,我一时楞在门前,不知是推还是不推。小宝儿以为我“烙饼”烙的太累,已然没有力气,便要自告奋勇推门。我一摆手,示意他站在后面。一来他要推门那灯就要交给我,二来我的脚毕竟只有脱臼,比起他的骨折还是强出不少。我单脚着地,把住门边,浑身一使劲儿,那门绕着中轴开始旋转起来。 门内有一个回廊,转了半圈之后,一间富丽堂皇的正厅闪现在我俩面前。屋内灯火辉煌,正厅的东、南、西、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角和中间的石桌上,各安放了许多比小宝儿手里还亮的长明灯。这些灯的外面都被金色的小篓所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默查了一遍,每一堆都有五盏,共四十五盏。在这些明灯的照耀之下,大厅内亮得连地上的绣花针都能看见。 在八处长明灯下,各有一扇高大宽敞的石门,通向八个方向。我在心里暗自嘀咕:“妈妈的,也不知老子撞到哪位天神的仙洞来了”,小宝儿更是木雕泥塑一般,楞在那里不知所谓。我拍了他肩膀一下:“喂,宝儿,想什么呢?”小宝儿一惊,回头和我说:“刘公子,我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个好地方呢?” “怎么不是个好地方”?我接道。 “我觉得,这里不像是活人呆的地方”。 “你可别瞎说,人吓人,吓死人”,我又说。 “刘公子,你看这儿有这么多门,我们走哪一个才能出去?”小宝儿问 “总有一个会出去”,我又答。 我俩说了一通废话之后,也都觉得无趣,便互相拽着袖子在大厅里打量四周。大厅里只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尊香炉,香炉内空空如也。 “看来只能一个门一个门的试了”,小宝儿终于说了句有内涵的话。 “不错”,我接了一个简练的回答。 我俩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只见门上刻着一个不小的“东”字,但门所处的方位,却是地理的西南,我一时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只能推门进去。 门里边黑乎乎一片,并没有光亮。我唤小宝儿再次燃起尸油灯在前面开道,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做出判断:这里似乎是一间书房,之所以不敢太肯定,是因为屋中并没有置办书桌和文房四宝,而是立了几排巨型的书架,里面满满当当立着不少发黄的纸书。我让小宝儿看好油灯,千万不要让火苗燃到书页,否则这一屋子能决定我俩命运的文字将会付之一炬。 借着光亮,我在书架上随便挑出几本纸书,并搬到了正厅的石桌上,小宝儿熄了尸油灯,也凑过来观看:最上边的一本是:《大元一统志》——这本书绝对算得上前朝的经典,据说此书由元世祖忽必烈帐下的爱将虞应龙搜集编撰,里面囊括了华夏各地的风物地貌,传闻此书到了明朝就已散失民间,也有人说明清的宫廷中存有它的拓本,明朝的《一统志》和大清的《清一统志》均从之借鉴不少。 我不知哪种说法可信,但我确切的知道,这的确是一本千金难得的奇书,而此书能够藏于此地,也说明这间山洞绝对大有来头。 我把《大元一统志》揣进怀中,继续查看那一摞书籍:下边的一本是《明太祖实录》,我打开并往下翻看了几页,觉得内容与学堂讲的那些对帝王的赞美之辞大同小异,一开篇就是对朱棣的出生进行一大篇神乎其神的描写,我随便扫了几眼便失去了兴趣,把它丢在一边。史书,其实是最精彩耐看的一种文体。可悲的是,史书的内容常要受皇权意志的左右而变得脱离了史实,与其看这种歌功颂德的软文,还不如去集市口儿花两个老钱去听一讲评书。 我继续往下翻,第三本是《孙膑兵法》的手抄本 —— 这也是一本世间不可多得的奇书。《孙膑兵法》又名《齐孙子》,是齐威王的军师孙膑在两败庞涓之后,辞官退隐潜心著述而成。《汉书艺文志》对其进行了详细的记载,称“《齐孙子》共八十九篇,图四卷”,但自《隋书经籍志》之后,就再也不见其影踪,按民间学者的推断,大约在东汉末年便已失传。能够在此找到此书再一次说明了此山洞的主人绝不是凡夫俗子。 我伸手把怀中小二给我抄的宝典丢掉,腾出个地方又把《孙膑兵法》装入怀中。小宝儿在旁边吃吃的笑我:“刘公子,这一不是金银,二不是粮食,看你稀罕的模样,还揣起来两本儿”,我笑着答道:“喜欢罢了,要是有个大姑娘,我就把她揣起来,然后把这两本书给烧掉”。这样说,实际上是放松小宝儿的警惕。我心里盘算,一旦我有机会出得了这山洞,这两本奇书肯定会在黑市里卖个惊人的价钱。 再往下翻,第四本是《龙兴风水图志》。看到这几个字,我差点被吓得叫出声来。之所以如此失态,倒不是因为其内容有多玄怪,威名有多远播,而是其拥有者的特殊地位。能拥有这本书的,不外乎两类人:一种是皇帝,另一种是给皇帝造反的。 我已经被这山洞彻底闹懵了。什么人会同时拥有这四本书呢?是帝王?不能,帝王不可能有这闲情雅致,在这半山腰修一道山洞来这密室读书;那就只能是给皇帝造反的人了,一想到这儿,我猛然想起,原来太祖努尔哈赤就是在不咸神山抬参起家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太祖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地理上都符合山洞主人的身份。趁小宝儿不注意,我偷偷把刚才的两本书转到背后的布囊里,而把这本《龙兴风水图志》揣进怀中 —— 比起前面的两本,这简直就是一本天书,一旦研究明白,前途将会无可限量;而一旦被人泄露了风声,全家也必将身首异处。可谓一步地府,一步天庭。 翻了四本之后,我就再没心思继续往下翻了。现在的关键所在,是逃出这山洞返回地面,一旦我出了这牢笼,日后有数不尽的机会回来取宝,单靠倒腾这些书籍,我也能混得不错。 想到这,我和小宝儿说:“宝儿,看来第一间屋只是一个书库,要找到出口我们还得继续探下去”,小宝儿表示赞同,我俩继续往下走,来到第二个石门前面。第二个石门上刻了一个“青”字。刚推门进去,我就被地上的东西刮得摔了一跤,小宝儿上前来扶我,被我挥手拦住,我真怕他手上的灯油经他一甩,再滴我一脸。那样,恐怕我半年也不能再安然吃饭。 小宝儿调大了油灯的燃芯,光亮瞬间亮了几倍。我与他抬眼望去,这个屋子至少有刚才的五六个大,地上横竖的摆着几十把刀枪,还有带倒刺的剑戟。看到此景,我心里顿时对之前的猜测加以肯定:这山洞不出意外,肯定是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在策划摧毁明朝统治时期的密室,也可能就是他当时的寝宫。 第二十章 - 鼠洞 我和小宝儿继续向西北方向转,第三扇大门上刻着一个“春”字。 首发我心头一震,难道这是太祖与其爱妃同居的寝宫?从小到大,我只听说后宫佳丽三千,淫乱之事层出不穷,从来没敢想过有一天能够亲眼目睹这龙凤同鸾的地方。由于激动,心里就像被打翻了一瓶醋似的,迫不及待的使劲儿推门。 其实人都有一个怪毛病,猎奇。而且对方身份越尊贵,你就希望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越荒唐,仿佛只有这样,你才能满足心里渴求的愉悦感。就像偷情,主角倘若是路边的乞丐,他一天偷上十个八个,恐怕你也不会正眼瞧一瞧;但要是换成平时言行正派的上级,你就会在茶余饭后去臆想其中的过程,戚然偷笑。 我使尽全力推了半天,这石门也只是开了一条小缝儿,根本看不清里面全貌,我被激起更浓厚的兴趣 —— 这又是为人的一条恶习: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说句实话,八大胡同及其周围的烟花之地,之所以有接不完的生意,是因为京城的要员显贵时常光临,而这些人家中其实早就妻妾成群,对主人的服侍也可以用体贴入微来形容。既然如此,显贵们又为何要冒着染上花柳病的危险出来寻乐?从一句流行于八大胡同的口头禅里大抵能窥得端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能让人身心处于异常兴奋的,不是已经得到的东西,而是摆在你眼前,你却得不到的。 我招呼小宝儿一起来帮我推,刚才我特地遣他去第二间屋子里去干一些杂事。为的就是让他避开,而自己能第一个看见屋子里的情形 —— 我也是一个男人,一个跳不出纷扰俗世的普通男人。 小宝儿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一把铁杆儿的镔铁长枪,我一看乐了,长枪正好能够插入到我刚才推出的细缝里,我俩一个来推,一个去撬,应该能把这石门打开。果然不出所料,我两人一齐上阵,只消半柱香的工夫就把石门推开。西北方向的光亮很足,不拿尸油灯也能清楚看见里面的情景,让我失望的是,这石屋内除了一张石桌和一尊佛龛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首发 这佛龛高三尺有余,乃豆瓣形状,为纯木制,底座六寸左右,外面被漆成红色,显得异常庄严。细看其做工,可谓精巧玄妙:佛龛通体采用镂空透雕技法,顶部为一龙头,身缠于花藤之中。头上饰以一顶双层沿盔式帽,形似藤帽又似官帽。龛两侧各一龙一凤造型,上龙下凤,神态逼真,最下部为一只麒麟,仰首啸天,与顶中之龙首交相呼应。下雕莲花宝座,金漆佛置于其中。金漆佛坐姿,通身漆金,形态慈祥端庄,与透雕神龛合璧,可谓天造之作。 屋中的金佛让我心中蒙上一层厚雾。我心想,这山洞的设计者究竟是出于怎样一种目的?面朝西南的石门上却刻了个“东”字,而刻了“春”的石门里,却是一尊佛龛!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我和小宝儿均对佛像敬畏有加,在佛龛前行了几个礼,就匆匆退出石屋。 再往下找,就是面朝北侧的石门了,我和小宝儿都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它的上面刻着什么字,我俩一个脱臼刚刚复位,一个腿上轻微骨折,竟争先恐后地往北面跑。第四扇门上刻了一个“稻”字。我心中暗暗高兴,兴许这石门里藏着粮食也说不定,如果被我猜中,我俩生还的希望就显得很大了。我两人卯足了劲儿,使劲转动石门,终于石门开了。还没等我俩伸头往里看,从里面窜出几只黑乎乎的东西,我吓的一闪,加上脚不利索,一个没留神,竟被悠了一个屁股墩。小宝儿也吓的蹦到了靠到了边上的墙侧,我俩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只灰不溜秋的耗子。“娘的嘞,吓了老子一跳”小宝儿气的骂了一句。我却很高兴,小宝儿有些不解的问我:“刘公子,我发现你有点儿异常”? “怎么异常?”我问。 “你让耗子吓得坐了个屁股墩,怎么还乐的像捡了个宝似的?”小宝儿接。 “这你就不懂了,有耗子出没,首先说明这里肯定有进出的通道;弄不好这里还有水和粮食,否则耗子绝不会来”,我回答道。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小宝儿拍着脑门回答。 “你要比我先知道了,你不就成了我的‘宝公子’了么”,我打趣道。 我俩对视一笑,仍由小宝儿擎着尸油灯前来照亮,我在后面跟着。进去之后我俩一顿狂照,除了黑的发霉的地面之外,其余地方全都空空如也。我俩有点失望,肚子也开始咕咕地抗议起来。我静下心来一想,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值得失望,即使太祖在这间屋子留下了万石粮食,过了几百年之后也该烂到地里了,况且这里既没阳光也没雨水,断然没有生长作物的道理。不过既然刚才从石屋里蹿出了耗子,说明这屋子里肯定还有通向其他地方的通道。 我在地面扫了一圈,发现石屋内凡是齐腰以下都是由青石所制,绝不可能有鼠洞,况且再笨的老鼠,听见人声总要先躲回鼠洞才对。它们既然敢于冲出石门,与人来个面碰面,一定是由于返回鼠洞需要的时间较长。于是我把目光投向石屋的高处,石屋上边也是由条石所砌,只不过设计者知道上边的石头不太吃力,就选用了材质一般的石材。在几百年的重压之下,这些石材已经裂了几道狭缝,想必耗子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为了判断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我叫小宝儿回书库里挑几本最厚最硬的书,片刻之后,小宝儿捧回了一大摞。我站在上面慢慢探究。首先我把头侧着贴在狭缝口,感觉里面有丝丝的风吹在脸上,看来之前我的判断正确,这个狭缝的确是通往外面的。接下来,我又把手伸了进去,左右划拉起来。其实做这一步之前,我比较担心,怕划拉到蛇的身上,让毒蛇送我两个牙印儿,但转念一想,不能,耗子是很机灵的活物,而且刚才蹿出去的几只也是成年的模样,如果洞中有蛇,想必耗子早就不在这洞中走动了。 划拉了四五下之后,手上传过来的感觉告诉我,在左边儿靠下的位置有一个更大的圆洞,我把手伸入圆洞之中一摸,嘿,乐的我差点叫出声来,我觉得手里触到的东西,是一粒坚果。拿出一看,原来是一粒松子儿。好家伙,敢情圆洞是耗子们储藏冬粮的仓库,我叫上小宝儿,把他背后的布囊解开,我一粒一粒的把里面的松子儿,榛子果,麦子粒儿全都取了出来。小宝儿一见,也是乐的不行,东西虽少,总归给我们的生存带来了不小的期望。 我俩捧着这山间的野果乐颠颠地退出了石屋,回到正厅开始分果子。站在正厅中央,我心里虽然高兴,但总觉得有点儿不自然,仿佛丢了什么似的,但又说不出究竟丢了什么。小宝儿欢天喜地的气氛感染了我,我也就和他一起去剥开果子的皮,去慰劳抗议许久的肚子。 简单的垫了垫肚子,我俩把剩下的坚果各自收到怀里。毕竟,碰到鼠洞是我俩的福气,这运气是只能偶现而不能常存的。老天爷赐给的活命粮食不能一口气儿全给吃完,谁知道我俩出去还得经过几番波折呢?为了出洞,我俩还得继续往东边转。转到了大厅的东北面,一扇石门又现在我俩面前,我俩迫不及待的去看门上的文字,是一个“酸”字。 酸,我俩站在门前想了半天,也参不透到底里面可能有什么玄机。难道是太祖寝宫的调味房?抑或是厨子做饭的地方,酸字恐怕也只能这样解释了。不管怎样,还是推门进去再说吧,万一要再有鼠洞呢?我俩不顾脚上的伤,一齐用力把石门推开了一条缝,小宝儿又回去取了那柄镔铁长枪,我俩一个推,一个撬,终于把酸字石门打开。由于地处偏僻,大厅和门顶的光亮并照不到屋内,我叫小宝儿擎灯照亮,小宝儿在石桌上找了一圈儿,并没有找到尸油灯,想了一会才知道,原来从上一个石屋出来时由于太兴奋了,忘记了拿。 小宝儿兴奋地蹦回上一个屋里去取尸油灯,我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刻着“酸”的屋子里,没想到刚才的石屋中却传出了小宝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第二十一章 - 激斗 第四间屋子里传出小宝儿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我心中一惊,忙赶回观看。 首发出于小心,我没敢靠门太近,找了一个合适的距离探头向内观瞧:小宝儿吓得已然屁股着地,两只手拼命的向后使劲儿,想必双腿,哦,不,是单腿,早已不听使唤。 屋里的尸油灯已被打翻,尸油铺了一地,把火苗培养的格外的旺盛。我借着灯光一看,屋里多了几只灰胖的畜生,那模样和普通耗子并没有区别,只是体形巨大,竟有两三个月的小猪大小。看着打翻的尸油灯,我恍然大悟:一定是我俩分坚果的时候,把尸油灯忘记在第四间屋内,刚才夺路而逃的耗子又返回到屋里,准备爬回洞中。受到尸油气味的引诱而吞吃了灯下的尸油所致。几只肥硕的大耗子平时受够了人的惊吓,这次终于翻身,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苍天,屋漏偏逢连夜雨,叫我如何是好。 几只老鼠起初还有些拘谨,可能之前的受迫心理仍然在占着主导。但是,不消片刻,它们就会正视自己的优势地位,发动第一波进攻,想必一场恶战已不能避免。我想起小宝儿撬门所用的镔铁杆长枪还扔在第五间石屋门前,有了长枪的帮助,这场仗就好打多了,于是赶忙往回跑。一着急,坏了,劲儿稍微使大,脚上脱臼复原的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灵机一动,想起背后的布篓里还留有小宝儿的半截棒槌,遂取出连咬带吞一股脑全咽到肚里。 人常说百年野参能让人起死回生,之前我还对此说法抱有深度的怀疑。自打吃了这半截棒槌之后,我就彻底被它的效力所征服。我能感受到,一股粘稠的血液从我的心窝出发,流经全身,所到之处无不是暖流阵阵,让筋骨和肌肉有如重生一般,脚上的小伤自不在话下。我迈开大步,直接奔第五间石屋跑去。 长枪就在门外,我弯腰捡起,快步跑回第四间石屋,几只耗子仿佛已经知道了战场的形势,呲着牙向小宝儿步步逼近。我伸手拽住小宝儿的胳膊,丹田一叫劲儿,一下把小宝儿给扔出门外。我心中大喜,没想到半截棒槌的功力竟然让我有如换了身体一般,既然我有金身护体,又手持长枪,有什么道理去惧怕这几个偷吃尸油的畜生!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小宝儿一眼,看他并无大碍,我大声喊道:“宝儿,你快退回其他的洞内,这里交给我便可”,小宝儿闻听此言,连滚带爬的从我余光中消失。眼见没有了拖累,我心中一宽,便开始直视眼前的几只畜生。 几只耗子吱吱乱叫了几声,仿佛在商量对策一般,看得出它们也很是谨慎,不敢贸然行动。靠后的一只最肥硕的好像是它们的首领,它不发命令,其他几只也只敢对我怒目而视,不敢有跨过雷池的勇气。我的汗滴滴丝丝地从额头冒出,虽然自己吃了百年的野棒槌,还手持着长枪,但自己始终是以一敌多,不敢说有十足取胜的把握。不到迫不得已,不能首先发动进攻。我们就这样对峙着,一柱香工夫之后,趁我伸手擦汗的间隙,后面儿的大耗子“吱”的叫了一声,前面几只蓄势待发的灰毛畜生有如离弦之箭一般蹿向我的大腿。我撤步闪身,用力一压大枪的后杆,前面的枪头像毒蛇吐信一般的颤了几颤,亮银色的枪头瞬间变成了七八个,耗子群丝毫不顾我的威慑,仍然向前蹿来,看来不拼个你死我活它们决不能轻易收山。 我手持镔铁大枪,一个撤步挺枪,就把三棱一个尖儿的亮银枪头送进一只耗子张开的嘴中,枪头刺穿哽嗓,从脖后透出来。我臂上用力一抖,大枪一挑,把大耗子像烤全羊似的穿了一个透心凉。几只大耗子见状,都被威慑住了,一时围绕着我不敢上前。为首的肥鼠显然比其他几只见过市面,也更有大局观念,吱吱怪叫了几声,又使鼠邦涣散的军心重振。另外一直趁乱绕到我脚下,瞅准我的小腿根部,一个上窜就要开咬。 我再撤回大枪已然不及,幸亏我小时没少在半壁街观看大刀王五的弟子习武,懂得急中生变:右手往外一甩,大枪倒着使,收枪头,现枪尾,大枪末端的镔铁半球正砸在硕鼠额头之上,可怜的肥鼠被我大枪击得一个“万朵桃花开”,脑壳裂成了八半儿,黄的、白的、绿的顿时流了一地。 我愈战愈勇,挥舞长枪步步紧逼。时而长枪有如毒蛇吐信,时而倒转枪头把它当作少林哨棍,不消一柱香的工夫,群鼠已经被我屠杀大半,只有最后一只成鼠与指挥的鼠王凄然为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让鼠王它跑掉,我诛杀再多的耗子又有何意义?打定主意,我朝成鼠虚晃一枪,跨步闪身窜入洞内,把鼠王的去路堵住。 鼠王自知自己小命当绝,朝成鼠最后怪叫了几声,便拼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朝我扑来。成鼠领命窜到石桌底下夺路而逃,我也没工夫理会,手持大枪与鼠王展开激战。这鼠王的确是异常狡诈,经常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似用力猛扑,其实扑到一半见势不好,就收住返回。虽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我也一时难以了结了它。 这时小宝儿一瘸一拐回来,我虚晃一枪,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竟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双刃的手斧,兴致勃勃地擎着斧头一瘸一拐地赶来。 “刘公子,请把这畜生交予我收拾吧”,小宝儿请求。 我犹豫了一下,小宝儿显然被我诛杀众鼠的英气所感染,也想立点功绩。但这只领头的耗子实在要比其他几只狡诈几倍,况且我与小宝儿相识不久,尚不知他功底如何,一旦失利,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如果我不答应,又显得太过自大,藐视了小宝儿的战力。思前想后最后我还是决定退出门外,放小宝儿进去一搏。一来给够了小宝儿的面子;二来看一看小宝儿的战力如何。 手斧与长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器,长枪适于远战,而手斧则适用于近战。小宝儿堵住门口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等着鼠王自己找上门来。鼠王显得很有耐心,在石屋之内慢慢踱步,抽了一个冷子,张嘴直奔小宝儿腿肚子咬去。小宝儿顺起手斧,对着鼠王的头颅就是一斧,鼠王见形势不妙,连忙收住,转身朝小宝儿的伤腿一个急窜,使出一招“老和尚撞金钟”。小宝儿显然没有想到鼠王竟然如此狡诈,挑他最弱的部位进攻,他下意识的抬起脚,但仍然没有躲的利索,被鼠王一头撞了一个屁墩。鼠王见小宝儿仰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回屋往西面跑。我觉得蹊跷,这畜生不趁着这个间隙夺路而逃,怎么又退回屋内? 不消片刻,我恍然大悟,原来尸油灯就放在西侧,之前我长枪震慑群鼠,鼠王忙于指挥,并无暇去吸食尸油。此时趁小宝儿跌倒之际,它一定不会放过如此良机。想到这里,我急得恨不能从小宝儿头顶窜进屋内。小宝儿吃了个闷亏,正气得忿忿然,单手支地站了起来,我也顺势跟了进去。待到我俩转脸向右看时,我二人已被惊得没有话说:鼠王在尸油灯下吞食了一大块尸油凝成的油脂,身子在我俩的目光之下一圈圈地增大,我俩哪见过这般阵势,早被吓得目瞪口呆。 片刻不到,鼠王的身子已然涨得如同小虎。我赶紧回过神来,心想此时不诛则必将威胁我俩的性命。我和小宝儿一齐冲向胀大的鼠王,一个挺枪一个抡斧朝它攻击。鼠王喝了尸油之后,力量又猛增了一个层次,倒转身形用粗大的尾巴横扫地面。我腿脚灵便,纵身一跃就躲过攻击,小宝儿又吃了脚上的亏,一个躲闪不及,再次被放倒。我挺起长枪照着鼠王就是一顿乱刺,鼠王虽然胀了身子,但动作却丝毫没有迟钝,左躲右闪让我枪枪走空。鼠王趁着这个机会朝我就是一个猛扑,看来经过这一段的观察,这畜生已经把我当成了首要的敌人,而根本没把小宝儿放在眼里。我和鼠王枪来爪去,对彼此都显得异常谨慎,斗了半天也没分出个高下。 我脑子里飞快的旋转,考虑要采用怎样的绝招才能结果这耗子,料想鼠王此刻心里也必然在考虑同样的办法。突然,我记起,小时听书的时候,说书先生常讲,瓦岗山上的神枪太保罗成,在情急之下,经常用一招“回马枪”来解决对手。要想构造出这样的形势,首先必须要诈败,引得对手在身后狂追,然后再赶到对手走直线的时候,下身向前,上身向后,猛然回身挺枪刺穿对手。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石屋,在心中计算着回枪的方位。毫无疑问,石屋的石门就是最佳位置,因为石门是鼠王追我所走的必经之路,也是它逃出石屋的必经之路,只要我算计好逃走的快慢,让枪头在鼠王出门的一瞬间返身向回刺去,此战我就有极大的胜算。但另一个担心和疑虑让我无法下得了决定:小宝儿还倒在屋内,倘若我诈败逃走,鼠王不去追我,而是径直奔向小宝儿,即使我赶得再快,也无法赶回屋内救他。 一场赌博摆在我的面前:如果我不诈败,单凭我的武艺,恐怕一时半会打败不了膨胀之后的鼠王,搞不好我和小宝儿最后都将被鼠王,或者成鼠引回的援兵所击败,成了它们的口粮。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我们还不如直接死在老鹰嘴里,和林中马一同成为鹰屎 —— 死在鹰爪之下固然不太光彩,但起码也比被耗子吞食消化,成为耗子屎强出不少。 从另一个方面分析考虑,小宝儿现在已是半个废人,对鼠王构不成任何威胁,鼠王不会放着我不管,放着出洞的机会不要,去啃小宝儿,所以鼠王中计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事不宜迟,我打定主意又持枪对鼠王进行一轮攻击,鼠王辗转腾挪并没受任何伤害,继而对我还击,我在闪躲之时,右脚勾了左脚脚跟一下,一个没站住,“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我抱住长枪,顺势来了一招“就地十八滚”,滚向石门方向。这时我的汗已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滴下,在我滚过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清晰的汗渍,我顾不得擦汗,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鼠王的行动。鼠王再聪明,毕竟也是没经过征战,没听过评书的牲畜。有了便宜可占,它当然要直奔我扑来。我心中暗喜,起身穿过石门。出了石门,我就侧着头往前慢跑,那畜生自然是卯尽了全力跟随我而来,就在它刚刚出门,向我虎扑的一瞬间,我大腿使劲儿一蹬地,向前纵身一跃,上身一个回翻就把大枪顺了过来,照着鼠王的胸口就是一刺。 第二十二章 - 九五 我下身向前猛跃,逃过鼠王的虎扑,上身在空中回转了半周,挺铁枪奔鼠王胸口就是一刺。鼠王本以为胜券在握,在后面紧追不舍,根本没想到我还留着这一手儿,一个没留神,被我一枪刺中身体。只可惜我身在半空,不能很好地把握方向,外加大枪分量不轻,使得出枪的方向比我预想的要低不少。鼠王的要害并没有被我刺到,但也被硕大的枪头扎出一个大窟窿,青黄的脏器和乌黑的稠血一股脑地顺枪头的血槽喷涌而出。鼠王疼痛难忍,怪叫连连。慌乱之中,它向后一用劲儿,挣脱了大枪的束缚,一没身又跑回石屋之中。看来是想再去吸吮尸油来强壮身体,我怎能放它回去,一个健步腾空而起,大枪直刺下面鼠王的脊背,鼠王自知不好,双腿加劲儿往前一蹿,大枪从它身上走空,但幸运的是它屁股与尾巴的连接处却被我落下时一枪扎到。我在下落的瞬间猛然加力,恨不得把枪尖都扎进地里,那鼠王自然是被我钉在门内不能动弹。 我和鼠王开始较劲儿,落地后我左腿跪立,右脚抓地,双手捧住枪杆誓不撒手;而鼠王是拼了命也要挣脱逃进门去。平心而论,我的力量是比不过膨胀后的鼠王的,幸运的是,枪头正好被我扎在石缝里,借着石缝的劲儿,任凭鼠王有再大的蛮力,想不留下点儿什么器官就轻易逃走,也是极为困难的。小宝儿此刻也站了起来,拎起手斧就要上前结果鼠王。我怕他笨手笨脚再闹出什么乱子,忙喝止他站住,叫他返回身,去处置洒落在里屋的尸油灯 —— 这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绝对不能让耗子们再碰这个东西。 情急之下,我也没考虑太多,把尸油灯的名字直接喊了出去。小宝儿闻听便是一惊,死活也不去屋里收拾了。话一出口,我立即觉得后悔,但也覆水难收,我见劝说无效,自己也腾不出手收拾掉洒落在地的尸油,也只好让小宝儿上前结果鼠王。小宝儿擎着手斧,怒目直视鼠王,步步紧逼。鼠王自知凶多吉少,便不顾一切疼痛用力挣脱,我在石缝旁边继续双手压住大枪不让它运动。眼看小宝儿就一瘸一拐地来到鼠王近前,鼠王狗急跳墙一个急蹿,活生生把自己的屁股挣破,一条大尾巴留在我的枪下还在左右摇晃…… 亡命的鼠王自然不会等待小宝儿把斧头砍向自己,疼痛之下,它打算和小宝儿来一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首发小宝儿也不知从哪攒来了虎劲儿,并不闪躲,竖起手斧照鼠王脑袋就是一斧,可叹鼠王的脑壳就这样被小宝儿开了瓢:不到片刻,暗绿的,暗红的,橘黄色的各种血块儿和血水就洒了满地。我刚要赞小宝儿英勇,哪知鼠王借着脑袋坠地反弹时激起的最后一活口气儿,伸嘴在小宝儿的小腿肚子上就啃了一口,接着鼠王就彻底咽气。 咽气儿之后,鼠王的尸体就像被焚化的腐肉一般迅速蒸腾,不消片刻就在我们面前消失殆尽。我俩又一次被惊的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小宝儿腿上被咬的部位已经变的黑紫,但小宝儿并未觉得疼痛。我心中一惊,暗想不好,这鼠毒恐怕非同一般,小宝儿的命恐怕要保不住了。 在我放山之前,我曾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走访经验丰富的老药农,对毒蛇毒虫有了一定的了解。一般的蛇毒,在咬完人之后,伤口处不爱结痂,伤处奇痒甚至疼痛异常,其实这样的毒素其实并不可怕,只要伸嘴把表面的毒液吸出,再静心调养,基本就无大碍。而上品的蛇毒却与之相反,在被咬之后,伤口只是发霉变色,附近并无疼痛难忍之感,这是因为蛇毒在人被咬的一瞬间,就随着鲜血流向全身。虽然平摊起来身体里每处的毒素均不太浓,但日后再想把蛇毒从身体里剔除掉可谓势比登天,这种毒发作的时间可能被拖的很长,但一旦发作便再也没有医治的疗法 —— 因为此刻蛇毒已经遍留全身,除非全身换血,否则难以逃脱厄运。 以上的两种蛇毒,也只是常见的种类,并不是最厉害的,最可怕那种蛇毒叫做“种蛇”,顾名思义,就是蛇在向你体内喷射毒液的同时,把尚未发育的蛇卵也携入你的体内,至此之后,你可能习性大改,对牲畜的血液,内脏,下水等物极其喜爱,这是因为幼蛇在你体内吸你的血,迫使你去寻找更能产血的食物,之后幼蛇在你的血液滋养下慢慢长大。当一条或几条幼蛇身体膨胀到你不能承受之时,就是你的死期。你会被幼蛇胀破身体,继而作为幼蛇自打降生以来的第一顿饱餐。 我没敢把这些话告诉小宝儿,只是草草地安慰了他几句。小宝儿见伤口不痛,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余气未消,拾起身边的斧头猛砸耗子呆过的石地。 “嘭,嘭,嘭……”,我本来要去第二间屋里寻一把铁锨收拾洒落的尸油,这瓮声瓮气的响声却把我吸引住。 “地下绝对有空心的地方”,我断言。 我把清理尸油的事情暂放在一边,静下心来把之前进洞时破解的字谜、大厅内油灯的数目、以及门上所刻的汉字,还有书库里面的藏书,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统统的联系在一起,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结论:这山洞必是努尔哈赤在大举兴兵之前的藏身密所,而且这山洞中,也必会有一个藏的非常隐蔽,但确实能通向外界的出口。如果我没猜错,出口就在大厅中央的石桌底下。 我之所以敢如此确定自己的结论,纵然不是凭空臆造,而是综合了很多证据:首先,进来时我们碰到的“嵌字诗”字谜,就明确体现了山洞修建人的愿望,竖着读是“清主安康”,斜着读是“清灭明王”,从这两句话中,基本就可以确定山洞修建的年代,应该是明朝末期,清兵进关之前。 其次,正厅油灯的数目也很有讲究,算上石桌的,一共是九堆四十五盏。四十五可以拆为九迭五,即“九五”的谐音。“九五之尊”正是帝王给予自己的封号。 再次是门上刻的汉字,之前我一直无法参透其中的意味,只按直译理解。这其实大错特错。自打我把油灯的数目拆成“九五”之后,门上的汉字就不再神秘。我恍惚想起,历史上对于“九五”的解释仿佛有四种观点,其中之一是把“九”比作“九州”;把“五”比作“三皇五帝”,那么九五之尊就自然代表尊贵的皇权。 另外一种理解则是古人把双数当成“阴数”,而把单数当做“阳数”。九是阳数当中的最大者,而五处于阳数的最中间。兼济了最大最中之意,又代表了至尊至正的位置,用来形容皇帝“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地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第三种理解取自《周易》。《周易》是《易经》的一部分,提到《易经》,连我这个最不爱读死书的浪荡公子也不得不承认 —— 它可谓是悠悠华夏几千年历史中最不可思议的奇物。《易经》列儒家诸经之首,可分为“经”和“传”两部分。《周易》属于经部,是本筮占书,是对易卦象征意义的解说和人事吉简吉凶的判定;而传部是对“易”的理解和对《周易》文辞发挥。 易卦算法中最基本的要素是“阴”和“阳”,而阴阳包括“性质”和“状态”两层意义。如果不理会阴阳的状态,只论及其性质,则可以用阳爻(-)和阴爻(--)表示阴阳。将上述阴阳爻按照由下往上的规律重叠三次,就形成了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基本卦,称为八经卦。再将八经卦两两重叠,就可以得到六个位次的易卦,共有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称为六十四别卦,每一卦都有特定的名称。如果再考虑阴阳的状态,则阴阳概念又进一步划分为“老阴,老阳,少阴,少阳”四种情形。 普通人很难理会易卦中的真正含义。在民间,它更多的作用,是沦为摇签算卦的相士以及风水先生手中的教材,再加上许多骗子打着《易经》的旗号招摇撞骗,使得劳苦大众对它愈加误解。我之前也对四书五经存在着诸多偏见,发誓死都不看。直到我随祖父举家逃往关外,坐守药房时,百无聊赖中,没有打发时间的事情,只能取出祖父书房中的典籍,慢品细嚼,久而久之,方窥其中深藏的玄妙。 《周易》虽是占卜之书,但内部蕴含的哲理却至深至弘:上至天文、天象、节气,下至土地、山川、河流,以及人事的轮转吉凶无所不包。在儒学大士的眼中,《易经》可谓神仙所赐凡间的珍物,不可多得的异品。精通易学就能够掌握天下规律,领会上苍的神谕。所以被尊为皇家的典籍,四书五经之首。 “九五”这个词,出自《周易第一卦乾为天》。“九五”理解为此卦的九五爻,爻文如下:“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解卦意为龙跃天上之姿态。如喻人事,则意为此人权力到达了极盛,当上了皇帝。如果他是个贤明的人,则天下万民都会因此而获得其福泽。故言“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所以后人经常用“九五”来比喻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我的理解中,《周易》的“九五爻”,即第三种解释,应该是最正宗的。但洞中八个门上的字却异乎寻常地取了第四种解释。 第二十三章 - 暗门 刚才我说了易卦,它是用阳爻(-)和阴爻(--)来推演吉凶兴衰的一套筮占系统,世人熟悉的八卦,就是把阴阳爻按照由下往上的规律重叠三次得到的卦象图。八卦可分为“先天八卦、中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三种。 先天八卦传为伏羲所制,他认为:“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译为常言,则意为:“天恒在上,地恒在下,世间万物都存在与之对立又统一的事物”。推演到八卦系统中可知:乾是三个阳爻所组成,坤是三个阴爻所组成,所以乾为天在上,坤为地在下,相应的,男为天在上,女为地在下。伏羲最著名的观点是“气终而象变”,即事物走到终点(极端)则变向反面,他当时的“夏至一阴生,冬至一阳生”理论特别盛行。 伏羲的先天八卦,在理论上一时无人可驳,但在夏朝时却遭遇了巨大的质疑。夏朝初级,冰雪融化,海水上升,淹没了大片土地,到处都是水灾。到了周朝时,自然环境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天地运气与先天八卦方位不一致,故文王改先天八卦为后天八卦。 文王以离南坎北,震东兑西,使火在上,水在下。自然界的规律是阳升阴降,所谓“阳升”,就是只有在下面才有“升”字可言,如果把阳火放置在最上,它也就没有上升的空间了,只是一堆死火。明朝著名的易学大师来知德也曾发表过类似观点,他说:“火在下,动之象;火在上,止之象”。总而言之,文王修订了先天八卦后,曾一度十分盛行,成为经典的权著。后天八卦除了修改水火之位,更以五行为基,世人在谈物论事之时,也习惯以五为分类的数目,著名的“九五”就出自九个五类: 五灵——天、地、人、神、鬼。 五行——木、火、土、金、水。 五方——东、南、中、西、北。 五色——青、赤、黄、白、黑。 五时——春、夏、四季、秋、冬。 五谷——稻、黍、稷、麦、菽。 五味——酸、苦、甘、辛、咸。 五气——风、热、湿、燥、寒。 五音——角、徵、宫、商、羽。 在古人眼中,这九类五列,乃为世界构成之本源,所谓“九五”,囊括大千世界,尽展滚滚红尘,凡未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者,皆要受九五约束。所以用“九五之尊”来比喻皇权,是再恰当不过的。我和小宝儿方才在大厅内开的五间门,就分别是五方之首的“东”门、五色之首的“青”门、五时之首的“春”门、五谷之首的“稻”门和五味之首的“酸”门。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当时必定是参阅了《龙兴风水图志》的说法,把自己比作真龙天子,选了一座常年云雾缭绕的风水宝山修建寝宫,在此居住,一则可以躲避明朝官兵的追杀,在深山老林中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二则可以吸收天地之气,静观其变,待到出山之日,再经由山洞内的暗道返回地面,真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自己的理论暗暗叫好,也顾不上收拾地面的尸油,便招呼小宝儿就来到大厅中央的石桌旁。大厅共有“东、西、南、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位,也就是八个明门,我俩一齐查记了八个门上的字,唯独缺少“五方”之首的“天”字。如果说这个大厅还能有其他通道,那就只能是存在于石桌底下,门脸朝天的“天”字暗门了。我把之前的推理和小宝儿简单述说一遍,小宝儿听后也是兴奋异常,忍着脚伤与我一起又推又撬,弄了有三柱香工夫,才把石桌推离了原位。 石桌底下果然是一道暗门。暗门的顶上,赫然刻着一个斗大的“天”字,我和小宝儿乐的一蹦老高,迫不及待地拿起大枪和手斧又砍又撬,折腾了半天,暗门纹丝不动。我收起大枪,又陷入沉思,觉得此中必有蹊跷:如果另外八扇门,作为太祖日常起居和粮食并且的储藏室,则不需要过分隐藏与封锁,但暗门不同,这关乎着太祖的生命安全,一定会存在开锁的机关。这机关究竟藏于哪里呢? 我遍数了其他八个石屋,最后把疑点放在刻有“春”字的暗门中。春为五时之首,五时音同“武时”,太祖出山的时候,也必定是要入关征讨明王的“动武之时”。没错,机关就应该在这间石屋之内。进入屋内,我便与小宝儿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屋内很干净,除了佛龛和墙壁上生长的苔藓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我在佛龛前给佛爷行了礼,祈求佛爷原谅我俩为了生存而犯下的不敬之罪。然后,我手握佛龛,左右试探是否活动,我先是往右使劲,觉得没有反映,又向左扭动,佛龛开始活动,而且里面仿佛还有类似绷簧一样的力道,我暗想,就是你了,便攒足了力气,使劲儿往左一扭,正厅内轰隆一声,暗门打开。 我和小宝儿欢呼雀跃地返回正厅,擎上大枪与手斧就要钻入暗门。突然,我想起,在第四间屋内,落地的尸油还未被清理干净。如果尸油再被耗子蟑螂偷吃,可就铸成大麻烦了。小宝儿则显得满不在乎,反正咱们是出去了,以后也再不来这鬼地方,这里面别说闹耗子,就是闹鬼也与老子无关。自家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受不住暗门的诱惑,心想算了,万一暗门上有限制时间的机关呢,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功亏一篑了么?一狠心,随着小宝儿一齐进入了暗门。 暗门之内,又是一个通道,与之前的通道所不同的是,这个通道显得异常宽阔,其宽度可同事让四五个人一齐通过,看来整个山洞囤积四五千人的精兵是丝毫不费力气的。我在心里暗暗盘算,出了通道之后,一定要记住通道的方位,待日后休养整备,我还要来个二进宫,把洞内的值钱的物件收缴一空。 走着走着,前面越来越亮,仿佛有几道阳光,透过细缝穿进洞来,我俩愈加兴奋,也加快了脚步。不消片刻,我和小宝儿便上到了洞口的尽头,这是一片被藤条覆盖了的暗口。如果不仔细看,外面的人是很难发现其中的蹊跷的,我和小宝儿都累筋疲力尽,可想起藤条的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就都来了精神。幸亏小宝儿拿了一把手斧,否则凭着我的大枪还真不好砍藤条。 小宝儿在前面开砍,砍了几下,藤条也没破碎,于是翻转斧刃观看,原来斧头在砍碎鼠王头颅的一瞬间,被鼠王喷溅而出的脑浆所蚀,斧刃已经不再锋利了。小宝儿大骂了一句,只能先借着石墙,把手斧磨光。 时间一点一点儿的过去,小宝儿且砍且磨,藤条只砍断了几根,人根本钻不出去,而且光亮越来越暗了。我劝小宝儿暂且休息,换我来继续砍藤。砍了一小会儿,从通道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刚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可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是在通道里行走的声音,但又显得轻微而杂乱。我和小宝儿交换了一个眼色,由小宝儿拿着镔铁大枪,在前面观瞧,我在后面拿着手斧继续打磨。 不一会儿,我俩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所在。原来是先前逃走的成鼠,带领请回的援兵来找我们复仇。在成鼠的后面,有六只刚吃过尸油的青年小鼠,正对着我们怒目而视,我俩一瞧,脑门儿上都渗出了冷汗,手上的板斧也横在面前做出要死搏之态,脑里却迅速的想着出笼的办法。最后我终于想到一个计策,运气好的话,我俩能够汗毛不伤的逃出山洞,可一旦出现了闪失我俩就要陷于万劫不复之中。 第二十四章 - 遭擒 箭在弦上,趁着耗子们与我怒目相对的时候,我简单的向小宝儿传达了作战计划。如果单凭着我俩的力气,想把所有耗子都戳死,再去砍断藤条,逃脱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看样子,成鼠所带的六只小鼠,只是打先锋的队伍,如果拖的时间过长,则容易引来更多的援兵,而且天光已暗,一会等天全黑,我们就更加被动,所以此战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行。想逃出这山洞,就目前来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要擒住一只耗子,在洞门口给它放血,让它的污血去腐蚀藤条。 这个决断是相当冒险的,动作一定要又准又快。刚才我吃了半截棒槌,现在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相对于小宝儿的伤腿来说,我算是队伍里的主将和先锋,也理所当然要冲在最前面。为了保护小宝儿不受伤害,我把镔铁长枪让给了他使,长枪毕竟结果了七八只耗子,沾染了不少的杀气,对耗子有一定的威慑作用,而且相对与手斧,长枪在这狭长的通道里也更容易阻断和威吓耗子,掩护我放血。 小宝儿心领神会,对我点了点头。我在前面单手擎斧,小宝儿在后面挺枪掩护,我不敢再等,怕夜长梦多,便一个箭步,抡斧子朝最前边的成鼠砍去,成鼠仿佛被我之前的勇气所慑服,往后一蹿逃进了鼠群,吱吱怪叫地鼓动其他小鼠来上前进攻。“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果说的果真没错,几只小鼠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一股脑蹿了上来,我和小宝儿互相掩护,对着鼠群就是一番进攻。我打前锋,抡开斧头劈头就砍,几只小鼠反应机敏,左躲右闪并没有伤害。这因为是我的本意 —— 自从我知道它们的血能具有腐蚀的功效之后,我也不敢贸然地给它们放血,生怕这污物沾染了自己的皮肤。此番威吓,我主要观看这几只小鼠里面哪知的行动能力最差,哪只反应最弱。 一番来来往往,我终于锁定在前面第二只小鼠身上。这是一只眼神不太好的耗子。如果真正拼杀,我都能够从容结果它三回四回了,但现在我必须要生擒活捉才行。我向小宝儿大喊:“宝儿,看见我右脚边这只了么,就是它,一会儿你掩护我,知道吗?”。小宝儿爽声应答,忍着痛站在我旁侧。我且战且退,慢慢地,退到了小宝儿身后,几只耗子的精力都被小宝儿的镔铁大枪吸引了过去。我瞅准机会,抽冷子一个前窜,猛然跳到那只眼神不好的小鼠近前,舌尖一顶上牙膛,一个飞腿踹在小鼠的肚子上,小鼠被我一脚踢得差点吐血。我向小宝儿狂喊:“宝儿,就是现在,掩护我”。小宝儿把积攒的最后一点儿力气使出来,一条大枪横在群鼠面前,来了个毒蛇吐信。 我伸手拽住小鼠后脖颈的灰毛,一转身跑向出口,耗子在我手里拎着一晃一晃的,就像是拎着一只几个月大的笨狗崽子。眼看快到藤条洞口,我瞅准刚才砍开的断口,一使劲儿就把耗子扔了过去,耗子在天上划了一条不算美丽的曲线,脑瓜正好穿过断口,而身子则稳稳当当卡在藤条之间,不能动弹。见第一步异常顺利,我胆子大了起来,在离洞口还有一丈远左右的地方,我横起斧子,瞄准昏厥的小鼠就是一记飞斧 —— 我小时经常和学堂的小孩们自知柳叶飞镖玩,虽然没有高人指教,但在一丈之内也能够抛个八九不离十。飞斧顺着我的手尖方向旋转着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砍到小鼠的脊背上,瞬间之后,那红绿的污血和脏器便流的都是。 群鼠见状,一个个的急了,呲牙要过来拼命,小宝儿那里斗的异常辛苦,看着小鼠的污血慢慢销蚀着藤条,我的心放下了,只要我俩再支持一小会儿,藤条就会被腐蚀一个足够人穿越的大洞,现在的任务就是顶住耗子最后的一波进攻。 我抡着斧子加入了战局,斗了几个回合,明显觉得小宝儿气力不支,可能之前的鼠毒已经开始扩散,我忙朝鼠群来了一个“外转三周大乱砍”,把鼠群惊得纷纷后退,然后一把夺过小宝儿手中的大枪,对小宝儿说:“赶快回洞口看去,这有我就够了”。小宝儿踉踉跄跄的往洞口走,我把剩下的一丝力气都使了出来,一挺大枪,怒视群鼠。群鼠被我身上的杀气吓的不敢近前,我就趁着这股气势跳上前去大举进攻,一连戳死了两只小鼠。成鼠和另外几只小鼠被吓得赶快往反方向跑,看来要去搬回更多的援兵。我一看时机也差不多了,就打算没身逃走。回头朝洞口处一望,洞口已被蚀开一个大洞,小鼠不知道死还是半死的身体横在洞口里面,而小宝儿却不见了。 我心里暗暗骂道:“这不讲义气的奴才,也不说等等老子”,脚上加急,大枪一挑藤条,弓身逃出洞去,外面天光已暗,加上常年不散的雾气,让我辨不清方向。我朝四周高喊:“宝儿,宝儿,……”,想找他一齐搬块大石堵住洞口,省的那些耗子出了山洞继续作乱。哪知头顶不知被谁重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天光已亮,我后脑生疼,身上酸麻的不行。刚想动弹,便发现自己已经被藤条紧紧捆住,往左右一望,小宝儿也同样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被扔在离我不到两丈的地方。我懵了,恍惚想起昨夜出洞时的景象。越想脑仁就越疼,恍恍惚惚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大亮,而我则是被人用一桶凉水泼醒的,小宝儿在片刻之后也受到了这样的“礼遇”,我俩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我抬眼观瞧,往我们身上泼水的,是几个从上到下都穿着黑衣的喽啰,他们在泼醒我之后,就架着我们往山下走。我心里敲起了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伙人?是山贼响马?还是妖魔得道?真是令我好生不解。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费力挤了一个笑脸,朝左右的黑衣喽啰低声下气地说道:“两位大哥……”,没想到这两个喽啰像是死人似的,瞧都不瞧我一眼,只顾闷头驾着我向前走,我心里一寒,不是撞见鬼了吧。又转念一想,不能。再猖獗的鬼魅,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出现,那么这些穿黑衣的喽啰,究竟是何许人也?又受何人指使呢?一个个问号在我脑中盘旋。 第二十五章 - 大白 这些黑衣喽啰就像中了魔障的傀儡,无论怎么询问都不说话,我只好闭嘴节省力气被他们架着走,小宝儿也跟在我后面,我俩左转右转,直到转得快要迷糊时,才下到山底。 首发山底没有浓雾,明亮的阳光把我晃的都快睁不开眼。我缓了一小会儿,再睁眼,十几丈之外的远处也可以看得清楚,朝远处望去,一座山门横在二十几丈之外,山门的附近有更多的黑衣喽啰在驻守。 又走了一会儿,我们被架到山门附近,山门外几个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是四爷,洪屠户,静虚道长和一个叫小德子的伙计。我和小宝儿历尽艰险从阎王殿里爬了回来,又被黑衣人击昏绑票,正在心中憋屈得紧,一见到了自己人,都感到分外的激动,想使劲儿挣脱束缚,回到自己人身边,无奈身边的喽啰架的太紧,根本不为所动。离近了之后,我才发现形势不容乐观,四爷的脸上凝重得像霜一样,索拨棍也端端正正的擎在手中,做出一副随时开战的姿态。 “四哥别来无恙呦”,一声尖尖的,不男不女的喊声从我们身后传来。我转头观看,在众多喽啰的簇拥下,一个身着纯黑色短衫大红披风的瘦高男人正仰在“爬山虎”的顶上,悠闲地朝四爷打招呼。 四爷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武舵大寨主的妹夫么?” “呦,您瞧您,这么多年了,还记着我呢。人常言‘贵人多忘事’,我以为您出了二龙山之后,就把我们兄弟几个给忘了个干净呢” “老夫哪敢,你妻兄睡了别人老婆,想必你也不会忘记吧”,四爷反讽。 “嘿,这么多年,四哥你的嘴还是这么不饶人”,红斗篷示意脚夫落下爬山虎。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瞧出一丝端倪。这个红斗篷,应该就是四爷在十几年前怒杀的二龙山总辖大寨主的妹夫,而这个山头,应该也是人家的地盘儿,看来我和小宝儿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四哥,您知道不,自从我妻兄被你杀后,三寨主又趁机暗杀了二寨主,接任了二龙山的宝座。三寨主为了保住他的权利,把我们这些以往的皇亲国戚戚一个个都排挤出了二龙山。我们以前过的,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可自从您做了那件事之后,我们却要活得像惊弓之鸟一般;您一拍屁股抱着闺女跑了,我们大家都去喝西北风,您可够绝的呀”。 “这一切都是那奸夫淫妇自找的,你下去找他们论理去”,四爷义正词严地答道。 “嘿!行,您有理,我不和您理论那些陈糠烂谷子的事儿,我跟你说说面前这俩人。大鸦山的鸦王,想必四哥您有所耳闻吧?”红披风说道。 “的确有所耳闻,不过我们是抬参的,与鸦王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你为何要抓走我们的两个伙计?”,四爷很聪明,没有说破我的身份。 “哈哈哈哈……,红披风大笑了几声。我两年前来到这大鸦山,投奔了鸦王殿下,来来去去也为鸦王殿下办了不少实事,现在混了个巡山的头目来当……”。 “你是死是活,是富是穷,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四爷冷冷地截断了红披风的话。 红披风的脸色有点难看,继而揶揄的坏笑道:“您一生都是在扮得理不饶人的角色,没想到这回您却晚节不保”。 “此话怎讲?”四爷疑惑道。 “您若想知道我们为何抓住您的伙计,以及为何要让乌鸦群袭击你们,四哥,请您先去问问您的宝贝伙计”。 “你放屁”,四爷怒斥红披风。“在乌鸦袭击我们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 “你若不犯鸦王,鸦王是断不能与你为仇的,这你应该明白”,红披风怏怏地说。 红披风虽然人多势众,也不敢对四爷的怒骂有太多反应。看以看出,四爷在未下山前,的确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人物。 四爷把注意力转向我们,首先向我发问:“知焉,你是否违背了山况,做过得罪鸦王的事” 我连忙摇头喊道:“没有,绝对没有”。 四爷点了点头,又转脸去问小宝儿。小宝儿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吓得哆哆嗦嗦,言语都说不清楚。 这时天空又骤然变暗,一大群乌鸦迅速飞过我们头顶,把阳光都遮得斑斑驳驳,鸦群之上有一身着纯红的男子浮在天上,显得异常诡异。 “敢问,天空之上的,是鸦王殿下么?”,四爷不愧是在道上混的,发现问题出自手下,语气立刻缓和了许多。 “正是小王,下面的,想必就是十年前二龙山的四当家吧”,鸦王也是出口不俗。 “正是正是,恕在下愚钝,不知我的伙计哪里得罪了鸦王殿下,竟使得群鸦攻击我们,把我的一名得力伙计啄死,还抓了另外两个”。 “你的这位属下,在两天前放火烧了我的鸦巢,十几只还不会飞的小鸦被活活烧死,这种卑劣的行为可谓人神共愤!!!虽然我们乌鸦的命不值钱,也必须讨回一个公道吧?”。鸦王也不拐弯,话语句句都有如箭头一般犀利。 四爷闻听此言,目光犀利地射到小宝儿身上。小宝儿见疮疤已被鸦王揭开,也就不再遮掩,把当日情形一一道来:原来小宝儿那天在搭完埨子撒硝磺粉之后,到后山解手时无意在发现了一匹四品叶的小棒槌,因为家里很穷苦,爹娘又有病在身,所以他一时起了贪念,想趁晚上大家熟睡之时偷偷抬走,待下山之后再独自卖掉。当晚正是我出外解手看见瑶光紫气的那日,为了让大家睡的更沉,他在当晚的黄芽菜里做了一点儿手脚,由于都是自己人,四爷和静虚道长也都没有防备,被迷倒大睡;而我在解手归来时由于惊吓而异常兴奋,没睡得太死,但药力也把我迷的睁不开眼,小宝儿就是在那个时候出去的。在抬参的当中,他为了给棒槌照亮,将一根大粗树枝烧着,最后不小心把旁边的一棵脆皮杨树也引燃了,为了怕外出时间太长被静虚道长发现起疑,他也没来得及救火,打了参包子撅屁股就跑了,那十几只乌鸦的幼崽,应该就在那棵脆皮大杨树上被活活烧死。 听到这儿,之前让我大惑不解的几个事情:比如群鸦在我们烧兆头时的突袭,还有小宝儿在山洞里掏出的四品叶小棒槌的出处,就都真相大白了。我长呼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难以平静。 看小宝儿把话挑明,鸦王满意地在上空点了点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造的孽谁就要来承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四寨主,我要亲手处死肇事的这名伙计,另外一名,在我行刑之后,可以放还给你”。 四爷上前一抱拳:“殿下,恕老夫管教不言,在大鸦山上欠下了这样的孽债,不仅伙计有罪,我也有管教不严之嫌,只请求殿下开恩,变换一个罚法”。 “怎么一个变换”?鸦王显得很感兴趣,看来以前根本没人敢与他讨价还价。 “小宝儿年幼无知,火烧鸦巢也并非故意,虽然他偷挖棒槌,但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孝敬父母,于情于理都罪不致死,你们乌鸦不也讲究‘反哺报恩’么?这当中都是一个情字在作怪,小宝儿这回闯了弥天大祸,不严惩不足以给您交代。您看这样行不行,砍掉他一手一脚,留他一条小命儿,来日我再带他给各位兄弟专程赔罪”。 四爷也知道鸦王人多势众,不能叫硬,但也最大的限度争取,想保住小宝儿的性命。 “我们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鸦王从鼻孔中闷哼了一声。“如果我就这样把你们给放了,我要如何与兄弟们交代?我以后是真的没法再在大鸦山混了!”,鸦王斜着眼,居高临下地瞥着地下的众人。 “那……,再加上老夫的一手一脚如何?”,谁都没料到四爷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包括小宝儿和鸦王,瞬间都被惊呆了。 “老夫不是戏言,如果殿下愿意给老夫一点薄面,老夫将亲自把自己的手脚砍掉,以慰亡灵”,四爷坚定地说。 “不愧是二龙山的四寨主,对自己人够情够义,果然是条血性的汉子,小王佩服。不过一码算一码,肇事的伙计,今天必然要死在众兄弟的面前,这是我曾向兄弟们发过血誓的,又岂能改变?”。 “如果殿下执意如此,今天我人鸦两家,便是结下了梁子。只要老夫一天不死,便要回来报仇”,四爷恶狠狠地回了鸦王一句。 “愿意奉陪,既然四寨主把话撂在这儿,那我也交个底儿,四寨主今天您能不能出得了这大鸦山,也是个未知”,鸦王也恶狠狠的答复了四爷,肩膀一抖动儿,从脊背里蹿出两只宽大的翅膀来,一个俯冲直奔小宝儿的前胸袭来。四爷他们知道大事不好,刚要提索拨棍上前拼命,但也晚了一步,眼看着鸦王的身体像利剑一样穿过小宝儿的肚囊。小宝儿身子一软,一声不响的栽倒在地上,不到片刻,绝气身亡。 鸦王这一整套行动都发生在瞬间,快到有如电光火石。眼见小宝儿就死在自己面前,四爷和洪屠户急了,横过索拨棍就要上来与鸦王拼命。鸦王在空中又回转一个漂亮的跟斗,翻到了两丈多高的地方,准备对四爷再来一个闪电突袭。正当这时,怪事发生了:鸦王的身子在空中歪歪斜斜,一个站不稳,从两丈高的地方一头栽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 归途 鸦王从两丈多高的地方直挺挺地栽了下来,底下的喽啰兵瞬间乱做一团。四爷趁机率领洪屠户,一个冲锋就杀进山门。再看四爷,把手中的索拨棍抡开,上下翻飞,时而猛如僧侣敲钟,时而柔如毒蛇吐信,把山门前的十几个喽啰打的哭爹喊娘;洪屠户则更是野蛮,对着喽啰们的致命部位轮番开凿,他越打越高兴,最后索性扔掉索拨棍,直接拎起两个伙计的裤带,把他们的身体当作人肉流星锤开抡。一见敌方喽啰动刀砍杀,就拿用手中的人肉流星锤去抵挡,搞的喽啰是左右为难,砍也不对,不砍也不对,四爷趁机把身边的喽啰逐一击倒,瞬间局势大变,外加上鸦王突然栽倒,鸦心已失,片刻之后,黑衣喽啰就被放倒了二十几个。 从爬山虎上刚下来的红斗篷,被急转直下的形势吓呆了。眼看洪屠户冲到近前,才回过神儿来,再想转身跑已经来不及了,洪屠户扔掉流星锤,卯足了力气,对着他的后屁股就是一脚,踹的红斗篷向前跄了三丈多远,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抱着小腹打滚儿。看来洪屠户这一脚威力太大,除了把红斗篷的屁股踹肿,还震坏了关键部位。 洪屠户望着他的可怜相朗声大笑道:“狗奴才,爷爷我今天让你丢掉为人的乐趣,今后你再敢出现在爷爷面前,我把你小命儿都收去”。几个喽啰上前,哆哆嗦嗦地拽住红斗篷的斗篷边儿,慌慌张张地抬拖红斗篷撤退。 洪屠户离我越来越近,里边的喽啰兵乱做一团,有一队人马抬着鸦王向后山逃窜,剩下的喽啰则鸟兽般的朝四面散去。我趁乱挣脱喽啰的束缚,与洪屠户会合,洪屠户一拽我的衣襟儿,像扛面袋子似的,将我扛到他的肩上。静虚道长在那边也抢回了小宝儿的尸体。见目的已经达到,众人也不恋战,朝山下奔去。 跑了半个时辰,众人终于跑回了如秋谷,洪屠户把我轻轻放在埨子里,小宝儿的尸体也被安顿好,四爷遣小德子在外看守,余下众人皆回到埨子内过问离情。 “你们是怎么被李二歪子逮到的?”,洪屠户第一个发话。 “李二歪子”? “就是方才被我废掉的红斗篷,二龙山总辖大寨主的亲妹夫” “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啊”,我把之前的经过:怎么被林中马拖着向北狂奔,怎么滑落掉入山涧,怎么被老鹰抓住以及逃脱的方法说了一大通 —— 我并没提山洞的事情,现在小宝儿也死了,世间知道这个秘密的只剩我一个人,我想待到日后整装待发,再继续把每个门内都探查一遍,里面有什么巨额宝藏藏着也说不定。至于鸦王从空中突然坠下,大伙七嘴八舌的谁也说不清楚,只有我心里明白 —— 那是鸦王的羽毛沾了小宝儿体内污血的缘故。 “别光说我,分别之后你们情况怎样?”,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我把话题转向四爷他们。 “小三子被乌鸦群活活啄死,尸体都碎了,我们在击败鸦群之后,就地把他埋葬了,唉…… 加上小宝儿,我们此次出行损失惨重”,四爷怅然回答。 “后来我们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乌鸦要与我们为敌,也想给小三子讨回一个公道,就循着乌鸦粪摸到山门之前了,没想到李二歪子却把你们带了出来”,静虚道长补充道。 说完,大伙都为此行的奇事唏嘘感叹。一夜无话,众人整备休养之后于翌日平明醒来,也顾不上梳洗,草草吃了小米饭,用袍子皮裹住小宝儿的尸体匆匆下山。 回到集镇上,我大病了一场。灯台子小棒槌被四爷卖了,钱都分给了小宝儿和小三子的家人,我在家里眯着,也不好意思去参加他们的葬礼。半个月后,四爷又托人送来一百两纹银,作为对我寻找血玉的答谢。 首次进山就出师不利,还闹出了两条人命,我不敢,也不好意思在短时间内向四爷提出进山的请求,只能守在家里和小二继续苦撑药房。月底的时候,住在辽东的大舅举家前来投奔,说大鼻子俄国人已经派了几千人占据了营口,辽西的老百姓有不少已沦为亡国奴。父亲闻听击墙痛骂慈禧太后的专制和清政府的无能,骂过之后,也只能带着我们,继续在边陲之地忍辱偷生。 别看这几个月边境折腾得紧,可京城里却平静得异乎寻常。我在家闲的难受,便和父亲商量想回京城看看。父亲当然是不同意,但经过几番争辩,他见我心意已决,知道阻拦只是徒劳,也只能应允。wωw奇q i s h u 9 9書com网我又交代给小二善后的事宜,全部安妥之后,我单人独马踏上去路。 一路无话,在各个关口悉数打点官兵之后,旅程也异常的顺利。这日,我终于回到了故居妙仁堂。这里已经被八国联军这帮畜生糟蹋得不成样子,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三年,但残砖断瓦依然刺的眼睛生疼。故居在这场浩劫中也被彻底烧毁,只剩下几堆难民,不嫌弃这片废墟,拾了些残砖碎瓦,在上面搭了几座简易的窝棚。 这片土地,曾是我儿时肆意玩耍的乐园,是几十万京城居民安居乐业的归巢,是家。可现在却成了老毛子随意来去,随意掠取的公共茅房!我,本来应该是继承祖业的富家公子,有无尽的金银,有三妻四妾,有一帮围在我身边的酒肉朋友,有一群我所敬重的绿林朋友 —— 这都是祖父和父亲赐予我的天生宝藏。可如今,全都没了。我又绕着家附近的大街走了几圈儿,荒凉的街景再次刺中了我的伤感之情,一拉缰绳,让马儿带我离开这片伤心之地。 我无目的地瞎逛,夕阳西下的时候,马儿已载着我走了四十余里路程,来到雍和宫附近的地界。眼见天色已晚,首要之事当然是先找店房住下。我挑了一家离雍和宫不远的老店稍作安顿,店名叫做嘉唐客栈。伙计见我高头大马自然不敢怠慢,对我又是鞠躬又是奉承,把我弄的好不自在,最终从囊中掏出一块儿碎银子作为打赏。伙计欢天喜地的给我沏了一壶铁观音,又伺候我用了晚餐,我边吃边和他闲聊,打探到京城这几年不少的新闻。 一夜无话,次日午时我才缓缓苏醒,经过这悠长的一觉,这些天鞍马劳顿的精神得到了最大的恢复,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我下楼吩咐伙计在外面给我叫了豆汁儿和焦圈儿 —— 这是老北京最难以割舍的小吃,在关外花多少钱都买不到。 狼吞虎咽之后,桌面上有如风卷残云,我又给伙计留下几个老钱作为打赏。伙计兴冲冲地去马厩牵出马儿,我翻身上马,打算继续在附近溜达 ——各位看官您要记住:出门在外打赏很重要,别以为您不赏,就能把把几个子儿省下,伙计们有千条妙计等着您哪,如果哪天不小心把他们惹怒,在喂食的间隙里,随便往马食槽里添点儿巴豆什么,就能让你十天半月都欲哭无泪。 临行之前,伙计偷偷地告诉我,外面现在不太安宁,像我这样出手大方的公子哥儿更要注意自个儿的安全。末了,他道出了自己的企图:让我雇他作为随行导游,遇到地痞流氓也好有个照应。我想想也对,就在掌柜那里登记了一个“雍和宫一日游”。伙计整日都在店中服侍那些斤斤计较的茶客,早就憋得满脸鼓包了,今日混到了一个既能玩又能赚的美差,不免又是一阵欣喜,急急从马厩虫牵出一头小驴,来了个张果老倒骑,尾随在我的马后。 策马出了嘉唐老店不到一炷香工夫,我和伙计就来到了雍和宫正门。出乎我意料的,雍和宫竟然在八国联军的浩劫中丝毫未损,仍旧威严的矗立着。我问伙计其缘由,伙计策了策驴,让驴儿赶在我的马前头,我俩终于脸脸相对,他眨了眨眼,诡异地说:“雍和宫毫发未损,不还是托了老毛子的福么”。 “敢情这老毛子也尊佛重教?”,我问道。 “不是不是”,伙计立刻反驳。 “那是怎么一个托老毛子的福?”我继续追问。 “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您没在京城,当然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和掌柜躲在菜窖里,后来才听人说的:雍和宫这一片儿当时是划在俄国人的旗下的,俄国大鼻子才狠呢,杀人都不眨眼,慈禧老佛爷当时哪顾得上这儿呀,全顾她自己逃命了。幸亏驻在雍和宫里的藏族大师们有能耐,推举一个叫罗卜桑巴尔丹的喇嘛,冒险去寻找平素认识一个俄国高官。这官员名叫高耶福,是负责管理邮政局事务的三品大员。罗卜桑巴尔丹求他设法拯救雍和宫,这个叫高耶福的俄国官员慨然应允,立刻恳请俄国钦使派兵守护,保证雍和宫的安全。 变乱之后,雍和宫中的米粮告罄,这个叫高耶福的俄罗斯官员,还请求该国钦使拨给寺庙米粮以接济喇嘛们的日常饮食,才使得寺内的喇嘛们敬守世宗宪皇帝庙跪诵皇经,恭祝万寿无疆。为此,雍和宫的喇嘛们,还拟请国家赏给俄国邮政官高耶福二品顶戴,又赏给罗卜桑巴尔丹以大喇嘛衔。” 我暗暗在心中慨叹众喇嘛的力度,心想当时我要认识一个喇嘛该多好,那样的话,现在我也该有个三房四妾了,搞不好还能弄出个一儿半女的在膝下闹玩。慨叹之后,我也只能与伙计继续游走,跑了一上午,雍和宫附近所有能玩能看的地方都走遍了。眼看就要到中午,我俩找了一个买豆汁儿的小摊,在小吃摊上边吃边商议下午的行走路线。这时我突然想起,四爷在家里还眼巴巴等着血玉的消息呢,此次的一百两纹银也是四爷所赠,与其漫无目的地在北京城瞎逛,还不如去古玩市场去碰碰运气。 主意打定,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伙计,伙计一拍大腿:“您是找对主儿了,就跟我来吧,包您满意”。 “咱下午到哪儿去?”,我追问。 “鬼市”。 第二十七章 - 鬼市 伙计所说的“鬼市”,乃是京城闻名的古玩市场——潘家园,至于潘家园为何被叫做鬼市,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首发 八国联军进北京之后,许多达官显贵家道中落,便偷偷拿出家中所藏的古玩站街变卖。虽然交易本身并没有贵贱之分,可兜卖家祖宗的家底儿的事儿,毕竟不甚光彩。碍于面子,许多人都选择在午时和卯时就起早赶集,提着灯笼开卖,由于这些达官显贵本身并不精通于古玩行业,家里的不少宝贝也都说不清来路,所以价钱卖的极低,这就导致京城的古玩贩子都爱在午时辰时上街挑选抢购:一大早晨,天还不亮,就有买家和卖家在背地里嘁嘁喳喳,远远望去,潘家园的集市,就像一群鬼魅,在擎着鬼火四处游荡,鬼市之名也由此诞生,并长盛不衰。 潘家园离我的故居其实并不太远,在未离开京城之前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当时我年岁还小,鉴赏水平尚低不说,兴趣爱好也完全不在其上。我当时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听书和看人习武这两件事儿上。直到今天,家道中落了,才想起这古玩集市的好来。 伙计得知我想逛古玩集市,一拍大腿说道:“您怎么不早说呀!说起古玩,其实我也是半个行家,我三叔早年就是在潘家园开古玩店的。三叔在世时,我还在店铺里帮过一年半的工哪,是专门倒腾瓷器字画的。后来三叔去世,我便辞掉了这份差事,改到嘉唐客栈跑堂混饭。这家古玩店现在由我表弟和弟妹操持店面儿,自己家的买卖,绝对不坑人,您要是还没个目标,咱不如先到那里看看?”,我一听立马表示同意,反正血玉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求到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兴许哪天通过朋友,就能找到血玉的下落呢。 伙计见我应允,便带我进入了潘家园的大胡同。虽然天已过午,但日头下的小贩们却依然兴致勃勃地与买家讨价还价,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我随着伙计东拐西拐,最后进入了一间黑屋瓦黄的店面。 店主降接相迎,伙计当面又把我狠狠的吹嘘了一番,我连忙推辞谦虚,并简单说明了来意。 首发店主听后沉吟不语,良久,才张口回应道:“按理说,血玉这么难求的东西,在潘家园是绝难见到的”。 “那不按理说呢?”,我听这话仿佛有门道儿,呷了一口茶,笑着问道。 “刘公子真是自己人,你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伙计倒不见外,补充了一句。 “潘家园的玉器市场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不瞒你们说,明市上出售的玉,多为一些残假伪造之作;如果你肯花大价钱,倒是可以买到品色好的玉器,只是这些玉器,都是京城王爷府第里的藏品,为日常祈福装饰所用。那些王公贵族们,即使再有钱,也不愿去碰那血玉,怕沾染了上边儿的晦气。你若真想求取,就只能去找那些和盗墓贼有联系的玉器贩子”。 “小弟正有此意,只可惜我对潘家园人生地不熟,还要烦请掌柜的帮忙引荐”。 “引荐谈不上,我也只是给公子稍稍指点一下…… 而且,说句难听的,即使公子去了,成功的可能,也是极小的”。 “银子上绝对没有问题……” “不是银子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潘家园紫槐大街有一个怪老头,名为独孤璞,行里人都管他叫独孤玉,也有叫鬼王玉的。这老头是个狂人,一生与玉打交道,堪称潘家园玉器黑市里的第一把交椅。但凡从他那儿脱手的玉器,没有一个不是大手笔。行内人都说,他之所以能有这么多尖儿货,是因为他在选货上唯品质论,而不管货是从什么人手里收的,从哪里来。还有人说他妻家就是盗墓的,大舅哥就是个盗墓贼 …… 当然这一切说法都没有确切证据,反正我觉着,你要是想买明市难求的奇玉,找他准没错。 “那掌柜的为什么又说,我去了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呢?” “这老头儿最近摊了个事儿,不顺,前些天差点儿丢了性命”。 “愿闻其详”。 “独孤老头在辨玉方面唯品质论,是玉器界的专家,可在识人辨物方面却吃了个大亏。他本有一子,名叫独孤瑾,老头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独子身上,企望他能继承祖业并发扬光大,无奈独孤瑾志不在此,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把老头气得中了风。这时老头的熟客,一个叫孙宝力的,不顾旁人的议论,成天给老头端屎端尿,服侍的无微不至。独孤璞病好了之后,对孙宝力很感激,就破例收他为关门弟子。这本来这是一挺好的事儿,哪知这孙宝力是个狼子野心之徒,跟着独孤璞学了几年本事,觉着自己翅膀硬了,就在潘家园黑市自立门户,要挤走老头。为这事儿,老头气得前几天又差点儿中风,现在来客一律不见。您要是就这么去啊,我看悬。” “悬?老子山都上了,参都抬了,大耗子都揍瘪了好几只,还怕搞不定这老头子了?”,我心里暗暗不服,嘴上仍旧谦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还要烦请掌柜的帮忙引路才是”,说着,又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掌柜的手掌心儿里。 常言说“银钱虽冷,却暖人心”,这话可真他娘的个真理:有了钱,不行的,钱能让你行;本来行的,没了钱,它能让你不行。刚才掌柜的还跟我推推诿诿的呢,现在他收拾的比谁都快。我了出店门,到附近的糕饼铺买了几样上好的礼品,吩咐伙计拎着。掌柜的东家跑西家蹿,折腾半天也没借来一头驴骑,只能和他表哥挤在一头驴上。他俩分量都不轻,再加上糕饼的重量,把那驴压得一步一皱眉的,把我看得心里不落忍,掏银子给掌柜的又租了一头驴,我三人一马二驴就踏上了路程。 走了半个多时辰,我们终于来到了独孤璞所居住的胡同。这里已经是潘家园的东界,再往远一点儿走,就出了潘家园。我心中暗想,老头儿很可能不是做正经买卖的,要不为啥非要挑这么偏的地方居住?掌柜的又带我穿进胡同,我一瞧,更绝了 —— 通常的店铺门脸儿都是朝南开的,这个胡同倒好,门一律是朝西开的。而且整栋房子统一的是黑砖黑瓦黑屋檐儿,搁在夜里,碰上眼神儿不好的,没准就能撞个头破血流。 我在马上打量老头的宅子:厚实的松木门,大黑的油漆在上边不知道滚了多少圈儿,显得油黑锃亮,大门上血红色的门环是分外刺眼,从外面看让人觉得心里硌硌楞楞的。我下马,伙计和掌柜的下驴,一齐走到正门的台阶前边。说实话,我见着宅子有点打怵,这哪像是人住的地儿啊,说是鬼宅都有人信。掌柜的过来安慰我:“刘公子,感觉挺硌楞的吧,别害怕,凡是有点儿能耐的人,都有点怪脾气,爱耍个性子,这房子以前我进去过,没事儿”。 听完掌柜的话,我心里稍微落了点儿挺,上前叩打门环。不一会,从左边儿的大门上开出一个小窗,在里边伸出了一个人脑袋,把我吓得差点儿从台阶上骨碌下去。还没等我明白过来,这脑袋发话了:“请问您几位有事儿么?”,掌柜的上前一步:“嘿,郑管家,几天不见,您家又弄新玩意儿了,好好的大门怎么就豁了一道口子”,脑袋转过来冲掌柜的一笑:“呦,是常掌柜啊,您今儿个这是干嘛来了?我们家老爷子可是吩咐了,求玉的,一概不接待,不过…… 您手头要是有尖货,老爷子或许有兴致瞧瞧”。 “让您猜着了,我们真就是来求玉来的”。 “那对不起,老爷子吩咐了,不让进”。 “没的商量”? “没的商量”! “走吧,刘公子,我怎么说着来的,老爷子最近几天不见客,要不咱过两天再来瞧瞧”? 我沉默不语,心中暗想:“既然都来了,我想尽什么办法也要进去瞧瞧这号称‘鬼玉’的老爷子长什么模样,可我身上也实在没什么东西能够入得了他的法眼啊……”,正在犹豫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在我的背囊里还藏有两本从山洞得来的奇书,鬼玉老爷子要真的是和盗墓贼有联系就一定会对《龙兴风水图志》感兴趣。 第二十八章 - 奇书 主意打定,我迈步上前,趴在管家耳边说:“尖儿货我有,而且我敢保证,老爷子肯定感兴趣”。 首发管家一听来了精神,把脑袋缩回来,开了一扇小门儿出来见我。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叹:这看似浑然一体的大黑门,原来竟可以开出小窗和小门儿,可见为老爷子筑门的工匠手艺有多高了。放下大门的构造不说,老头子的待客之道也是天下少有——碰见不知底细的,就开小窗探听;知道卖家有尖儿货在身,才开小门迎接;我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大人物来,才够资格把大门打开。 管家出门和我商议,想让我拿出货先让他验验。掌柜的趴我耳边上说:“以往曾有不少想拜访老爷子的,都拿有尖儿货当借口,结果管家把人放进去了才知道吃亏上当,管家以往没少挨老爷子的骂,都学聪明了。您要是真有尖儿货,就让管家开开眼吧,您要是抱着蒙人的心,咱不如趁早打道回府算了”。 我告诉掌柜的,货我肯定有,尖儿,绝对尖儿,就是因为太尖儿了,说出去是掉脑袋的罪名,所以不能说。掌柜的笑了:“刘公子,在咱们潘家园的黑市里,还有王法一说?您要是有能耐把慈禧太后的夜壶给偷来,我都敢收敢卖。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您要有真家伙,就别藏着掖着的了,好让我也开开眼”。 我犹豫了半天,最后打定主意:算啦,既然掌柜的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都不怕,我要再畏畏缩缩的,也太让人瞧不起了,连慈禧太后的夜壶都敢卖,看来潘家园的黑市还真的不是一般牛气啊!!!于是我从背囊里取出了《龙兴风水图志》,朝掌柜的和管家晃了晃,管家离近了瞧了一瞧,二话不说,进小门儿里一拉门闩,“咔哒”一声,大门打开。我们几个连人带马带驴,全都被请进独孤璞的大院儿。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屋里传出一声咳嗽,接着又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老郑,我不是说了么,今天不待客”,郑管家一溜小跑进了正房,片刻之后管家敞开房门,欣喜地向我招手道:“公子快来,我们家老爷子有请”,我们几个忙从驴的身上取了糕饼,规规矩矩地随着郑管家一齐进了正厅。独孤璞老爷子在大厅里起身相迎,掌柜的受宠若惊,看来在我们之前,没有几个人能够受到如此的礼遇。我上前鞠躬施礼,道:“久闻孤独前辈英明,今日有幸得见,荣幸荣幸”,独孤璞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挥手示意我坐下。 首发我有图志在手,内心也硬气了不少,并不客气,稳稳当当地坐在长凳上。我开始打量眼前的独孤璞:他身高六尺,身上干瘦干瘦的,满脸都是褶子,可能是大病初愈的关系,脸上手上都是蜡黄的颜色,一双小圆眼珠,叽里咕噜的转,一看就是个精于事故的老商人。我在心中慨叹,就是这样的精明人都被耍的死去活来的,可见人心,不古啊。 我吩咐伙计,把糕饼端了上来,上前毕恭毕敬的和独孤璞说:“独孤前辈,晚辈头一次来,也不知道您喜欢吃点儿什么,买了点儿糕点,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独孤老头一笑,露出一嘴的小白牙,那惨白的颜色,和他蜡黄的脸显得极不相称,瘆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也不遮掩,直奔主题:“刘公子,我看你也是道上的人儿,咱就不扯这些了,捞干的唠吧,咱俩实际就是一个买卖关系,您也犯不着敬重我。再说了,您要是没有尖儿货我还不让您进来呢”。 “嘿,敢情这老头荤素不吃,直接给我来了一个‘烧鸡大窝脖’”。 万般无奈,我只好从背囊里取出了《龙兴风水图志》。老头儿见了这奇书,眼光顿时就比之前亮了好几倍,恨不得一把抢过来。我在心里偷笑,敢情这么有地位的主儿,见了尖儿货也跟个孩子似的。独孤璞接过图志,颤颤巍巍地翻开,又把鼻子凑到书跟前闻闻,不住的点头,我看见他这般的在意,心中暗喜。看来此次回京,不仅血玉有望寻到,搞不好连《龙兴风水图志》这样的天书也有可能被破解。 老爷子抱着图志,稀罕了能有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恢复平静。转头对我激动地说:“真货,这的确是真货,你从哪弄来的?”,我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早就想好说辞:“这是我一个过命的兄弟,在扒坟时挖到的。他是个大老粗,也看不懂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就把书送给了我”。老爷子信以为真,贪婪地扫视着我,仿佛在嫉妒我的运气。 “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有干盗墓这个行当的。撅人家祖坟,我承认,是件损阴丧德的事儿,不过死人已死,活人不还得活不是?既然入了黑市这一行,谁又敢说自己没干过点儿缺德事儿呢?搞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样:“缺德不怕,就怕你弄不来尖儿货”。 “这老杂毛还刨人家祖坟,还满口都是道理,真不是好东西!”,我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又转念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唉…… 大家都别装纯,自打从骗四爷开始,我也不清白了。 “这本《龙兴风水图志》不知刘公子想不想出?如果有意,小老儿一定不会亏了你”,独孤老儿单刀直入。 我正想试探试探,在独孤璞的心中,这图志有多大价值。于是接了句:“如果想出,独孤前辈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 “公子若诚心想出,小老儿愿拿纹银八万两交换”,独孤璞掷地有声。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我偷眼观看掌柜的和伙计,嘴都咧的老大,就连旁边的郑管家也被惊的面无表情。“八万两”是一个什么概念?普通的教书先生,辛辛苦苦教一年书,年终也就能得个二两三两银子;生意好的客栈,每个月的利头,能有个几十两左右,这八万两银子,足够我撅着屁股转圈儿花,花三个轮回都花不完。这复兴祖业的宏愿,也自然不在话下。 我内心狂跳,丝丝细汗也在头皮上渗出。幸好这些天风餐露宿的,辫子也没怎么梳理,能够帮我掩盖窘态。我极力抑制着内心的狂喜,思考着下一步对策。虽然我年纪不大,但也亲自在药房运作了三四个年头,深谙买卖人的心思。独孤璞出的价格虽高,但仍有所保留,此刻他的心里肯定比我还要急。打定主意,我故作深沉,半晌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独孤璞忍不住了,催我道:“出是不出,公子你倒是说个话呀”。 “我很想把书出给独孤前辈,但之前有懂行的朋友跟我说过:没有十五万两,这图志是断然不能出手的。有一个盗墓的朋友,曾把十万两的银票塞到我手里,都被我退了回来” —— 我决定狮子大开口一把,反正有八万两的银子保底儿。好酒不怕巷子深,有奇书在手不怕他独孤老儿不动心。 独孤璞坐在太师椅上,腰挺的倍儿直,一点儿也不像大病初愈的人。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道:“老夫我是真想把这书收了,我家里现在只有十万两的银票,散碎的银子加在一起也只有不到五千两,这是老夫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了,公子你考虑考虑?”。 我心中暗喜,十万两啊!!!来来去去就又赚了两万两的雪花儿纹银,行了,见好就收吧,我刚想答应独孤璞的要求,心头猛然记起一件事情。不对!我是来干什么的,求血玉啊,怎么一见银子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该死该死!!!银子虽好,但静玉的病情不能不管啊。 我考虑了片刻,酝酿出一个最终的方案,思前想后,觉得没有疏漏,就开口道:“我敬重独孤前辈,所以卖别人收十五万,卖您,我只收八万零两千两。不过……除了银子之外,我还要麻烦独孤前辈一件事儿”。 独孤璞一听喜出望外,忙接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我家里有人患了旷世奇病,经诊唯有血玉可解。这潘家园卖玉的虽然不少,可基本都是写歪假残次之品,要买真正的好玉,不还得上您这儿来不是?”。 “公子,小老儿敢问一句,您家患病的是否为一女子?” “正是”。 “是否头痛起来,严重时三天五天无法苏醒?” “没错”,我开始怀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独孤老头。 独孤璞一笑:“小老儿从商多年,玉器界的所有怪事小老儿不说全都知晓,起码也精通过半,一年半以前,还真有人和公子一样,来我这求购血玉”。 “你卖他了么?”,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卖,为什么不卖,四万两纹银哪”。 “那您家里,现在还有么?”。 “没啦,我留那玩意儿干什么,墓穴里挖的东西,带着病煞之气”。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堆在独孤璞的长椅上。独孤璞接着说:“要不,公子,我还给您十万两银票?” “不成,没有血玉,这图志我就不卖了”。 “你听我说,公子。这血玉是偶现于世,千金难求的东西,上一块儿,是我从盗墓贩子手里收来的,您要的那种血玉还必须得三百人陪葬,两千年墓葬史的,你叫我上哪能立刻弄这么一块儿啊!再者说了,话是巫医说的,他们本来就是以骗钱为生的,你可不能偏听偏信” 独孤璞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的确,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证明巫医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诶,对呀,不是有人也买过血玉么?我何不去问问他呢? 第二十九章 - 兽鱼 听了独孤璞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虽然弄到血玉能够让四爷和静玉开心,但治好静玉的病才是最终目的,否则我即使娶到手,十天里昏迷个四五天也没什么意思。血玉能不能治愈怪病,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我必须亲自探查一番才行。想到这儿,我朝独孤璞鞠了一躬:“独孤前辈说的在理儿,我的确应该确认一下血玉的疗效才能再做决定。如果血玉起不到什么作用,我也就不要这鬼东西了”。 独孤璞闻听,显得非常高兴,忙命下人套车准备,又让郑管家在家好生伺候常掌柜和伙计,等下人们把车套好,他又把我送的糕饼拎到车上,我在心中暗暗称赞他的细心,一切准备就绪,我二人进入马车,赶奔血玉买家的住处。 那个买家的住处就在潘家园外的天宝大街,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我二人下车,眼前闪出一座大宅院儿,朱红色的大门在傍晚格外显眼,看来也是个大户人家。独孤璞和我说:“就是这儿了,这家人姓范,户主是京城水产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京城百姓吃的鱼里,平均三条就有两条是从范老爷家船上卸下来的。得病的是她家小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紧走两步,上台阶叩打门环,等了好久,在里面才慢慢腾腾地出来个年迈的老家人,老家人刚才正在睡觉,朦胧的睡眼上带着几分的不乐意,开口就问:“您几位找谁呀?”。我连忙上前施了一个礼,道:“老人家,请问这里可是范府?”。 “是”,老家人慵懒地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儿,仿佛多说一句就会减掉他几年寿命似的。 “我想求见范老爷,可否烦请老人家前去通报一声?” 老家人闻听此言便是一愣,说道:“我家老爷已经举家迁回故地,掐指一算都有一个多月了,而且老爷以后不会再回京城。我在这也是等着宅子的新主人来交接”。 “范老爷好好的买卖不做了?京城的鱼市可是个日进斗金的聚宝盆啊”,独孤璞也显得非常吃惊。 “谁不知道鱼市赚的钱多?可银子赚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小姐她人都死了,老爷和夫人就这么一块儿心头之肉,没了小姐,银子堆积成山也是白赚,连个传承的人都没有。而且老爷一看见这宅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伤心往事,索性也就撇下生意回老家养老去了”。 “小姐死了”? “死了”。 气氛顿时有点儿尴尬,我们几人立在那半晌没有说话。独孤璞见状,忙命伙计回车里取出糕饼,我立即会意,把礼品送到老家人手上,道:“老人家,初次见面,我也没预备什么东西给您,这点糕饼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老家人当了一辈子下人,从没受过这样的礼遇,接了糕饼显得喜出望外,见我和独孤璞也不像坏人,就开了大门把我俩让进院内。正房已经易主,外人进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我们也不在意礼不礼仪,一齐随老家人进了门房。 待到几人落座,我首先发问:“据我所知,您家小姐,仿佛是患上了一种怪病”? 老家人摇头叹息:“可不是么,我们家老爷一生积德行善小姐怎么就摊上这么不幸的事儿呢?老天爷不长眼啊!”,老家人是动了真感情,说完一番话布满斑纹的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 “请问老人家,小姐发病时,是不是头疼的厉害?严重时都能达到昏迷几日不醒的程度”? “是啊,这位公子,您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老家人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 “实不相瞒,我家小妹也得了这样的怪病,整天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我这个当大哥的当然要四处打听治病的方子了”—— 我和静玉尚未有任何关系,在老人家面前只能暂以兄妹相称。 “哦……”,老家人点了点头,解除了之前的疑问。 我接着说:“我爹为了小妹的事儿没少操心,后来跟一个巫医那打听来一个消息,说必须以血玉为药引才能根治这奇病。于是我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到独孤前辈的店内购玉,不巧的是,独孤前辈家唯一的一块儿正品血玉已在几个月前被您家买去,我寻思着,既然咱俩家都摊上这倒霉事儿,应该能从您家打听到一些血玉功效的消息”。 “哦,原来是这样”,老家人明白我此行的目的。“摊上这样的事情,是咱们两家的不幸,既然咱们同病相怜,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们了。这血玉的确是有用,但也不是有了血玉就万事大吉。我们家老爷做生意的时候,接触了不少外国人,因为中医迟迟治不好小姐的病,所以老爷在半年前把小姐送到外国去找西医治疗,德意志,您二位知道吧” “当然知道,八国联军里头不就有他们一股么?” “没错,这帮德国大鼻子,野蛮倒也真野蛮,但是治病还是有绝招的。老爷把小姐和血玉先后送到德国,做了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对,叫‘化验’,化验完了德国人给老爷发电报,说小姐的血里,有那个什么龟什么铝,好像还有种叫什么‘亚铁离子’的东西,我也不懂,反正说小姐的病要想治好,就得吃能销蚀这些东西的药,那个血玉就是其中的一种,可以把那个什么龟化铝给中和掉,但是那个叫‘亚铁离子’的却无法消掉。老爷急了,问德国人怎么才能彻底中和那个‘亚铁离子’。大鼻子说了,目前只发现了一种深海兽鱼的眼珠里有解这东西的成分,只有葡萄牙曾经捕获过一只,而且当做研究品,眼珠已经被用完了。老爷一听病还有救,前几个月生意也不做了,发动京城所有的渔船和渔民下海去抓那兽鱼。谁要是能圆了老爷的心愿,老爷就出二十万两白银答谢。结果一帮人忙了好几个月,也没抓到兽鱼,最后小姐实在捱不过那疾病,昏迷了十多天后就再也没醒来。老爷和夫人受不了这打击,给渔民们散了些银子,匆匆变卖了京城的产业,就回老家去了”。 听完老家人的一席话,我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敢情寻到血玉都不是最终的办法,还要去抓来深海的兽鱼…… 看来静玉的病情不太乐观哪。我又接着问老家人:“既然兽鱼没有抓到,那小姐把血玉入药吃了么?” —— 我现在急切地想知道,范府到底还剩没剩下一点儿的血玉,如果还有,我也就没必要再和独孤璞在店里磨牙。 “没了,全送到德意志了,小姐要不服食血玉还挺不了这么长时间呢”。 我心里一凉,心想完了,血玉尚未找到,现在又来了一条深海兽鱼。别说这病情不等人,就是等人,没有几十万两的真金白银也不够折腾的。 这时天色已晚,我觉得事情也打听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向老家人告辞,和独孤璞一同上车返回他的老店。 第三十章 - 重逢 在路上,独孤璞叹气道:“治愈这病,到底还是缺不了血玉,看来老夫是没福气求到公子的图志喽,唉,说句昧良心的话,老夫当初还不如不提范家小姐的事了”。 我答道:“非也,非也,正是因为独孤前辈以诚相待,带我来拜访范家老爷,我才决定要把图志让给独孤前辈”。 “此话当真”? “当真”! 独孤璞闻听此言,激动得差点从马车上掉下去,他紧握着我的手说道:“老夫被弄糊涂了,为什么公子求不到血玉,反而要把图志卖给我?按照老夫的理解,我既然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你应该不卖才对”。 我闻听此言哈哈大笑,这一笑倒把独孤璞给笑毛了,他呆楞楞地瞅着我,嘴咧的老大,就像注视着一匹怪兽。 “独孤前辈说错了,您不是没有利用的价值,而是大有价值”。 “此话怎讲”? “您想啊,按您的价值观论,假如我真从范府求来了血玉,那您对我还有什么用?这时您才彻底没了价值;但我若求不到的话,在这满天下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帮我找到第二块血玉?而且您说了,您家里就有人是盗墓的。我与其让图志藏在家里烂掉,还不如卖给您和盗墓的兄弟,说不定血玉就在哪个王公大臣的墓穴中呢”。 “妙”,独孤璞一拍大腿转头对我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的利害关系,幸亏你小子没当皇帝,否则这天下的百姓又要遭殃了”,说完,我两人在马车内一同开怀大笑起来。 最后,我和独孤璞达成共识:我只收独孤璞八万两千两白银,其中的两千两是用来封住古玩店常掌柜以及他表哥的嘴的,其余的八万两被我用做复兴祖业的资金。作为回报,独孤璞必须在三年之内帮我找到正宗的血玉,否则在三年之后,我就要收回图志。独孤璞对结果当然是很满意,一路上我俩欢言笑语说个不停。 回到独孤璞的老店,常掌柜和伙计一起迎了出来,我向他们简单陈述了经过,又在独孤璞的库房里,给他俩每人提出了一千两的白银,他俩自然是乐的合不拢嘴,并一再发誓决不会将今天的事情外传,否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我放心的点点头,又和独孤璞交易了图志和银票。一切办妥之后,我遣散了常掌柜和伙计,自己也骑上高头大马,独孤璞对我一再挽留,都被我礼貌的拒绝掉。——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身上揣了这么大额的银票,不把它藏起来,我始终不放心。 嘉唐老店我是不能回了,存在店里的行李也不值几个钱,算做善事送给伙计了。眼下的要务,是找一个不知道我底细的地方,安然度过一夜,赶明儿上午起早把银票存入信用行里。出了潘家园,我一直策马向东,约摸走了十多里,找了一家店面儿最大的客栈住下 —— 小店面的客栈通常让人联想起黑店,一碟搀了蒙汗药的小菜就能让你成为明天包子的肉馅儿。 经过一天的鞍马劳顿,我早已饥肠辘辘,饿得前腔贴住后背。到了客栈,我点了一大盘狗肉外加一屉烧卖,没敢喝酒,就着狗酱和一晚红茶一顿狼吞虎咽。食毕,我随着伙计来到客房,吩咐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伙计受了我的碎银子,自然是对我言听计从,我连脚都没泡,吹了蜡烛,抱着装银票的背囊就趴在了床上。 这是改变我人生命运的一天,这一夜,也必定是我夜不能寐的一夜。我睁着眼强打精神,硬是扛着,挺过了二更和三更,等捱到四更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便一头睡了过去。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恍惚中我看见,我的下人们,正在我的指挥下,给我安家置业;看见以前对我不屑的亲戚朋友,都踏破了门槛,笑嘻嘻地给我躬身庆贺;看见了我雇来的艳红色花轿,看见了我,在亲朋的包围下,一手擎着酒壶往嘴里灌酒,一手掀开了轿帘往里钻。摇摇晃晃之中,好容易揭下了盖头,露出来的,却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我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日头已经爬上了三杆。我咽了一口吐沫,摸了摸,背囊中的银票还在。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唤来伙计,给我打来了洗脚和净面的水,草草梳洗了一番,对着脸盆,把辫子重新理了理,显得精神了许多。又下楼跟伙计点了一碗豆汁儿、一屉包子、一碟辣咸菜,饱餐了一顿,结帐牵马出了客栈。 八万两银票放在身上弄得我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我计划着,先去信用行里把银票存进去取得收据,然后再到独孤璞家中商议下一步计划。出了老店,我向路人打探附近哪儿有全国通存通兑的信用商行,路人给我热心的指路,正当我弯腰答谢之时,从我马的后边跑过一群衣衫褴褛的花子。为首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瞅准了机会,左手一抓我的背囊,右手掏了一把匕首,嗖的一下把背囊的提手割破,把背囊抢到手里便跑。我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楞住,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包的大孩子已经跑出去七八丈远,那些年龄小的叫花子为了阻止我追击,趴下来抱住我的双腿,把我按在原地。 这要搁在往日,赶上我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也就不做追究了,如果特殊高兴,还可能给他们几个老钱作为打赏。可今天不行,这背囊里装着的,是我整家的基业,更是我未来的前途和命运。想到这儿,我不知从哪冒出一身虎劲,两腿一挣,把小叫花子们踢得四仰朝天,脚下一加劲儿,直奔前面的盗贼赶去。人要是一急眼,总能发挥平时意想不到的潜能,前边儿的小贼根本没想到我会那么舍命地追他,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小孩儿,跑不过我,不到二里的路程,我瞅准机会,一个饿虎扑食把小贼扑倒在地。我把全身的劲儿都使了出来,死命地压在他身上,借着激动和兴奋,我揪住他的小辫儿,对着他后背就是一顿胖揍。等我打的累了,小贼也被我打的不能动弹,我把他翻过来,一把夺过背囊,一摸银票还在才放下心来。不过这一跑一追把我气的够戗,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直接明抢,还有没有王法和天理了?我决定要把他扭送到官府,让衙役们好好教给他做人的道理。 我揪着他的头发,拖着他往前走,他死命的往后撤,怨恨的目光透过发间的缝隙直射出来,我也与之怒目而视,却渐渐觉得这眉目仿佛有几分眼熟。慢慢的,他怨恨的目光,也变得开始动摇,继而变得温柔,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三十一章 - 含炯 这个抢我背囊的小贼,不是旁人,正是祖父为我指腹为婚那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舅子。之前我曾说过,祖父在世之时,和京城里的故友约好,为我定下一桩娃娃亲,只是还没等到履行婚约,就赶上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慌乱之中,两家都顾不上彼此,便失去了联系,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家到底迁到了哪里。我两家是世代的交情,小时候在一起听书练武没少接触,虽然一别三年多,彼此的模样还都能够分辨。 我赶忙松开手,把他紧紧地拥在怀中,我能感觉到他急涌的泪水和细声的呜咽。良久,我抚着他的伤处,歉疚地说:“含炯,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我打你,你可你不要记仇啊” —— 这孩子的大名叫做方含炯,还是我祖父给帮着起的。含炯听我呼唤,并不做声,仍在我怀中哭泣着,我也不催促,又过了一会儿,他哭得够了,把头抬起,两个眼圈肿得跟个桃子似的。 “姐夫……”,他唤了我一声,内心觉得更加委屈,趴在我肩上又展开了第二轮泪水攻击。在此情此景的渲染之下,我的内心也酸酸的,眼睛渐渐发痒,把含炯抱得更紧。 “此地不是讲话之所,随我回去把马牵过来,咱们到饭馆再叙”,看含炯饥寒交迫的模样,我决定先把他的肚子喂饱再说。拉着他走了二里多路,我终于找到了马儿。刚要抱含炯上马,猛然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用眼角打量身边周围才发现:刚才阻拦我的那些小叫花子们,都躲在附近的墙头房上,手里拿着石块儿弹弓敌视地注视我。我当然不能吃这哑巴亏,立即抬头朝墙上房上大喊:“小兄弟们,不要动手,都是自家人,刚才是误会,哥哥我向你们赔罪啦”,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串老钱,解开系钱的绑绳往地下一扔,牵着马儿带上含炯就跑,小叫花子们见了钱也顾不上打我,从墙上蜂拥而下,捡完老钱一哄而散。 我扶着含炯上马,先找到附近的郎中,给他擦了点儿药酒,把破皮儿的地方简单的包了包。又赏了郎中一点儿碎银子,借他家中的木桶和热水给含炯擦洗了全身。梳洗已毕,我让含炯好好在炕上躺着,出街到裁缝店给他买了一件不错的衣裳 —— 现在外头的伙计都是以貌取人,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相,我若让含炯破破烂烂地进了饭馆,保不齐又被人轰出来。俗话说:“人配衣服,马配鞍”,崭新的衣服往身上一穿,含炯立刻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对自己的眼光非常满意,告别了郎中,带他来到附近的一家羊汤馆儿。唤伙计要了一个单间儿,又要了两碗羊汤、一屉烧麦外加八个羊肉馅饼,两人坐在长凳上开始就餐。 我静静地坐在席上看着含炯狼吞虎咽,等了有两炷香的工夫,含炯终于吃完,可能是羊汤和烧麦太热,把他吃得满鼻子渗的都是汗。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小鬼头,别撑着,有姐夫在,你顿顿都能吃饱吃好”。含炯笑着跟我点了点头,蹦出了一句:“姐夫真好”。我接着说:“吃饱了你就跟姐夫说说你的事儿吧,你怎么还混到丐帮里去了?”,他鼻子一酸,呜咽地和我讲述了经过。 原来,在我祖父举家迁往关外之后不久,方家也开始计划搬走。和我家不同,方家逃跑的方向不是东北,而是云南。这本是一件保全家小的好事,只可惜老方家搬得晚了一些,正赶上了八国联军攻城之前的内乱 —— 北京城郊的地痞泼皮们,打算在最后关头在老百姓身上狠捞一笔,他们打劫了方家的车队,还糟蹋了方家的不少女人,含炯就是在这个时候与家里人失散的。他趁着天黑惊慌地跑回京城,从此无衣无食,是当地丐帮的长老收留了他。躲过浩劫之后,含炯就整天出来给丐帮长老要钱。无奈最近丐帮长老的胃口越来越大,乞讨喂不饱长老就只能抢钱了。 我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我那尚未过门儿的妻子方含琢现在怎么样了,她人是生是死,过得是好是坏,在大乱的时候有没有被土匪泼皮糟蹋,这些还都是一个未知数。虽然比起静玉,方含琢算不上好看,甚至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她起码也是我法定的妻子,我纵然是不希望在她身上发生什么意外。慨叹之后,我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大事儿没办,银票还在自己身上,不存入信用商行里我这心老是不踏实。我把含炯领回客栈,吩咐伙计把他带到我的屋内好好安顿,之后直奔信用商行。这信用商行乃浙商所建,全国通存通兑,账目每个月都会在全国范围内更新一次。体贴的是,银子存在商行之后,掌柜的会发给你一块号牌儿,牌上也不写明数目,只有一个编号。顾客按存钱时的口令验证索取,即使号牌儿丢失,顾客也可以凭着存钱时留下的口令保护取回银子,可谓有备无患。对于存银超过五万两的高级顾客,商号还提供一项叫做“真假口令”的特殊服务 —— 即高级顾客可以在存钱时留下三个口令,其中一个是给自己取钱时的正确口令;第二个是碰到小毛贼对你威逼时,你说的假口令,小毛贼爱耍小聪明,他图的就是个财,一般把号牌儿抢完就把你放了,取钱时掌柜的一旦发现口令是假的,立刻就会组织打手把小贼拿下,使顾客的利益免受损失;第三个口令是预防你被江洋大盗绑票时准备的假口令,这些大盗一般来说人多势众,不从你号牌里取出真金白银绝对不会轻易放人,这时候你就得认怂了把假口令告诉他,大盗可以凭着这个假口令从商号里提出你事先预定好的数目,大家拿钱放人两不相干。 这一路倒是平静,再没有地痞泼皮来抢我,我平平安安地到达了商行,除了留下二百两银子傍身,其余的全都存了起来。留下口令和保护令,又从掌柜的那里换来了号牌,我兴冲冲地赶回了客栈,含炯正在店房休息,我一高兴,掏出二十两银子送给含炯当零花,含炯自然是欢天喜地。又过了几天,含炯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小脸儿也愈发的红润起来,我觉得行了,该去独孤璞家去探探血玉的消息了,于是带着含炯一同回到潘家园独孤玉器店。 通过上次的接触,独孤璞觉得我人品不错,言谈也很诙谐,所以他很喜欢和我逗乐子。这次见我领来一个陌生的小孩儿,他抓住个机会就想逗我:“呦,刘公子,您这是把您家少爷给领来啦?来,让爷爷摸摸抱抱……”,我听了差点儿喷饭,转过头说道:“你个老不正经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这孩子也就比我小个四五岁,你听说谁四五岁就能结婚生子了?”独孤璞忙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哦,老夫以为刘公子能呢”,说完也不顾含炯异样的眼神兀自大笑起来。含炯趴在我耳边问道:“这老头有毛病吧?”,我轻声答道:“是有毛病,毛病还不小,但我还得靠着人家。得,咱惹不起这爷,忍忍吧”。 一通扯皮过后,我们几人落座,下人看茶。独孤璞扮了一副正经的表情问我:“你告诉我,这小孩儿到底是谁?”,我当然不能说是我小舅子,因为此行我是为了静玉而来,这两件事儿要是赶在一块儿可就穿帮子了。于是就胡乱编了个理由:“这是我远方表舅家的孩子,叫方含炯”,此话一出,独孤璞的脸色唰的就变了。连忙把含炯拉在面前进行盘问:“你父亲是否叫方唯清?” “对呀”,含炯眼睛直勾勾的瞅着独孤老头。 “那你哥哥,是不是叫方含甄?”,独孤璞的脸上显得异常急躁。 “没错,怪伯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含炯显得有点惊讶。 “刘公子,你随我来”,独孤璞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含炯,把我神秘兮兮地拉入正厅后边的书房。 第三十二章 - 告密 在独孤璞的拉扯下,我俩来到书房,他首先给门上了锁,又仔细检查了房前窗后是否有人偷听,神经兮兮地折腾了大半天才回来和我说话。 首发我觉得很奇怪,按说独孤璞这个人,胆子是很大的,连慈禧太后尿罐子都敢收狂人,究竟还能怕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于是低声问道:“独孤前辈,瞧把你给吓的,那小孩还能吃了你”? “你和我说实话,这小孩儿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独孤璞也不回答我,反而向我发问。 “就是一个远房亲戚啊,一个表舅家的孩子”,看他这么神秘兮兮的,我也有点儿慌张,打算继续掩盖。 “胡说,你当老夫傻么?老夫一生阅人无数,早就看出了毛病,就你那点儿欲盖弥彰的小伎俩还能骗过我的眼睛?刘公子,告诉你,你要再不说实话,老夫就不再帮你寻找血玉的下落了了”,独孤璞祭出绝招,拿血玉来威胁我。 “哎呦,您可别介,我说不就成了么,外边儿的小孩是我小舅子,方唯清……是我的岳父老泰山”,我终于抗不住独孤璞的追问,把实情兜了出来。 “现在您应该回答我了,为什么一提方唯清您就紧张成这模样”? “你知道方唯清是做什么买卖的么?”,独孤璞反问我。 “八国联军没来之前,他家是做茶叶贸易的,他家搬走之后…… 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儿,我也觉得事中有蹊跷,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独孤璞。 独孤璞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不冷不热的笑,说道:“方唯清和他大儿子方含甄,现在是京城悬赏十万两银子缉拿的一级要犯,有任何知情不报者以同罪相诛,户灭九族!!!” “他到底法犯哪条,得以受到如此的重视?”,我听了这结果也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不解,在我印象中方伯父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形象,怎么一转眼变成了国家缉拿的一级要犯了呢。 “自从他躲避八国联军浩劫,举家迁出京城之后,他就和云南的故友联系在一起,做起了走私军火的生意,这本来就是要砍头的大罪了,无奈他……”, “无奈他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首发 “无奈他还把这些军火卖给了黄兴的革命党!”,说完,独孤璞又到门前窗后谨慎地探查了一番。 给革命党提供军火这是协助推翻大清王朝的逆行,可比贩卖慈禧太后尿罐子要严重多了。听了独孤璞一番话,我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征求他的意见,独孤璞沉思了一会,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是你小舅子,咱们不能昧着良心带他去报官邀功;换句话说,即使你和他没有这层关系,老夫也不敢去领这赏银,万一这事情让他父兄知道了,他们是断然不会放过老夫全家的。总之,方含炯是一颗随时能够爆炸的炸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绝对保守机密,以后到了外面,你绝不能再让人知道你和方家的关系。以后我在黑市里耳朵机灵点儿,一旦有了机会,咱们就赶快把这孩子送回他父亲那儿,尽量把这个炸药甩出手去”。 我觉得独孤璞说的很有道理,点头表示同意。独孤璞又说:“除了咱俩严守机密之外,还要管好小孩儿的嘴,让他不再瞎说。今天幸亏是他在我家里头说话,要是搁在外面早有人通风报信儿了,到时候官军把我家一包围,咱俩脑袋……全得给‘咔嚓’了”,独孤璞一边说一边朝自己后脖筋比划。 听到这儿,我是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追问了一句:“现在含炯在大厅里,刚才咱们说话的时候你家下人也在,他们靠得住么?”,独孤璞一听脸上稍微显得有点儿惊慌,但仍镇定地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帮下人跟了我十几年,老夫自认为从没亏待过他们……”。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万两的雪花白银不是谁都能轻易舍弃的”,我打断他的话,独孤璞听完,脸上也由坚信变为狐疑,他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轻地把门锁打开推开了门,拉着我悄悄地从书房返回正厅。正厅里除了含炯之外一个伙计都没有,含炯在客厅里侧对这我们悠闲地啃着苹果。我低身用手指敲了几下地面,把含炯的注意吸引到后边来,示意他过来。含炯心领神会,放下苹果来到正厅和书房之间的过道。独孤璞忙问:“含炯,你告诉我,刚才大厅里面的伙计呢,都上哪儿去了?”,含炯眨着眼说:“刚才那几个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方含炯,他们说这是个好名字,然后说要一齐上街给我买水果羹吃”。 “这帮王八犊子”,独孤璞一拍大腿愤恨的骂了一句。“赶快,咱们把贵重的细软收拾一下,然后赶紧走,这个家是不能要了”,说完把桌布拽下来,把家里的一些金银玉器和急用之物扔到里面,又从书房里把《龙兴风水图志》揣在怀里,我们几个刚想从后门儿跑出去,就听见外面人马喧腾的声音。步兵整齐的跑步声,战马的嘶鸣声,和主将吩咐和叫骂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感觉分外的紧张。我心说完了,就想找个旮旯猫起来等死。老头子一把拽住我右胳膊袖子,把我扯进我书房旁边的一间仓库中。 “独孤前辈,您这是干什么,凭打咱们肯定是敌不过外面的队伍的,况且还有含炯在”,我看见仓库里的铁锹以为独孤璞要和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 “老夫不是带你去打仗,咱们是逃跑”,独孤璞面沉似水。 “外头都被包围了,咱们往哪里跑?”,我绝望的都快哭了。 “黑市是脑瓜子别裤腰带里的危险行当,做我们这行的,有几个不在家里挖个暗道什么的?别担心,你和含炯只管跟我来就是”,危机时刻独孤璞不想说的太细,直接就把我和含炯领到仓库里去。他在窗台底下取出一块儿活砖,伸手一触里面的机关,门‘啪’的一声从外边锁上。拽了拽大门,看门锁非常牢靠,他放心的点点头,又在门旁边把另一块活砖取下,把手伸里左三圈儿右四圈儿地转动了一会儿,只听见“咔吧”一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暗门儿。独孤璞往里一指,对我和含炯说道:“你俩赶快进去”,看着独孤璞的坚定的眼神,我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转身抱着含炯就把他放进了暗门底下的窟窿里。窟窿下有铁条做的简单小梯,含炯握住小梯一步步下了密道,我也随后进入暗门儿。独孤璞细心地摆正了仓库内的物件,显得像没人来过一样,最后也随我们进了密道。 独孤璞进了窟窿,在小梯的夹空里伸手拽了一下,头顶的暗门一声不响地转回了原位。外面喊声和撞门声大作,看来不消一会,官军就会闯进大门,我和含炯都显得有点儿惊慌,不知道这个密道能不能被发现,独孤璞仿佛已经猜到我们的担忧,小声的说:“放心吧,这个密道是我年轻的时候修建的,你没见这栋房子的走向很奇怪么?告诉你,策划修建这房子的不是普通的工匠,而是一个与我交好的外国人,这个外国人是个探险家,深谙机关埋伏。现在我手下的伙计没有一个人知道内情。而且我估计,他们即使搜,也要先搜大厅和书房这些地方”。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稍稍的安稳下来,伸手从背囊里掏出火折子,啪的一声打着了火,前面现出一条由铁脊支撑的通道来,通道不高,成人要蹲着走才能过去。含炯憋了一肚子话看现在没有危险赶紧问我:“表哥……,这是怎么了?”,独孤璞气的哼了一声:“孩子诶,你也别演戏了,他哪是你什么表哥呀,他是你姐夫。要问老夫为什么瞥家舍业仓惶逃跑,这还要归功你的亲爹和亲哥”。 这一番话,把含炯说的蒙头转向,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句才好,我忙在旁边搭话:“含炯啊,这里边的事情很复杂,简单和你说吧,你爹娘还活着,现在全家现在跑到了云南,做了不法的买卖,你爹和你哥现在是朝廷重金缉拿的要犯,一旦抓住是要杀头的。那些伙计不是去给你买水果羹,而是图财去报了官,唉……,还连累了你独孤伯父,现在他家也没了,眼下咱们三个都变成通缉犯了。如果咱们有幸能逃过此劫,你一定要记得,以后再也不要透露真实的姓名了”。含炯听完眼睛瞪的老大,嘴也惊的合不上。 第三十三章 - 燕叔 和含炯说完,我又为众人的前途担起心来:独孤璞在潘家园的玉器界可谓是神一样人物,一生结交了无数的朋友,也得罪了无数小人,他这张脸只要在北京城里一出现,就肯定会被人认出举报。朝廷在清剿之后,也少不了要请画师给独孤璞画像通缉的,虽然我和含炯的样貌未必能被画的仔细,但独孤璞是肯定跑不掉了。眼下图志在他的手中,血玉也没个着落,我又背了一个叛军女婿的罪名,这次返回京城真是乱事连连。 “下一步怎么办?”,我显得有点儿急躁。 “眼下之计,趁官军搜查的机会,我们马上从密道口出去,去我大舅哥家里,把我儿子和所有家属疏散开,然后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独孤璞边爬边说。 “这个密道究竟能通到哪里?”,含炯被我和独孤璞夹在中间一起爬着。 “潘家园东郊,一片矮山坡里头”,独孤璞头也不回地回答。 众人且爬且歇,爬了有两个时辰,终于爬到了头,独孤璞在前面用力一顶,头上的松土夹杂着青草,稀里哗啦地落了我们一身,月光趁机从缝中射了进来,那白光晃的我心里边瘆捞捞的。独孤璞又用力顶了几次,洞口被撑得越来越大,慢慢的,终于能够容下一个人通过。独孤璞打头,含炯在中间,我在最后,陆续的出了密道。待我们爬出来我才发现,独孤璞之前是在骗我,密道的出口是位于矮山坡不假,但周围却是一大片坟茔地,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独孤璞顶破的,竟然是一座古旧的老坟。看见惊异的表情,独孤璞苦笑了一声:“唉,你也别怪老夫,如果我直接就告诉你,怕是咱们的行程就会被耽误。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夫跟坟墓打了一辈子交道不是也没出啥事儿?既然已经都出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赶快出发吧”,听独孤璞这么一说,我心中的死结总算解开,牵着含炯的手随着他一同向东走。 可能小的时候我总爱听那些玄奇古怪的评书,思想已变的畸形:我总觉得逃跑除了紧张和害怕,还是件很过瘾的事儿。上一回是八国联军进北京前的举家搬迁,由于整个过程是祖父一手经办的,我只是藏在车里随众人跑了几个日夜而已,所以并没有体验到惊心动魄的感觉;但这次不同,自己在秘洞里爬了两个时辰,又从坟包里头钻出来,而且四五里外还有捉拿自己的官兵…… 担忧之余,心脏和脉搏都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撞击,整个人都变的异常兴奋,那感觉,就像自己融入儿时梦寐以求的绿林世界一样。 众人又走了一个时辰,月亮被云挡住,天彻底黑了下来,身旁也没有住家,我是真正体验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从出逃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我们几个人都是水米未沾唇,当然是又饿又累,含炯已经快被累得被我拖着走了。我心想这可不行,必须要说点儿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 “独孤前辈,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我首先打破僵局。 “但说无妨”,独孤璞答道。 “我听常掌柜的说,您的大舅哥是个……”,说到这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张口。 “是个什么?”,独孤璞倒不在乎。 “是个盗墓贼”,话说了一半儿,我知道不能收回,索性就脱口而出。 “没错,是个盗墓的,不过我觉得还称不上盗墓贼” “掘人家坟墓,偷人家的陪葬品,难道还称不上贼?” “老夫窃以为:物,为人所用方为物。与其让这些玛瑙古玩沉在地下烂在土里,还不如挖掘出来供人使用和买卖,一件普通的葬品就够几十口百姓生活十年的了” “关键是有几个盗墓贼在卖完葬品之后,能够像劫富济贫的大侠一样,把银子捐给老百姓?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独吞财宝” “非也,非也。我今天带你去见的,就是一位劫富济贫的大侠…… ,哦,不,应该称他为一个‘盗墓侠’” “天下还真有这样的人?” “没错,老夫的大舅哥就是这样的人” “正好走的无聊,独孤前辈能不能讲讲这位‘盗墓侠’的事迹?” “当然可以了” 这时含炯的兴趣也被勾了上来,疲惫被丢在一旁,我俩兴致勃勃地瞅着独孤璞等待下文。 “这个‘盗墓侠’的真名我就不说了,他年纪比老夫略大,你们可以叫之为‘燕叔’。听绰号就能猜得出,这个老头儿的轻功不错,我以前半开玩笑地和他说过奇 书 网,他这个人啊,是三流的武艺、二流的枪法、一流的轻功和盗墓本领”。 “他还有枪?”,我和含炯听到独孤璞的话都是一惊。 “当然了,神仙难逃一溜烟儿,枪这个东西可比刀剑暗器好使多了,碰上个牛鬼蛇神扳机一扣一个倒,盗墓这行业太危险了,尤其需要枪来防身。咱潘家园这块界以前属于德国人的势力范围,很多当地名商巨贾都与德国大鼻子关系都不错:经营水产业的范家老爷以前就把女儿送到德国去治病,我大舅哥也认识很多德国人,他的那把枪就是花了三千两白银,从德国朋友那弄来的‘毛瑟三连发’”。 独孤璞吐沫横飞的一顿描述,把我和含炯说的,都恨不得马上飞到燕叔家里,瞧瞧他长着一副什么模样,走起路来立马比原先带劲儿多了。 “独孤前辈,那您家的房子和暗道也是德国人给建的啰?”,我继续发问。 “没错,既然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我也不瞒你。我、你燕叔,都是受雇于一个德国人,这个德国人叫做拉希德华莱士……” 听到这我和含炯都被逗乐了,这名字可真怪,还‘拉稀的’,怎么不叫‘拉干的’。 独孤璞稳了稳,继续说道:“别看名字不好听,可华莱士这个人却很了不起。他是英国剑桥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和机械工程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跟你们说你们也听不明白,这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啊,就相当于咱们大清国的科举状元或者榜眼一样,总之是很厉害,他主张一套叫做‘机械社会’的理论,即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都用机关、铁人、铁马和铁驴来代替人来干活,人可以骑在铁鸟的背上飞,信不用送,用铁箱子一敲,千里之外的铁箱子就能收到……” 这些话把我和含炯听的目瞪口呆,我自认为总听奇怪的评书,已经很爱空想了,没想到这个华莱士比我还能狂想。牛马犁地、春种秋收,这些不是老祖宗留给咱亘古不变的道理么,这个华莱士难道连老祖宗的话也不信了?也想推翻了?看来他真是个大逆不道之人,我越想心里越忿忿。 “刚开始,我和你燕叔也觉得他想的挺不靠谱的,不过这个华莱士还真研究出不少让人叹服的东西来,比如那个毛瑟手枪,在没被研究出来之前,谁知道这个铁盒子竟然能比咱老祖宗留下的十八般兵器厉害呢。马瑟手枪的研究,起码有华莱士一半儿的功劳,好几个难点,都是毛瑟和华莱士一同攻破的,所以你燕叔才能抢在别人的前面用上这上好的武器,我敢打保票,现在全大清啊,算上你燕叔的这把都不超过二十支”。 “既然他这么厉害,那他怎么不乖乖回德国,去发展他那个什么破理论?” “问题就在这儿呢,德国政府的要员,根本不承认他那套理论,屡次驳回了他的请求。他为人很倔,又经常跟别人当面争论得面红耳赤,上下级的关系搞得很僵。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年,也没论出个结果。后来,他在一次来大清国游览观光的机会里,听说咱们这儿在东汉末年的时候,出了一个叫做南华老仙的神人,还授给了黄巾贼领袖张角一本叫做《太平要术》的妖书,只要读懂了它,便能够呼风唤雨,使万众归于一心。华莱士一听就迷上了,发誓要找到,然后将之学会,对着曾经反对过他的德意志高官使用,尽管包括我和你燕叔在内,很多人都告诉过他找到《太平要术》的可能几乎没有,但他仍然不放弃,往里投入了大量的银子和兵器来支持你燕叔盗墓,同时以我的玉器店为媒介,向大清国各路盗墓贼打听《太平要术》的下落”。 如果不是独孤璞一板一眼地说出这个事情,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相信在我们大清国,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这个华莱士也真是够艮,为了实现自己的宏愿,竟然肯搭上自己的全部身价作为赌注。就冲他这点,也够我尊敬的了。 此时,让我忿忿的,不再是华莱士本人,而是自己没有生出一双翅膀。 第三十四章 - 突变 我和含炯随着独孤璞左转右转,又转了有半个时辰,眼前终于闪现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落:不大不小的池塘,成片成片的麦地,还有几家屋内残存星星点点的灯火。 “终于到了”,独孤璞长出了一口气,弯腰把胳膊按到膝盖上大口的喘气。 “有吃的么,我得都快饿趴下了”,含炯瞅着独孤璞,边咽唾沫边问。 “有,有很多,吃都吃不完,要不独孤瑾,我那个不孝儿子,怎么能够整天赖在他大舅家不走?” “独孤伯伯,有肉吃么?”,含炯的口水积攒的都快流出来。 “当然有了,赶上好时候还能吃到你燕叔做的人参田鸡汤呢。这池塘里的新鲜鱼虾也都是管够的,吃到你饱为止”,独孤璞祭出了望梅止渴的绝技,把我和含炯说的眼珠子直冒绿光。我俩鼓起最后的一点儿力气跟着独孤璞继续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池塘边上,池塘两侧有两条小路。我和含炯受了田鸡汤的诱惑,想都没想,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宽阔的泥土小道。独孤璞见状,急忙把我们制止住。我回头询问原因,独孤璞笑道:“和我的房子是一个道理,有埋伏。你们看,这十几间房屋在表面上看,好像都是独立的,但其实都是你燕叔出资所筑,说白了,从外边看像个村子,里面住的都是自己人。做你燕叔这一行的,比我做玉器买卖还要危险,报复的、黑吃黑的事情屡见不鲜,为了自保其身,就只能在居所附近做点儿手脚了”。 “独孤前辈,我们不走土路,那要怎样才能到达池塘西岸呢?如果两边都是埋伏,恐怕只有飞才飞的过去。况且,燕叔埋伏的区域是不是大了一些?我觉得这很容易误伤了无辜啊”,我疑惑地问道 。 “这村落三面环山,外界很少同这里联系,来这里的,无外乎就两种人:一种是朋友,另一种是敌人。朋友都知道路怎么走,而敌人,踩到池塘边的小道上,就会被淤泥陷进土里去,成为池塘里鱼虾的食物。”说完,独孤璞带着我们来带池塘东边儿的一棵柳树前,伸手在树枝里掏了又掏。 首发片刻之后,他手里多了条绳子,再使劲儿一拉,只见池塘西岸的小船竟颤颤悠悠的飘了过来。独孤璞满意地看着池塘,小船越拉越近,不一会儿,它就从被独孤璞从西岸拉到东岸。我在心中暗暗称奇,对燕叔的崇敬再一次得到了升级。小船靠岸之后,我们三人上船,旋即我又发现有点儿不对头,船上空空如也,甚至连桨都没有一支,正当我要发问的时候,身子猛的一晃,小船竟然自己往西岸游了。 池塘并不太大,小船慢悠悠地行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到达了西岸。快要到岸边时我才发现,原来在西边也有一棵柳树,其粗细高矮都与东边的那棵无甚异同,树上也顺下一根绳子,而绳子的末端,就握在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老者手里。借着月光,我仔细打量眼前老者:只见他身高六尺不到,显得瘦骨嶙峋,看身板儿像是一副病态的模样,再往脸上看,古铜色的皮肤布满褶皱,小鼻子,小嘴,花白的八字胡稀疏地挂在两旁,双眼在月光的反射下有如电光,那感觉,与黑夜中的野猫极其相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凡的诡气。我心中暗想: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就应该是燕叔了。 老者用力把船拽到岸边,把绑绳重新系回到柳树上,一手一个,把我和含炯抱下了船。按我和含炯的理解,接下去我们看见的,应该是人参田鸡汤。不过事与愿违,老者没有接独孤璞下船带我们进厅用餐,而是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事儿:他脚尖儿一抵船头,大腿往下一踹,一脚就把船挑了个大翻个儿。独孤璞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让船扣进了池塘里。看来独孤璞的水性并不太好,在船下手刨脚蹬地扑腾了好一阵才从船下逃了出来,而且力气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老者微笑地注视着独孤璞的惨样,单脚踩着塘边的黑石头看热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和含炯都闹楞了,眼前的老者是否就是独孤璞所说的燕叔?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独孤璞? 我和含炯自小都是旱鸭子,谁都不会游水,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吓,谁都不知道要如何展开营救。独孤璞在水里手忙脚乱,慌忙之中又喝了好几口冰凉的池水,身子慢慢地往下沉。岸上的老者见火候差不多了,双腿一弯,双臂一并,“嗖”的扎进池塘里。片刻过后,老者一手拨水,一手夹着独孤璞从容地游上岸来。经过一番的推拉按压,独孤璞吐出在池塘吞下的池水和野草,慢慢地苏醒过来。 “你这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闹不行,这回你可耽误了大事了,我敢保证,你肯定会后悔?”,独孤璞有气无力的说。 “你这个小不死的,你来能有什么大事儿?还不是来看你那不正调的儿子?你小子把老婆和儿子往我这里一扔倒是省心了,你知道我整天让他俩娘折腾得有多辛苦?刚才这一肚子水,就算是老夫对你这些天推卸责任的小小惩罚”。 “我说过你会后悔 …… ”,独孤璞喘了几口气,又吐了一地水草和蝌蚪。 “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能有啥让我后悔的东西?”,老者对独孤璞的话深表质疑。 “《龙兴风水图志》…… 真版的,就放在我身上”,独孤璞指了指自己胸口。”,独孤璞有气无力地说。 “真的???”,老者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额头上的青筋蹦起来多高。 “我知道你一辈子都在找这本书的真版,前几天,我花了八万两银子从刘公子手里买来,本想拿来给你研究的,没想到你这个老王八犊子手脚忒贱,把我给推进塘子里,这下可完了,书没了,八万两银子白花”,独孤璞说完,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 老者急忙扒开独孤璞的衣裳,在怀里小心的摸索,终于掏出了那本《龙兴风水图志》,只见这图志,已经被水浸得变了型,书页的纸张全都粘在了一起,中间还窝了一些空气,显得中间厚,两边儿薄。老者颤巍巍地翻开书页,只见那上面的油墨,已经有些许被池水浸渍得模糊了。“你们俩,赶快抬着这小不死的随我进屋”,老者以命令的语气吩咐我和含炯,我俩对视了一眼,一个抬头,一个抬脚,随老者走进屋去。 大厅里有四个人正借着微弱的灯光在推着牌九,桌子上除了骨牌之外还横着几个酒葫芦和一沓银票。老者双手捧着图志快步走进大厅,见没人理他,气的大喊一声:“都他娘的别玩了”,四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都呆愣愣地转头瞅着老者。老者继续发话:“瑾儿,你赶快去我书房把玉书签儿给拿来;彪子,你们仨,赶快把桌子清理干净,然后找块儿上好的白绸子铺在桌上”,几个人闻听命令,立即起身准备。 片刻之后,桌子被那三个人收拾的干净,又铺了白绸子,刚才那个叫瑾儿的,也拿回了一个红色小包:包乃真丝所制,在微弱的灯光下,闪耀着一条亮白的光芒。老者小心翼翼地把图志立到桌子上,从包里取出白玉书签,从前到后,把水渍的图志一张张分开。我和含炯把独孤璞安顿到长凳上休息,也来看老者分书。老者的态度极其紧张和严肃,那份凝重让人丝毫联想不到之前玩世不恭的坏笑表情。 一页,又一页,老者边分边用左手的袖头擦去额头和人中渗出的细汗,我抽空捡了一根木棍儿在油灯芯里拨了拨,把灯火挑大了些。老者朝我会意地点了点头,继续给图志分页,弄了好一会,终于所有页都被分开,老者轻轻按着图志,一动不敢动,等着图志自然风干。我和含炯在旁边看着看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噜起来,独孤璞在长凳上翻过身,指着老者说道:“老不死的,你赶紧叫你的人去准备一桌子盛宴,我们几个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记得啊,多弄肉,还有那个人参田鸡汤也要,我答应这两个小孩儿的,不能食言,你要不给我上,一会有件更重要的事儿我不跟你说”。老者闻听,手仍按着图志一动不动,向手下吩咐了一句:“按他说的办”。玩牌九的几个人,除了叫瑾儿那个,全都出去准备。 我和含炯看屋里没事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幻想着人参田鸡汤的滋味。 第三十五章 - 利器 经过玉书签的分页和自然风干,图志上的纸页渐渐被晾的挺实。过了一会儿,书页之间已经完全独立,互不粘连。独孤璞在长凳上躺了一会儿,也逐渐的把肚中的水草吐得干净,起身和老者一齐翻开图志逐页检查,我和含炯也不敢上前,只能在后面静静瞅着。过了有半个时辰左右,终于检查完毕,独孤璞转头叹了口气说:“可惜中间窝水那几页已经彻底模糊得无法分辨字迹了,老不死的,都怪你,也不看个轻重缓急,疯劲儿上来就忘乎所以”。老者被独孤璞一顿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吉人自有天相,好在绝大部分的字迹仍然能看得清,你的嘴就别这么毒了”。 这时,推牌九的三名下人来报,说后厨已经做好一桌子菜,就等着吩咐上菜了。独孤璞也不客气,挥手命手下人把石桌收拾干净,一行人分宾主落座等待进餐。不一会儿,各种菜肴被逐一端上,我和含炯眼睛都绿了,盯着肉菜就下了死手。老者也真照顾我们,还特意命人宰了一只羊,包括独孤璞在内,我们几人也不顾外人的眼光和评论,抓起羊腿就是一顿狼啃,足足吃了有小半个时辰谁都没有说话。最后老者命下人端上了人参田鸡汤,我们几人也没顾得上品品味道,咕咚几口就全吞了下去,人参一下肚,浑身的精神立马为之一振。 多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三人喂饱了肚子,注意力渐渐由桌上的肉菜转到坐在主人位置的老者。老者也不吃菜,微笑地看着我们,等我们都撂下了筷子,他脸朝着独孤璞问了一句:“妹夫,你刚才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现在我酒也给你喝饱了,菜也给你吃饱了,你该说了吧?”,独孤璞擦了擦嘴边的油,答道:“是很重要,但不是件好事儿,你可得有点儿思想准备”。老者闻听哈哈大笑:“我倒想听听有什么坏事儿能把我给击垮”。 “包括你在内,咱们现在都成了大清国的一级通缉犯”,独孤璞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这话怎么说?”老者显然是吃了一惊。 “这还要由我身边的两个小兄弟说起,你知道他俩是谁么”? 老者摇了摇头。 “这个小的,是方唯清的小儿子;大一点儿的,是方唯清的女婿” “方唯清?是云南那个方唯清么?”,老者显得很吃惊。 独孤璞点了点头。 “他的儿子和女婿怎么会和你跑在一起?”,老者继续追问。 “这可就复杂了……” 独孤璞为了让老者知道其中的原因,就把从我们相识到交易图志,再到被下人出卖从暗道逃脱的事向老者陈述了一遍。老者听罢,脸色凝重,说道:“这回咱可捅大娄子了。清兵咱们惹不起,方唯清那边儿咱们更惹不起,他们现在出钱出枪资助革命党,说不定哪天大清国就得亡,到时候方唯清就是一朝的元老,到时候他要想报复咱们,是易如反掌”。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觉得,唯今之计,咱们赶紧把瑾儿和女眷们遣散回老家暂避风头,安顿好了家属,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再聚在一起好好想想下一步的计划”。 老者点头称是。之后独孤璞一拍脑门儿,转头跟老者说道:“刚才光顾着给你讲我们的事儿了,还没跟小兄弟们介绍你呢,来来来,让大家认识认识认识你”。老者站起来冲我们一抱拳,说道:“小老儿乃独孤璞的大舅哥,江湖人称‘一只燕’。我真名叫做邓宠,你们要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叫我一声燕叔”。见老者不顾长幼给我们致意,我和含炯也纷纷起身抱拳施礼。 一番客气之后,燕叔与我们一同落座。下人把碗筷撤去,换上了清茶。我们几人边喝边聊。燕叔首先开口:“你说今天多悬,幸亏你有先见之明,在几十年前就让华莱士给你修了一条密道,否则今天啊,咱俩也就见不到喽”。 “可不是嘛,这京城以后也没咱们的安身立命之地了,我打算着,明儿一早,赶快把家眷遣散,然后咱也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这本图志研究明白”。 “只要把女眷和儿童安顿好,其他的就没有问题,我们在这儿严防死守,官军没有个一两千人也别想突进来,提到图志,我倒想请教刘公子一个问题……”,燕叔转过头来对我说。 “您讲……” “我盗了一生的墓,其中不乏一些王公大员的寝陵,可一直都没碰到过这本奇书,敢问刘公子的图志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考虑了一小会儿,我才做了最终的决定:按我现在的人力和财力来说,还无法彻底地把努尔哈赤的寝宫探查个遍,况且在大鸦山还有鸦王的仆众和成群的巨鼠,再腾上几年,书不烂在里头也得被其他的盗墓贼盯上,与其自己掩藏着秘密不说,还不如和独孤璞几人分享。即使弄不到大头儿,他们随便分给我一个边角,恐怕也够我挥霍半辈子的了。打定注意,我开口答道:“既然咱们已经是同一根儿绳上的蚂蚱,晚辈也就不瞒大家了。这本书是从关东的不咸山中发现的,藏于一个庞大的密道中,我怀疑,这是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寝宫”。 这一番话字字掷地有声,连同燕叔在内,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得长大了嘴巴。 “既然是十分隐秘的密道,刘公子又是如何发现的呢?”,出于行业本能的敏感,燕叔追问起我来。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我本是京城妙仁堂的小掌柜,为躲避八国联军入京而举家逃往关东。祖父逝世之后,家道中落,我就寻思找个什么办法去复兴祖业,在探查了当地的各种行业之后,我决定加入当地的抬参队伍”。 “哦,抬参,这个我听说过,的确是一个暴利的行业”,燕叔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进了大鸦山,把头在十年前留了棵二品叶灯台子小棒槌没舍得挖,这回打算把它抬回来。哪想到其中的一个伙计在干活的间隙偶然遇见一棵极品的四品叶小参,他违反了山规,得罪了当地的乌鸦头领鸦王。在鸦王的攻击下,队伍被冲散,我也被一匹怪马牵得掉下了山涧,那个伙计也跟我跑来。后来我们命好,发现了留在半山腰平台上的密道的入口,才得以进去”。 燕叔和独孤璞点了点头,不住的啧啧称奇。燕叔说道:“我之前一般都在长安等几个前朝古都活动,关东并没有去过,一是墓穴的数量并没有关里多;二是关东的墓穴几乎都是今朝先人所有,被专人看护,入侵的难度比较大。听你这么一说,这太祖的寝宫看似还真是没人知道,值得我等去关东一探,不知公子可否愿意为老夫带路?”,燕叔果然没有抑制住当行业的本能,一听说有洞有宝,眼睛便放起光来。 “带路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不瞒燕叔说,不咸山内有很多危险:洞外的鸦王和他的仆从就不是好对付的,洞内还有成了精的大耗子,上次那个背叛我们的伙计就是被耗子咬伤,鼠病的毒血已经流遍了全身,不是被鸦王致死,他也挺不了几天了,而且鸦王沾上了毒血也是元气大伤。咱们要真想进山,之前一定要想出对付鸦王和巨鼠的策略才行”。 燕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我有武功,又有三响儿连发的盒子炮傍身,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可刘公子你还有这小不死的要进山就必须有利器防身才行”。 “你就是把越王勾践的宝剑拿给我,我也抡不动了”,独孤璞苦笑这说。 “我说的‘利器’不是指刀剑,而是指枪” “难道你想让我这快死的人,去从头学习如何瞄准射击?”,独孤璞还是摇头。 “非也非也,不用你拿枪,你只需要配合好,找机会给枪上弹夹,保证供给即可,剩下的全不用你操心”。 “给枪上弹夹?那盒子炮一枪一个子儿,想打光也不是那么快的,我就跟人家屁股后面去上弹夹?那也太废物了吧”,独孤璞忿忿地问道。 “我的妹夫呀,你整天研究你那几块儿破玉,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去年,丹麦国正式装备了一种新枪,这种新枪是一个炮兵上尉研究出来的,叫做‘麦德森轻机枪’,这种枪的威力巨大,每匣三十发子弹,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全射完,老虎猎豹这些畜生,一匣子就能给打成筛子。我的意思是,让刘公子学习射击,你和刘公子搭在一组,专心的给刘公子补充弹药,这难道也是大材小用么?”。 “哦……”,独孤璞闻听之后,平息了火气。 “但是,这枪是丹麦人制造的,咱单靠华莱士恐怕弄不来”,独孤璞又补充道。 “的确,丹麦和德国素来不睦,丹麦装备此枪也是为了提防着德国,所以华莱士是断然弄不来的,要弄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和独孤璞异口同声地问。 “靠他”,燕叔转头直视坐在我身边的含炯。 第三十六章 - 出海 燕叔伸手一指坐在我身旁的含炯,我和独孤璞立马反应过来:原来燕叔是想借含炯的父亲 —— 即我的岳父老泰山方唯清的势力,去弄一把‘麦德森轻机枪’。独孤璞立即点头同意,我却有点儿犹豫不决:因为只要含炯一回家,我的行踪就会被方家人知道,祖父给我订下的婚约到现在仍然有效,假若方家人执意要我与方含琢成婚,我和静玉的事就算彻底告吹了 —— 四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是断然不会让静玉做我小妾的。我沉默不语,坐在石凳伤思前想后,有两株香的工夫也没做出决定来,眼前的含炯不能扔下不管,但方含琢我也实在不想娶回家门。 独孤璞见我久不发言,就把我拉到屋外问道:“刘公子,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道出?”,我忙摇头否定,独孤璞笑道:“别装了,你撒谎的本事还嫩,一说谎话就脸红。上次骗我说方含炯是你远房亲戚被我揭穿,这次依旧被我看出了破绽:你肯定是有心上人了,如果老夫没有猜错,那个让你倾其家产购买血玉相赠的‘妹妹’”就是你的心上人。我见独孤璞已经识破,苦笑了一下,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提问。独孤璞继续说:“你放心,我和燕叔到了云南会见缝插针,尽量帮你,不坏了你的好事儿。其实我早就猜到事情的结果,也帮你考虑过,但除了这条路之外,你真的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此言怎讲?”,我不解的问。 “你也听范老爷说过了,光有血玉也只能延缓病情,要彻底治愈还需要深海兽鱼,要得到这两件神物肯定是需要大笔的银子的,多到能让你倾家荡产的地步,咱们现在只有去方家弄来利器,再把图志研究明白,做一个大活儿赚的钵满肠肥才行。这件事儿于你,于我们都是一件益事”。 我站在原地想了半天,道理的确如独孤璞所言,我便不再犹豫,和他一同回到正厅拍板决定。燕叔闻听结果当然很高兴,含炯听说能够回家见到爹娘也是乐的不行。燕叔命人收拾茶具,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地图摆在石桌上研究 —— 做他这一行的,地图必须要比观山先生还要精密才能在盗墓中有所斩获。众人围在桌子跟前,一齐就走水路还是陆路的问题开始讨论起来:水路关卡较少,相对安全一些,但是速度慢、路程远;陆路关卡多,我们又被通缉,相对危险,但是速度快、路程近。经过燕叔和独孤璞的权衡利弊,终于制订了最后方案:去时走水路,回来走陆路 ——大清国是一个内陆国家,水路稽查并不发达,加之陆路水路官员不和,相互推诿责任,就兵力部署和关卡重视程度而言,通缉令到达水军的速度肯定要远远迟于陆路;而云南一行往返需要花去近半年时间,等水路接到通缉令时,陆路又会因为通缉时间过长而疏于防范,此时再从陆路折回则容易了很多。听了燕叔的计划,我在心中不禁对他愈发崇拜。 大事商量已毕,燕叔给我们三人安顿了一间整洁的大屋,一夜无话,次日平明,燕叔和独孤璞首先遣下人照应女眷和小孩儿,回老家暂避风头。全家老小,连收拾带解释原因,折腾了一整天才完事儿。到了晚上,我们几个男人又聚在一起,大酒大肉地吃喝了一个晚上。第三天早晨,燕叔和独孤璞化了装,带了银票出外联系去云南的船只,我和含炯再家里等信儿。在家足足等了有半个多月,燕叔才回来接我们,让我们准备明天乔装改扮出发,由蓟县中转,再折回塘沽港口登船。我和含炯欣然同意,第二天燕叔给我们找了一些破烂的衣服穿上,用黑灰抹脸,又每人提了一只脏得不能再脏的打狗棒,扮作叫花子随燕叔启程。一路下来,我们每经过城门关卡都注意墙上张贴的告示,所幸的是京城以东的村镇并没有西边和南面戒严的速度快 —— 云南在京城的西南方,官军再怎么聪明也不能想到我们在陆路上是往东北跑。 扮做叫花子,虽然吃饭时比较恶心一些,但胜在通关过卡比较顺利,官军一看我们周身都是油渍也懒得伸手相拦,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倒也过得安然。长话短说,十天之后我们由潘家园东郊赶到了塘沽的码头,燕叔带我们进了之前与独孤璞约好的店房会面。塘沽周围有很多黑店,燕叔带我们去的店房也是道上的人所开,见燕叔虽身着破衣但气宇轩昂也不敢小视,连忙把我们三人让进店房就住 —— 这就是素质之间的差别,越是没眼力的伙计,就越爱以貌取人,做出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相;而精明的伙计,会察言观色,知道分辨人的气质见机行事。简短节说,独孤璞在外面给我们买来了三套新衣服,又差伙计烧水让我们洗了澡,我们三人如蚕蛹脱壳一般旧貌换新颜,在店房好吃好住养了几天精神,打赏了伙计直奔码头而来。 行过这条线路的人都知道,从塘沽到云南实在是太远了,绝大多数的船老板都不敢接这个买卖,究其原因:一是因为路程太远,年老的船老板身体支持不住,而年轻的又没有足够的长途经验;二是沿途海盗频繁出没,劫财杀人屡见不鲜。亏得独孤璞身上带的银票数目实在是诱人,足足花了两千两纹银才勉强雇到了一只陈旧的铁质客船。船老板是一位四十几岁的汉子,听独孤璞说他起初也是胆战心惊死不愿意,后来经过独孤璞的软磨硬泡,外加先支付到手的两千两银票,以及事后一千两纹银的红利才勉强答应出行。船老板的处境我能够理解,在生命和能使全家衣食无忧的钱财之间,那难以取舍的情绪是相当折磨人的。 燕叔以前下江南盗墓时没少走水路,深知航海之苦,除了海盗和礁石巨浪之外,在海上食物和药品的匮乏对全体船员的生命威胁可以说是致命的,所以燕叔在回去接我们时,就已派给了独孤璞很多采购任务,独孤璞首先购买了数十箱尚未成熟的苹果和蜜橘储于船舱内,以补充深海食物种类单一的缺陷;办妥之后他又在药房买了许多治疗伤风感冒跌打损伤的常用药物,全都放置于客船的保险之处,一行人在全部都安置就绪之后,在塘沽的码头踏上了远航的第一步。 第三十七章 - 蜃楼 在登船之前,我们见到了船老板,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辫子盘在头顶,皮肤晒得黝黑黝黑,正光着膀子往船上运送淡水和鹌鹑。 首发在海上,淡水是最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人可以七天不吃饭,但却不能两天不喝水。出海人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被活活渴死,而自己的身下就是碧波万丈、波涛汹涌的大海。 鹌鹑被圈养在笼子里,出海之前就已经被喂的肥肥的,在海上只需要给它们一点点儿残羹剩饭或者人不吃的咸鱼就能让它们维持生命直到被宰。比起其他食物,出海携带鹌鹑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鹌鹑体形小,性情温和,容易宰杀,肉嫩味美,生命力强,对食物需求少,又不爱乱叫,最大程度地满足了出海人的肚子和耳朵 —— 燕叔告诉过我,海上长途行船,经常会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任何景物和陆地,满眼都是飘荡的海水,定力差的船员会受到很大的精神折磨,如果圈养的飞禽再一吵闹,就会让船员心情更加烦躁,绝望之下,新手船员会做出很多难以理喻的事来,比如自杀。为了避免这些事情发生,经验丰富的船老板没有选择肉味更加鲜嫩的鸡鸭,而是带了一笼子鹌鹑。其他的还有成桶的火折子,被松油浸泡过的干桦树柴禾,都被打包成捆的置放在铁船的货舱里。 解决了吃、喝、住、药以及燃料的问题,燕叔最后又在裁缝铺给我们每个人做了一套棉衣服和一套棉被,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办妥后,我们四人一齐登上了客船开始渡海。面对着惊涛骇浪,第一次出海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晕船,我和独孤璞这两只旱鸭子更是吃透了苦,呕吐了足足有七八天,吃什么吐什么,最后连苦胆水都吐干净了才逐渐适应。过了适应期之后,每每遇到风和日丽的天气,燕叔就会给我们分派许多任务:含炯的眼睛好使,他负责在桅杆顶上的瞭望台上瞭望;我和独孤璞两人的身体虚弱,恢复的比较慢,不能做什么累活儿,但又闲肌难忍,燕叔就做了两支鱼杆,让我们在下边钓鱼。 首发一旦钓到美味的大鱼,燕叔就会在甲板前端用铁锅给我们煮汤喝,假如哪天收成多吃不了,燕叔就把鱼从两边儿剖开,拿棉线把鱼穿好晾干存到以后食用。日子一天一天的逝去,小船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行了半个多月,虽然大家时常吃不好饭,但那几十只鹌鹑谁都没动,这小小的禽鸟就是茫茫大海上的渺茫希望,有了它们的存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特别有底。 海鱼大多很咸很涩,我们舍不得用淡水去冲洗,更不能用海水去洗泡,只能硬吞着下咽,所以水量消耗的非常快,半个月时间里,水箱里的淡水已经剩的不够一半儿了,众人被迫放弃了之前洗脸和擦身子这些耗水的活动。燕叔和船老板一齐商量,决定今后要缩减每人配给的水量,按体质和年纪统一发放保管,再也不能回到谁想喝就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的时候了。这里边数独孤璞的身体最弱,老节约不补充也不是长久之计,燕叔和船老板研究了两三天海图,终于决定让船暂时更改方向,拐到蓬莱补充淡水粮食再经由黄海继续行驶。下了这个决定之后,燕叔开始鼓动我们去吃之前存储的苹果,因为山东的苹果一直都很高产,个头儿也大,也甜,我们没必要为了保留天津的小青苹果而舍弃山东的大红苹果。得到燕叔的许可,我和含炯迫不及待的去货舱搬出一箱来,当着大家的面儿把箱开启,红灿灿的光把所有人的心都晃得痒痒的 —— 之前的半熟的青苹果经过了半个多月的酝酿,已经成熟。我和含炯每人都拿了两个去甲板前头嬉戏,而独孤璞把鼻子凑到苹果箱子旁边去嗅里边的酒味,整船都是其乐融融的欢快气氛。 行到第二十七天的早上,含炯突然在桅杆顶上的小平台上兴奋地喊叫,说能看得见很多楼阁和行人,还有牛和马在地里耕田,我听了之后非常兴奋,问燕叔是不是已经到了蓬莱的地界,燕叔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对我说:“在海上确实可能看见楼阁的轮廓,但绝不会看见行人,也不会看见牛马在地里耕田”。我不解的说道:“那您的意思是说含炯在骗我们?抑或是他饿的眼花了,在胡言乱语?”,燕叔摇头道:“含炯这孩子肯定不能骗我们,他的眼睛也不会花,这些行人的确是他看到的,但不是发生在眼前的,而是一种幻像”。听了这些话,我那不安的本性再次被燕叔激发起来,之前我只听四爷说过,在不咸神山的林子里,在茂密的蒙蔽天眼的树林中,才会有麻达鬼让人产生幻觉的奇事,没想到在这苍茫开阔的大海中,也有如此奇妙之事。我连忙唤含炯下来,换我上去一睹这今古奇观。 站在高处,视野立马变得异常开阔,在远处,飘飘渺渺的,真的浮现出很多奇异的景象来,随着客船的航行和云彩光亮的明暗交替,忽而是矗立在天际的空中楼阁,忽而是赶集交易的市井小民,奇异的景致忽远忽近,交叠在一起,不禁使人浮想联翩。 “这叫‘海市蜃楼’”,燕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的身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燕叔,您的轻功可真是一绝,冷不丁一说话,差点儿给我吓得从瞭望台上跳下去”,我打趣地说。 “老夫就仗着这一点儿本事过活,轻功不好,是无法在古墓中全身而退的”,燕叔倒不谦虚。 “我第一次出海,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叫什么楼的东西,您要是没事儿,给我说说行么?我小时候在八大胡同,最爱听今古传奇的评书了”。 “八大胡同?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呦……”,燕叔坏笑地看着我。 “小侄我去那里只是听说书,可不像你们这些成年人,净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燕叔,您实话实说,你卖完那些墓葬品之后,肯定少不了光顾那里吧”。 “好啦,好啦,你这个小嘴儿,够厉害的,咱先不说八大胡同的事儿了。我给你讲讲海市蜃楼的故事:传说这种景象是由蛟龙之属的‘蜃’经过吐气而成的,故得此名。宋代的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对它有详细的描述:‘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气所为’,疑不然也。欧阳文忠曾出使河朔,过高唐县,驿舍中夜有鬼神自空中过,车马人畜之声一一可辨,其说甚详,此不具纪。问本处父老,云:二十年前尝昼过县,亦历历见人物。土人亦谓之海市,与登州所见大略相类也’,按沈括的理解,他曾在登州亲见与今日你我目睹之物。虽然对于‘蜃’的存在抱有怀疑态度,但也无法找出更好的理由解释,加之六一居士欧阳修的亲历,他最后只能默认了‘蜃’的存在”。 “那按燕叔的理解,‘蜃’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我个人觉得,‘蜃’不一定存在:如果‘蜃’真是一种蛟龙,那么它就只能活动在海中,这也是‘海市蜃楼’名字的由来原因。如果每次的蜃楼都是在海上所观,我可能也就会从了沈括的默认意见,但小老儿我,却因为时常走动,而在大清国北边的荒漠里见到过同样的景象,所以我觉得,这可能只是老天爷对行路人的一种暗示,想传达一些消息。这些消息并不一定绝对是好的或坏的,有些可以鼓舞行人,使之克服眼前的困难继续前行;有些则会误导行人盲目地追求虚无缥缈的景致,让海上或沙漠增加几具无谓的枯骨。不管老天爷要告诉我们什么,反正有一点是无疑的,越靠近蓬莱,遇到‘海市蜃楼’的机会就越大”。 “这是为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因为蓬莱是座仙岛”,燕叔说完,身形一纵,从平台上飘然落到甲板上。 第三十八章 - 往事 燕叔双脚一发力,身体由桅杆顶端的瞭望台飘然落到甲板上,声息皆无。我在心中暗暗感叹其轻功的造诣,转头继续观看眼前的若有若无的景致。慢慢地,海市的形状由高阁转为民居,又转为袅袅的炊烟,转为一家人五世同堂的喜乐景象 —— 我丝丝的怀乡情节被急剧放大,勾起了心中无限的思念。也不知家中的父母亲近况如何了?小二有没有把药店操持的好?四爷是否收到了我的飞鸽传书与静玉一起在家等待我的好消息……,我站在瞭望台上,两眼一闭,就像被流放的犯人一样,独自品味着淡淡的乡愁。 又看了一会儿蜃楼,我觉得索然无味,便从桅杆滑下,与燕叔一起到船尾钓鱼,骄阳在海上的云层里忽隐忽现,懒散地把光亮和阴影赐给身下的小船。燕叔神态平和,双眼紧紧盯着海上的鱼漂,腰带上油黑锃亮的驳壳枪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显眼。突然,浮漂微微一沉,燕叔手疾眼快,左右一压杆尾,右手一抬,钓钩便以极快的速度从水中跃出,其末尾赫然挂着一条拼命挣扎的偏口燕鱼。那身手和动作丝毫不像年近六旬的老翁,反而比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还要干净利落。 “虽然咱俩名字里都带一个‘燕’字,你也不能往我的钩上撞啊”,燕叔打趣地说。把鱼从钩上卸下,他又把钓钩甩进海里,悠然地用右手摸着鱼竿。这时我猛然发现,原来燕叔的钓钩是不放诱饵的,也就是说,之前他所钓的鱼都是依靠自身的感觉,直接用鱼钩穿透鱼的身体所钓的。 首发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位世外高人来。 “燕叔,您能给我讲讲您自己的故事么?我想在您身上,一定发生过很惊险很有趣的事儿。” “没问题,不过要先把今天的鱼钓完,让大家填饱肚子才行”,燕叔继续地感受着鱼竿上传来的力道,辫子上的碎发随着海风上下地飘着。 大约一个半时辰过去,我和燕叔钓上了六七条鱼,燕叔满意地点点头,放下鱼竿和我一起卧在船后晒阳,给我讲述了他自己的故事。燕叔父母共有六子三女,燕叔排行第二,由于家境不好,父亲又肺痨早逝,他小小年纪便和大哥背上了养活全家的责任,后来大哥跟人去山里开矿挖金沙,不到一年就被落石击中葬送了性命。从此一家人的吃穿活计就全落在他的肩上,他从小身体虚弱,只能勉强被当作半拉子干苦力,收入极其微薄,又屡屡被人辞掉。后来丐帮的长老看他机灵,便收留了他,在长老的威逼和唆使下,他开始和其他孩子趁天黑偷偷掘人坟墓,盗取一些陪葬的首饰补贴家用。那时天下不太平,丐帮内部也有不少矛盾,有一次在行动中,他不幸被其他长老告了密,被坟墓的主人抓去差点儿打得半死,还被送到官府、关在木笼里游街示众。奇耻大辱之后,他便从此发誓,一定要苦学武艺和盗墓的本领,把盗墓行业发扬光大,让那些大骂过他的人,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另眼相看。之后,他就常在潘家园附近厮混,学习古玩的辨别技巧。那个时候潘家园还没像现在这样兴旺,名字还叫潘家窑,后来古玩产业大了,嫌“窑”字难听,才改为潘家园。 他在潘家窑给人对缝插针,干了好几年,逐渐积累了很多古玩方面的知识,也攒了一笔可观的积蓄。他的三弟四弟也都成长起来,从他手中接下了养家的重担。燕叔从积蓄里拿出一多半留给母亲养家,剩下的一小半自己存起生活。再后来,燕叔逐渐成了潘家园小有名气的人物,同时也引起了一个老盗墓贼的注意。这个老贼爱惜燕叔过人的天赋和善良的品性,收燕叔为关门弟子,把一生所学的武艺和盗墓经验倾囊相授,过了六年多一点儿的时间,燕叔就出徒了,跟随着老盗墓贼跑遍了大江南北,侵入了数十座王公大员的古墓,掘取财宝无数。燕叔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心肠好,容不得受苦人遭灾受难,便给自己订下了一个规矩:以后每次盗取的财宝,要把十之八九济给穷人,十之一二剩个自己。久而久之,在江湖上便混出了名号,道上人都尊称他为“盗墓侠”。 同治十年的时候,燕叔的师父偶然在黑道上听说,在金陵西南四十里的郊外有一座隐秘的古墓,墓主非是旁人,正是宋朝最大的贪官佞臣秦桧。燕叔和师父得知以后都想去盗洞,一则里面肯定有很多金银财宝,取出之后可以接济千万的难民;二则两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个诛杀岳飞的小人究竟是如何的模样,如果情况允许,两人还想把秦桧的尸体弄出来鞭尸,以慰岳元帅亡灵。师徒俩打定主意,就从北京潘家园一路风餐露宿赶到金陵,经过师父的一番探查确定了附近的确为风水宝地,极可能有王公大员的墓穴。于是他俩昼伏夜出,连续在墓穴周围挖了半个多月才打通了进入墓室的通道。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只是一个衣冠冢,并没有秦桧的本尊。趁着黑夜,师徒俩席卷了墓内所有值钱的器物就想出墓,没想到却引发了墓中的机关,师父躲闪不及,被暗箭射成了筛子,燕叔依靠敏捷的身手逃过一劫,燕叔悲痛之极,细心研究了三四天才从墓地里抢回师父的尸体,尸体出墓的时候都已经腐烂发臭,燕叔非常孝敬,给师父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椁和墓地埋葬在金陵郊外的一块风水地里。 之后燕叔只身回到潘家园,从此以后便开始单独行动,他跑过沙漠,踏过楼兰,下过苏杭,上过新疆。靠着过人的身手和智慧频繁的盗墓,交际圈越来越大,直至后来结识了在德国郁郁不得志的华莱士和在潘家园玉器界傲视群雄的高手独孤璞,后来几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燕叔便把自己的二妹嫁给了独孤璞,变成了独孤璞的大舅哥。 听完燕叔的讲述,我不禁对他惊险的生活非常向往起来,觉得自己之前所遇到的那点奇闻怪事,在燕叔面前简直就渺小到不值得一提的程度。燕叔的话再次激发起我血液中爱冒险的本性,我之前唯利是图的观念被一点点的蚕食淡化掉。 第三十九章 - 蓬莱 又继续向前航行了两三天,船老板的脸上终于显露出兴奋的表情。 首发他把燕叔招呼到掌舵室,两人对照着航海图纸研究了足有半个时辰,终于达成共识:客船现在所处的位置,离蓬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燕叔出了船屋,把这个激动的消息公布下去,众人闻听无不欢呼雀跃,燕叔一高兴也解除了之前的禁水令,大伙儿趁着上午阳光好的时候,在老天爷的注视下脱了个精光,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淡水澡。中午,燕叔又从笼子里拣出了五只体形相对肥硕的鹌鹑,用小刀割了喉咙,而后在船上支起火堆烧烤,给我们狠狠地打了回牙祭 —— 在这一个多月里,我们为了积蓄食物以备不测,整天担惊受怕,吃的不是烤鱼就是一些快要烂的水果,今天一见烤得嫩红的鹌鹑肉,就像是照妖镜底下的妖怪——全都被打回了原型,独孤璞是长辈,心里虽然很想先吃,但也要装出点儿清高姿态来,于是就坐在船中间用余光偷偷瞟着着烧烤的进程;我和含炯无名无势,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围着燕叔和火堆直转圈儿,馋的哈喇子都把前胸都打湿了。细看燕叔烧烤的架势,我觉得他肯定是个老饕:他火候拿捏的很准,撒盐的时机也掌握的正好,每次撒盐的时候,都赶上鹌鹑身上的油烤的就要渗出滴下的一刹那,鹌鹑油刚好能把盐溶解,让咸味儿自然地入到肉里。每当鹌鹑烤到刚有点儿糊的时候,燕叔就把鹌鹑下架,递给我们。扦子往手上一擎,鹌鹑往嘴里边儿一送,外酥内软,咸淡适中,那滋味甭提有多妙了。 吃过了午饭,含炯和独孤璞继续在桅杆上瞭望即将到来的蓬莱岛,我则和燕叔则在甲板上舒服地晒太阳。现在正是阴历的七月份多,午后煦暖的阳光慵懒地撒在身上,短衫在海风的吹拂下唰唰做响,腆着胀大的肚子,躺在甲板上看海鸥听海风,那感觉别提有多惬意了。一想到我们即将要抵达蓬莱岛,我的心里就莫名的兴奋,禁不住向燕叔提问蓬莱岛的故事来。 “燕叔,我知道您走的地方特多,要是没事儿,我想请您给我讲讲蓬莱岛的事,您看成么?”,我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好习惯,无论跟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这让我在外面总也不吃亏。 “这蓬莱岛啊,传说为仙人所居”,燕叔眯起眼,瞥着头顶上盘旋的海鸥,慢悠悠地和我说。 “这么说,其中还有神仙的故事啰?”,我一听有奇古玄怪的事情,顿时来了精神。 “神仙的故事确实有,不过我对蓬莱的了解,更多是基于史实。我问你一个问题:徐福带童男童女东渡的故事,你知道么?”,燕叔稍稍睁开眼,把黑眼珠转向了我。 “小侄略知一二,都是以前听说书先生讲到的,至于准确与否,我也不敢肯定”。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那你先说说你理解中的这段儿故事”。 “我听说,徐福是秦始皇执政时期的一个巫师,嬴政为了长命百岁命他带领几千个童男童女下海去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据说徐福当时的目的地就是蓬莱仙岛,当然徐福出海之后好像就再也没回来,我猜他可能是死在了海上”。 “嗯,民间流传的说法的确如你所说。看你对仙怪历史很感兴趣,我就再给你补充一点儿:蓬莱原名‘蓬壶’,与‘方丈’和‘瀛洲’合称为‘华夏三座神山’。这种说法广泛流传于秦灭六国之后。其实在先秦时期,一提起神山,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昆仑”。 “那就请燕叔先跟我讲讲昆仑吧”,我两眼放光,贪婪地瞅着燕叔。吃饱饭之后,能够边晒太阳边听人给我说书,真可谓是我人生的第一大快事。 “从没见过你这样好问的孩子,好吧。今天老夫高兴,就和你多聊几句。昆仑山,又称昆仑虚或玉山,传说是天帝在地上的都城。《山海经》的第二卷“西山经”曾详细描述过那里的情形:说那里有一个虎身九尾守护者,名叫陆吾神;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长了四只角,有些像羊的怪兽,名叫土鳞,能吃人;昆仑山上的鸟,模样如蜂,却庞大有如鸳鸯,能蛰人;山里还有一种开黄花结红果的树,果子味道如李,无核,名叫沙棠,人吃了能遇水而不溺死”。 “燕叔,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听完他的讲述,突然对昆仑很是神往。 “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虽然我对昆仑也很感兴趣,但始终都没机会去过,你就当是一个传说吧。除了《山海经》之外,《淮南子》里也有对昆仑的描写,不过模样和《山海经》描述的大相径庭:它说昆仑有增城九重,增城呢,就是一层比一层高的城楼,其高有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城内有八棵神树,木禾在其中,它高过四丈,粗的连五人一起合抱也抱不住;城西有珠玉树、璇树和不死树;东边有沙棠琅王千;南边有绛树;北边有碧树和瑶树。在昆仑的阖阅之中,有丹水盛于玉横之内,饮之便可长生不死。这丹水每过二十一天便会重新涌出,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战事旷日持久,繁而不停,老百姓希望生活安宁,只能臆造一个理想的仙境,既能远离战火之害,又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帝王的要求则更直接,希望永远不老不死,享受万民的朝奉。于是各国从上到下,兴起了一股史上最为强烈的修仙狂潮。很多由巫师转变而来的方士,为了一己的名利就借机向帝王鼓吹海外的神山仙境,说神山上藏有长生不老的丹药。这一传不要紧,天下的帝王无不为之动容,为了长生不死都遣人派船前去打探,渐渐地,海上仙境的风头盖过了昆仑山 —— 这其中数蓬莱仙岛最为著名,战国末的齐威玉、齐宣王、燕昭王,乃至秦始皇、汉武帝都曾劳民伤财地派人去寻找蓬莱仙境,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所有出行中最著名的,就是徐福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向秦嬴政主动请缨,带着几千名童男童女出海寻找蓬莱仙岛的故事了,这几千人自咸阳一别就再也没回来,害得秦始皇空等至死。后来有人说,徐福的船在海上被大风大浪掀翻了,童男童女都喂了鱼;也有人说,徐福找到了蓬莱仙岛,自己私吞了长生不老之药,在蓬莱自立为王,守着一片小天地快乐生活;还有人说,徐福的船队没找到蓬莱仙岛,反而被大浪推到了另一个荒岛,这荒岛就是倭国。徐福到了倭国之后,把中原的司农技术和纺织技术传给了倭人,被他们尊为了‘司民耕神’,他万里寻丹的大举也被倭人广为传颂,富士山的‘富士’就是取了徐福的职务‘方士’与‘不死’的谐音而成。虽然我现在无法确切说出徐福的去向,但最后一种假设应该最符合史实”。 我躺在船尾越听越兴奋,刚要赞叹。猛然觉得船身一晃,自己差点儿被甩出船去。幸好燕叔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脚插在船后的缝隙里固定。稳定了之后,我和燕叔打算去前面问问船老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抬屁股,含炯和独孤璞就从前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把我俩领到船头,我和燕叔不看则可,一看惊得我俩一身冷汗。原来在船前面的水里,赫然立着一只尖尖的背鳍,而那背鳍的底下,是一只成年的白鲨。 第四十章 - 斗鲨 燕叔见状不妙,立即让众人趴下,去找身边最近的固定物抓住。 首发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左手一拂短襟,右手一拽,从腰里拔出那把乌得发亮的三连发盒子炮,俯身抓住船身慢慢地向前爬行。白鲨游弋了很久,并没有立即发动第二波进攻,而是围着船打转地游。燕叔的枪口随着白鲨及时调整着方向,使他的眼,盒子炮准星和白鲨的鳍始终在一条线儿上。 独孤璞趴了一会有点儿憋不住了,问道:“鲨鱼走了没有?”,燕叔答道:“还没。妹夫,你一直在船前边儿呆着,知不知道咱们是咋惹上这鲨鱼的?”。独孤璞欲言又止,燕叔见状就要发作。这时含炯抢过了话:“燕叔,都怪我,我把你剥掉的鹌鹑内脏扔海里当饵,寻思能用网兜点儿鱼吃……”,燕叔气得直摇头,说道:“你呀……,你要记住,鲨鱼的鼻子是最灵的,有一点儿血味它在四五里以外都能闻着,这回咱是被盯上了,要没我手上这把盒子炮,是生是死,我还真不敢保证”。独孤璞久居潘家园,整天和玉器打交道,哪见过这种场面,身子早抖得跟筛子似的了,听燕叔一说死不了,总算透了口气。 那白鲨仿佛知道船上对它采取了防备,不慌不忙地与燕叔僵持着,燕叔抬头瞅了瞅帆的形状,大致摸清此时的风向 —— 现在正是西南风盛行的夏季,要想逃脱白鲨的攻击只能借助风力急行。燕叔吩咐船老板取出备用的木浆分给众人,让他们听从号令行动。白鲨继续围绕着船打转,这次它退的远了些,看来是为了下一次的攻击而蓄力。当它游到船的西北侧时,燕叔手疾眼快,伸手在笼子里拽出一只鹌鹑把脖子掐折,稠血嗖的一下呲得老高,燕叔把枪暂放在甲板上,甩开膀子以最大的气力,把鹌鹑甩向了鲨鱼的身后,鲜红的血水瞬间就把周围染的血红,白鲨正要攻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马上又被鲜血的腥味所吸引,折回头去咬那挣扎的鹌鹑。燕叔一声令下:“转舵,划桨!”我们等这命令已经很久了,手心儿都紧张的出了汗,一听燕叔发号,几个人立即把桨插进海水里死命地划。 鲨鱼在后边连撞带咬,耗了好一会儿才把鹌鹑咬碎了吃掉,嚼烂吞咽了之后,它仿佛意犹未尽,又奋力一吸,把溶在周围的血水吸入腔内。眼见着后边的血水越来越淡,燕叔低声说了一句“不好”,忙命我和含炯把所有笼子全都搬到船尾。 燕叔本以为扔下一只鹌鹑,能够减缓鲨鱼的速度,再借着季风的力度把鲨鱼彻底甩掉,没想到这鲨鱼久居海底,早就对鱼虾等物失去了兴致,正想换换口味,刚才一只鹌鹑下肚,鲨鱼已经彻底被飞禽身上罂粟般的土腥味儿所征服,心志渐乱,卯足了劲儿疯也似的要撵客船。燕叔咬了咬牙,又从笼里掏出一只鹌鹑抡圆了膀子朝反方向扔了出去,—— 这一次燕叔没有给鹌鹑放血,他希望鹌鹑能够借着生存的本能,在水中多扑腾一会,尽量让放慢鲨鱼的脚步,等一阵大风吹来时彻底把它甩在身后。 不出燕叔所料,鹌鹑一下水马上扑腾起来,鲨鱼一见果然乱了阵脚,惊得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围着鹌鹑转干圈儿也不敢下口。燕叔见了心生欢喜,忙命众人再加一把力划船,正当大伙儿高兴的时候,情况发生了突变,那鹌鹑竟在慌乱之中呛了几口海水,一头栽进了海底。鲨鱼又围着转了几圈儿,见鹌鹑再也不动就放心游去,张开血盆大口将之碾碎吞咽。 受了甜头之后,鲨鱼算是吃惯了瘾,甩甩尾巴调过头继续跟了上来,燕叔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两只鹌鹑下海,不但没把鲨鱼喂饱引开,反而激起了它更浓的兴趣儿,船上的鹌鹑有限,再往下扔也不是个办法,燕叔权衡利弊,打算用盒子炮给鲨鱼来点儿警告。鲨鱼吃完了鹌鹑,气力越发的充足,它游的越来越快,待它游到离我们有三丈左右远的地方,燕叔瞅准机会,照着鲨鱼的背鳍就是一枪。金黄色的子弹“啪”的一声枪口飞出,朝着鲨鱼的后背飞去,不偏不倚正打在鱼背上,可惜入水的时候子弹减了速,剩余的力道不足以穿进鱼身内。尽管这样,鲨鱼也疼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个激灵跃出水面一丈多高,惨白色的身体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燕叔抓住这个机会,趁着鲨鱼还没有落入水中,连忙把盒子炮由单发点射调成三发连射,朝着白鲨的方向就送出一梭子子弹。随着枪口蹿出一连串火舌,腾在半空的鲨鱼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三颗子弹穿进了白鲨的身体 ——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还没等我惊呆的嘴合上,白鲨就落入水中,溅了我一脸的水花儿。 船下迅速被一片血红所包围,鲨鱼落入水中之后被彻底惹怒,用头狠劲地撞我们的船尾,打算来一个鱼死网破。燕叔换上梭子朝水里继续开枪点射,这次白鲨明显聪明了许多,不再露出背鳍,而是潜进了海底,从船底向我们发动攻击。这下我们都傻了,包括燕叔在内,不知要如何应对。众人只好暂时放弃划桨,找最近的船杆抓紧把身子稳住。含炯在船尾找了一个杆子抱住,我和独孤璞则趴在船头,用指头紧紧抠住船上铁板间的缝隙。随着鲨鱼的攻击,铁船摇摇晃晃,我也伴着它左右摆动,最后晃得我头晕眼花,差点把中午的烤鹌鹑给呕出来。燕叔在后边喊道:“坚持住,鲨鱼受了伤,坚持不了多久的,过一会它便会逃走,再多坚持一会儿”。闻听此言,我把卡在喉咙里的烤鹌鹑又憋了回去,屏住气,手指愈发的紧扣铁板死命坚持。渐渐地,铁船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小,再后来,干脆就感觉不到鲨鱼的存在。我松了口气,刚想起来看看情况,却发现后背被人压住站不起来,我以为是独孤璞和我闹着玩儿,就说了一句:“独孤前辈,请您别闹,先让小侄起来吧”,说完之后我便等待背后力道的消失,等了一会没有什么变化,我心中有点儿发火,强忍火气又说了一遍,还是没有反应,我连续说了三遍,背后压力没有一点儿减小反而有些增大,我火大了,攒了一股劲儿,冷不丁把身子翻过来就要找独孤璞理论。这一眼不看则可,一看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压住我后背的,根本就不是独孤璞,而是一条略带着紫色杂点儿的巨鱿触手。我被惊得尖叫,再看那边的独孤璞,已然被巨鱿的另一只触手卷在了半空,手刨脚蹬不能说话。 第四十一章 - 观虎(一) 巨鱿在我呆过的甲板上继续摸索着,我急忙侧身躲到了背离它的另一侧。透过舷窗,燕叔刚才屠宰鹌鹑的砍刀在厨房的笸箩里熠熠发光,分外惹人注意。再往独孤璞的方向观瞧,他身体挣扎的幅度已经大不如前,老脸通红,而燕叔那边儿也没了动静,按最坏的打算,船上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成了巨鱿触手下的俘虏。想到此刻的形势,我心里一惊,祈望事实不要如此,否则我不仅无法到达云南,小命也会丢在在这茫茫大海中。 恐惧仅维持了极短的时间。我用袖子擦了擦汗,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要趁巨鱿尚未发觉之前取到那把砍刀才行,迟一点儿独孤璞就有可能被勒死。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踟蹰不决的时候,巨鱿仿佛有所觉察,挥舞着它那超长的触手,调转方向,朝我所在的位置袭来。它的触手下白上紫,内侧布满了纯白的吸盘,形状滚圆,张张合合,里面布满了锯齿状的透明骨牙,样貌极其恶心。我只能边躲边向后逃跑,好在掌舵的船屋周围是一个环形的过道,绕上一个大圈又能够回到原位,我料想,这巨鱿再大,恐怕触手也难以把船屋全都环抱。 我绕着船转了半圈儿,从船头又绕到了船尾,果不出我所料,其他两人都被巨鱿的另外触手所控制,勒的勒,压的压,全都不能动弹。燕叔的身子被巨鱿紧紧压住,听到我的脚步声,用了最大的气力转过头来,用眼光瞟了一眼掌舵室的方向,我明白,那是叫我去取备用的子弹。绕了半圈儿,我又几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同的是,这次我能够直接进入掌舵室的门,不必再与触手正面冲突。我瞅准机会,拼上吃奶的力气撞开门,进入了掌舵室的门。在舵轮的旁边,有一个铁盒,盒子上着一把小铜锁,旁边没有钥匙,燕叔的子弹就存在里面。我掰了几下,小铜锁异常结实,铁盒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索性冲进隔壁的厨房,伸手操起砍刀,回到掌舵室将其砍断。铁盒里板板正正放着驳壳枪的梭子,每层三只,看盒子的厚度大约能装四到五层。慌乱之中我也没心情细查,伸手抠出三四个揣进怀里,擎着砍刀就出了船舱。 独孤璞已经放弃了挣扎,被鱿鱼那巨大的触手裹住高吊在半空中等死。我操起砍刀,瞟了瞟砍刀的刀刃,瞄准巨鱿的触手就是一刀 —— 这把砍刀的刃本来很厚,而且并不锋利,拿燕叔的话说,这叫做“大巧无工、重剑无锋”,他以前和我讲过,在武林中,当两个绝顶高手相遇时,要拼的只有意念,无论是利器还是烧火棍都没有什么区别。可能这是燕叔达到的境界,我是绝对不行,亏得今早为了屠宰鹌鹑,燕叔在早饭之后磨了磨,使刀刃锋利了不少。 这一刀下去,几乎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把触手切断,只是割开了有一半儿多点儿的厚度。鱿鱼触手里顿时冒出了像棉絮一般纯白的,丝丝络络的油以及混在里面黑紫色的汁水。我拔出砍刀刚想再砍,巨鱿的触手就被独孤璞的体重给撕裂了,断掉和触手和独孤璞的身体在半空中砰然落地,剩余的半截赶紧从我面前缩了回去。我擎着砍刀左右张望了几下,得知没有危险,才探身去看独孤璞的伤势。独孤璞眯着眼,对着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儿。为了安全起见,我把他拖到掌舵室,又给他找了一根铁棍防身。出了船舱,巨鱿那只被砍断的粗大的触手还在甲板上乱跳着,我一气之下,跳过去一刀把它砍为两段。 成功营救了独孤璞之后,我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燕叔和含炯都是被巨鱿压在脚下的,虽然不能动弹,但短时间内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绕过掌舵室和厨房,经由狭窄的过道赶奔船尾,奔跑过程中,用余光一瞥,船周围的海水已经被染得鲜红,下午足量的阳光照在上面显得分外刺眼。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刚才那一刀激怒了巨鱿,使它对燕叔和含炯“痛下毒手”,转过过道,我的心放了下来,燕叔和含炯都在船上,而且还都活着。场面的气氛有点怪异,包括燕叔在内,他们两人的脸都扭向了西边,嘴巴惊得老大。 我冲出过道,边跑边往西边儿观看,待景物进入视野,我也被惊得不轻:原来那深海巨鱿的头,已经从海里探了出来,我用眼睛粗略打量一下,这脑袋足足有一丈多长,五尺多宽。在偏下的部分嵌着一双比人巴掌还大的黑眼珠子,此刻正死死盯着含炯和燕叔两人。两军相遇,勇者胜,面对眼前的巨兽,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身蛮力,拎着砍刀就冲着鱿鱼头狂奔而来,巨鱿腾出一只空闲和触手下意识地阻挡了我一下,我看也没看,凭着直觉挥刀就砍了下去。巨鱿这次有所防范,迅速把触手收回,但由于身体太大,控制并不太灵活,一个躲得不利索,被我的砍刀稍稍刮到,砍掉上面的几块吸盘。巨鱿觉得一痛,迅速把触手缩了回来,下意识地,也把按着燕叔和含炯的两只触手压得更紧,触手上吸盘里的锯齿骨齿深深嵌入到他俩的皮肉里面,鲜血顺着吸盘之间的通道就渗了出来。燕叔疼得一激灵,冲我大喊:“梭子给我扔过来,我胳膊现在能动”。 我听燕叔一喊才想了起来,原来我怀中还揣着四五梭子子弹。我虚晃一招,取出两只梭子顺着甲板就滑了出去。两只梭子有一只碰到了巨鱿的触手被弹了出去,其余的一只正好扔到了燕叔的手边儿,燕叔伸手一划拉,把弹夹抓在手里,继而胳膊一转将之立在甲板上,然后单手一按卡簧,弹出原来枪中的旧弹,再使劲儿往下一挫,新梭子“咔吧”一声上到驳壳枪里,整套动作浑然一体,一气呵成。燕叔翻转手腕儿,把枪口对准巨鱿触手上面的吸盘就勾下了扳机。经过刚才的斗鲨,驳壳枪的枪栓仍然挂在三连发的方位,燕叔轻轻一勾,三粒子弹伴着“突突突”一声清脆的声响,迅速窜进了鱿鱼的吸盘里面。练过武的人都知道,血肉之躯最怕的,不是大面积的蓄力攻击,而是在一个极小部位的猛然穿刺。燕叔的三颗子弹就达成了这样的效果,巨鱿的触手经过这样一刺,本能地缩了回去,燕叔来了一招就地十八滚,逃出了巨鱿的攻击范围,回手朝着含炯的方向就是三枪,刹那之后,含炯身上的鱿鱼触手也多了一个小小的裂口,乖乖的缩了回去。燕叔使了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马上赶过去探查含炯的情况:含炯还算命大,除了后背让吸盘绞的血肉模糊之外,其他部位并无大碍。燕叔见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便放心地擎枪面向巨鱿的头部。 巨鱿本来对猎杀我们已志在必得,无奈燕叔手中的驳壳枪打碎了它的美梦。射枪时发出的火光和巨响让从未见过的巨鱿胆战心惊,还没等燕叔瞄准,它便把触手收回,脑袋一缩沉入了海底。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铁船再一次开始摇晃。 —— 这一次的感觉明显与上次不同,上次是撞,是突然而至;这一次是摇,是慢而大幅。燕叔一挥手,我俩速速返回了掌舵室。独孤璞在里面已经大致恢复了神智,含炯也没什么大碍。他俩在掌舵室和厨房之间的另一条过道里发现了船老板的尸体,他的头被过道的铁尖角撞破,已然失血过多,无法挽救。 船仍然在继续摇晃着,所有人都紧紧抓住身旁固定的铁器来维持平衡,随着巨鱿的拼命摇动,眼看船就要翻了,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大家都知道,如果船真翻了,一切就全完了,水下是鱼们的天下,只要一触水,任何人都逃不过变成鱼屎的命运。 巨鱿仍然潜在水底翻腾着,船上的所有人都对它没有奈何,只能期盼老天爷能赐予什么奇迹让眼前的困境消失。我闭上眼睛在心里边念佛,用身体感受着外面的一切。渐渐地,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后来,又越来越小,最后,巨鱿均匀的摇晃被猛然的一撞所取代。这一撞太熟悉了,其感觉,就是之前的鲨鱼无异。燕叔也睁开眼,被弄了个一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按理说,白鲨刚被我们击中要害,理应拼命挣扎一番才是。但事件的主角却突然变成了登船的巨型鱿鱼,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全都全都显得很疑惑。燕叔考虑了片刻,决定带我出去看看,便吩咐含炯,在舱内好生照顾独孤璞。 我和燕叔蹿出掌舵室,跑到船头一看,除了船外的血池之外,只有空荡荡一片,又跑到船尾,才看见事件完整的的一幕:原来刚才负伤的白鲨在撞船的时候觉察到了巨鱿的存在,为恐独力难支,它强忍伤痛,用自己身上渗出的鲜血,又引来附近的一只同伴。巨鱿正是在白鲨脱逃之时临时掌管了船上的局面。两只白鲨一前一后,封住了巨鱿的去路。看来鹌鹑虽然味美,毕竟满足不了鲨鱼巨大的食量,眼前的巨鱿成了它们新的捕猎对象。巨鱿的局面急转直下,由刚才主动化为此刻的被动,一时也无法逃脱。面对强敌,巨鱿也只能血战一番方可全身而退。 短暂的僵持之后,新来的白鲨耐不住性子,首先发起了攻击。巨鱿身子一缩,像毛虫爬行一般躲过白鲨的攻击。另一只也不甘寂寞,瞅准了机会,张开血盆大口扑奔而来。巨鱿故伎重施,轻松躲过。几个回合之后,两只鲨鱼谁都没有伤到巨鱿一丝一毫,受伤的那只动作却逐渐地缓慢下来。我刚才营救燕叔时注意到,船边的海水里凝了大量的鲜血,不出意外,这些血就是从它身上的弹孔里流出来的。巨鱿也发觉到了这一点,在自身不受攻击的前提下,不紧不慢地延缓战局。 再经过几个回合,受伤的白鲨已经彻底迟钝了,失血过多效应的使它开始狂乱,漫无目的地瞎撞。巨鱿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边用敏捷的身手和躲闪另一只鲨鱼的攻击,一边伸出触手向它发动攻击 —— 这景象让我想起了三英战吕布,吕布聪明地躲开关羽张飞的攻击去攻击弱者刘备,当时若不是偃月刀和蛇矛枪攻势太猛,刘玄德断然会被吕布从容了结了性命。虽然吕布此役败走,但它工于战术的作战能力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避其锋芒,择弱痛击,武学之王道也! 第四十二章 - 观虎(二) 巨鱿瞅准机会,挥舞着柔软而庞大的触手,径直扑奔神智不清的白鲨。这一爪是朝着眼睛方向袭来的,如果真能击中,白鲨就会失去所有的攻击力,沦为一尾废鱼。可惜巨鱿在进攻的当中,一直对身后心有余悸,动作一慢,出手就偏了些,即使如此,它触手上尖利的吸盘也给白鲨光滑的脊背上扯出十几道血红血红的裂口来,痛的白鲨到处乱窜。 巨鱿避强逐弱,本是英明之举,无奈它却因攻击失准,而犯了兵家的大忌。白鲨之前只是意志消糜,就像放入盛满温水的大锅的里鲤鱼,只要小火慢炖,不消片刻便会没有任何抵抗地化为一锅鱼汤;但假如你不懂其中的道理,直接就把活鲤鱼扔进煮沸的开水中,它肯定会竭尽全身之力殊死一搏,闹不好还会溅你一身油。自古的用兵名家深谙此道,良将在攻城的时候总要给对手留出一条活路,使其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危机,继而逐渐放松警惕。此只需而军行一处,兵行诡道,对敌人施行迎头痛击,便可一击制胜。 巨鱿显然低估了白鲨的战力,过为轻率地给予鲨鱼“非致命”的一击,这一击没有了结伤鱼的性命,反而激发起它剩余的斗志,集中了最后的一点儿气力与之死磕。在医道上,这叫做回光返照。 巨鱿瞬间被伤鱼的气势所镇,连战连退渐生败势。这时站在我身旁的燕叔,果断地给盒子炮换上一匣新的子弹,朝着那条伤鱼就送出一梭子子弹。火舌从枪口喷涌而出,在水面溅起了一条细细的浪花。浪花之下,伤鱼最后积攒的一点儿气力被彻底打灭,不消片刻便翻白死去。看到如此变故,我心生惊异,不理解燕叔的所为。在细细的思考之后,方悟得其中之妙:兵学的最高境界谓何?非精武十八般也,非用兵至神至诡也,而为坐山观虎斗也。纵观三国,谁谓第一智将?非吕布也,非赵云也,更非关云长也,三国的第一智将,乃是在暗处射伤黄忠,又巧计活捉关羽的马忠;谁又谓第一的智主?非孙权也,非孟德也,更非玄德也,三国第一的智主,乃是坐隐其后,韬光养晦,蓄势待发,不用兵戈便能夺取天下的司马懿。三国的魅力,除了纷纭登场的武将之外,更大的,是隐藏在其中的为人之道,为官之道,为王之道。这坐山观虎斗就是其中一门最深的学问,而观虎最重要的,是保持二虎之间的势力均衡,使得一方在战胜对手之后,没有还手之力,等观猎之人从一下山,便可轻松收场,这才是此计运用的极致。燕叔开枪击毙受伤的白鲨,也正是人为干预了斗争,最大限度保持了鱿鲨之间势力的均衡。 白鲨见到自己的伙伴被燕叔击毙,甚感愤怒,掉头就要攻击铁船。得意的巨鱿哪能轻易答应,一个缩身就横在了白鲨面前,一场恶战爆发在即。 首发燕叔见状,连忙带我回到船舱,吩咐含炯和独孤璞赶快取出木桨偷偷插入到水中伺机逃跑 —— 他担心鱿鲨一会儿杀红了眼,把铁船撞翻。 除了燕叔之外,其他人都没出过海。船老板一死,这掌舵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燕叔身上。燕叔简单地给我们分了工:我负责在桅杆上的瞭望台上观察外面的情况、燕叔和含炯一左一右等待号令准备划桨。一切安排就绪,燕叔操控轮盘转舵,我爬上瞭望台开始指挥方向。 说实话,我对燕叔的分工是既怕又爱:桅杆是全船的最高点,一旦铁船再次被撞,瞭望台的摇晃幅度是最大的,被甩下去的可能很大;但同时,奇景总在险处,好奇心又驱遣我尽快目睹鱿鲨大战的奇观。我手搭凉棚向身下观瞧,不远处的战斗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两只猛兽你来我往的试探着,谁都没敢真正攻击。我知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试探只是暂时的。于是我趁它们佯攻的间隙,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环顾一圈儿之后,我发现,在西南角离这十里多远地方,有一小块儿突起的地面,长宽大概都有二里左右,上面有海鸟来来去去,绿意分外盎然。除此之外,岛上还有几棵大树,虽然数量不多,但高度却可称参天,估计是受了海鸟分辨滋养的缘故。于是我伸手一指西南边方向,燕叔在掌舵室里心领神会,拨转舵盘,铁船朝小岛开去。 寻到了小岛之后,我的所有精力又转回到鱿鲨争斗上边。经过一番试探之后,它俩已经不再生涩,全都放开了手脚全力攻击对方。鲨鱼主要靠撞,靠咬,靠它冲击的巨大力度;巨鱿主要靠躲,抽个冷子把鞭子似的触手抽到鲨鱼的背上,鞭子每每起落,鲨鱼的身体上都多出一道血红的口子。巨鱿仗着变向灵活,在强壮的鲨鱼面前没有吃到什么亏,反而占了不少便宜。 独孤璞和含炯配合着燕叔转舵,奋力摇桨,小船借着风势,摇摇晃晃奔向了小岛驶去。再看那边儿,战斗已经升级:鲨鱼攻击不到对手,愈战愈火,突然暴怒起来,穿行的速度加快了不只一个档次。混乱之中,它果然有所斩获,尖利的巨齿咬断了鱿鱼的一只触手。鱿鱼吃了闷亏,见形势不妙就想逃走。白鲨横在面前不肯让路,巨鱿虚晃一爪,掉头就朝相反的方向逃去。而这方向,正是我们行船的目的地——小岛。 翻回头再说我们。小船行的虽快,但也敌不过巨鱿和白鲨的游行速度,渐渐地,鱼与船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近。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朝下边大喊,要含炯他们加快速度,一定要抢在巨鱿和白鲨之前抵岸登陆。含炯和独孤璞拼上了吃奶的力气,坐在桨台上狂摇也没有什么效果。我见形势危急,也没心思呆在桅杆上继续看热闹,便双手抓住桅杆,双脚一夹,从顶上顺了下来。下到甲板上,我换下了疲惫的独孤璞,与含炯发力摇桨。尽管我们拼了命的划行,可距离仍然在不断拉近。好在巨鱿为了躲避攻击常常不走直线,引得白鲨也紧随其后,缓解了船上的险情。 当小船勉强靠岸的同时,后边的鱿鲨也紧随而至。我们顾不得其他,纷纷从船上快步上岸。燕叔不愧是老江湖,什么时候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危急时刻,临走还不忘拎上装有子弹的小盒儿,除了梭子之外,他又取了一根绳子,上岸把船栓在树上,使之不能被巨浪冲走。巨鱿在后边被白鲨追赶,慌不择路,一见铁船横在前头,也躲闪不及,便下意识地把剩下的五六只爪子全都搭到了船上,吸盘一吸,身子一提,像毛虫似的拱上了船。白鲨当然不肯答应,在后边死命地撞击铁船,小船被鲨鱼撞得摇摇欲坠,剩下的最后几只鹌鹑随着笼子一股脑全都坠入海中。白鲨见状暂时放掉了巨鱿,对铁笼连撞带咬,少顷铁笼被撕碎,白鲨吞食掉不少鹌鹑。 巨鱿借着这个机会,以铁船为跳板,竟然登上岸来。包括燕叔在内,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深海巨物竟然有直立行走的能力,面对着眼前这个一丈多高,眼睛比柚子大的怪物,众人全都被吓傻了,呆立在原处,嘴张得老大痴痴地抬头望着。巨鱿惨白又略带紫色斑点儿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瘆人的紫光,它的眼珠几乎全都是黑色的眼仁,并没有一点儿眼白。它用剩下的六只触手支着地面,高大的身躯遮蔽了好大一块儿阳光,在海岛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巨鱿继续用它大黑眼球死死盯着我们不敢上前,燕叔的子弹曾经教训过它。而那边儿的白鲨刚刚吃光了落水的鹌鹑,精神得到了恢复,又开始对着铁船撒气。铁船是我们在茫茫大海活命的保证,在第一只鲨鱼的攻击下,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如果继续放任不管,如果被鲨鱼撞沉了,我们就有在葬身孤岛的危险。燕叔见情况危急,便打定主意开始行动:他趁巨鱿不注意的时候,猛然捅了我屁股一下,我心领神会,立即一个撤身,拽着含炯就向北面逃去。巨鱿的注意被我吸引到北面,无暇估计燕叔,燕叔抓住这个机会,从腰中掏出了盒子炮,把梭子顶进枪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巨鱿。这一系列动作做的异常连贯,还没等鱿鱼反应过来,燕叔左手轻推枪栓,把模式切换为单发点射,右手让子弹直射巨鱿的双眼。巨鱿看到燕叔行动,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两只眼球全都被燕叔点爆,深黑色的血水混着惨白的浓汁从巨鱿的脸上流下,巨鱿尖叫了一声,用尽平生最后一点儿气力,对着印象中燕叔的方向就是一击。燕叔纵身一跃,轻松躲过了攻击。但身边的独孤璞却被鱼爪刮到了腰,巨大的力量撕破了独孤璞前胸的衣服,把它甩出去三丈多远。伴着最后一击,巨鱿脸上的裂口被撕的越来越大,血水和白油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不消片刻,巨鱿倒在岸边绝气身亡。 燕叔连忙过去照看独孤璞的伤情,我和含炯见巨鱿被毙也放心折回队伍。独孤璞的伤势不轻,整个前腔,连同左侧的胸口肌肉,全都被触手上的吸盘刮烂,活活剜下一大块儿肉来,腰也被抽成了紫色,好在气息尚存,暂无性命之忧。燕叔小心翼翼地把独孤璞的头抬起,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摘掉顶上的红塞,喂独孤璞喝了一口。我在旁边闻到了小瓶当中的气息,甚感熟悉。便问燕叔:“燕叔,这药的成分里是不是含有人参?”,燕叔点头,答道:“不错,这是一瓶‘灵芝人参露’,是高价从关外收来的,它可以减缓伤痛,又能化解尸毒,盗墓人在行动之前,通常都带一瓶在身上应急”。 独孤璞在服完参露之后,面色渐渐红润,看样子命是保住了,只需要静静调养便可恢复。众人找了一个背阴处安顿独孤璞暂且不表。再说燕叔,在收拾掉巨鱿之后给盒子炮重新换了一梭子子弹,提着手枪来到铁船旁边。白鲨还不知巨鱿已死,仍在水中不住的撞船撒气,燕叔打开枪栓,重新把点射换回三连射的状态,瞄准海里的白鲨就勾下了扳机,水花在子弹的头顶狂舞,下面的白鲨受到惊吓急速下潜。可惜驳壳枪子弹的颗粒太小,威力不足,不能射穿鱼背,只给与白鲨以轻微的擦伤,尽管如此,白鲨也不敢恋战,加上它之前活吞了不少鹌鹑,肚子里也有了底儿,便晃着尾巴逃离了小岛。 燕叔见白鲨走远,便招呼我过来,一起商讨拽船上岸的策略。这铁船不同于木船,重有五六千斤,登陆时又是上坡,光靠我俩的力量是断然不能把它拉上来的。但我们又不能把它放任在岸边,怕遭到其他鱼类袭击或者遇上大风浪,把铁船冲跑,我们的性命就彻底交待掉。燕叔让我守在船外,自己回舱内取了所有的绳子,把它们折成了八馈,吩咐我把八条绳子栓到大树的顶端。经过燕叔的一比划,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他是想借大树之力来完成拖拽。我带着八条绳子爬上大树,将之逐一系于树干,并割断其多余的部分使之紧紧崩住。待我下了大树,燕叔又从船中取出了一把大斧,在向岛的一侧狠狠劈击,我与燕叔交替砍了一个时辰左右,再看大树的底部,已然被我俩劈开一个楔形的创口,燕叔见火候已到,便把我遣开,绕到大树后面,腾空纵起,飞身一脚踹在树干上。随着大树吱呀一声轰然倒地,铁船被巨大的拉力拽上岸来。 第四十三章 - 秘 我和燕叔从断树上解下那八根绳子,又重新找了一棵巨树将铁船系上,待一切办妥之后,我俩便回到巨鱿尸体旁边商量下一步打算。 首发巨鱿身上的油脂在这一个多时辰里已经基本冒得干净。此刻,它周围七八尺外的土地上,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我和燕叔脱了鞋袜,用岸边的海水把脚洗净,赤足迈进了油地。传言鱿鱼常活动于海底,冰凉的海水寒可彻骨,海鱿若想安然无事,就必须在体内积存足够的油脂抵御严寒才行。眼前这只巨鱿的身体,可以说是无以伦比的巨大,身上的油即使没有三百斤,也有二百五十斤以上,稍加利用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燕叔首先在鱿鱼的头顶居高临下打量一番,发现巨鱿爆裂的眼珠底下,尚有许多油脂没有流尽,就遣我回船,把所有瓶瓶罐罐全都拿下来。待我将事情办妥,燕叔把瓶罐一字排开,拎起斧子,把鱿鱼三角形的头颅砍开了一个大豁口。继而探出左手,将手臂伸入豁口之内,使鱼头固定,又探出右手,猛掏巨鱿的左眼,待右手紧紧扣住鱼眼之后,他丹田一叫劲儿猛力往怀回一拽,只见巨鱿油黑的眼球带着惨白的脑髓一并从眼眶中蹦了出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心中暗自揣摩此招用到人身上的后果。 燕叔手中的眼珠,再次把我吓了一跳:我见过杀牛宰鹿,牛和鹿的眼睛在同类中就算是很大的了,但燕叔手中这鱿鱼的眼珠显然比任何一只牛眼都要大,不夸张的说,抵得过三只的牛眼摞在一起的尺寸!燕叔一弯腰,把眼珠放到一个瓷罐里,又伸手从巨鱿眼眶中取出另一只眼珠,坏笑着对我说:“你一会儿等我把罐子里的眼珠浸完油,再搬回船上留着以后吃,我手上这只烂的,一会儿咱把它煮了,给我妹夫独孤璞熬上一锅浓汤补补身子。你和含炯还小,尽量别喝,这东西太火,童男吃了容易淌鼻血”,我苦笑一声,朝燕叔摆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接过他手中的盆子。不掂量则可,这一掂量可把我吓了一跳,娘的娘我的姥姥,一颗碎眼珠,竟然有七八斤的分量。 挖完了鱿鱼眼球,燕叔开始用砍刀剃掉巨鱿身上的嫩肉。吃过鱿鱼的人都知道,它的头是个长三角的,像个纺线的梭子,在脑瓜两边儿,还有两片像耳朵一样的嫩肉,煮食之后又软又薄,放在口中,既不难咬又有嚼头,遇到火候拿捏好的厨子,做的口感比牛羊肉还香。燕叔是个老饕,自然知道此中的妙处,操起砍刀,熟练地把这些嫩肉全都剔掉。我们从中挑出了几斤作为今天的晚餐,其余的全都储存在船底的贮藏室内以备后用,杂脑下水等等全部都扔到岛上的上风口喂鸟。 首发剔完鱿鱼头上的肉,燕叔接下来开始剔它的触手,这又是一个极需要刀工技术活:巨鱿的每只触手都有大腿一般粗细,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滚圆的吸盘和透明的骨牙,要把所有吸盘全都剃光,骨刺全都拔净是相当不易的。燕叔二话不说,操起砍刀就开始剔了起来,看他的刀工,我真的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干瘦老头儿,到底是一个盗墓贼还是一个酒楼的大厨。 燕叔剔了一会儿触手,看我在边儿上闲着没事儿做,就让我上船好好休息,可我现在激动得根本就睡不着 —— 我是个不安分的人,自从在山洞枪挑了群鼠之后,我几乎爱上了这种刀尖儿上的生活,爱上了穿梭在生死之间的感觉。但自从下山之后,生活又回归了平静,一切都是那样的索然无味,我为了复兴祖业,为了得到静玉,不断地奔走,不断地游说,不断地和好友耍着心计,在获取的同时,内心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或许只有经历一场恶战,看到一些鲜血,让浑身的肌肉激动的乱颤,才让能让我暂时忘掉负担。现在的我,正是在这样的感觉中,此刻,别说让我自己回去睡觉,就是让八大胡同的头牌搀我回去,我也得考虑考虑。 燕叔看我实在闲得难受,便分配给我一个新的任务:到海滩去捡贝壳和海虾。含炯正好也闲得没事儿,也一同随我前往。小岛的海岸线不长,被冲上岸的的鱼虾却不少,我和含炯挑挑拣拣,一会儿就把坛子装满满满登登。这个岛屿实在是太小了,长宽充其量也就是四五里地,我俩绕了海岸线走了一圈,觉得没有意思就穿过草丛,进入了小岛的中心地带。按我的想法,这脚下这个小岛,应该是由一块儿极小的珊瑚礁所构成的,之所以能够最后演变为一座草木茂盛的岛屿,应该是借了海鸟的帮助:海鸟为了生存,常要飞临大海捕鱼,突起的珊瑚礁自然而然成了它们的歇脚进食的场所。渐渐地,海鸟在排出的粪便覆盖了整个珊瑚礁,在鸟粪的滋养下,海风携来种子在岛上发了芽,长了草,长了树,继而吸引了更多的海鸟,经过岁月累计,礁石越扩越大,最后形成了今天的规模。 但事实却推翻了我的假设,当我和含炯走到岛中心时,却意外发现了一眼山泉。水流虽然不大,但里面却全都是甜丝丝的淡水。我俩撒腿回去报告了燕叔,燕叔一听喜出望外,赶紧把船上的蓄水箱取出到泉眼处注满了水。燕叔今天分外的高兴,一口气剔了好几只巨鱿的触手,说晚上的时候给我们露一手,做一顿海鲜火锅,乐得我和含炯一蹦老高。 夜色彻底降临,一轮明月升上天空。众人在船上取来干柴,在沙滩上搭了一个火堆,独孤璞服了参露之后,又歇息了两个多时辰,已然能够走动,在香味的勾引下也加入了火锅战局。佐料只有盐和辣椒 —— 海盐是自己晒的,辣椒是在塘沽的菜市场买到的,酱油和醋没有 —— 燕叔怕船上的调料太多,淡水消耗得太快。这顿火锅虽然短了很多的调味品,但海滩上这顿饭,可以说,是我,也是船上所有人,一生中最香甜,最难忘的一顿饭。 十斤鲜鱿鱼肉、三条巨鱿的触手、外加六七斤肥美香嫩海鱼贝壳全被我们下到锅里,燕叔把他压箱底儿的一坛好酒也拿了出来,这本是为了御寒而备,今天一高兴也不顾其他了,众人又烤又涮,一顿痛饮狂吃,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结束战局。吃饱喝足,老少爷们们索性躺在沙滩上唠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儿吹着暖暖的晚风,真是比神仙还惬意快活,又折腾了好半天,酒劲儿上来,大家全都提议回船睡觉。一上船,燕叔猛然起来,刚才我们光顾着快活了,船老板的尸体还在船上搁着呢。活人与死人是不能共船过夜的,况且船老板因公而死,我们于情于理都应该将之好生埋葬才对。 撇下独孤璞在船上睡觉养病暂且不提。我和燕叔打定主意,决定在小岛上连夜挖坑,把船老板埋掉。日后回到天津码头,再打听他的家小,给予适当的补偿。主意打定,我俩便一个抱头,一个抬脚,把尸体抬下了船。含炯在前面拎着铁铲,擎着火把带头引路。不到一柱香的工夫,我们就把死尸搬到泉水的上风口。燕叔吩咐暂将死人落地,待他观察星相之后再决定坟坑的最终位置 —— 埋人最讲究选择风水,风水好了则能全家受益,亲友沾光;反之则要全家倒霉,连同挖坑儿的人都要一同沾染晦气,连走几年的背字儿。在民间一直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叫做:“一命,二运,三风水”。讲的意思是:命是与生俱来的,没有办法改变;运气是老天给的,你左右不得;只有风水,是能够人为选择和改变的。基于风水给人们带来的种种益处,历朝历代的君主和官僚们,谁都想给自己家族选上一块儿风水宝地。 之前我曾说过,风水学是从《易经》里衍生出来的学术分支,它是一门绝学,更是一门秘术。风水的本质只有一个字:气。气是生命之源,也是世间组成一种基本元素。风水学的经典名著《葬经》中曾这样描写道:“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故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学实际是以气为媒,阐述了人与周围事物关系的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的学说,历史上有大量关于风水的专著,只可惜其内容太过玄秘,除了宫廷御用的风水相师之外,平常人根本难以理解和驾驭,渐渐地,风水学在民间沦为了江湖先生分屋定穴的工具。 历代帝王都讲究风水,不仅希望自己的阳宅吉祥周正,更希望阴宅藏风聚气,使得子嗣兴旺江山永固。他们的墓穴讲究王气,重视龙脉,绝非平常地可选,一般要高级的风水师和观星大臣同时认同才能被选中,为了保护墓穴不被盗墓贼挖掘,他们还要在墓中设置尸气,毒虫,飞箭等机关。有的帝王生前太过暴戾,怕死后被仇家掘尸,还要设置多个假墓,燕叔的师父就是死在了衣冠冢中。正是由于皇家对于风水的研究达到了极致,所以我手上的《龙兴风水图志》才会成为所有盗墓贼做梦都想得到的典籍。 燕叔虽然还没有时间细读图志,但在几十年的盗墓生涯中也积攒了大量的经验,知道泉水之上是埋人的福地,便不辞辛苦地把船老板抬来,我们不能把到云南的一千两白银亲自交到船老板的手上,这也算是给他家人最后的一点儿补偿。 燕叔抬头观察了半天星相,大致确定了尸体应该摆放的方向,就开始与我一起挖坑。当挖到半人多深的时候,一张棕黄色的片状物映入我的眼帘,燕叔也觉察到了坑中的异样,用铲子小心掏空周围的土来,取出了那片东西。我伸手摸了摸,这质地应该是一张牛皮,含炯把火把移近,我和燕叔把头凑在一起仔细打量:这纸的背面是一个奇怪的八角星,而正面看起来像是一张地图,只是注释的文字不是汉字,也不是蒙文和满文,看模样倒像是英文。燕叔拿过牛皮,搁在眼前看了又看,最后确定地说:“这是德文,我敢肯定,以前我与华莱士接触的时候,曾经见过德国的一些文字,德文是比英文多了四个字母的”。 我闻听不禁大惊,在中国蓬莱附近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怎会有一张印有德国文字的地图?而且在图的背后,为什么会标注着一颗奇怪的八角星?这其中暗含什么寓意?这一系列的疑问让我脑中浮现着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心中诞生了一个接一个的猜想。燕叔见我呆立在原处,便催促我继续横着挖,既然这个沟里能够存在这样一张怪图,难保不会再掘出其他的物件来。 我们抡铲和铁锨,把坑的长宽扩大了三倍,终于在东面发现了另一个小本儿。翻了几页,上边的文字仍然是德文,而且每页上面都用阿拉伯的数字在左上角标注了一个日期,料想是一本航海日记。此时夜已三更,我和燕叔都累得不行,没有力气继续向纵深挖掘,只好把死人埋进坑内。 第四十四章 - 整备(一) 葬完了船老板,三人已经累得再没力气向纵深挖掘,便揣上日志和地图赶回船上睡觉。 首发说实话,我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埋死人,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挺害怕 —— 这都怪我那无事生非的二婶:我娘死的早,二婶又不能生小孩,我小的时候,都是她负责照顾我的生活,每当我调皮捣蛋让她头疼时,她就编些鬼神故事吓唬我,这些故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我对死怀有有极大的畏惧。 一夜无话,众人睡到次日晌午逐渐起床。就着昨夜的火堆,把残羹冷炙重新热了一遍,独孤璞的身体经过一夜恢复已无大碍,便重新回归队中,众人闲着没事儿,就边吃边聊,对昨晚葬人时挖到的牛皮图和日志本展开了讨论:燕叔出于职业敏感,认为那牛皮极有可能是一个墓葬图,或者是一个藏宝图;而那本日记记载了进入古墓的方法;独孤璞则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外国人虽然侵略了大清国几十年,对大清国有了一定了解,但文化和地域的差异使,他们无法彻底破解风水和墓葬方面的难点。墓葬风水绝对是一门绝学,连本土专业盗贼都无法完全掌握,更不要说语言不通的外国人了,而且外国人仗着枪炮和鸦片,明抢都可以了,还需要盗什么墓?按他的观点,这牛皮上面的,应该是一张军事地图,可能是鸦片战争之后偶然遗留下的。两人陈述了半天,都坚持各自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但有一点是两人认同的:这本日志肯定是和牛皮是一起的,只要能把它读懂,这图中的秘密,自然能被知晓。两人商议了一番,将图纸日志收好,等回到大清国的时候,再将之交给华莱士解读。 吃完饭,养足了精神,四个人没什么事儿干,就拎着铁铲锨子回到坟边挖掘。但这次可没上次幸运,我们整整挖了一下午,在原有墓坑的周围,又拓出将近十个原来面积都没有任何发现。 首发夜幕降临,众人回到驻地,继续吃鱿鱼餐。席间,独孤璞提议离开这不明的小岛,尽快赶到蓬莱补给,可燕叔并不死心,他苦苦劝说独孤璞,终于又带着我们连挖了六天,第六天的晚上,几乎岛上所有裸露的地面都被我们掘地三尺,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库存的鱿鱼已经让我们吃掉了一小半了,还有不少耐不住炎热,已经腐烂掉,被我们扔掉了喂鸟。现在船上所剩的食物,顶多够挺半个月的。燕叔思前想后,迫不得已只好放弃小岛,带我们赶奔蓬莱。 没有了船老板,船的行进速度大大减慢,本来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我们却走了整整五天。看着雾气蒙蒙的蓬莱岛逐渐进入视线,我的心终于放下了来,总算是不能饿死在海上了。在我之前对蓬莱的理解:蓬莱应是一个物不丰泽的荒蛮之地,这里缺水,缺粮,交通不便,除了面临广袤的大海,无论种田还是放牧均不能与中原相比。可下船一看,我才发现事实正与预想相反 —— 鸦片战争之后,德军艳羡鲁地物产丰富,强占了胶州湾,雄踞山东,把蓬莱岛当作入侵中原一块儿跳板,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建设。现在的蓬莱,其繁华程度远比关内的名称要强几倍,不知道的路的,一下船还以为到了上海。眼前的蓬莱烟囱林立,天空中几乎都是灰白的烟尘,外国船只在港口装货卸货,人流熙熙攘攘,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蓬莱为德国所占,除了内部的运输船,是不允许中国人登陆的。我们没有证件,按理说德国鬼子要把我们拿住审讯关押的,但好在燕叔以前和华莱士相处的时候,学了不少常用口语,叽里呱啦一顿白话,竟把几个德国鬼子说得喜笑颜开。燕叔又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偷偷塞在管事儿的头目的手里,管事儿的一看数额,立刻换了笑脸儿,‘蛋壳’,‘蛋壳’地说了好几遍(注:德语中‘谢谢’的单词是‘danke’)。 下船之后,燕叔找了几名上好的船匠对铁船进行一次大修 —— 这是非常必要的,白鲨和巨鱿在半路连续对铁船攻击,使铁船损伤惨重,虽然外皮暂时没有漏水,但里面肯定已是千疮百孔。除了修船之外,燕叔吸取了缺水的教训,在岛内工厂里雇了几个工人,重新设计打造了一只巨型蓄水容器:长途航行,最怕的就是没水,上次旅程的尴尬已经给众人敲响了警钟,再不采取措施定要造成伤亡。 我们选了个店房,在蓬莱岛住了下来。几天之后,铁船被修好,新水箱也被打造完毕。工人门把新水箱装备到船上,又给水箱注满了水,燕叔大致测了测容量:新水箱若装满水,至少够我们打着滚儿喝三个月的,众人听后欢欣鼓舞都很高兴。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水箱安置之后,库房空余的面积比以前小了许多,一个新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在食品方面,我们必须装备形状更小,重量更轻,更加抗饿的东西才能捱过难关。燕叔和独孤璞犯了愁,不知要买什么好,如果买米面粮食这些生食,船上的燃料会消耗得飞快;如果买鱼肉这些肉食,在海上又不能保存太久,急得他俩团着铁船直转。这时我突然想起,前两天,趁燕叔去工厂修船的间隙,我和含炯逛了几天蓬莱的食品市场,发现有一种新的德国的食品正好符合燕叔的要求,这种德国食品叫做‘朝口丽’。据商行的人说其原料,是从外国的“可可树”上凝成的脂中所提取的,无毒无害。我和含炯还尝了两块儿,这东西入口即化,刚接触舌头之时,有一种像馍馍烤糊的味道,但多含一会儿,就会尝到一股浓浓的甜味。这“朝口丽”有很多个种类,有含牛奶的,也有夹五谷花生的。除了好吃之外,据说效能也很强,商行的人介绍说:巴掌大的一块儿,就能顶上一顿饭的效果,当地的工人在劳动前,经常要嚼上一块儿。 闻听有这种好东西,燕叔和独孤璞都觉得非常感兴趣,但独孤璞比较谨慎,生怕这‘朝口丽’里含有大烟的成分,非不同意购买。我和含炯立刻予以否定:蓬莱岛上的工人,一个比一个粗壮,大烟只能让人越吸越瘦,谁见过过大烟能把人吸胖的?听我们说完,独孤璞还是不相信,硬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市场上看看,一行人来到蓬莱的集市,进入了一家由本土人开的“中德贸易商行”。 在外国人管辖的地界里,中国人见面儿分外的亲。一听说我们是顺着水路去云南的,商行老板立刻把我们领到了里间屋。这里面与外边的货品,可谓是天地之间的差别,外屋都是一些食品和衣物,并不难于购买。而里屋就像是一个德国仓库,满眼都是新鲜玩意儿。老板解释说,里屋的货都是从德国进口来的,德国人性格不安分,国民在休假之时,常带着家小来大清国旅游观光,有时还要探险。这些物资,原本是为了德意志国民所特供的,大鼻子明令禁止卖给外人,但商行老板觉得,从蓬莱到云南,行程远过万里,没有得力的工具,在途中必会凶多吉少,既然大家同是中国人,他有必要冒险帮助我们一把。燕叔听罢此言,激动地紧紧地握住掌柜的手。 经过一番挑选,燕叔最后锁定了以下货品:两大包洋火、四件水獭皮的耐寒大衣、六条坚韧的攀山绳、十二只登山铁构、两支由韧钢所制的鱼竿,和三箱夹了花生的德国食品朝口丽。 第四十五章 - 整备(二) 选完货,商行老板帮我们打了包,燕叔对他非常感激,不仅没有杀价,反而硬塞了二十两纹银给老板作为答谢,老板假意让了让,然后坦然收下。以前我曾说过,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出手小气:你省下了一两银子,却丢掉了一个机会,损失的可能是黄金百两,倘若运气不好,犯了小人,那就不是钱的问题,还会误了正事儿。 常言说得好:“银子虽冷,缺暖人心”。二十两打赏钱一收,商行老板对我们的热情立即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 这回直接把我们领到了后院的铁门大仓库,看来库里头要比后屋的宝贝还多,一人多高的大门上,竟然顶了三把巴掌大的铜锁。商行老板命身旁的伙计取来钥匙,好家伙,每根钥匙都有一尺长,放到秤上一称都能有半斤沉。我在心中暗想,面对这样的坚固的防备,恐怕连燕叔这种一顶一的高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攻破吧。 老板拿着大钥匙,朝锁孔里一顿猛捅,大约鼓捣有一炷香的工夫,三把锁头才被完全打开,随着大门“吱呀呀”的一声怪叫,仓库里的奇货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老板很不放心,遣了两名伙计守在前厅与后屋的过道中通风报信,看来里面的东西重要非凡,为了赚钱,这回也是拼了老命。摆在仓库最外边的,是一摞深绿的箱子,上面用白漆涂了一个酒杯的图标,旁边还有一个深红色的骷髅,老板解释说:“这是燃烧弹,是德国大鼻子的军需物品,在市面上是严令禁止销售的,我这老店是德国人运输仓储的一个中转站,一年前,后院儿里失了一把火,德军在统计损失的时候误报了五个箱子,我也就顺势装了把糊涂,在库中偷偷留了一摞。你们要是需要,我低价出给你们”。 燕叔摸了摸那箱子,点头说道:“的确是好东西,不过要太多了也没用,我只拿两箱”,老板一听,嘴上没说什么,但不满的表情立刻写在脸上。燕叔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那察言观色的能力有多强啊,一看势头不对,马上把话锋一转:“虽然只拿两箱,但钱的方面,我不绝不亏待你,我拿两箱的货,给你四箱的钱”,老板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喜上眉梢。老板忙命伙计把燃烧弹小心打包,领着我们继续往里走,里面都是一些小件儿物品:有指南针、德国军刺、新疆匕首等等。燕叔用眼睛扫了一圈,觉得没有太新鲜的,又不好意思打消了老板的热情,就给我们每人都买了一把新疆匕首佩戴把玩。 首发众人随着老板东拐西拐,拐进仓库的里间屋,继续跟着他向前,此时,所有人的眼珠,几乎都紧紧跟随商行老板的手指而动,唯有燕叔,在一个角落,蓦然停住,眼光被拐角里两把灰了吧唧的铲子所勾住 —— 他几乎是冲上去的,两臂紧抱,做出一副生怕别人夺走的姿态。经过抚摸查看,他最终确定,这是德国铁路工兵专用的合金钢铲。独孤璞见燕叔这幅反常的模样,上前取笑他说:“老了老了,你倒疯了。逛八大胡同都没见你这么高兴,怎么两把破铲子却把你稀罕成这样”。燕叔转过脸骂道:“你懂个屁!这把铲子,你拿到潘家园黑市上卖卖去,一百两银子一把,我保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得被抢光”。 独孤璞闻听吃了一惊,问道:“真有这么好?我怎么看不出这里边有什么门道?”,燕叔揶揄地笑了一声,回道:“你呀,除了会辨别玉器之外,整个儿就是个废人。这把铲子,是德国的铁路工程兵为了适应大清国坚硬山区的环境,专门向政府申请的一个专利。德国政府很重视,为了能在山东尽快修建铁路,掠夺煤炭和铁矿,特批德国的化学家——老学究维勒,建立了一个专攻钢铁的研习团,历经三年的时间,改良了传统的冶炼技术,又在其中添了不少的他材料,试验了几百回才研究出来的宝物”。燕叔边说边像爱人一样地抚摸,待他擦去了上面的积尘,锋利无比的刃口立刻冒出一股寒光,看来这果真是盗墓贼千金难求的尖儿货。 燕叔得了宝贝,心情异常的激动,当场就甩给商行老板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老板根本没有想到燕叔出手这么阔绰,忙令伙计用油布把那两把工兵铲包上带着。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干瘦的老人,就是京城潘家园黑市里最著名的盗墓贼,他随便挖开一个盗洞就有数不尽的财宝首饰,怎能在乎这几千两银子。一切货物都已包好,船老板亲自出马,牵驴套车把货物押运到码头 —— 看来商行老板在蓬莱还是满吃得开的,就连德国岗哨也不加阻拦。 货品在船老板的掩护下被成功运上了船,燕叔为了稳妥,把那些敏感物品都覆到了黑布之下,一切都异常顺利地进行着。商行老板见事已办妥,便提出要返回店铺照顾买卖。燕叔是个老江湖,通过藏货和过路这几件事儿的力度来看,商行老板不是一般商人,起码在蓬莱岛上是一个黑白通吃的面儿上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的人,不利用一番哪能轻易放走呢?眼下我们刚刚失去了之前掌舵的船老大,在海上已经举步维艰,如果能托商行老板的关系圈子,雇到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岂不是一桩美事? 打定主意,燕叔便和商行老板打儿起了感情牌。这老板本是个财迷,之前已被银票砸的晕头转向,再被燕叔这么一捧,就更加飘飘然了,俩人亲热地拥在一起,做出一副相见恨晚的姿态,就差跪下拜把子了。很多人都说友情虚伪,人心不古,其实在我看来,寻常人的友情就和窑子里的供求关系一样,我花钱,你办事儿,大家都受益,如此而已。 但戏还是得演,就像窑姐儿,虽然一天要接二三十个客,但每次仍要装的像黄花大闺女似的。燕叔和老板两人,当然也要走经历这个过程。男人与女人不同,俩女的要好,就爱相约一同逛街,一齐去买些折价的水粉胭脂和绫罗绸缎;但俩男人要好,不是喝酒就是一同逛窑子,当然燕叔和商行老板还没熟到一起逛窑子的地步,只好先去喝酒。经老板介绍,我们被带到蓬莱最高档的一间酒楼:望仙楼。 望仙楼坐北朝南,毗邻渤海,隔窗望去,海涛波澜壮阔,潮起潮落,甚是好看。此时正是饭口,一楼的座位早已被占据一空,众人只好在掌柜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单间儿。我们所进的房间名叫水仙厅,屋里装饰得古朴高雅又不失灵气,让人看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商行老板显然已是这儿的老主顾,不用拿菜单,就点了一桌子的好酒菜。我在心中暗想:“赚了那么多,也该你出回血了”。 燕叔依旧很大方,从始至终从没让老板往外掏一文钱,随手就扔给掌柜的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 燕叔甚是了解经商人的心理:越有钱的,就越抠门;越没钱的,就越爱穷装。酒楼掌柜一见燕叔出手如此阔绰,也立刻缩回三孙子的形态,对我们毕恭毕敬,商行老板当然也跟着沾光,显得特别高兴。酒席宴上,燕叔不谈别的,专挑肉麻的唠,把商行老板说得满脸红润,神采熠熠。我在心里暗想:“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一个干巴老头对另一个干巴老头的感觉,比一位妙龄窑姐还好”。 撂下我在心中胡思乱想不提,独孤璞、燕叔和商行老板三人推杯换盏,走了好几个来回。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个人都有点迷糊,趁着一丝醉意,燕叔继续给老板套夹板:“咱哥仨今日能够相聚蓬莱,是老天赐予的恩惠,老弟能冒着风险卖给我们这么多尖儿货,真是令老哥我感激涕零啊”,商行老板一摆手,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晃着头说:“天下人管天下事儿,都是老天爷底下的子民,能碰上就是缘分,你们还客气个啥?两位哥哥,我也在商场上混迹这么多年,从一打眼我就瞧出,您二位呀,绝对不是平常人”。独孤璞抿了一口酒,笑道:“老弟,那依你看,我们像是干什么的?”,商行老板涩涩地笑了笑,答道:“小弟不敢说”。燕叔一挥手:“但说无妨”。老板夹了一口菜,坏笑了一阵,才抬起头来说:“按您二位花钱的力度,我觉着,你们不是倒腾鸦片的毒贩子,就是倒腾大姑娘的人贩子”。燕叔和独孤璞闻听此言,差点儿笑喷过去,就连我和含炯都笑得钻进桌子底下,敢情外表正派俩干巴老头,在商行老板的眼里,就是俩皮条客。 众人笑罢收势,燕叔喘了口气儿,缓慢地说:“诶呀老弟,你还真敢想,我们是做正当买卖的,被你这一说,竟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商行老板一愣,接到:“但不知二位老哥在那条道上发财”,燕叔见老板阅历极深,如果临时胡编乱造一个职业必将露馅,就稍稍变通了一下:“我和你旁边儿这位老兄,都是天津的古玩商人,前些天听道上的人说,云南有个大卖家要出一批软玉,品相极好,售价又极低,我俩寻思着跑上一把云南,弄好了倒腾回天津就能赚他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燕叔编完这套瞎话,觉得很满意,即使老板不信,问起玉器知识,独孤璞也能应答。 “但众位为何不走平坦的陆路,反而挑选了危险的水路呢?”,众人谁也没想到,商行老板没有问玉器的知识,反而问了一个最平常的问题。 “这个……”,燕叔卡在那里,一时还真没想好要怎样应答。 独孤璞酒喝的比较少,头脑也相对清醒,看燕叔答不上来,就上前解围道:“我们哥俩年轻时,从陆路跑过云南,当时年轻气盛,在外省的地界上得罪过一些绿林小人,这些小人现在很多都占山为王成了响马,我俩虽然想发笔小财,但也不能拿脑袋开玩笑不是?”,燕叔听过,忙跟着附和,以赞许的目光瞅着妹夫。商行老板听罢,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玉诱(一) 商行老板闻听独孤璞的辩解之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凭他多年识人辨物的经验,他总觉得刚才燕叔的一愣里,仿佛藏着一丝隐情,便想用话试探燕叔:“老哥,您刚才说,你们俩是做玉器买卖的,老弟家中恰巧有着几块儿白玉,以前我总听人说,如果想把一块儿璞玉养成上等的宝玉,需要长年累月的‘盘’才行。小弟对其甚感兴趣,但又苦于无人询问,今日遇见二位行家哥哥,还望指点一二”。 燕叔对着商行老板一笑,说道:“老弟若想知道玉器的知识,就要请教我们二老板了。我虽然是掌柜的一把手,但识玉辨玉的本事还是比不过他,要不,我出门儿非带着他干什么?”,商行老板本身也是个买卖人,深知其中的道理。的确,大多数的掌柜的,真的没有管家对货品知道得多。听燕叔这样一说,他便把目光转到了独孤璞的身上。独孤璞是个老学究,以前整天都窝在潘家园的玉器店里鉴赏研究,并以此为乐。自从含炯身世暴露,被家丁出卖之后,这些天他一直都与我们混迹在海上,也没谁和他提提他心爱的玉器。这情形,就像一个人,爱听黄梅戏,可他身边儿的人却整天谈论相声一样。一个热爱玉器的人,生活在没有玉器的世界里,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儿呀!这些天把老头子郁闷得满脸鼓大包,满嘴起大泡。今天商行老板一问,可让独孤璞给逮着了,喷着吐沫星子就滔滔不绝地讲起养玉器的历史和盘玉的诀窍来。 “玉有‘软玉’和‘硬玉’之分,硬玉就是通常人所说的翡翠;而软玉,一般指外皮颜色为‘白、黄、碧、墨、糖’五色之一的玉石。论其价值,软玉中,以出产于‘和田’与‘于阗’之间的‘和田羊脂玉’最为尊贵。历史上最有名的玉,莫过于春秋战国时期卞和所挖出的和氏璧了。这卞和,本是楚国的一个玉师,在荆山的一次挖掘中,偶然得到一块儿极品的玉璞。玉璞是什么东西,你应该清楚:它不是纯玉,而是裹着美玉的石头。当时的春秋战国,许多诸侯都有自己的镇国之宝,史书有记载说:‘周有砥厄,宋有结缘,梁有悬愁’,唯楚国独缺。卞和一心为国,毕恭毕敬的把璞玉献给楚厉王,希望厉王能够遣玉工精雕细琢,没想到偌大的一个楚国,竟没人能够辨出璞玉之价值来。自己的义举更是被厉王视为欺君,被剁掉了左脚,以示惩戒。卞和非常伤心,但并不死心,等到武王即位,又去献玉,结果他这次又被砍去右脚。卞和的一片忠心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嘉奖,反而失去了左右双腿,心中是怎样一种感觉,自此之后,他回到荆山,整日郁郁寡欢。好在那时天下动荡,诸侯国换主就像走马灯一样,武王之后,楚国又迎来了文王。卞和又想去献玉,但身边的人都劝他别再犯傻,卞和觉得委屈,就在荆山整日以泪洗面。文王是个明君,听说这件事后,就收了这块儿美玉,命人剖开玉璞,果然得到一块稀世美玉,为嘉奖卞和的义举,故将之取名为‘和氏璧’”。 商行老板久居蓬莱,整日与德国鬼子打交道,哪听过如此有滋有味的介绍。今日一听独孤璞的讲解,立刻在脸上浮现出敬佩的表情来。独孤璞一见自己的演说收到成效,也是喜上眉梢,说得愈发的起劲儿。 “我再给你讲讲养玉,养玉也叫盘玉,是玉器收藏者最大的乐趣之一。经过盘玉人贴身而藏、静心呵护乃至天长日久的佩戴把玩,玉器就像是经过挣扎,从蛹中飞出的蝴蝶一样,将本身的灵性、润泽全部释放出来,那种成就感是无法用语言所描述的。盘玉非常讲究,一旦盘法不当,一块儿美玉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为了盘出美玉,大收藏家刘大同曾在专著《古玉辨》中把盘玉之法分为‘文盘’、‘武盘’和‘意盘’三种。‘文盘’是最有乐趣的一种:首先将玉器盛于一个小布袋内,贴身而藏,用人的体温一直捂着,一年之后才可以将之取出在手上摩娑把玩,直到玉器恢复到本来面目。文盘耗时费力,往往三年五年不能奏效,若是入土时间太久,盘玩的时间往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我在金陵曾见过一块儿极品的羊脂白玉,是父子两代,盘了六十年才滋养完成的。这块儿美玉在黑市上,被炒到了五万两纹银”。 这话经独孤璞嘴里一说,商行老板眼睛立刻直了,若不是顾及面子,我估计他哈喇子都得淌出来。 “敢情这小小的玉器真能卖这么多钱?”,老板自言自语,神情茫然地说。 “那还有假?我告诉你,京城有钱的官老爷多了去了。别说五万,就是十万、五十万都有人出得起,和氏璧被楚武王的玉师打磨之后,雕成了传国玉玺,经过千秋万代,其价值已不能用金钱衡量,只可惜历经三国五代,玉玺在皇宫内乱时被人盗走,流落到民间不知所踪。谁要有命能得到这块宝玉,不说富可敌国,起码也是全天下首屈一指的富豪”,独孤璞说这段话时乃是发自心底,并没有演戏,所以表情非常自然真挚,纵使身前的观众是奸猾的商行老板,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独孤璞一顿唏嘘,惹得老板心里痒痒的,在他的眼中,这个面色蜡黄的老头,俨然就是呼风唤雨的活财神。就着醉意,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玉佩递给独孤璞,说道:“老哥,我瞧出来了,您是个一顶一的高手,不含糊。我身上有一块祖上传下来的玉佩,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帮老弟鉴鉴?” 独孤璞笑呵呵接过老板的玉佩,拿在手中把玩摩娑了一番,又从怀中掏出一扇小小的放大镜,把玉佩从上到下,翻过来调过去看了足足有七八遍,时而顿首点头,时而摇头叹气,老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呆坐在座位等待独孤璞的鉴定。 “这块儿玉不错,只可惜……”,独孤璞欲言又止。 “老哥,只可惜什么?”,老板探头焦急地问。 “只可惜你家先人,太操之过急,没有把玉盘好,还差点儿毁了这块儿美玉” “请问老哥,此话怎讲?” “刚才我和你说了盘玉的头一种方法:‘文盘’。文盘累计了岁月的沉淀,是最优质,也是最稳妥的一种方式。但市面儿上的玉器贩子,一般都没有耐心,用一生的时间去盘一块美玉,为了让玉器快速升值,他们常常逆着文盘的操作步骤,采取了‘武盘’的方法,如果没有猜错,令尊曾经给这块儿玉佩‘武盘’过”。 “何谓‘武盘’?老弟不知,还请仁兄明示”。 “所谓‘武盘’就是借助人为的力量,日夜不断的把玩,以达到快速出炉的盘玉之法。玉器佩戴一年之后,用旧白布包裹,请专人日夜不断的摩擦,以模仿文盘。过了一段时间,白布变色,就换上新的白布,仍不断摩擦,玉器摩擦受热的高温能够将里面的灰土快速的逼出来,色沁不断凝结,颜色越来越鲜亮,大约一年就能恢复玉的形态。但这种盘法需要把玩之人极度的小心,稍有不慎,玉器将会毁于一旦”。 “那老哥的意思就是,我的这块儿玉佩,已经因为武盘过度而失去了价值?” “可以这样说……,你若不信,把手伸出来,仔细摸摸玉佩的下边,摸到没?这有一个陡坡儿,和本体极不相称,就是因为武盘过度而导致的形状失衡”。 商行老板把手伸到底下,果然摸到玉佩的底下比上面略薄,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脑袋捣得有如鸡扦碎米一般。我们在旁边偷笑,也不知道独孤璞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那依您看,我这块玉还有就没救了”,老板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天下没有一块儿玉没救,就看盘玉人的技艺如何了。这块玉,成色还是不错的,只是之前盘时出了些差池。你若将之交给一个新手,再给你武盘下去,恐怕它就彻底毁了”。 “那要是交给一位成手呢?”,商行老板的表情,已经几近祈求了。 “如果这位成手的方法得当,手法过关。三个月内,可以修正你玉中的瑕疵,还你一块儿不打折扣的美玉”。 “假若像老哥所说,把玉盘好,恢复它本来的面貌,又能卖得多少银子?”,商行老板已经被独孤璞彻底迷住,此刻就差跪地下磕头了。 “这玉若盘好了,拿到明市上去卖,大约能卖到纹银万两”,独孤璞的话掷地有声。 第四十七章 玉诱(二) 独孤璞狮子大开口,给商行老板的玉佩估了一万两白银的售价。商行老板闻听,顿时被喜得手舞足蹈,不亦悦乎。燕叔趁着老板醉酒闭眼的时候,给独孤璞递了一个眼神,独孤璞立刻心领神会。待老板重新把眼睛睁开,独孤璞把脸一沉,说道:“这玉佩虽然资质不错,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玉已被武盘过度,要重新使之焕发光彩,只有武盘加意盘,把意念和技艺一同输入到玉佩当中,达到人玉合一的效果。我估摸着,在山东地界,恐怕还没有这样的高手”。 商行老板闻听,服气地点点头。的确,蓬莱小岛早已是德意志的属地,所剩无几的几百名中国人,不是开店卖货的小贩就是辛苦干活的工人,根本没谁能够掌握盘玉的技艺。盘玉是一门综合了‘形’和‘意’的艺术,需要深厚的功底和不凡的手法,有这种本事的高手,谁不去京城吃金喝银? 老板拄着脑袋苦苦思考,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直起身子,对独孤璞说道:“我决定了。这块玉,就由你来盘”。独孤璞根本没料到他能说出此话,本以为自己随便给他推荐一个京城的旧友,使商行老板欠下一个人情,利用自己的交际圈,帮着在蓬莱的船夫中挑选一个肯去云南又能胜任的舵手,酒楼这趟就算不虚此行了。没想到老板竟然没头没脑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一下把独孤璞造楞了。 燕叔忙出来解围:“老弟,之前哥哥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必须要在三个月内赶到云南,否则就会丢了买卖,闹一个人财两空” “没错,哥哥,我没忘记这件事情”,商行老板确定地说。 “可即使以最快的速度武盘这块玉佩,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我们的行程等不起人”,独孤璞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既能让你们按时出行,有不耽误盘养玉佩的好主意” “莫非老弟是想把玉佩寄存在我们这儿?”,燕叔接道。 “非也非也,老弟的意思,是随诸位同行,给大伙当一个航行的舵手” 众人闻听,无不惊讶,四个人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把他瞅得毛楞楞的,忙问:“诸位可有什么疑问,为何这样瞅着小老儿?”。 燕叔边笑边答:“我们的确是想托老弟帮我们寻一个肯去云南的称职舵手。不过……”。 “不过怎么看,也不应该是我吧”,老板自嘲地笑道。这时他的酒醒了一半,脸上显得很不服气的表情,故意提高嗓子说道:“我们萍水相逢,谅众位也不会知道小老儿年轻时的事迹有多风光,江湖上的绰号是什么:我自从十岁就开始随父亲出海,历练了一身摇船使舵的本事,二十岁的时候,不吹牛的说,是蓬莱舵手业中的头把交椅。为了营生,我独自下过西洋,到过倭国,三十岁以后不知在海上给德国大鼻子跑过多少趟运输,从未出过任何意外,这才在蓬莱岛上有了如此名望,当时江湖上送了我一个绰号,叫做‘小白鲢’。直到前几年我跨过不惑之年,心力憔悴,慢慢变得不爱动弹,才借着和大鼻子的关系,在岛上开起了中德贸易商行”。 燕叔闻听,眼光一亮。倘若事情真如他所说,那我们这回就算是白捡了一匹免费劳力,技术又好,又肯跟着我们去云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搁谁都得偷着乐?于是连忙问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老弟如何称呼?”,商行老板大嘴一咧,笑道:“小弟姓徐,名友致。但不知二位哥哥如何称呼?”。 燕叔和独孤璞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征求了意见。考虑到蓬莱地理偏僻,朝廷无论有多精明,也断然不会预料到,我们能够逆着去往云南的路线,反着跑到蓬莱。于是燕叔把心放下,如实说了真话:“我叫邓宠,江湖人称‘一只燕’,你如果愿意,以后就叫我一声燕兄;这位是我的妻弟,名叫独孤璞,是京津一带有名的老学究,在玉器界是相当有名望的;旁边儿的年轻人是我两个朋友的孩子,他们久在天津,闲着无聊,我们就带着他们出来透透气儿,游游云南”——燕叔没有提含炯的身世,方唯清一家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哦……”,徐老板点了点头,表情非常自然。看样子他还没听过我们的事儿,要不早炸窝了。 “徐老弟,你刚才说曾下过西洋,跑过倭国,肯定积累了不少的经验,但不知你是否行过云南”,燕叔挑关键的问题首先提问。 “云南还真没有去过。一来路程实在太远;二来云南周边走私毒品和贩卖军火的现象太过严重,现在不打仗,可能还稍微好点儿,朝廷有精力派兵管管。鸦片战争那会儿,谁顾得上谁呀,满大海里的海盗船比运输船还多,整天就是打仗,抢物资,有时候海盗之间还要黑吃黑,就这种环境,谁要再敢往那边儿跑可真是疯了”。 “那这回你就不怕再遇见海盗?” “怕,我怎么不怕呀。不过这块儿玉佩要真能盘出来,我死也值了。有这一万两纹银,就算自己花不着,能留给子孙,也了结我心中的一个心愿,年轻的时候啊,我动辄一年半年不回家,没短了让老婆孩子受苦,有这一万两留给他们娘门几个,我死也就能瞑目啦。往最坏处说,即使咱真遇上海盗,我也不怕,我库里还藏着德军不少的制式装备,如果装备到铁船上,一般的小股匪徒还真不是咱的对手”,说到这里,徐老板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 “呦,敢情你还和我们藏着一手呢,还有什么宝贝,赶快和我们说说”,独孤璞迫不及待的问道。 “此地不是讲话之所,等回到商行我再领你们去看。来,咱老哥几个先把坛中的好酒饮尽,回到我家休息一晚,明个再说正事儿”。 燕叔一听心里有了底儿,也不再追问。众人把酒言欢,在酒楼闹腾到天黑才回去。 次日平明,众人在徐老板的家中起来,梳洗用餐。之后徐老板把我们领到了第二层后跨院儿,在仓库里翻出了两样航海利器。其中一件是德国人捕鲸用的鱼弩,其长有五尺,纯钢所造的弩箭足有三尺长,四根指头粗细,用手一掂量,没有二十斤也有十五斤沉。倘若遇上海盗,只需卯足劲射击,巨大的冲力一下就能把对方的航船射穿,使其沉入海底,就连白鲨鱿鱼也不用惧怕了,再遇见直接射杀吃肉;另外一件宝贝更绝,是德国工兵用于焚烧和烘干山洞的火焰喷射器,此乃标准的德军制式装备,铜嘴长把,燃着之后把扳机轻轻一勾,火舌能蹿出两三丈远,真是好不威风。有了这两样宝贝,再辅以燕叔精准的盒子炮,一般的小股海盗,还真不敢贸然攻击我们。 燕叔出于盗墓的职业爱好,对武器特别喜爱。今天徐老板翻箱倒柜地一折腾,让他开了眼界,心里自然是喜得不行。独孤璞平时闲得无聊,好容易遇见像徐老板这样一个“对玉器感兴趣的人”,也是喜形于色,我们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都无法拒绝徐老板的加入。自此,航海队终于完成最后一块儿拼版,众人各揣心事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四十八章 红艇 徐老板和家里人撒了个慌,说要帮德国大鼻子跑一趟货,估计得走半年。家里人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也并没起什么疑心,几个人趁着月黑风高,把捕鲸弩和火焰喷射器装载在一驾黑马车里,又在外面堆了不少鱼干和腊肉,由徐老板亲自驾车赶奔蓬莱码头。 徐老板是个蓬莱通,他所选的道路,都是避开德国巡夜岗哨的路线,即使偶尔遇见几个零散的流动岗哨,一见徐老板亲自坐镇,也知道是内部的运输,不加盘查,全都乖乖放行。一路无话,大约两个时辰,马车抵达蓬莱码头。我抬眼一看,被吓了一跳,在我想来,夜半三更,若不是烟花之地,断然不会有灯火通明的景象。但这蓬莱港口却是个例外,虽然时值深夜,但码头边的蒸汽船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仍是一番繁荣的景象。国人像牛马一样,把大清国的煤炭、铁矿等资源源源不断地从岛上运上货船,再经由中国外海运回德意志使用,联想起祖父一生忧国的情怀,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再兼济天下百姓。 有徐老板这枚活令牌,一切都进展的异乎顺利。众人趁着夜色,把鱼弩和喷射器偷偷搬到船内,又遣家丁把黑马车赶回商行,吩咐买卖照做不误。待一切杂事办完,燕叔一声令下,徐老板升桅扬帆,借着一股大风把铁船开出蓬莱港。徐老板开船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庞大的铁船在他的手上,就像是一条过江之鲤一样,稳健而轻盈。借着迅猛的夏季风,铁船的速度不断攀升,众人见到此景无不拍手称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渡过,白天众人各司其职:徐老板掌舵、燕叔专心研习《龙兴风水图志》、独孤璞帮徐老板盘玉;晚上大伙儿就聚在一起聊天扯淡。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地,铁船航行了两个多月,这一天就到了广东和海南的交界。船刚一停下,燕叔和独孤璞就被唤到掌舵室,商量接下来的路线要如何行走,按徐老板的解说:如果直接奔广州和海南之间的海口港穿行,不需半月,就能登陆到达广西,再在陆路行走七八天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西双版纳;另一条线路是,船一直向南,从海南岛的南端绕过,再兜上一个圈子,从广西登陆。 众人对两种方案争论不休。从海口穿行路程虽短,但风险较大:海口航路凶险,海天一线,被行船人称为“海中天堑”,不仅礁石众多,也是最有可能遇见海盗的一个港湾。但绕道的路线明显太过漫长,如果真兜一圈儿,全部的行程就要多耗一个月以上,现在已经是阴历十月,如果再耽搁一月,那回到关外就要等到明年才行了。 独孤璞历来行事谨慎,宁愿牺牲时间绕行;而含炯急于见到父兄嚷着要走海口港;燕叔过来问我的意见,我本身就是个旱鸭子,在海里折腾了三个多月,已经让我对陆地达到望眼欲穿的程度,当然也随着含炯投了一个海口票;燕叔接着询问徐老板,徐老板心里希望我们早日到达,然后赶紧拿着玉佩去京城兑钱,回家老少团聚,但又不敢公然与独孤璞唱反调,就表示中立。事到如今,一方是一个老年,一方是两个少年,谁也不肯服输妥协,大家都把眼光投向燕叔,企望他一锤定音。 燕叔思考了良久,最后打定主意:“走海口”。我和含炯欢呼雀跃,徐老板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独孤璞内心虽然害怕,但也拧不过众人的意思,也只能默认了。第二日天光一放亮,徐老板便扬帆转舵,让铁船朝海口商埠的方向开去。借着海风,铁船在海面上轻盈地穿行着,不消一会儿就抵达了壶口地带。 外面阳光很充沛,靠近港口时,迤逦的群山开始逐渐闯进视线,浅海处时不时有鱼在船边集结跳跃,满眼全是山清水绿,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浮现在众人眼前。这景色,虽比不过苏杭的秀丽,但也让人眼前一亮,顿感心旷神怡。 又航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在我们身旁已经能够看见其他船只了,除了徐老板驾船不能出来之外,其余众人全都跑到甲板上欢呼雀跃,向陌生船只打着招呼。渐渐地,货船越来越多,港口开始显得拥挤,所有船的航速都降得很慢。唯有我们的船只,在徐老板的静心操控下愈行愈快,把一条白鲢似的随意穿行其间。路过货船上的水手无不挑大指称赞。 顺利通过了海口,身旁的船只开始越来越少。这时,船前的一只深红色小艇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是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艇,和我们的铁船一样,它也是借助桅杆上的风帆航行的,在我们的意识里,它应该被铁船迅速赶上并且超过,消失在我们的身后,凝结为海平面上的一个小点儿,继而彻底消失掉。但事实并非如此,小船先是停在前面等了一会儿,待我们追上时再速速开动,始终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我们快他也快,我们慢他也慢,就像故意耍戏我们似的。徐老板掌了二十多年的舵,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挑战,鼻洼鬓角渐渐渗出丝丝细汗。 小船在前面走走停停,继续挑战着徐老板的权威,徐老板沉住气,眼睛密切盯着海风的动向,双手频繁地调转着舵盘,铁船几乎从每一股海风,每一次巨浪中都借到了力量,但还是无法追上小船。而且小船就像懂得我们内心似的,连航行线路都与我们一样,让我们逃跑都没有余地,一群人干瞪眼没咒念。徐老板逐渐变得暴躁,额头上的青筋都蹿了出来,牙根恨的直痒痒,我能理解到他的感受,这种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受,想必是每个血性男儿都无法忍受的。 两条船就这样你追我赶,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徐老板已经完全被前船迷了心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超过小船,看一看戏耍自己的高手到底生得一个如何的模样。两船拐过山脚,向前行了不到一里,前面突然闪出两座青山来,小艇‘嗖’地一下蹿进了两山之间的过道,徐老板想都没想就跟了进去。燕叔这时反应过来,连忙阻止徐老板继续前行,哪知徐老板像着了魔一样,抬起左臂,一肘把燕叔推了一个趔趄,燕叔一时火大,把手扬起,在空中晃荡了几圈,又舍不得落下,只好从独孤璞手中抢过玉佩,和徐老板说道:“你要再不停船,我就把这块儿玉佩扔下海去”。徐老板头也不抬,继续舞动舵盘,就像一台被定了型的机器一样,手随心动,继续追赶着小船。 燕叔气的抡起玉佩,在徐老板眼前做了一个抛出的动作,但始终没有离手,目的就是恐吓只用。哪知徐老板坦然地冒出了一句:“你扔吧,除非你把这舵盘砸碎,否则我决不会停”。独孤璞在旁边问道:“这可是你辛辛苦苦盼望的一万两白银,难道你连这也不要了?”,徐老板仍旧手不离舵,细致地跟踪着即时的风向调整船姿说道:“莫要说丢了纹银一万两,就是等我超过他之后你俩拿刀捅死我我都认了,人生在世,能遇到几回值得自己以命相搏的目标?这只小船就是我在命中必须超越的,如果今天我达不到这个目的,即使拥有十万两银子我也死不瞑目。” 我们全员都被徐老板这种精神所感动。的确,人的一生,几乎都在平淡中度过,为名,为利,已经让寻常的人格虚伪、扭曲不堪。在名利场中,又有几个人能够舍弃诱惑,心无旁羁地投入到理想之中呢,少,太少了。 第四十九章 海阵 徐老板细心观察风力,调整帆向,铁船一个加速跟随红色小艇钻进两山之间的夹空,燕叔再想阻拦已然来不及了,只能在心中默默祈铁船能够平安过隙。不幸的是,好事总是来得那么的曲折,那么难以预见;而坏事的降临几乎都是雷同的直接,雷同的相似。小艇行到一半时突然加速,把我们彻底撇开,率先冲出了隧道。 出了隧道之后,它并没有直行,而是往左一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当中。之后周围的形势,就像从说书先生嘴里演绎的评书一样:山谷两头出现埋伏的船只,把两个出口全都堵住,我们被夹在当中成了瓮中之鳖。燕叔气得把脚狠狠跺在地板上骂了一声,忙叫徐老板把船停在夹空中间,尽量拖延铁船与敌船的接触时间。徐老板之前虽被小艇激的失去理智,但现在看清了事情的面目,头脑逐渐清醒,赶快把铁船停稳,观察敌方的意图,伺机而动。 燕叔赶紧下舱入库,把雪藏在舱底的德军捕鲸弩搬了出来,由于一路上从未遇到海盗,并没有使用的机会,众人几乎把它忘了。拽出之后,鱼弩被抬到了甲板上。为了射击平稳,燕叔首先用绳子套过弩底,穿过桅杆,把鱼弩牢牢固定在甲板上,使箭头直指前方,对敌船实施警告。哪知对方根本就没把鱼弩当成一回事儿,红色的小艇在山外游荡了一圈儿,又掉头驶回,直奔铁船——这次它不是孑然一身,身后跟了两艘黄色大木船护航。 燕叔腕子一叫劲儿,把一只钢箭推进弩腔,旋即,他躲到鱼弩后边,伺机瞄准领航的小艇。待距离适中时,他牙关紧咬,一扣绷簧,那弩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去,直奔红艇方向射来。就在弩箭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小艇就像长了眼睛,突然向左猛地一拐,躲过致命的射击。箭头擦着艇身的边缘,直射到后面黄船的船舷上,只听耳轮中“咔”地一声巨响,左边黄船的舷窗被钢箭一下刺穿,海水立刻蜂拥而入,舱内的几名水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被海水灌饱,一齐做了水中之鬼。 红艇目睹惨状,不仅没有逃走,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朝我们袭来,燕叔又给鱼弩推了一只钢箭,再次瞄准预备射击。这次红船变得异常聪明,不走直线,而是盘起了蛇形,燕叔连发三箭都没有射中,渐渐地,两船之间越来越近,鱼弩在近距离失去了准星,彻底沦为一堆废铁。红船像泥鳅一样敏捷,趁着我们惊讶的机会,把身子一斜,‘嗖’地从铁船侧畔挤过,绕到我们身后。尽管红艇不怀好意,但我们不得不佩服它的驾驶技巧,当两船交叉时,红艇上的船夫竟然使两者的间距达到三尺之内,正当铁船上的众人想要伸手抓它时,它又飘然远去,像一个漂浮的幽灵,让人法捉摸得到。我不禁和徐老板堕入同一个怪圈,想把红艇里的舵手揪出来,看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红艇成功绕到身后,与后边的两条黄船重新构成编队,再次向铁船冲来。燕叔刚才把鱼弩栓在船头,并且牢牢固定,再想移到船尾已经来不及了。刚掏枪射击两三发子弹,只见黄船两边的舷窗一齐打开,里面伸出了十几把连发盒子炮,乒乒乓地一股脑把子弹倾泻到船上,燕叔躲得飞快,一个“就地十八滚”退回船舱, 看着铁船被红艇玩弄于股掌之间,徐老板也没心思开船了。趁燕叔射击的间隙,他下到库里,取出临行时带的另一件宝贝——火焰喷射器,把气罐背在身上就要蹿出船舱拼命,燕叔和独孤璞哪能让他白白送死,一个抱腿一个抱腰,死命地把他拽住。独孤璞边拉边劝:“老弟稍安勿躁,你出去就是送死。听老哥一句话,好好呆在船里掌舵,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的”。徐老板摇了摇头:“红艇船夫的驾船技术,不知高于我几个境界,所以咱们是断然难以从他的手心逃脱。依我的经验,他们今天是吃定咱们了,不把船上的东西抢光是不会罢休的。而且,还有一个事儿,为了不让你们害怕,我没有告诉你们……” “什么事儿,你赶紧说”,独孤璞松开手。 “自打咱们进了山缝子,我就觉得这里的水色有点怪,很像是我小时候师父告诉我的一个海上奇阵”。 “什么奇阵?”,出于职业敏感,燕叔立刻松手追问。 “雀鳝阴阳阵”,徐老板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底气不足,惊恐地望着众人。 “‘海阵’这个词,早年我也听方士讲过,据说它与陆阵一样,同样遵从易经八卦的约束,但随着朝代的更迭,这门技艺好像早已失传”,燕叔转着眼珠,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道。 “的确,真正的海阵,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以前我随着师父学习驾船技艺的时候,他老人家曾经教过我说,海阵一般都异常歹毒,而这‘雀鳝阴阳阵’是其中最歹毒的一种,布阵人先是观察地势,选择一个较为狭长的空间把鱼苗投入海中,再用竹围拦住使其不能逃脱。雀鳝幼年之时,布阵人必须天天都弄些鲜活的死尸肉,剁成碎块儿,撒进水里。久而久之,这些幼鳝就会迷恋人肉的滋味,即使撤去竹围也不肯离去,整日聚在通道等待进食”。 “如果像你说的这样,只叫‘雀鳝阵’就行了,为什么又叫‘雀鳝阴阳阵’呢?”,燕叔果然是研习风水多年的高手,一下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所谓阴阳,并不是传统的解释,这里是指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说此鱼有一个‘一口定阴阳’的怪癖:倘若第一次吃到的是男尸,以后就只吃男尸身上的肉,绝不再碰女尸一口,这种雀鳝被叫做‘阳雀鳝’,反之亦然;这第二层意思,是指吃了人尸肉的雀鳝,具有滋阴补阳之奇效:‘阳雀鳝’滋阴;‘阴雀鳝’壮阳。布阵之人的目的,就是待其啖尽尸肉的精华之后,用钢丝线网把雀鳝从底下兜住,放在白铁锅里活煮到五分熟的时候下箸,此时最为大补。关于它的药效,野史曾有记载,传言未央生曾偶得一条‘阴雀鳝’,带回烹食,哪知每每服用,竟可夜御十女,一个月内未曾间断。鉴于它的奇效以及残忍的培育方法,历代帝王都封禁了它的布法,严禁在皇宫外流传,民间之所以掌握育法,是由于五代时期宫廷内乱,御用方士流落民间泄露所造成的。” 听了徐老板的描述,所有人都被惊得不轻。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一想到自己的精血即将被雀鳝吸干,带进女贼的身体,帮助她们去享受其他男人,船上的老少爷们们全都怒了,就连胆子最小的独孤璞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战在即,最害怕的就是自家乱了阵脚,丢了气势,如今群情激昂,自然是让燕叔心中宽慰,可战斗毕竟不是儿戏,外面枪声大作,弹药横飞,差一差就会丢了小命儿。 徐老板拍了拍手中的喷射头,对燕叔说:“这阵,是我与人家斗气被他们骗进来的,我理应负起全责。一会儿我登上甲板在正面攻击,把敌人的注意吸引过来。你挑一个有利的地形埋伏下来,瞄准了在暗中射击”。说完,就要出舱拼命。燕叔忙拽住他,说道:“外边至少有六七把连发盒子炮,你这样出去就等于送死,咱们还是换个方法……”,没等燕叔说完,徐老板微笑着说道:“时间紧迫,现在已经容不得再订计策了。而且,祸是我惹的,该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的时候,就必须得有人站出来。由于我的轻率,给大伙带来这么多麻烦,大伙没有怨我骂我,我就觉得非常羞愧了,如今老哥您,竟然还惦记着我的安危,小弟实在是感激涕零,唯有以死相报”。说完,膀子一晃,挣脱了燕叔紧抓的手,大步流星朝前迈去。就在马上要出舱门的一瞬间,他蓦然停住,头也不回,扔了一句:“假如我不幸殉难,各位兄弟有突出重围的,就请抽空到蓬莱转告我的家属一声吧,说此生我欠他们太多,来生再把未尽的责任补全”。 众人面对如此凄景,无不潸然泪下。独孤璞说道:“老弟放心,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我一定会将万两白银亲自送到弟妹手中,你就放心的去吧”。徐老板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滴滴掉落,头也不回地冲出舵室。 第五十章 赤魅 徐老板怀着必死的信念,提着火焰喷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舵室。随即,燕叔伸手擦干眼泪,在小铁箱子里使劲掏了一把,取出七八个子弹梭子别在裤腰带上,也紧随其后来到甲板上。趁我们说话的间隙,外边两艘黄色木船围着我们游了七八个来回,盒子炮的子弹把铁船的外部打出了好几处凹坑。见我们迟迟没有反映,黄木船里的枪手们以为我们不敢出来应战,就想靠近登船来抓活的。正当他们撂下枪,七手八脚地从木船上下的空当,徐老板正好从舱里冲出来,一见这帮喽啰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模样,徐老板乐了,一把将气罐的阀门扳到最大,对准喽啰们就是一枪:只见铜嘴喷枪的前头,‘呼’的一声窜出一道狭长的蓝火,越往远越粗。空气中立刻传来一股被烧焦的烤肉味儿,为首的几个人瞬间就被烈火烤的面目全非,后边的几个人也被热浪熏得顾不得掏枪,全都蹦到水里避难。 喽啰们刚一坠河,水中的雀鳝立即觉察并集结起来,张开血盆巨口就向他们袭来,尽管其他绝大多数都会凫水,但海中毕竟是鱼儿们的天下。可叹喽啰们的血肉之躯在雀鳝的利牙之下化为一块块儿模糊的血肉,哭爹喊娘的惨叫声逐渐变大,又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徐老板烧完喽啰,又去烧被撇下的两艘黄木船和红色小艇,小艇一见事情不妙,立刻调转方向逃跑。在烈焰的熏烤下,两只木船瞬间化为一片红蓝的炫光,在水面上地迅速地解体,火烧木头的噼噼啪啪声在两山之间震荡回声,显得异常可怖。目睹火焰喷射器的巨大威力,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叹德国大鼻子的创造力,想我中华两万万同胞,自戚继光之后基本没人再对武器研究,空凭血肉之躯,又怎能与诸列强的利器抗衡?自恐之余,我不禁再次对大清国的未来担心。 红色小艇从铁船后边穿出山洞,里面的人朝空中打了一个呼哨,片刻之后,在它周围,又聚过来四五条黄船来。徐老板回身朝匐在甲板上的燕叔使了一个眼色,勾起扳机向黄船发起新一轮的攻击。这次黄船不敢靠近,喽啰们从舷窗里探出身子,借着盒子炮的长程,远远地躲在后面朝徐老板射击。徐老板且战且退,把所有的火力都吸引过来,再看燕叔,把盒子炮调为单发点射的模式,躲在暗处,一枪一个准儿,把喽啰们逐一打落水中,每掉落一人,雀鳝们都在片刻还回一具残缺不全的惨尸。红艇一见不妙,掉头又撤出了隧道。 喽啰们平日常把他人尸体丢入海阵之中,去喂养阴阳雀鳝,想必往常挖坟掘墓,偷盗女尸的勾当必定没有少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拿女尸喂养阴鱼给自己壮阳,这孽举可谓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天他们不仅成了枪下之鬼,而且还反被雀鳝所噬,变为女人滋阴的养分。这此中的种种因果报应,有的时候想想还真是有趣。 喽啰们之前想仗着人多势众在气势上压垮我们,可没想到徐老板的正面压制外加燕叔的背后狙击并没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眼见前边的同伙耐不住烈焰,纷纷被烧成肉团,后面的喽啰跑的跑,跳的跳,全都退出铁船,就在燕叔和徐老板准备进入船舱冲出重围之时,红艇又回来了,这次它全无惧意,径直朝铁船冲来。 按照燕叔的意思,两人此时该回到船舱掌舵启程,刚才喽啰们都被我们打怕了,他们就是借他们三个胆儿,他们也不敢再追。红艇既然敢单刀赴会,说明艇上之人必然有降伏我们的利器,避其锋芒,冲出雀鳝阴阳阵才是当务之急。 但徐老板显然考虑的没有燕叔周密,刚才火烧喽啰也给他壮了不少胆量,外加上他还受过红艇的戏弄,憋着一肚子气,虎劲一冒上来,燕叔怎么拽他也不回去了。就在两人在舱门附近争执不下的时候,红艇一个减速,停在离我们不到三丈的距离之内。还没等小艇停稳,从里面蹿出一个红衣人,再看他的手中,赫然举着一把长有四五尺长的长枪。只见他左手往回一拽,右手瞄准徐老板和燕叔迅速扣下扳机。燕叔大喊一声:“不好”,拽住徐老板的头发就往地上倒。 燕叔身手之快,可以称得上江湖一绝,难怪独孤璞曾经赞他“二流的枪法,一流的轻功”,就平常情况来说,两人本可以避过子弹逃过一劫。但人算不如天算,两条致命的巧合让徐老板彻底送命。其一:红盔人所使用的长枪,发射的不是普通子弹,而是铁砂,虽杀伤力没有单发的手枪大,但子弹一经出膛,覆盖面极广;其二:徐老板的后背,还背着喷火的气罐,这东西最怕碰撞打击,一旦受到外界太大的冲力,就会像一颗炸弹似的爆发。可叹徐老板,为了逞一时之能,斗一时之气而白白送了老命。 我和含炯正在舱内探头锁脑向外观瞧,只见眼前红光一闪,继而耳朵被一声状如闷雷的巨响所充斥,独孤璞手疾眼快,一把将我俩拽倒在地,被气罐巨大爆炸力把铁船崩的摇摇欲坠,船上的镔铁碎屑顺着头顶飞过,硬生生的扎进舱内的木柜里面。经此一爆,海面上的局势完全颠倒过来,铁船迅速沦为被动。我和含炯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呆,痴楞楞地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说红衣人,他之前只想着用长枪来制伏我们,也没有料到气罐竟有如此的威力,幸亏他离得较远,否则他也有沦为烟下之鬼的危险。他站在红艇上定了定神,马上恢复了状态,右手一辉,嘴里喊了声:“弟兄们,往前冲,给我抓活的”。 狭长的通道特别拢音,即使我坐于船内,也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声呼喊——这不是男人能够发出的声音,绝对不是。虽然乍一闻听,不似普通女人的娇媚,但细细品来,那腔调的骨子里面,始终透着一丝女子的阴柔。联想起之前他们养阳雀鳝的恶行,我断定,这是一群男女混合的淫贼。 片刻之后,喽罗们已经重新返回铁船,独孤璞一急,就想跳海,哪想脚刚要离地,他猛地看见,水中的雀鳝正张开大嘴在等他落下,惊得他一拽手旁的栏杆,又把身子悠了回来。船尾的喽罗借着这个机会向前步步逼近,舱内的三人已无路可走。 红艇上的女人见手下已掌控局面,便也放心登上铁船。此时此刻,我的心彻底凉了,莫要说这女人手中的木杆长枪,就是喽罗拎着的连响盒子炮我也无法应付。思前想后,最后我打定主意:反正今天横竖都得死,我不如死得风光壮烈一些,也不辱我世代书香门第的家名。 想到这里,我径直走出舱门,做出一副昂首阔步,宛如勇士就义的姿态来。喽罗们之前被徐老板和燕叔打的够戗,对铁船上人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一见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全都把盒子炮的枪簧设为连发,让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我。后面的红衣女人见喽罗们紧张的窘相,不禁气愤地骂了一句:“都他娘的是饭桶,老娘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们要抓活的么,怎么全都忘了?” 闻听此言,站得靠后的一个喽罗头目转过脸来媚声下气地说:“老板娘,您也看见了,这帮人并不是普通的路人,之前的那个,把咱们弟兄烧死了不少,刚才虽然被您击毙了,但余下的几个人身上保不齐就藏着什么致命的玩意儿,依我看哪,咱还是把他们打死保险”,其余的喽罗闻听,也一同附和着说道:“是啊,老板娘,兄弟们也不容易,您就让我们打死他们吧”。 红衣人二话不说,来到喽罗头目的眼前,抬起右腿,一脚把他踹进海去,饥饿的雀鳝还没等他落到水面,就群跃而起,朝五六个方向把他扯成七八半。闻见此景,在场的喽罗全慌了,呆楞楞地瞅着红衣女人不敢说话。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什么时候敢违抗起老娘的命令来了?以后你们记住,谁要再牵头惑乱军心士气,后果皆如他样”。 俗话说:“墙上草,随风倒”。喽罗们大多都是欺软怕硬之辈,为了自保其身也只能唯唯诺诺,听之任之。我亲眼目睹了盗贼们相互残杀的孽行,对红衣人的真实身份产生了兴趣。借着说话的间隙,我把红衣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个遍:只见她全身着红,头上罩着暗红色软盔,上身着了由几千块铁碎片所制的软甲,下身套着一条细瘦的紧身皮裤——皮裤的弹性非常之好,几乎与女人下身浑然一体,大腿和屁股被裹的紧紧绷绷,显得凹凸有致。伴着皮裤的映衬,一双红底黑边儿皮靴罩在她修长的双腿上,让她在邪气中又顿显一丝妖媚,使人见了不禁萌生一股野性的冲动。 喽啰们把尸体重新拖回到甲板上,再看徐老板,早已被炸得血肉模糊,借着血液的粘性,他的半边身子已被牢牢沾在身下燕叔的衣服上。喽啰们将之翻转,使燕叔的面孔朝上,伸手在燕叔鼻孔处探视死活。少顷,小喽啰向红衣女子报告:“禀老板娘,底下的胖老头已死多时,上面的瘦老头儿还有气儿”。女子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一声:“小的们给我听清了,老娘我先回水寨,船上余下的事务都给我办的妥妥帖帖的,不要露出任何马脚。死掉的,给我扔进海里喂鱼,活着的,全都带回水寨听候发落”。喽啰们齐声应了一声:“遵命”。一切办妥,红衣女子转过身去,重新踏上小艇,顺着狭缝的出口驶了出去。 第五十一章 孽欲 待红艇走远,喽啰们纷纷现出原型,把刚才所受的闷气全都撒在我们身上。除了燕叔暂时昏迷逃过一劫之外,其余的几个活人,全都被他们五花大绑,拳打脚踢揍了个臭够才算罢休。打完了活人,他们不解气,又开始糟践死人,可叹徐老板刚被气罐炸死又惨遭鞭尸,实在是倒霉至极。鞭笞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喽啰们打得累了,才一脚把尸体踹入河中,雀鳝再次腾空而起,让血水染红了海面,此时此刻,独孤璞的眼中心里充满了愤恨,但他显然非常理智——既然红衣女子没有把我们扔下海喂鱼,就说明我们仍有生还的可能,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存在,无论儿子还是孙子都得当,而且还得当的好,当的自然。 挨打就像下棋,有不少的学问藏在其中:人是爱好面子的活物,如果挨打同时你能让打手赢得面子,获得成就感,那你没的跑,不被打的皮开肉绽绝不算完;但如果他们打到索然无味,甚至郁闷泄气的时候,你这一关就算混过去了。独孤璞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打,都耷拉个脑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喽啰们打得烦了,索性把我们推上黄船赶回水寨。 木船穿出狭窄的山缝,向西径直驶去。我坐在船上,心里除了不安,又多了一丝莫名的躁动。说实话,我身居京城,家境殷实,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妖媚的女子,但凡这样的女人,大多是妖气有余,而英气不足,与之相会,纵然有千人万次,能存于内心的,也都是一般无二的感觉。究其原因,男人是爱尝鲜的物种,而女人却总是千篇一律。这就督促着世上不安分的男人们每时每刻都在追求更新的,更猛烈的刺激。野史常常记载,说某朝皇帝,某代高官,放着闲在家中美貌的妻妾们不管不顾,兀自跑到外面去偷嫖三流野妓,或者与丑陋的寡妇偷情——这一度让许多正人君子迷惑质疑,百思不得其解,继而胡乱猜测,以为这些男人的身体或者心理出了毛病,或者被鬼怪勾了心窍。 其实事情的本源并不是那样。依我看来,每个正常男人心中都存有这种想法——至少是“曾经”存有这种想法。之所以强忍着没敢暴露,是因为外界的条件尚不够成熟,他们迫于法律和道德管制无法释放而已。达官显贵们之所以能够超越小民,想他们之不敢想,为他们之不敢为,是由于他们有足够的金钱和势力,去避开法律,化解舆论。当一个人的地位高出周围人很多时,他的思想就已经不能被常人所理解了。所以我说:放着倾国倾城的妻子不管不顾,而去嫖三流野妓的男人,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而是对现有平淡生活的一种抗议和发泄。 古人对男性的这种猎奇尝鲜心理曾有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精辟描写。我现在也要做一个总结: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富有的男人,最能牵住其内心并使之激动的不已的,不是沉鱼落雁的美貌,更不是国色天香的娇柔,他要的,仅仅是挑战道德获得的一丝刺激,以及猥亵权威换回的一阵快感。潘家园的黑市就是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场所,那里没有道德,更没有王法,以至于暗地里,小贩竟敢收售猥亵皇宫内院的内衣裤,并流传着“慈禧夜壶撒泡尿,万千绝色也不要”这样一副大逆不道的佳句。 方才命悬一线的激动,混合着少年对女人天然的亢奋,让得我不禁对先前的红衣女子想入非非起来,这种狂思,超越了理智,跨越了心底对静玉的痴恋,也主宰了当前的意志,使我陷入意淫的深渊之中不能自拔。良久,内心最后的一丝良知奋力跳起,给予邪念致命一击,让我稍稍清醒,我突然感到自己背负了深深的罪恶感,反复地告诉自己:这是孽欲,是邪恋,是肉欲的交缠,是虚无的引诱,比不上我对静玉感情的万分之一。 正胡思乱想着,木船已飘飘摇摇地驶进水寨。喽啰跑到船头,把两根手指含进嘴里,朝寨门方向打了一声山响的呼哨,还没等哨声散尽,只听见巨大的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对我们豁然敞开。抬眼望去,水寨内除了浅海岸滩之外,还有一块儿方圆五里左右的礁石地,上面稀稀拉拉筑了十几间泥瓦房屋,礁石滩外边是一个小码头,小码头边儿上泊着五六条木船,那艘深红色的小艇也位于其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刺眼。待所有船只全都驶进水寨,刚才的喽啰从船头跑到船尾,用另一种声调打了一声口哨,哨声响过,寨门开始收缩,继而轰然关闭。 闻见此景,我不禁在心中暗想:完了,这回算是进了贼窝子了,别说我不通水性,就是能像鲤鱼一般随意畅游,恐怕也冲不出他们布下的铜墙铁壁。怪只怪,我出发之前想的太过单纯,把满天下的乱臣贼子全都当作了一只只好鸟。 喽啰们麻利地沿码头靠了岸,把我们押解到寨中的水牢之中,并隔开关押——在未进这水寨之前,我从未想过水牢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直到被扔进里面之后,我才忍不住大骂设计者的祖宗:寻常的水牢,都是在地面一下掘一个深有三尺的方洞,再在里面灌满清水,将凡人囚在里面消磨意志。而眼前的这个水牢,却异乎寻常地在方洞之内浇注了特浓的盐水,并用布满锈迹的铁镣系住囚者的脚腕,使之不能活动。我们在船上已被喽啰兵揍了个半死,胸口之下,全都是形如鱼鳞的外伤,不碰及湿处方可勉强忍住,一旦接触到浓盐水全都疼得不行,上下的跳跃扑腾。这一折腾不要紧,脚镣上的锈刺狠狠地扎进脚腕,让人顿感痛不欲生,一时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傍晚十分,天光渐暗。脚腕的伤口已痛得失去知觉,唯有小腿尚有胀感,像比以往粗了三四圈儿,全身的每个毛孔全都朝外翻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这帮淫贼的逆行。捱到酉时左右,天光已经全黑。我泡在冷水之中也有三个多时辰,脑中仅存的些许清醒整备寒冷和饥饿渐渐蚕食掉,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却在无声地膨胀激增着。我开始对之前给予自己的定位产生质疑——我一直是这么觉着自己的:我虽不是那种敢于直面挥下的砍刀,不畏身下滚烫油锅的英雄好汉,但也绝不是一个孬种。无数次的幻想和睡梦中中,自己都一次次泰然经历着敌方的折磨岿然不懂,没想到真正变成现实时。酷刑还没到,我就已经要屈服在无声的水牢里了,怨气携着愤恨一股脑冲上头顶,使我陷入了哀思。 脆弱的自负一旦被轻易捅破,就会立即转为无尽的自卑。我站在冰冷的水牢里,浑身酸疼,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滑下,坠入池中,帮助盐水继续麻醉着身体。 第五十二章 艳变 悔恨正酝酿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出口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我心中一阵剧烈的起伏,企盼到来的,是特地营救我们出笼的奇兵。 随着脚步声渐近,白烛的光亮越来越明,我迫不及待地用双臂牢牢抓住铁栏杆,想把脑袋探到外面观瞧。这时怪事出现了:在蛮力之下,镔铁围栏竟慢慢变得弯曲,现出一条刚好能容人通过的窄缝。我心中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就把半边身体挤出牢笼。突然,头上悬着的一把鬼头大刀迅速砍下,我的人头“咔嚓”一声落地。鲜血顺着颈子喷涌而出,像一束爆发的喷泉。血,漫天遍地都是粘稠的血;红,上上下下都是刺眼的红。 “哎呀”——我下意识地向前使劲儿蹬了一脚,只觉着脚上触到了一个绵绵软软的东西。听到的不是牛头马面尽情的呵斥,而是一声令人黯然销魂的娇呼。我愈发惊恐,一时没敢睁眼,把舌头伸到门牙底下狠狠咬下,传回的感觉真实而直接,疼得我差点儿没流出眼泪来。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知道自己没死,心里立即放松了许多,尽管身体仍然疲惫着,我却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继续入睡,沉重的眼皮经过几番升起降落,终于被求生的渴望撑开。红,仍然是红,刺眼的红。但和梦境不同的是,这次被红光所包围的,不再是腥臭的鲜血,而是那个红盔女人。 “你已昏迷有一天一夜了”,话音从女人的头盔里传出来,声线不是很细,但却足够媚惑,语调里明显带着一丝暧昧的气息。我咽了口吐沫,定了定心神,把头慢慢转向她。可以说,从小到大,除了我娘,我还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打量一个女人。她的体形较普通女人稍高且偏瘦,由于穿了艳红色的紧身皮裤,还蹬着双一尺高的黑边儿皮靴,下身显得特别修长。头一次见面罩在上身的那层软甲也不见了,只有一件紧身皮衣孤零零地套在外边,那皮衣做的很紧,把她上身的曲线勾勒得格外凹凸有致。头上戴着一个深红的硬皮的头盔,皮盔的前面,抠掉了两条狭长的口子,如水的目光正是从那两道沟里温婉地直射出来的。 “敢问我们这一行人,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姐姐,竟遭到如此的对待”,我虽然满心愤怒,却亲眼目睹了红衣女子自残手下的全过程,自然不敢在言语上太过放肆,索性尊了她一声‘姐姐’。 “咯咯咯……”,女人用手捂住软盔的下部,就像一个妙龄少女掩着嘴,在发出银铃一般的笑。 “想不到你不仅人长得细嫩白净,小嘴儿也这么的甜,蛮讨人喜欢的”。女人倒不遮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敢问我们这一行人,是哪里得罪了您,你们为什么要袭击并且关押我们”,见红衣女子不说正题,我再一次重复提问。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我们是一群海贼。作为海贼,袭击你们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吧”,女人仿佛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很满意,捂着嘴继续格格地笑。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女人见我沉默不答,竟然反客为主,问起我来。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我挑最重要的问题开始提问。 “怎么处置……你说我把你撂到床上还要怎么处置?”,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虽然隔着一层皮盔,但我仍能感到她在媚笑着。 “脱吧”,见我楞在那里,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大床上,像猎人注视小兽地那样看着我。 此时我的心脏已经跳到极限,鼻洼鬓角也开始见汗。说实话,我在海上已有四个多月没见过一个女人的影子,面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儿,要说一点儿都不心动,那是胡扯。但我毕竟出于书香门第,从小接受了不少道德约束。那些条条框框早已在我脑中已根深蒂固。可能我最会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我绝不会像普通的地痞流氓,不顾一切地迎合对方,以名节为赌注肆意地纵情玩乐。 “咯咯咯……”,见我仍然没有行动,女人继续纵情地笑着。“看你样貌一表人才,原来里面也是纯净无暇。不过姐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说罢,她伸出手来就要来拽我的衣襟儿。 “请姑娘自重”,我不知从哪里生来了勇气,抬起胳膊把女人的手挡在外面。 “呦……看样子还真不是装的呢,老娘倒是要看看,在我的‘焚花散’之下,你这副薄情的脸皮到底能撑多久……”,话音刚落,她的右手像闪电似的缩回到腰带之上,从里面摸出一个粉红色手帕,朝我面前一抖,只见手帕里的胭脂粉末像下雪一般从天而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着鼻子里面奇痒难止,一个喷嚏打了出去。 昏,脑子怎么这样的昏沉? 燥,血液为何如此的燥热? 我的身子正逐渐变热,变软,脸上烫的能煮沸一锅开水,眼前的景物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我终于知道了:原来这红衣女子给我下了春药。 “咯咯咯……”,那瘆人的笑声再次从头盔底下发出。见我中了圈套,女人心里异常的喜欢,竟挑衅地在我眼前搔首弄姿,我深呼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借着最后的一点理智把眼闭上,在心中默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八字真诀。 体内的血液越流越快,急速冲刷着我残存不多的意志。在药力的催化下,内心里主宰身体的人性渐渐消失,而隐藏在心底的兽性却慢慢拱了出来。终于,我承受不住,把眼角撑开一丝缝隙,将目光贪婪地投射到红衣女子的身上。 女子的红衣已在我闭目诵经的间隙被脱去,颀长娇嫩的身体就这么白花花的横在我的眼前,我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压抑,一个翻身,径直朝那丰乳肥臀压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只觉着口里干的要命,身子也软的没有力气站起。下意识地,我双手向外划拉,想抓住其他东西,借力把身子撑起。突然,一个硬物被我手指勾住,我以为是一根铁器,往回一拽就想翻身站起,哪知道手中的硬物并不牢靠,经我用力一拉竟滑落到地面,发出“咣当”一声响动。我一个激灵,用胳臂强支着起了身,同与我一样惊恐的红衣女子眼光相遇。与往常相异的是,她的头盔没有罩在脸上,而是在床下翻滚着打转儿。女人把双眼睁的奇大,木楞楞地瞅着我,继而把整个头埋到棉被之中嚎啕大哭。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除了眼睛周围没有伤口之外,其余地方几乎就没有一块儿好肉,刀疤都连成了片,夹杂着永不消退的青红瘀伤。哭了一会儿,那女人像疯了似的,一把将棉被掀开,恶狠狠地自言自语:“你们都得死,看见我脸的人全都得死”。 第五十三章 重生 红衣女人像疯了似的,下地拾起头盔罩在头上,也不顾自己正赤身裸体着,狂怒地朝外面大叫道:“给我来人……”。话音刚落,外面立刻闯进两名彪形大汉。 “把他给老娘押下去,另外几人也从水牢提出来,一会全他妈带到塘子外面喂鱼”,女人恶狠狠地说道。 “遵命!”,两名大汉顺从地应答。他们不敢抬眼直视她的身体,只能用余光瞥几下过过眼瘾。接到命令之后,两人恋恋不舍地架着我从卧室里退去。 这次我可是真的怕了,几乎像是一坨泥似的被拖着走:我斗过老鹰,战过群鼠,迎过白鲨,拼过巨鱿,虽然每次的处境都非常危险,但面对的,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怪兽,稍以智慧以巧弄拙就吃不了什么大亏;可我眼下的对手是贼,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淫贼,奸诈而狠毒。若是没有神兵天降,我和燕叔等人此刻就相当被判了死刑。 俗语云:古来圣人皆怕死。我作为凡人,自然更不能免俗。一想到小命儿即将结束,我的身体像筛糠似的狂抖不止。身旁的喽啰兵目睹着我的窘态,肆无忌惮地对我进行挖苦和耻笑,我也没工夫搭理他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被架到一个塘子前面,其中的一个喽啰去水牢提人,另一个胖的在原地看守我。 “大……大哥”,我支支吾吾地与喽啰搭话。 “做什么?”,喽啰兵从怀中掏出一支旱烟袋,正想趁这个间隙快活快活,被我一打断,脸上浮现着十二分的不悦。 “大哥,您喜欢银子么?”,我一直语塞,说话也没了条理。 “你这不他妈废话么,谁愿意跟银子结仇啊?”,他边点旱烟,边用眼睛白我。 “我直说了吧,您若放了我,我就孝敬您纹银五万”,我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说。 “嘿,您趁早死了这份儿心吧,我如果真放了你,别说你逃不出这水寨,就连爷爷我,都得跟你一起喂鱼去。我们老板娘的脾气,你也不是没见过:要说和你好的时候,一起睡觉都没问题;但你要把他惹恼了,她一就能给你踹池子里去……”,喽啰兵借机发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之后,他仿佛觉得不妥,立即停了口,小心探视身旁左右是否隔墙有耳。 闻听喽啰的一番话,我心里彻底的凉了,论文,论武,论钱,不论哪一样,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全都没用。想我们一行人,壮志满怀,浩浩荡荡地从塘沽来寻亲,没想到在海上摸爬滚打行了快四个月都没遇到困那,马上到了家门口却栽在臭阴沟里。叹人生无常啊。我把头往下一低,索性消极等死。 人就是这么一个东西:春风得意的时候,十年八年都嫌太短;丧家落败的时候,一时半刻也嫌太长。我被这胖喽啰绑在塘边的树上,是左等也没人管我,右等也更没有消息。一时间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悔恨愤怒,百感交集。 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另一个喽啰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是独自一人返回,并没有把燕叔和独孤璞带来。等喘匀了气儿,他趴在胖喽啰的耳边嘀咕了一阵,胖喽啰的脸色像变色龙的屁股似的,一会儿红,一会白的,等全都听完了,他二话不说,“嘡啷”一声,从腰里把鬼头刀拽了出来,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把眼睛一闭,祈望他能给我一个快活。 “咔嚓,咔嚓……”,胖喽啰砍了三四刀,我身上不但没感觉到疼,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下意识的一挣,才发现刚才他们砍断的是绳子。我一下就愣住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们这是……”,两人立刻跪倒,齐齐叩头:“帮主老人家在上,弟子给您磕头了”。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胖喽啰接道:“帮主,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跟我们回老板娘那儿吧” 我虽然不解,但能把命保住,还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帮主”,这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儿,于是欣然点头,就准备和他们一起返回。胖喽啰把我拽到一边儿,央求着我说:“帮主啊,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您可千万别当真啊,我那是胡勒勒呢”。我报以一笑,答道:“放心吧,没你的事儿”。 三人即刻回返。这一来一回的对比甚是有趣:去时,我是被他俩架着,回时,却是被他俩扶着。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有时你还真要感叹这造化弄人。 到了刚才出来的大屋门前,我心里有些打怵,脚下逐渐慢了下来。毕竟现在一切还都尚未明了,我这个假帮主也当得不明不白的,别看我眼前咸鱼翻身,可红衣女子变脸比变天还快,进了这个门儿,能不能平安出来,还是一个未知。正在这时,里面的人仿佛是听到外面有动静,大门往两边一开,走出几个人来,我抬眼仔细打量,第一个出来的,竟然是燕叔,独孤璞也跟在后边,含炯走在最后,让我惊奇的是,他的小手赫然牵着那个红衣女子的指头。 我一下懵了,彻底懵了。一个时辰以前,红衣女人还要把我们扔进塘子里面喂鱼,怎么一会儿不见,几个人处得跟一家人似的……难道这女人中了燕叔的什么妖术?我正胡思乱想着,燕叔一把拍在我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好小子你,燕叔我给你道喜了”。 我痴痴地瞅这燕叔,反问道:“我何喜之有?” 含炯在后边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指着那个红衣的女人说道:“姐夫,她就是我姐姐含琢呀”。 我闻听此言,就像中了晴天霹雳一般,一时不知道是喜是悲。祖父给我订亲之时,我刚满十二岁,少年的矜持让我很少和这位法定妻子见面,只有逢年过节时,在父亲的生拉硬拖之下才被迫走动几次,而且自我十五岁后,也就是八国联军进北京那一年,我两家全都流离失所,一个隐居在东北,一个雄踞于云南,更是没有机会接触。最后一次见方含琢是她十四岁时,在我的印象里,还是一个小胖丫头。没想到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短短三年时光,她竟变得如此妖媚。 好容易接受了红衣女子是方含琢这个事实之后,又有一片疑云飘过我的心头。她的脸因何被刀子划得没有一块儿好肉?生性善良的她,又是如何成为了一个能布下“雀鳝阴阳阵”的女淫贼呢?一切的一切,都萦绕在我的头中挥之不去,让我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含琢却显得比我更加羞涩,躲在人群的后面不肯出来。燕叔见我俩的窘相,忙上前解围,他把我拉到一旁,低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最后想不想要这个妻子,现在都要把话说开说透。我们这一行人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望着燕叔渴求的眼神,我知道这回是没法当逃兵了。 第五十四章方家 尽管我对方含琢以这种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感到惊奇和不悦,但为了顾全大局,我也只能听从燕叔的劝告,随他返回大厅详叙。 含琢依旧低着头不肯说话,我能理解她此刻的感受,嫖男人竟嫖到自己亲夫头上,真可谓是赛过苏妲己,气死潘金莲。任哪个会演戏的女人也断然没脸再与我搭话。当然,燕叔他们还不知道我被含琢下迷药放倒,之后与她发生了那种关系。为了保全她所剩无几的一点儿脸面,我决定让这件糟事儿彻底烂在心底。 见我和含琢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燕叔朝独孤璞使了个眼色,独孤璞心领神会,立刻回身把含炯领到外边去玩,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燕叔首先开口打破僵局:“方姑娘,你好容易找到日思夜想的亲夫,怎么一见面反而放不开了?不是老夫碍了你们的大事吧,如果真是,老夫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含琢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忙阻拦道:“老前辈,您别多想,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救了我弟弟含炯,又带着焉郎不远万里来送,我不但没有以礼相待,反倒劫了你们的船,杀了你们的人。即使你们能够既往不咎,我也再没脸面面对你们”,说完,她鼻子一酸,竟生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燕叔借这个机会赶紧把我推到前面,对说道:“刘公子,你还在这儿楞着干嘛?赶快把方姑娘哄高兴了去”,我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身子,心里揣着一万个不情愿,只能在他的大手之下乖乖就命。安排完我,他又转过脸对着含琢说:“方姑娘,你别看刘公子不解风情,其实他人好得很,规矩得很,老夫敢用人格向你担保,在你们离别的这几年里,他肯定没碰过一个女人”。含琢闻听此言,脸臊的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我。我一见形势不好,忙上前解围,心想再这么说下去,指不定哪句就要露馅,到时候我要怎么跟静玉交待,怎么跟四爷交待? 打定主意,我急忙把燕叔拉了过来,笑着说道:“燕叔您就放心吧,把这里交给我,倘若晚辈不能把方姑娘哄好,回头您老人家打我罚我都行”。 “诶,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行了,你们小两口唠吧,我不在这儿搅和了”,燕叔一边坏笑,一边退出了正厅。送走了燕叔之后,正厅只剩我和含琢两人,两人谁也不知从何开始打破沉默,屋内气氛变得愈加尴尬。 “焉郎”,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含琢首先捱不住面子与我搭话。 “唔”,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胡乱地应了一声。 “该看见的你也看见了,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我现在变成这副德性,全都是咎由自取,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妄想你能原谅我了,不管我在外面怎么祸害你的名誉,你始终都是我的亲夫,要休要杀,就悉听尊便我没有一句怨言”,含琢倒也直接,毫不遮掩地道出了她的内心所想。 按照原来的想法,我还真想讽刺挖苦含琢几句,出出憋在心中的恶气。可她这一服软,我反倒不能按原来的计划行事了。想到这儿,我暂时压下心中的怒气,和颜悦色地和她说道:“逢上乱世,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我做主的。你家出事我也有责任,既然你已是刘家的媳妇,我就应该在去东北之时带着你,而不应该把你丢在京城之中。只是还有一事我不能明白:你是怎样变成这帮毛贼的老板娘的?” 含琢听我提到这个问题,一下就触到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扑进我怀里就嚎淘大哭起来。 原来方家在躲避八国联军,准备逃离京城之时,在郊外遇见了河北最大的山贼团伙三山帮,山贼们不仅打劫了方家的所有财产,还丧心病狂地奸污了方家所有女眷,含琢小时候跟随哥哥含甄一起练过几年武功,当然无法忍受没齿难忘的侮辱,趁他们不注意时,一脚踢进三山帮总辖大寨主的裤裆里,废了他多年的修为。大寨主火冒三丈,恨得他牙根儿痒痒,为了折磨含琢,他没有一刀给她一个痛快,而是采用了一个极其折磨人的方法:命人用小刀一下一下把含琢的脸划得稀烂,待含琢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气时再将其致死,正当他们执行完第一步即将处死含琢的时候,恰巧有一队官军经过救了方家人的命。老头子方唯清恨得对天发誓,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之后就带着剩下的家眷投奔云南过命的老友去了,含炯就是在这时趁乱逃回京城与家人失散的。 来到云南,方唯清也不做茶叶买卖了,借着老友的人脉,他成功转行为军火商人,由于心中怀着刻骨的仇恨,他和大儿子方含甄做得比谁都要努力,都要卖命,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年以后,凭着无敌的杀气和魄力,方家灭了身边所有的竞争对手,成了云南一带的军火霸王。之后的一年里,方唯清拼命接单赚钱,一心要回到河北,擒到三山帮的几个头目凌迟处死以泄私恨。哪想到回来的探子却禀报说:三山帮的几位寨主在与官军作战之后被俘,由于上面有人保护,不到半个月就被释放出来,这些山贼不但不思悔过,反而在出狱的头一天就肆意去到青楼寻欢,结果却撞见以前的死敌对头,被人家一顿乱刀死,这其中还包括那个总辖大寨主,那个被含琢踢爆的废人。 得知了这个消息,方唯清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大呼老天不公,不给自己手刃仇人的机会,让他们轻易的就见了阎王。一股急火上来中了风,半边身子差点儿瘫掉。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奋斗下去的动力,整天借酒消愁,郁郁寡欢。 痛定思痛,方唯清最后把这笔烂帐算到了清政府头上,认为是朝廷的无能导致了他的家庭悲剧,慢慢的竟然和孙中山,黄兴等革命党联系到一起,后来公然给予他们军火支持,成为革命党的忠实后盾,当然也成了朝廷缉拿的一级要犯。 含琢在来到云南以后,整天被十几次地安慰,历经半年的时间才恢复了情绪,在他父兄的激励之下,她决心把一生的精力都投到了报仇血恨中去,她抓紧每一个能抓到的机会,跟着哥哥苦学枪法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得一身好武功,为了以后能够躲避陆路的缉查,经水路返回中原报仇,她又与广西的怪人“船圣”张茗然学了一年的驾船技巧,张茗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怪人,从记事儿开始就没爹没娘,一生无子无女,从八岁开始就随叔父出海驶船,积累了大量的宝贵经验。他天生不畏强权,不爱钱财女色,宁可自己偏安一隅,独自研习驾船技巧,也不愿意出山去享受一年几千两的好处。想当年,有无数的船员水手,挤破了脑门想要拜他为师,无论带来真金白银还是跪在门外十天半月,全都被他挡在门外。这次是被含琢悲惨的遭遇所打动,才答应收她为关门弟子,船圣倾其所能,用了一年时间,挑最精华的部分进行教授。含琢也真争气,不仅天赋异禀好又肯吃苦耐劳,师徒俩一个诚心教,一个诚心学。含琢在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就练到了张茗然的六成修为——别看只有六成,却有资格在两广、海南、山东地界傲视群雄了,连使了一辈子船的徐老板都被她耍的团团转,被带到了雀鳝阴阳阵里丢了性命,由此可见船圣张茗然的功力有多高强了。 正当含琢的武艺、枪法、船技练得日渐精益,正要打算返回中原报仇雪恨之时,自己切齿的仇人,三山帮大寨主在青楼暴毙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闻听此言,含琢的精神立刻崩溃了。人生最过于惨淡的,不是你根本就得不到,而是本该得到的竟无故的没了。自此之后,含琢彻底陷入了怨天尤人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张茗然作为师父,见的多,看得也淡,对含炯苦苦相劝,无奈不管如何解释和安慰,含琢都没法恢复情绪。最后气得老头子直接把含琢撵出广西,了断了这份师徒之情。挥别了师父,含琢不想回家,更不想面对千千万万个同情的眼神。在外漂泊的途中,她在饥寒交迫的中昏倒,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差点儿被人贩子卖到山里去当童养媳,接连的命运不公更加奠定了她心中“好人没好报”的偏激看法,仗着自己的能力,她杀死人贩子,在海口和广西的交界处慢慢以打劫为生,笼络了一大批流氓地痞和亡命之徒,成了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女魔头。为了报复男人,她又寻到一个隐藏在海边的二百岁老道,用自己的身体为赌注,苦学海上布阵,以及研习采阳补阴之术,我们在之前所中的雀鳝阴阳阵,就是其中最为恶毒的一种。 听完含琢的哭诉,我不禁感慨万千,作为她的亲夫,我既为她的命运不公而感到怜惜,也为她之后的种种逆行感到愤怒。命运就像一盘残棋,让人一步走错,步步走错,最后只能走到无可挽回的一步。 第五十五章施计 听完含琢的哭诉,我的心开始动摇了。刨除积攒银子振兴祖业的私心杂念,此行的最终目的完全是为了静玉——那个柔弱,美丽,招人怜爱的女人。在离开京城之前,我也想过是否能碰见含琢,但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俩见面的地点和方式竟然能够如此的离奇和诡异,而且我竟然稀里糊涂地丢掉了保持了十八年的童男名誉。含琢的身世固然惹人同情,但同情毕竟不能代替感情,尽管不能直说,但在我的内心之中,还是没有给含琢留有一席之地。 “焉郎,不知我们离别这几年里,你有没有和其他女人订亲”,含琢抛掉了之前的凶态,小鸟依人地偎在我怀里问。 我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那她是不是非常的美丽贤惠?”,含琢继续发问,她那好奇又失望的眼神从皮盔里面直射出来,看得我心里挺不好受。 “嗯……”,我轻声的应了一句,那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含琢没有说话,但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顺着皮盔的底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焉郎,我知道现在自己是残花败柳,已经不能配得上你,但你始终都是我心中唯一思念的人……”,含琢有些语塞,伏在我肩头呜咽起来。我抚摸着她头上冰冷的皮盔,鼻子一酸,眼泪也围着眼眶打转儿。 两人在大厅里相拥而立,足足有半个时辰没人说话,把离别三年心中的苦楚全都寄予在这苍茫的无言之中。良久,含炯终于耐不住性子返了回来,燕叔和独孤璞也跟在后面,眼见我和含琢相拥而泣,他俩都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方面为了我俩的重逢,另一方面为一行人的身家性命。 含炯肚子的咕噜声打破了僵局,接着,我和独孤璞的也发出了不争气的响声,含琢这才想起,自从把含炯他们抓住以来,已经有快一整天没有吃饭了。她双臂从我身上放下,下到厨房亲自给我们做了六道好菜。老少爷们儿们也顾不上面子了,全都露出了本相,来了个风卷残云,丝毫不剩。 人一吃饱了饭菜,脑子里的困劲儿都冒了出来,我们老少爷们儿也不例外。含琢忙命下人打扫了一间上好的卧房给我们休息。暂别了含琢,我随着燕叔他们一起来到房间休息。独孤璞和含炯的体质较差,又受了太多的折磨,脑袋一挨枕头就招呼不醒了。我之前已在含琢的床上被她迷倒,虽然损失了童男真气,但也趁机补充了不少睡眠,由于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一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燕叔盗了一生的墓,职业的习惯使他要始终保持警觉,不能全心地睡觉,一个时辰以后,他不知不觉地醒了,看我还呆呆地盯着顶棚,就把我唤到屋外。 “贤侄,我看你仿佛对方小姐还心存嫌意,不知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燕叔也不遮掩,直来直去地道出心中所想。 “下一步……”,我楞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不撒谎地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嗯,记得。是找方唯清去要军火” “你没忘记就好,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对方小姐的情意只在同情的层面上,至于喜欢,却谈不到” 我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在阅人无数的老油条面前耍滑。 见我没有否认,燕叔把头凑了过来,低声说道:“依我看哪,这方小姐对你尚未死心,而且她精神恍惚,脾气暴躁,我劝你最好不要迁怒于她。这个人,是我们一颗重要的棋子儿,用好了,咱们预期的目的都能实现,你能娶到关外的那个相好,我也能在太祖的寝宫之中觅得有用的情报,解救苍生,大富大贵的日子指日可待;如果用不好,说句难听的,咱们这几个老老少少,除了他亲生弟弟含炯,全得交待到这儿”。 听了燕叔的话,我点头表示同意。的确,含琢遭受了太多的打击,仇视外界的习惯已经形成,杀人越货也如同儿戏,眼前的她,是抱着与我复合的想法,才暂时压住杀气,换了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自幼年开始经历的种种创伤是不可能一下痊愈的。我虽然怜惜她,却不能真真正正的给她以妻子的关爱,与其给她一个虚有的名份,让她独守空房,还不如当机立断彻底了结这段情份。凭含琢的家境和能力,找一个本本分分的丈夫是不费力的。但话也不能说得太直接,否则一旦激怒含琢,我们又将小命不保,如何能够既把含琢安抚住,使她渐渐地回心转意呢,这实在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燕叔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贤侄,无论怎样,为叔都希望你能处理好和方姑娘的关系,毕竟,你能和方唯清见上面,以至讨要军火,都是借着你是方家女婿的这层关系,所以,在离开云南回到关东之前,你最好还是不要点破为好,能装一天糊涂,就装一天糊涂吧” “老前辈,依您说这下一步咱们要怎么走才好?” “方姑娘肯定知道方老爷子藏身的所在,咱应该带上含炯,随方姑娘一起去找拜会他,你到了那里小嘴儿甜点,你岳父老泰山一高兴说不定连西洋火炮都赏给你,到时候咱们找个借口回到关东,凭着枪杆子大干一番,你挖财宝,我探龙穴,等咱完成大事以后随便找个无名的小镇隐居起来,再放出风声,说一行人全都出了意外外,命丧九泉,等不了几年方家就会给方小姐另觅他人,到时候一切也就都淡然了”。 我心中暗想:燕叔不愧是老江湖了,出的这招可真够毒的,不过眼前除了这条计策,也真的没有他路可走了。 等我与燕叔定订下最终的方案,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半个多时辰,夜深了,秋风很凉。 第五十六章云南(一) 叔侄俩定下计策回屋休息暂且不提,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平明,老少爷们儿们起床梳洗休整,忙得不亦乐乎。这些天在海上飘泊,谁都没能好好的清理内务,再加上后来被俘,在水牢里又关了好几天,远远望去,我们几个不像是京城来的奇人贵客,反倒像是丐帮派来要饭的使团。 一晃又过去了两日,含炯和独孤璞的身体都恢复得不错。我开始怂恿含炯劝她姐姐回家。含炯倒还真听话,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把含琢哄的格外高兴。我能看得出,含琢其实早就活了心,想与父亲兄长团聚,但之前大仇未报,她实在捱不下面子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想她这次她寻到了亲夫,又找回了亲生弟弟,着实把面子赚足,任谁也不敢再笑话她了。 吃过午饭,含炯蹦跳着来告诉我,说含琢已经答应带我们一起回云南。另外,含琢说这个害人的水寨也不要了,她已经散了金银,遣喽啰们回家务农了。闻听含炯的话,我心中亦喜亦忧。喜之喜,含琢能够洗心革面,不再做这害人的勾当;忧之忧,看她此番孤注一掷的力度,怕是铁了心的跟定我了。 不管怎样,燕叔的计策还是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的,否则这半年以来的努力,以及在海上苦熬的三个多月就算彻底白费了,两位船老板也算白死了。我自己呢,则更惨:如果没有意外,我现在应该背上了朝廷钦犯的身份,虽然用太祖寝宫里的《龙兴风水图志》在独孤璞那里换了八万两纹银,但再想回到京城重振祖业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除非我想掉脑袋。唯今之计,只有骗来军火,随燕叔重返关东做一票大单才行。 见我眼也不眨地呆立着深思,含炯便打趣道:“姐夫,你愣在那里想什么呢?不是嫌弃我姐了吧?”,我忙接道:“小鬼头,姐夫待你不薄吧,你可别害姐夫啊,这话要是不小心传到你姐耳朵里,她非得把我活剥了皮”。 含炯微微一笑,说道:“姐夫,如果我没记错,你在北京城郊我燕大叔的家里,你们好像是商量了其他事儿来着,借着送我回家的机会,管我爹索要什么丹麦机枪,然后返回东北去挖掘谁的古墓来着……”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个小鬼头表面上对大人的事情漠不关心,可心里边却什么都知道,如今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我摊了牌究竟是所谓何故呢? “唔……含炯,你既然全都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姐夫,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跟爹说的,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你们回关东的时候带上我,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冒险就行。在家呆着实在是太枯燥了,能憋死人” “行!姐夫答应你,不过你也要帮我保守秘密,要不咱们谁都去不了,知道么?”,听了含炯的话,我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含炯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的鬼心眼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驷马难追!” 第二天是一个阳光充沛的艳阳晴日,老少爷们儿们随着含琢带上应用之物,一把大火烧毁了水寨,踏上了前往云南的征程。常言道“狡兔三窟,诈狐五穴”,能成大事者,必须要有几倍于他人的自保意识和忍得住寂寞的超常耐力。方唯清就是这种人,为了安全,他的老巢没有设到昆明,而是藏在一个叫做“勐马”的边陲小镇。勐字音为měng,比喻勇猛,傣族人最爱用这个字儿,凡是有平地的地方,一般都用勐字修饰。方老爷子之所以把自己的藏身之所安置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基于以下几个原因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首先,昆明在地理上,处云南中央偏北,不临边界,与南洋无论联系还是交易都非常不便,不利于业务的开展,而勐马镇地处云南的西南一侧,进可以顺东北方向直达四川盆地;退可以经由广西逃往海南,是一个完美的居住场所。 其次,昆明是云南清兵驻扎最为密集的都城,方家虽然兵马齐全,但羽翼未丰,财力尚未达到富可敌国,暂时还不敢公然与大清朝官军公然叫板。 最后,方唯清利用了云南民族繁多的特点,巧妙地把矛盾转移,使得清军不敢轻易离开昆明腹地,对云南进行大规模的清剿。云南地貌复杂多样,以元江谷地和云岭山脉南段的宽谷为界可以分为东西两大区域:东部为滇东、滇中高原,其地势奇陡,地貌异常险恶,溶洞石林丛生,人在上面不动尚且难以呼吸,更不要说战斗了;云南以西是横断山脉纵谷区,地势雄奇险峻,更有三江并流的奇观,属于易守难攻的地势。 自古以来,云南就是一个多民族的杂居地,境内常驻哈尼、傈僳、拉祜、纳西、景颇、独龙、白族、傣族等几十个部族,民族问题非常敏感和微妙。为了巩固统治,明朝时期统治者曾在云南实施了土司政策并加以完善。土司是宋朝“土官”的演变,其职位可以世袭,但传承之前必须经过朝廷的批准,《明史-职官志一》曾有记载:“凡土司之官九级,自从三(从三品)之袭替,胥从其俗。附寨之官,自都督至镇抚,凡十四等,皆以诰敕辨其伪冒”。土司对朝廷要上缴一定量的赋税杂役,而朝廷给土司以掌控军队的权利,它的实际作用相当于自治政府。自明朝中期以来,土司政策稳定了云南的政局,促进了云南各方面的发展。但随着时间的考验,土司政策所暴露的弊端越来越多,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世袭制过分膨胀了某个家族的势力,使之在羽翼丰满之后敢于自拥为王。 玄烨于康熙十二年始发兵清剿三藩头目平西王吴三桂,无奈清军法纪不严,在讨伐当中与当地少数民族冲突不断,及至康熙十七年秋,吴三桂病死,清军彻底进驻云南,更是与当地傣族民众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到了雍正在位时期,为了进一步加强集权,防范三藩死灰复燃,胤禛皇帝下大力气在云南实施改土归流的变革,触犯了当地很多地主的利益,反清呼声自此不断。 雍正六年,云南爆发了一起最严重的事故:拉祜族人扎铁匠在镇沅率领拉祜族大军,并联合傣族和哈尼族的军队,公然起义抗清,不服清朝管理。雍正闻听消息后急派兵镇压,扎铁匠最后虽然战死沙场,但余下的部队多年来一直不停地在暗中偷袭清军,使得清军的大部队不得不提早收缩防线,放松布防,再加上天高皇帝远,清朝的权力和兵力均鞭长莫及,导致少数民族聚居地周围很少遭到清军的搜查。方唯清在当地不仅仗义疏财,赢得了当地土著的信任,更是公然资助革命党反清义举,获得几个部族首领尊重。基于以上几个原因,方家把指挥总站设到这个狗不拉屎猫不回头的弹丸之地,多少年来与众多少数民族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第五十七章云南(二) 五人一把大火烧毁了水寨,沿海口南岸经由广西赶往云南勐马县。之前我已说过,云南不仅地势复杂,难于深入;而且境内部族众多,民风彪悍。自鸦片战争之来,傣族、佤族、苗族、哈尼族和拉祜族等同胞都曾与侵略军做过殊死搏斗,其中以佤族和傣族抵抗英军的事迹最为著名: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在英军的威逼之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开始了中华民族的屈辱史,英国在得了通商和赔偿等便宜之后野心并没有满足,又想从中国的边界入手打分裂的牌,收买少数民族的酋长和土司搞傀儡政府。光绪九年,英军随法兰西主力入侵麻僳坡、马关两县,被当地苗族、瑶族、壮族、汉族等民众数百人,用大刀、毒弩、火铳经过大小数十次激战激退一千多以洋枪洋炮武装的英法侵略军,收复失地数千里,重挫了英法联军。吃了败仗以后,英军并不罢休,又在光绪十七前打着“探险”的名义卷土重来,擅自入侵了伊洛瓦底江进入德宏地区测绘勘测和收集情报,当地傣族部众哪受得了这种气?傣族土司刀安仁率当地民众痛杀英军,击退了英军的第一波攻击。几个月之后,不甘心失败的英军再次攻打天马、汉龙两关,彻底把傣族民众惹怒,刀安仁率部抵抗了八年终于把英军彻底清出国界。我的岳父老泰山方唯清在光绪二十六年到达云南,也随军参加了几次抵抗外族入侵的义举,与当地傣族首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鉴于以上原因,清军虽然知道方唯清就藏在云南的西南部,却也不敢贸然捉拿。 一路无话,众人风餐露宿将近半个月时间,终于踏进了云南地界。以前我在北京妙仁堂当公子的时候,就常听往来贩草药的农民说,云南境内气候温和湿润,有“四季如春”的美称,境内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一年到头都是和风细雨,从没有狂风暴雨,更不用穿棉衣御寒,之前我就一直向往着长大以后能够来到云南出游,没想到今天却是以这样的身份抵达的。 勐马绝对是一个别人不告诉你,你就一辈子都不知道的小地方。好在含琢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的时间,还能大致记忆起回家的路线。我们几个非常幸运,在离勐马还有二三百里的驿站里含琢遇到一位景颇族的老乡,这位白发老人一听说含琢找到了弟弟想要回家,他二话不说,套上马车就要送我们。众人一路上风餐露宿已经心神疲惫,也乐得乘坐老乡的马车回去。 老乡一共给我们预备了两辆马车:他驾一辆,载着我和含琢;他儿子驾着一辆,载着燕叔、独孤璞和含炯。七人二车连饭带上了盐巴和糯米干粮,风也似的赶往勐马小镇。说实话,我其实很想坐到后车里与燕叔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无奈含琢咬住青山不放松,任我东西南北风,不管我找什么理由,他都寸步不离地紧跟着我,好像一个不留神我就会跑了似的。独孤璞他们见状,也不好意思拆散我俩,就给我一个眼神,叫我好好地与含琢相伴。我明白老头子的意思,他这是叫我稳住大伙,待有了好机会我们爷俩再一同相聚。 含琢今天穿了一件丝质的红色旗袍,脚下蹬着一双黑红相间的软皮靴,散着的头发和一顶民族气息特别浓烈的孔雀翎帽子挡住了多半边脸,让她显得乖巧而富有灵气。之前那件媚惑的紧身皮衣和深红色的皮盔,怕是已经让她扔进海中去了,我知道,她是想我忘记那个放荡的形象,在我心中重新做回一个传统的女人。但我却在心里暗暗耻笑着含琢的单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偏见可以在一瞬间形成,解除偏见又怎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呢? 含琢依旧笑面相对,娇柔地挽着我的胳膊,伸出兰花小指给我讲解着车外的各种奇花异草、傣族人的小竹楼以及他们的衣食住行和日常的起居习惯。我认真的听着,随她一起尽情说笑,就像一对真正的恋人。望着她温婉的目光,我不禁又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惜——一个女人,明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对方眼里达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却仍不自暴自弃默默地坚持着学好——即使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这份痴情的确是我始料不及的。 车子在颠簸的路上行了一整天,慢慢的,天开始擦黑。景颇族的老乡一勒马,把车停在一处被风的小山沟里。这一天大约走了三分之一路程,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勐马小镇之外一百八十多里的距离。老乡的儿子下了车,给我们每人分发了糯米团子和盐竹笋。 我的肠胃一直不太好,平时很少吃黏米糯米这一类东西,而且我在海上飘荡了三四个月,除了一只鹌鹑和一顿鱿鱼火锅之外再也没碰到过什么油腥,肚子里的馋虫早就不满地强烈抗议了。以前我听药农说过,云南人喜欢吃狗肉,尤其做狗肉汤和狗肉干的手艺堪称天下一绝。我一直以为晚上即使吃不到狗肉汤,起码也能嚼两口狗肉干解解馋。所以当大白糯米团子摆在眼前的时候,心里不免有点儿失望。再加上没有碗筷,弄的我都快没有食欲了。含琢见我的窘态笑着说道:“怎么?不合你大公子的口味了?你先对付两天,等过两天到了家我再天天好酒好肉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尴尬地笑了笑接道:“的确是太长时间没沾油腥了,肚子里空捞捞的”。含琢继续说道:“吃吧,这糯米团子都是今天新做的,云南人不吃隔夜米,明天你想吃也吃不到了”。我点应允,刚想伸手吃饭,却发现没有筷子,一时不知道如何进食,含琢一手掩着嘴笑,一手把一个糯米团子塞到我的大手上,告诉我说:“你真是个呆子,食糯米不用筷子,直接用手”。 用过晚饭之后,天彻底的黑了下来,坐在外面暖风拂面的感觉让人特别舒心惬意。趁着这个工夫,老乡和他的儿子把车里的毛毡子拿了出来,铺在沟子里面的平地上。车里空间有限,只能容得两个成人平躺的地方,出于对客人的礼让,老乡要带着儿子一起在外面睡。我一听这哪儿能行,本来人家驾着车马送我们回家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要是再让他爷俩睡在外面就简直就太不是人了。经过一阵谦让,一行人终于做出决定:含炯陪着含琢在前车睡。景颇族老乡和独孤璞在后车。我和燕叔以及老乡的儿子在外边打地铺。 月亮渐渐升上了天空,耳边也只剩下了几种秋虫子制造的莫名响声。大伙在糯米团子和催眠曲的作用下脑子都开始发沉,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我在被窝假寐,牙齿却紧紧咬着舌头尖儿,把一阵阵来袭的睡意逐一地打发走。我知道燕叔白天的那个眼神是让我在大家睡着了之后行动的,我要是睡着了,不仅会耽误事儿而且还可能着凉中风,那样的话就真的太划不来了。 不出所料,大约有半个时辰,燕叔果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借着穿衣服的机会朝我这边挥挥手,我也朝燕叔的方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睡着。不大一会儿,我俩穿好了衣服,一齐奔后面的小树林而去,临走时燕叔特意看了看躺在他旁边的景颇族老乡的儿子,他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察觉。 我俩一起顺着小树林向前走了一里多远,见后面没人跟踪才停了下来。谈话的内容不外乎是见到方唯清之后如何应答,如何编造理由去向他询问和索要军火,以及如何让他放我们由陆路回到关东去。叔侄俩在小树林里谈了有半个时辰,基本定下了所有的应对措施,正要打算回去,突然见到对面火光一闪,仿佛有人影晃动。燕叔出于职业敏感,一把将我身子压低,两人匐在草丛中一齐定睛朝对面观看。 第五十八章初试 只见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身材健硕,头顶扎着一方青巾,身穿一件无领对襟儿小袖布衫,女的体形修长,身穿五彩的窄袖短衣和筒裙,身上斜跨着一个红黄相间的挎包,看模样应该是一对恋人。在他俩的外面是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借着月光和火把的光亮能够看得出所有人的脸上都泛着一股淫笑,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矬子,手里端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手枪,正咧着嘴嚣张地把枪口顶着小伙子的脑门上。 我和燕叔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我们这是遇见了一伙儿地头蛇。依照燕叔嫉恶如仇的性子,他是不可能眼瞅着这种恶事在眼前发生的,但是对方人数不少,况且每个人手里全都有枪,一旦贸然行事,后果也将不可收拾。正当我踌躇不定的时候,燕叔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从腰带子里头掏出驳壳枪,噼噼啪啪地朝天上放了三四响向他们警示。对面的人堆里瞬间就乱了营,那个矬子以为是自己手下的枪走了火,抱着脑袋把屁股朝天撅得老高。燕叔趁乱一纵身越过之间的通道,走近对面的林子里去,我知道自己手无寸铁,去了也是平添累赘,索性就伏在草丛里观察形势。 矬子撅着屁股挺了一会儿,见没了动静就抬起头向四周打量。这一抬头不要紧,只见燕叔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提着把枪立在眼前。差点儿把他吓得尿了裤子,急忙向后撤步,一个不留神还绊倒一块儿石头上,摔了一个四仰八叉。他手下的几个打手也被吓的一惊,但这几个人显然比矬子见过世面,只是稍微一愣,就齐刷刷地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燕叔。矬子见自己人掌控了局面,索性从地面爬了起来,提着枪向四周打量了一番,见来人只有一个干巴老头儿,就把心放了下来。刚才他跌倒时,也不知手下谁憋不住竟然笑了出来,弄的矬子的脸就像破门链子一样的挂不住。 “你这个老杂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矬子出言不逊,我在旁边一听就知道这肯定又是一个挖绝户坟踹寡妇门的败类。 “后生,你说话也不想着给自己爹娘积点儿德,小老儿怎么说也算是你的长辈了,哪儿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燕叔面对着五六只黑洞洞的枪口镇定自若,丝毫没有怯懦的气势。 “你老实点儿……”,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打手晃了晃手中的枪,帮自己的主子壮了壮声势。 “废话不说,我先要问你,你为何要为难这一对青年的男女?”,燕叔首先发问。 “妈的,还不是这俊妞不识抬举?要是早跟了本少爷,哪能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出来?”,矬子把脸冲向那个身穿彩衣的女子,一脸淫笑地说。她的恋人见状,把女子紧紧抱在怀里,惊恐地望着矬子。 “这么说,你这是欺男霸女啰?” “对,老子今天就在你眼前欺男霸女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啊”,矬子见自己人拿枪顶着燕叔,索性越发猖狂起来。 “天下人管天下事,小老儿我还来了兴致,今天我就要管一管你们的闲事儿”,燕叔边说边笑,丝毫没有把身边的几个人放在眼里。 “好啊,你来管,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身子快还是我手上的枪子儿快”,矬子恨恨地说。 “难得小老儿我今天高兴,今天我就跟你们交代个明白,你们几个人要是能伤得了我一根汗毛,小老儿我今天就给你们磕头下跪,你看好不好?”。 “你这个老杂毛少来狂妄,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 矬子的话音刚一落地,几个打手就朝着燕叔的脑袋方向扣下了扳机,林子里顿时枪声大作,一条条火舌直取燕叔的头颅,我把眼一闭,心说“完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待我再睁开眼睛回望,只见燕叔已像一只游魂似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喽啰兵的王八盒子没有击中燕叔,反倒在乱时把自己人误伤了两个,此刻他们正捂着胳膊躺在地上哀嚎。所有人都被瞬间的变化惊呆了,木然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在这时,燕叔不知怎么的,竟也鬼似的突然出现在领头的矬子身后,一招“金钩锁环手”把矬子的枪缴了械。 几个喽啰兵一见自己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主子,纷纷不知所措。燕叔趁着这个间隙,把自己右手握着的盒子炮狠狠顶在矬子的脑袋上。 “叫你手下的人把枪扔掉,否则你就得去见阎王”,燕叔对着矬子喝令道。 “你们大胆,竟敢把枪口对着我?赶快把枪扔掉,一切都听这位大侠的”,矬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几个黑衣人闻听主子的号令,乖乖的把枪放在脚下。燕叔押着矬子说道:“叫他们把枪全都踢到我这来”。 “把枪全他妈踢到我这来” 几个黑衣人乖乖地照办,将几只长短不齐的手枪全都踢了过来。 “刘公子,出来吧”,见大局已定,眼前已然没有危险,燕叔索性唤我出来收拾残局。 “燕叔,您真是这个!”,我边走边朝燕叔摇了摇大拇指。 “哈,老朽也是快半年没有机会动弹动弹了,再不拿这帮毛贼玩玩练练,怕是身子骨就要生锈了”,燕叔一边拿枪顶着矬子的太阳穴,一边用话揶揄着这帮黑衣喽啰。 “燕叔,小侄想跟您商量个事儿” “有话尽管说” “小侄一直想弄把枪玩玩,今天咱们缴获了这么多只,您看能不能派给我一个?” “哈,你这个鬼小子,你先把这些枪全都收拾起来,这些王八盒子你就不要使了,它的出弹速度太快,我怕你掌握不好一口气儿把子弹射光了,让人家打你个措手不及” “唉……”,我失望地低下了头,看燕叔的语气,他仿佛是不愿意分给我一把枪,我赌气地默默收拾地上的枪支。 “你小子,还跟我耍上了小性子呢?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让你别使王八盒子,是因为这儿还有一把好枪,我给你用这个”,说完,燕叔把手指向了矬子腰带上别着的一把银色小枪。 我眼前一亮,这把枪实在是太漂亮了:它通体全都是亮银颜色,形状标致,并不像普通的王八盒子那样尾重头轻,扳机也是嵌在枪体里面的,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最耀眼的是枪嘴的部分,普通的枪嘴设计得都很突兀,而且为了节省材料普遍都做得单薄细长,而眼前这把枪却以流畅的工艺把枪嘴自然地嵌到枪体之上,体现着一种自然的过渡。靠普通的人工装卸是断然难以达到这样的工艺的,我一眼就相中了这把模样俊俏的银色手枪。 “燕叔,这把枪的模样可真是俊啊”,我边说边伸手从矬子的腰带里把枪拽出来。 “小子,你知道这是把什么枪么?这是正宗的比利时勃朗宁十三发。江湖上俗称为“白杆儿”,在关内只有土匪头子和厅长一级的要员才有资格佩戴,你小子今天是撞了大运了”。 “我操,真有这么厉害”,面对这种尤物,连我这个书香门第的公子都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那还有假?这把枪的特点就是威力奇大,十丈之内能够穿透两个人的身体;不过缺点也是有的,就是出弹速度太慢,后坐力也不小,使用不好就容易伤到自己” “那以后燕叔您就教我打枪吧,我也要像您一样做个神射手”,我眼巴巴地瞅着燕叔。 “你有这个心学那敢情好,以后咱们回到了关东还要一起行动呢,能多了你这个帮手也是我的愿望”,燕叔显得很高兴。 “你们两个过来吧”,我把枪收拾起来之后,燕叔伸左手朝那对恋人的方向摆了摆。 两个人搀扶着来到燕叔近前双双跪倒叩头,感谢燕叔的答谢之恩。燕叔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你们也不必感谢我,绿林人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今天既然赶上了,就不能放任不管。这帮王八犊子是本地的恶棍,这个村镇你们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趁现在赶紧回家收拾行李远走高飞吧”。 两人再次拜谢燕叔的救命之恩,就要朝村寨的方向返回。正在这时,刺眼的火光从四面八方一齐点亮,一声洪亮的声音宛如黄钟一般从外面响起:“想走?想的美,你们今天谁都跑不了”。 第五十九章激将 叔侄俩正要放走那对傣族恋人携枪返回营地,哪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身旁左右突然冒出一大堆擎着火把的青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我向那声音所在的方向甩脸观瞧:只见人群中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套棕红色的缎子长袍,腰间系着三寸多宽的牛皮板带,脚蹬一双超大号黑布洒鞋。再往前走,他的五官变得愈发清晰,我定睛一瞧,只见他面相凶恶,五官狰狞,一双厚厚的嘴唇撅的老高,显着十二分的飞扬跋扈。除却这些,最显眼的是他头顶上的风景——以前我在关内曾见过不少的秃头,但从没有一个像他秃的这么光亮耀人,秃的这么活泼可爱。 人在外面混,能碰上的无外乎是两种人:一种是朋友,另一种是仇敌。一见那秃头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就觉得他一定与那矬子是一个鼻孔出气儿的主。眼见自己被秃子所带的人层层包围起来,我一股急火冲上头顶,掏出新缴来的勃朗宁就把银白色的枪口指向了秃头的脑袋。燕叔是老江湖了,一见场面上的形势就知道秃子的手下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只见他右脚一蓄力,噌的一声朝我蹿了过来,像饿虎扑食一般把我撞倒在地,叔侄俩在地上滚出去有一丈二尺多远,耳轮中只听见身旁噼噼啪啪枪声大作,待我再回头观看,刚才我所站的地面上已赫然多出一堆像马蜂窝似的枪眼,略带黄色的青烟正一股股地从枪眼里往外飘散。 “先别开火”,燕叔坐在地上将两只手高高举起,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势。 “喏……”,秃头一努嘴,示意手下人把我们捆起来。 待他们走近,我才看到:原来刚才我们已被秃头的部众彻底包围,外面的喽啰层层叠叠的加在一起足有三四十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般长的长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我和燕叔的身子。 燕叔冲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动弹。我心领神会,知道自己刚才闯了杀身大祸,如果不是燕叔冒死相救,恐怕早就被人打成了筛子。燕叔依旧把两只手高高的举起,慢慢的站起身子将脸转向秃头说话。矬子刚领教了燕叔的身手,见燕叔起身站立,他立刻急得像猴子似的叫嚣:“爹啊,你他妈可要留意这个老杂毛啊,他动作太快了,我刚才就是放松了警惕才吃了一个闷亏”。 秃子带着的几十号人,连同矬子之前的七八个随从闻听此言,“哄”一声全都笑了——矬子平时嘴上的零碎儿太多了,一紧张竟然连他爹都给骂了。 秃子也听出了矬子嘴里的啷当,再一看他瞠目结舌的熊样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妈了个巴子的,我李文昌怎么生了你他妈这么一个窝囊废?”,秃子抬起腿,照着矬子的屁股蛋就是一脚。矬子万万没想到他爹能够打他,一个猝不及防被他爹揍得像个球儿似的滚了一丈多远,起身捂着屁股猫在后边不敢多言。 “这位老弟……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燕叔一边被喽啰驾着捆着,一边找机会和秃头搭话。 “怎么着?”,秃子拿眼斜瞥着燕叔,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一万个看不起。 “看老弟的模样也像个跑江湖的,不知你能不能给小老儿一个面子,报出你的大号让我见识见识你是江湖中的哪路豪杰?” “好,既然你要做个明白鬼,大爷我就成全了你。我,乃勐海县的土司总巡卫兼监查使李文昌,以前在江湖上混的时候绿林朋友送我一个绰号,叫做‘滇南煞神’……”。 那秃子正兴致勃勃地满嘴白沫鼓吹着自己,却发现燕叔脸朝着他,嘴巴大大地张开,做了一个极其吃惊的表情。秃子很高兴,追问了一句:“怎么样,老子的威名把你的胆都吓破了吧”。 燕叔慢慢地把张开的大嘴合上,意犹未尽地说:“李文昌?” 秃头点了点头:“没错,李文昌。怎么,瞧把你吓的那副模样,是不是现在才开始害怕,你早干什么去了?” “说实话,小老儿我在江湖上混迹了几十年,自认为踏遍了大江南北,广交天下的英雄好汉,你李文昌这根葱我还是 第一回听说,你这个‘滇南煞神’也真算得上‘野鸡没名、草鞋没号’了”。 闻听此言,秃头的脸“腾”的一声就变得通红。“哇呀呀呀呀……,你这个老杂种,竟然侮辱本大爷,我看你今儿个是不想活了,小的们,给我按到地下狠狠的打,不把他揍得满地找牙绝不能罢休”,光头大汉被燕叔一句话激得浑身乱颤,牙根都恨得痒痒。 “且慢……”,燕叔趁着自己的胳膊还没完全被缚住,忙伸出右臂朝秃头挥了挥手。 “你还有什么话说?”,秃头大汉转过脸对燕叔怒目而视。 “你既然说自己是在江湖上混的,就一定听说过这句话:‘宁制一服,不致一死’。我今天就是被你活活打死,也不会对你心悦诚服,因为你不是一条真正的汉子,根本没胆凭真正的本事赢我,爷爷今天栽在你手里,都是你今天带的猴崽子太多攒鸡毛凑胆子而已,我对你啊,是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服”。 “爹啊,您可千万别听他的,这个老杂毛比猴儿还精,比泥鳅都滑,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毙了他”,旁边的矬子抢过话来。 俗话说:“不怕君子死斗,就怕小人使臭”。一见形势不好,燕叔立刻使出激将绝技:“李文昌,你还是自己考虑考虑吧,是条汉子的话,就把我的人放了,咱俩单挑;你要不敢接受老夫的挑战,就赶快刻把爷爷给崩了,以后你也就别叫‘滇南恶煞’了,改名叫‘滇南王八’”。 “哇呀呀呀呀……岂有此理”,想这秃头平时在下人面前耀武扬威,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今日被燕叔的一番话叔激得不轻,刚才还红着的脸现在憋的闷绿闷绿的,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来来来,老匹夫,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究竟是哪路神仙,竟然对我如此侮辱。老子我今天不把你揍得跪地求饶,我就随了你的姓”。 “好,你李文昌果然是条汉子,那就赶快先把我的人放了吧,之后你要怎么玩我全都奉陪”,见秃子中了计策,燕叔赶快趁热打铁。 后边的矬子闻听此话,忙绕到秃子的身前阻拦:“爹,您可不能放走他们啊,这个老杂种跑的比狗都快,我们几个弟兄拿枪都打不着他,你要是真把这几个人给放了的话,他保准儿一溜烟就跑了” “切,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犊子!你怕个什么,咱有三四十条火枪,我混迹江湖三十多年,还没听说谁能在几十条枪下逃生,除非他是大罗神仙,兄弟们,听我的给我放了他们!” 秃头一声令下,喽啰们把我和那对傣族恋人的绑绳松开,我来到燕叔面前,焦急地直视他的眼睛。 “你速速地去吧,我这里没有事儿”,燕叔镇定自若地说。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如果不是我这个累赘,凭他老人家的身手,逃出这个包围圈断然不算什么难事。 “好了,现在你的人我也放了,想怎么比试,你就尽管开口说话吧”,秃子已经等不及,站在燕叔面前开始摩拳擦掌。 “我要确保我的人走远了才能与你说话” “好,我给他们留一炷香的时间逃跑,快走吧”,秃子恶狠狠地瞅了瞅我们。 燕叔再次给我使了一个眼色,叫我带着两个傣族恋人逃走,可这时我却犹豫了,我虽然渴望着能够冲出重围,可留燕叔一个人在这里恶斗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管燕叔能够和秃子耍出什么花样,想在三四十人面前逃掉都是一件势比登天的难事,想来燕叔这回也是搏了老命救我 见我犹豫不决,燕叔再次对我进行督促。我见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只能携着那两个傣族恋人匆匆离开树林一路向南跑去。刚跑了十几丈远,我的心里就觉着硌硌楞楞的——今天的事儿实在是太窝囊了,而且我把燕叔一个人留在敌营之内也太不仁义。我越想越气,索性停住了脚步折回去往回跑,那对傣族恋人见我停住不知我要做什么,也愣住不继续前行。我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逃走,他俩迟疑了一阵,也就顺了我的意思。 见他俩的身影走远,我慢慢摸回了那片小树林。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蹑手蹑脚地爬了离事发地点四五丈远的一棵白杨树上。站在树杈子上,脚下一里多远的范围都尽收眼底,只见燕叔已被那三四十人围在当中,和那个秃顶的壮汉展开肉搏。 我小时候在京城的半壁街里没少了观看“大刀王五”王正谊和他的得意弟子练武,自己虽然没受过名师点拨却也能清晰看出场上人武艺的高低。这秃头绝不是一个善茬子,拳拳脚脚都瞄着燕叔的要害狠命攻击,不仅快速劲道,还饱含着一股当仁不让的杀气。再看燕叔,倒是不先急着还手,虽然在势头上暂时像落了下风,可每招每式都体现着成熟与老辣,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就斗在了一处。战到了二三十个回合的时候,燕叔露了一个败招,被光头一个炮拳揍在老脸之上,稠血顿时顺着燕叔的嘴角喷了出来。我心里一急心想要坏,哪知燕叔所用的是一招败中取胜的诈计,在被打倒之后,趁着周围的喽啰兵呐喊助威放松的间隙,使用了一招“就地十八滚”,一骨碌身儿就滚到了秃头的背后,抬右臂把秃头的半边膀子卷了进去,秃头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只觉着眼前人影一闪,右边膀子已然痛的不行,只能顺着燕叔的力道把身子伏了下去。在将秃头擒住之后,燕叔抬左膀现左手,将拇指和食指紧紧扣在秃头的喉结上。我认得,这乃是《小擒拿手》中最基本的一式,燕叔竟能将之运用的如此熟练,使整招在一瞬间全部完成,让人看着感觉那么的顺畅流利,那么的一气呵成。 “全都别动”,燕叔右臂一叫劲儿,把秃头的上身扬起挡在自己身前。 “叫你的人把枪放下,否则咱俩就同归于尽”,燕叔趴在秃头的耳边狠狠地说。 人在矮岩下,不得不低头。那秃头大汉此刻就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之前那嚣张的气焰早已被燕叔打到九霄云外去了。 “弟兄们,都把枪给我放下,一切都听这位好汉的吩咐”,秃头也知道燕叔是为了自保,并不想致他于死地。 底下的人闻听秃头吩咐,面面相觑了一会,也都把长枪撂下了,其实谁也没把谁家的孩子扔进井里,并没有没齿难忘的深仇大恨,既然秃头下了命令,他们也乐得不战。这时我在树上看见,在人群当中有一个人的动作显得特别的不协调: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秃头一脚踹得满地打滚儿的矬儿子。只见矬子虽然在表面上与前面的喽啰一齐弓下身子做出撂枪的姿态,他的右手却摸向了后身的裤腰带上。片刻之后,他的手上赫然地擎着我刚才拿着的那把勃朗宁手枪。 我一见形势不妙,再想喊燕叔注意已然来不及了。耳轮中就听见身子底下“砰”,“砰”两声枪响,吓得我赶紧把眼睛紧紧闭上。 第六十章转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紧闭双眼等待噩耗降临的间隙里,耳轮中只听见身子底下“砰,砰”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枪响,我下意识地用双手紧抱紧身前的大树,心中暗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燕叔纵然有再大的本事,也断然难逃躲在背后的偷袭,除非那矬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吃货,否则燕叔的老命就真要交待在这儿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身子底下突然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哀叫声,听声辨位,那不是燕叔刚才站着的方向,而且凭着燕叔铁骨铮铮的男儿本色,他也断然不会发出如此凄惨的哀嚎声。想到这儿,我心中不禁一惊:难道这事情有了新的转机?或者矬子的枪法太差,伤到了自己人? 侥幸驱使我速速睁开双眼,把脑袋转向燕叔所在的方位。这不看则可,一看下面的状况,我着实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只见燕叔的右臂仍然架着秃子的半只膀子岿然站立着,而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也在一直紧扣,丝毫没有离开过李文昌喉结一寸。我左左右右仔细打量一番,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中弹的痕迹。 见燕叔没有受伤,我又把视线投向哀嚎声传来的方向,躺在地上打滚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举枪的矬子,他胳膊上的鲜血此刻像泉水一般向外喷涌着,疼得他哇哇怪叫。我蓦地愣住,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奇怪的一幕。以致我突发奇想,认为大鼻子的持枪习惯与大清国相反,一开枪子弹都倒着往回射。 正胡思乱想着,我身子底下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喊声:“李老前辈,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声线粗中带细,腔调温婉阴柔,略带魅惑而又不乏英气,如果没有意外,来者应该是我的法妻方含琢无疑了。我激动得俯下身子,拨开树叶向下观瞧,事实果真如此。含琢此刻正举着一支黑亮黑亮的驳壳枪指着就地打滚儿的矬子,那袅袅的,丝丝络络黄烟还在枪口处慢慢的向外逸着。 “含琢!”,危难之时见到亲人,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赶紧拨开树叶子使劲儿朝地下挥着手。 “焉郎!”,含琢循喊声向树上望去。由于她的头抬得太快,罩在脸上的头发此刻全都如丝线一般顺着面颊滑落肩上,把她那张斑驳的、布满伤口的小脸儿完全展现在我的面前——这猛然让我忆起初进水寨的情形。 那时候含琢还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对我失手打掉头盔一事怀恨在心,差一点儿就把我扔进池子里喂鱼。自此之后,那张可怕的脸孔俨然成了魔鬼的代名词,以至她想要改邪归正之时,我仍然无法化解自己心中的芥蒂,给予她一丝男人的体谅和关怀。今日她救人心切,并无暇顾及其他,仓促之间不经意把满脸的伤痕再次暴露在我面前。这一次,我不再觉得那伤脸有多丑陋,反而感觉含琢全身正由内向外散发着一股自然而又真诚的美丽。 我一时愣住,忘记自己还站在白杨树上,手上一松差点儿从大树上跌了下来,含琢见我的窘相忙上前关切地说道:“焉郎,你想什么呢,怎么这样不小心?” 我蓦地回过神来,温柔的对她说道:“含琢……” “怎么?”,她的神情有些奇怪。 “你刚才真好看” 含琢的脸“腾”一下就红了,羞得她赶快低下了头。我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没想到在这样的危险环境下我竟能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来。 “唔……,刚才我听到这边儿响枪,就从车里出来找你。一见你和邓老前辈不在营地,我别提有多担心了。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给我来处理吧”,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尴尬,含琢赶紧把话题转到了眼前。 我点头同意,这里离方唯清的老巢还有一二百里,按说已经进了方家的势力范围,而且听含琢的语气,她与那秃头也似曾相识,既然如此,方家人结下的恩怨就留下方家人去摆平吧。 含琢迈步来到燕叔的近前,示意燕叔放开秃子李文昌。燕叔是干什么吃的,一见含琢的眼神就估计出方李两家之前必然有着密切的联系。见身旁的环境已然没有危险,他索性解开右手所施的力道,把秃子李文昌撂倒在地。 李文昌用左手狠狠地揉了揉右边的膀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开口说话:“含琢侄女……怎么是你?你这两年你跑去哪里了?我们家金根儿可一直等着你呢!” 含琢微微一笑,指着在那边儿的矬子说道:“李老前辈,敢问这就是你家金根儿么?” 李文昌转头一看,自己的儿子正在边上打滚,他的身下已然是鲜血一片,忙呵斥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快给少爷止血啊” 几个下人如梦方醒,连忙从身上扯下几块布条给矬子的胳膊包扎起来。 含琢冷笑道:“李老前辈,你家金根儿这两年身材没长几寸,这坏毛病倒是长了不少,想来是受了你不少熏染吧” 李文昌老脸一红,连连说道:“怪老夫教子不严,含琢侄女你不要多想,你不在金根儿身边你不知道,他的心中至今为止也只有你一个人”。 “李老前辈,您可不要再说笑了,你说金根儿心中只有我一个人,那他刚才公然抢男霸女的恶行您又要作何解释?我知道您老人家用心良苦,想要与我家结成亲家,壮大汉族在滇中的势力。但我在六年前就与刘家订立了婚约,此生断然无法再与令公子成婚了,我劝您就死了这份儿心吧。想壮大汉族的势力有很多个途径,我爹之前没少了叮咛过您,我们汉族要想在云南立住跟脚,就一定要和其他民族搞好关系,贵公子刚才明目张胆地欺负傣族居民,难道您就不怕他激怒了傣族的土司?” “含琢侄女,你说的是,这一切后果都是我教子不严所致,老夫愿意与你一起回勐马找方老爷子赔罪。而且这一路兵荒马乱的,你也需要一队人马护送,不如我们一起启程去勐马吧”,李文昌连忙点头称是,窘的没有一点儿作为长者的尊严。 含琢一摆手笑道:“李老前辈的美意我心领了,说带您回去赔罪这我可不敢当。按我的意思,今天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您领着您的宝贝儿子去走阳关大道,我带着我的人马去过独木小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两不相干,不知老前辈意下如何?” “这……”,李文昌没想到含琢会驳了他的请求,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爹,您别和那臭娘们儿低声下气的,这些年来咱们李家对他方家如何?几乎事事全都依着方唯清的部署,我们满以为忠心耿耿地受他摆布可以换回一丝回报,可没想到方含琢她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不仅不念及两家的旧情,反倒痛下毒手,要将咱们赶尽杀绝,今天这口气是委实难以咽下,赔罪的事爱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矬子在那边包扎好了伤口,一边捂着伤臂,一边恶狠狠地瞅着含琢。 “你这儿不肖的畜生,凡是皆因你而起,大伙都在帮你化解的时候你却竟敢在那胡说狡辩,我看你是短了家法的管教,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捆起来”。 “且慢……”,含琢忙止住李文昌。 “怎么?”,李文昌不解地望着含琢。 “当面教子,背后劝妻,这本是您的家事,我作为外人没有资格插嘴,但这方圆几十里毕竟是我方家的地界,你在我家里打儿子,这传出去恐怕好说不好听吧?知道详情的,会称赞你家法严明,大义灭亲;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掌我爹的嘴巴呢?” 李文昌听罢忙抱拳说道:“方姑娘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怎敢对方老爷子有所不敬呢,既然你不想与我一起回勐马,那老夫就依着你的意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好了”。言毕,他又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指着矬子的鼻子说:“你看看人家方小姐待人接物的本领,那才叫一个大家闺秀呢,你再看看你,整天不学无术,我这一生的基业指不定哪天就要葬送在你的手里”。 矬子还想争辩,被李文昌一个手势把他塞进带来的马车里头,待一切全都安排妥当,李文昌来到燕叔跟前,朝他施了个礼说道:“老英雄身手如此矫健,但不知您是否肯赏脸报一报您的大号?” 燕叔听后也一抱拳:“大号不敢当,小老儿姓邓名宠,在江湖上属于默默无闻的角色”。 “邓……宠,莫非您就是江湖人尊称为‘一只燕’的邓宠邓老前辈?” “不敢当,不敢当,你就是喜欢就叫一声老兄好了,你这一叫前辈,你的儿子不就成了我的孙子辈儿了,他还得管含琢姑娘叫姑姑,这一来二去岂不是乱了人伦?”,燕叔到现在还不忘诙谐的本性,wωw奇q i s h u 9 9書com网临走调侃了秃头一番。 秃头红了红脸说道:“我在云南早就听说过您的种种义行了,挖掘古墓,把里面的金银财宝散给穷苦的老百姓,‘盗墓侠’的威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今日能够亲见,实在是我李某人的幸事。老英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咱们后会有期”。 “好,但愿咱们能够后会有期”。燕叔也一抱拳。 两方互施了礼节,就各自遣人马向不同的方向回去,大家谁都没有料到,燕叔刚才那一句随便讲的“后会有期”还真的在不久之后实现了。 第六十一章贵客 告别了李文昌父子,一行人回到营地继续休息暂且不提。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景颇族老乡和他的儿子早早把我们摇醒,众人在车内吃过简单的早点,就继续朝着目的地驶去。也不知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起了应验,我们之后的旅途可谓顺风顺水,这一天马车终于驶进了方唯清的老巢——勐马小镇。 刚一进镇,我就被里面浓浓的喜气所感染了。按面积来看,勐马小镇充其量只能容纳三四百户人家。正常情况下,包括生意人在内,常在街上的走动行人数应该不超三百。但此刻的情况却异乎寻常,街道上黑压压一片,我粗略点了一下,这人流即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刻他们全都穿着五彩盛装,腰间挎着铁锣、象牙鼓等乐器,正手舞足蹈地庆祝着什么。我恍惚的记得,傣族好像有一个叫做“泼水节”的传统节日,便转过脸来向含琢询问泼水节的细节。含琢用一只手顶着我的额头,另一只手捂住小嘴微笑着和我说道:“小傻蛋,也不知道你整天念书都学到了什么?傣族人的泼水节是在农历二月左右,现在腊月尚且不到,怎么可能是泼水节呢”。 正说着,一对穿红戴绿的青年男女提着水桶跑到马车跟前,趁我们说话的间隙,那男的一把扯开窗帘,让含琢的后背现在外边,女的见状立即弯腰在水桶里摸出一只木舀子,照着里面就泼了一瓢冷水。含琢正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儿笑我愚钝,身子没来得及转过来,那一身鲜红的旗袍就被凉水浸了个透。傣族女孩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朝车内扮了个鬼脸,撂下一句“育利散煞”,风也似地和那男孩儿提着水桶跑走了。 含琢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了,一方面因为水的刺激,另一方面源于心中深深的不解:她在云南住了两年有余,即使闭着眼睛都敢肯定泼水节的举行日期。现在既不是傣历的新年,也没有闰年闰月一同交叠,怎么就无缘无故在今天举行了呢? 这时,外面唱起一声洪亮的号角声,随着歌舞的旋律,众多的青年男女开始聚成一堆尽情的欢跳,人群中不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看到这儿,含琢的语气变得愈发地坚定:“焉郎,这庆典是泼水节无疑,而现在举行的活动叫做‘丢包’,是一种类似于京城女子‘抛绣球’的示爱仪式,我真是搞不懂了,这泼水节是老祖宗定下的日子,怎么说改就改了?” “不是你爹知道咱俩要回来,特意想给咱们一个惊喜吧”,见含琢疑惑不解,我插了一句。 “你可别臭美了,咱俩哪有这样的声望啊,况且‘丢包’是泼水节第三天的节目,按日期来讲你的假设也说不过去” “看来只有见着你爹才能知道原因了” “那也未必!” “怎么?” “既然勐马能够发生让泼水节都提前的大事,那么车下的人群肯定会知道事情的原委,下去问问他们就好了” “我看你暂时还是别下去了……” “怎么?” 我瞟了一眼含琢的前胸,此刻,那一瓢冷水已经由后背浸至前襟,整件旗袍紧紧裹在她丰满的身体上。 “你这个坏人……”,含琢狠狠拧了我大腿一把,小脸儿臊的通红,忙用身旁的丝巾挡在胸前。 车帘再次被放下,景颇族老乡继续策马扬鞭带着我们赶奔方唯清的府宅,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老乡和他儿子下到地面,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我借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油黑油黑的巨大门楼,在门楼的正中间有两扇长宽均有两丈的大铁门,其两侧各有一扇略少的角门相衬,左右两侧各摆着一尊玉质的大狮子,一只单脚支地昂首咆哮,另外一只闲庭信步安然侧卧,两只玉狮的脚下都有一名卫兵荷枪实弹看护着外面,远远看去,这气派比起京城九门提督的衙门有过之而无不及。 含琢的衣服还没全干,经我刚才一提也不好意思下车去再与卫兵搭话,迫不得已,我只好和哈尼族的老乡一同上前通报。老乡叽里哇啦和卫兵说了一大通少数民族的语言,我是一句没听懂,那个站岗的卫兵的脸却像只变色龙似的,一会变红一会儿发白,嘴巴咧的老大。 听完老乡的陈述,卫兵迅速地经角门跑入方宅通报——我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按照方家的财力和地位,女儿返乡、女婿回门、儿子得救这三件喜事儿拼在一起,绝对值得他大办特办一回,别的我就不图了,困扰了我四个月的馋虫一定要在方家悉数消灭掉。 正发着美梦,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我循声望去,只见大门后边闪出四个人影,最前面的是方唯清的夫人,也就是含琢的母亲栾氏,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我的老泰山方唯清。他俩的后边还跟着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方面小眼,穿着暗黄色的军装,显得特别的干练,另一位眉清你,神态和蔼,一身深蓝色的洋服,头上梳着根根向上倒的背头,脚下的皮鞋油光锃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丝丝黄光,显得既洋气又不乏斯文。 栾氏夫人一双小脚拧拧歪歪跑在最前面,一把将含琢和含炯两姐弟俩紧紧抱在怀里,老太太喜极而泣,眼泪顺着面颊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子,方唯清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用宽厚的大手紧紧罩住母子三人,一家四口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 良久,方唯清仿佛想起什么,放开手中的妻女,把目光转向了呆立在旁边的其他三人。很显然,我的模样已给他留下了一些印象,虽然时过境迁,但大致轮廓依然如旧,方唯清左瞧右看,直看了四五十眼,最后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向含琢问道:“女儿,这难道是我的女婿知焉么?” 含琢放开对母亲和弟弟的拥抱点了点低着的头,小脸顿时羞得更红了。 我抢步上前,向方唯清深鞠一躬,说道:“岳父老泰山在上,小婿刘知焉这厢有理了”。 方唯清闻听此言,忙上前相搀,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儿子,女儿,女婿全都齐了,这个月可真是四喜临门啊”。 含琢听完非常疑惑,不解地问道:“爹,您老糊涂了,明明是三喜嘛,您怎么弄出个‘四喜临门’来?” “傻丫头,你们三个回来,固然是我方家一等一的大事,但从大局来看,但这第四喜,才是拯救天下黎民百姓的福祉。 听到这儿,我和含琢全都楞住,一时难以理解方唯清的话中的意思。 “来来来,随爹爹见见这个能够改变天下的新客人”。 第六十二章孙文 随着方唯清的指引,我和含琢被带到他身后的两位客人面前。方唯清一生不苟言笑,为人以严肃守信著称,他既然能把一个人捧到神一般的高度,就说明此人绝不是泛泛的等闲之辈,这不禁让我对面前两人的身份激起了浓厚的兴趣。 方唯清首先来到穿暗黄军装的男人面前,回头朝我和含琢说道:“你们可知他的身份?”,我抬眼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他一番,只见这人身高中等,体格健硕,脸是标准的国字型,眼睛生的不大却喜欢时常眯着,如果单看外表可谓平淡无奇,没有一丝可以陈述的特点,如果不是被一身笔挺的军装衬托着,把他扔进大街上你绝对看不出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来。说实话,这个人的外表实在不能勾起我什么回忆,而且我家世代都做药材买卖,与军界的人素来没有来往。 见我和含琢呆立着不知如何接话,方老爷子就要出来解围,正在他要开口的一瞬间,我猛然想起,方唯清之所以被大清政府通缉,不是因为公然资助革命党闹独立的原因么?革命党的头领是理应穿军装的,要是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军官就是传说中的黄兴。想到这儿,我忙接了一句:“岳父大人,小婿冒昧的问一嘴,敢为这位穿军装的官爷是否是大名鼎鼎的黄兴先生?” 方唯清闻听此言老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进行一番称赞,说我博闻强识,关心时事,是块儿当革命党的好材料。我在心中暗想道:当革命党?您老可别开玩笑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啊。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能把性命保全下来,混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算是相当不善了,有谁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干那个危险的行当呢?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没那胆量陪着他们瞎闹腾,把方唯清糊弄住,套出军火返回关东,把老祖宗藏在山洞的宝贝掘出来才是眼前的要务。 我这人就是有这么一个优点,不管心里面怎么讨厌一个人,逃避一件事,都会在台面上把人家的脸子给足,尽管我心中对革命党还不太认同,但在表情上却体现出十分之十的关切和谦逊来。 “黄先生的大名可谓五雷贯耳,妇孺皆知,今日相见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在关东捧惯了四爷他们之后,我拍马匹的技术可谓炉火纯青,有时肉麻的话语惊艳得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害臊起来。 “哪里,哪里,这位小兄弟太客气了,我黄某人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又有何德何能能够让全天下的人民知道我呢”,黄兴倒很谦虚,从这一番话里丝毫看不出乱世军人身上的那种鲁莽和狂傲。 面对黄兴谦逊的回答,我不禁在心里暗挑大指称赞,人才!这才是人才!大清国的官员要是有一半能有黄克强一般的胸怀,我们就不必担心做亡国奴了。眼见我对他大加吹捧,黄兴索性把眼睛眯得更小,对方唯清说道:“方前辈,您别光说我了,和大家介绍介绍真正的主角吧”。 听了黄兴的话,方唯清微笑着点了点头,把我们召唤到那位穿着洋服的人面前,我在之前已经粗略地打量过他,只见此人浓眉大眼,武官周正,儒雅之中透着丝丝英武,眼神中由内向外散发着一股俯视众生的霸气。 我以前读过一些江湖术士的散书,也略懂一点儿识人相面的本事。按照相面界的权威典籍《易经-四柱八字章》来讲:但凡有这种长相的人,除去不可抵抗的外界原因之外,大多都能成为社稷的栋梁之才,但缺点也是有的,书上说:这种人一生坎坷奔波,事事劳心费力,难以有浮生偷的一日闲的时间和雅趣。 方唯清见我对他上下打量了半天,以为我能够说出此人的身份来,就问了一句:“贤婿,你可知他是谁?” 这次我我摇了摇头——刚才的我能把黄兴的身份说对,是因为这几年来他的名声太过响亮,而且方唯清也是与他合作才被大清所通缉。眼前这个人虽然外表不凡,我却难以道出他的名字来。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孙文孙先生”,方唯清见我楞在那里忙上来解围。 “哦,孙先生……”,我嘴上应着方唯清的话,心里却在琢磨着要如何捧捧他,想了半天,我实在是想不出要如何去捧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索性也就呆立原地保持沉默了。 一提起孙中山,我的岳父老泰山顿时兴奋起来,他双臂齐摇,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孙中山的事迹来:“你们小辈可能并不知道孙先生的威名,其实他是一个相当了得的人,美利坚合众国有一座海岛叫做夏威夷,夏威夷外侧有一座叫做“火奴鲁鲁”的港口城市,华人习惯把它叫做檀香山,孙先生在十年之前就和那里的华人一起,为在中国建立自由民主的合众政府而努力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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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啊”,方唯清并没有对我打断他的话头不满,反而提起了很大的兴趣。 “这位呢,是我一个远房的二表舅,他名叫独孤璞,是京城里做玉器生意的大商人,北京城里一等一的尖儿货几乎都从他的手里过过;这另外一位呢,是我独孤老前辈的大舅哥,名叫邓宠”,我把二老推到我的面前,向方唯清等人介绍,别看方唯清现在在云南拥兵过万,在待人之道上却没有半点的狂傲,听我这一介绍,他立马携着孙中山黄兴两人前来问候。 待几人互相熟悉之后,孙中山开口了:“刘公子,按岁数来说,我和你岳父年纪相仿,我就卖个便宜,喊你一声贤侄吧” “嗯,那我以后就叫你孙伯父吧”,看孙文的年纪,不到不惑之年也该差不多了,再说嘴巴甜点儿也吃不到大亏,我索性就点头应了他一声。 “贤侄啊,你刚才只介绍了独孤先生的职业,却没有提到邓先生是做什么的,我见他二目炯炯有神,身上有一股英姿勃发的冲劲。按我的想法,以他的气质,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或者农夫,不知贤侄刚才避开了他的职业问题不谈,是偶然遗忘,还是另有隐情呢?” “这个……”,我没料到孙文的洞察力竟然如此敏锐,一时竟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我在心中暗自盘算:怎么办好呢?要是扯个谎说吧,眼前都是自家人,日后一旦被识破了,我没法向岳父老泰山方唯清交代;要是如实说,我又怕这些社会名流瞧不起燕叔的盗墓身份,现在很多达官显贵对盗墓人都十分厌恶,生怕沾染了他身上的晦气,到时候闹一个不欢而散可就不好了。正在我为难之时,燕叔向前迈了一步,微笑着和孙中山说道:“孙先生言过了,我哪里是什么不凡之辈,刚才贤侄之所以没有道出我的职业,是因为保护我” “邓先生,此话怎讲?”,孙中山和黄兴等人听了这番话之后全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 “我的职业不甚光彩,但却是一个古来就有的行当,我是一个和坟墓打交道的人,不过你们不要误会,我可不是给人家看风水的阴阳先生,我是一个以盗墓为生的盗墓贼”。 燕叔的这个“贼”字刚一落地,包括久经世面的方唯清在内,所有人全都被惊得张大了嘴巴。我心中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忙上前一步补充:“大家千万不要误会了邓老前辈的意思,他称自己为‘贼’完全是因为自谦,其实他盗墓是很有原则的:平民百姓的墓不挖,忠义之士的墓不挖,他盗的,全都是贪官污吏和奸臣佞子的陵墓,而且一旦得手了,他也只留下维持十之一二,其余的十之八九都要接济给当地的老百姓,江湖人对邓老前辈的义举十分赞赏,还特意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盗墓侠’呢!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再误解他了”。 “哦,原来是这样”,听完我的一席话,方唯清与孙中山等人全都长出了一口气。 “英雄莫问出处,邓先生到底是为国为民办了不少实事。不管世俗是怎样去看邓先生的,我都会把邓先生您当做一位劫富济贫的侠士看待”,听了燕叔毫无掩饰的自我介绍,连最不爱说话的黄兴也发表了一番言论。 “好了,既然大家全都是一家人了,那还在门外站着干什么,来来来,全都进屋说话”,方唯清一声令下,下人们把门大敞四开,我们连人带马一齐进入了方唯清的前跨院,放下方唯清给景颇族老乡父子赏钱道谢暂且不提,我跟着下人们一同来到了中跨院。 踏进了中跨院之后,我抬眼仔细打量了周围左右的环境,看来方家不愧是当地的首富,二十几丈宽的大院落里周周正地排了十几间青瓦青砖的房屋,让人看了既不显得奢靡又没有寒酸小气的感觉。伙计告诉我:靠西侧的三间屋子是给女眷居住的地方,老夫人一间,小姐含琢一间,丫鬟下人一间;而东边八九间是为来客准备的厢房,孙中山和黄兴各占了一间小的,其余的六七间我和燕叔独孤璞三人可以任选一间。 我和燕叔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分开住固然能得到大一点的空间,但互相联系很不方便,而且他俩人生地不熟的,看不见我心里也觉得空捞捞的,最重要的一点还有,我们来并不是为了享受的,而需要常常聚在一起来商量如何得到方唯清的支持,让我们把军火平安地运出云南。经过简短的安排,我们终于选定了靠近孙文和黄兴的一间大屋里入住,这些天车马劳顿的把我折腾了够呛,吃过晚饭之后我脑瓜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熟的连外头打响雷都听不见。那一夜里我做了很多的梦,梦见了我莫名其妙的当上了皇帝,梦到了独孤璞和燕叔分别当上了宰相和大将军,梦到了李文昌父子变成了公公,也梦到了我用帝王的礼仪去迎娶静玉和含琢,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开心得佣人在第二天告诉我口水流了一床。 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才醒来,外面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看到这些我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灿烂起来。人就是这么一种东西:精神一放松了,就容易滋生出一些意外情感来,比如人常说的“饱暖思淫欲”——当然我才到方家一天,暂时还不敢暴露出这样的情结来,但点点的思乡之情却涌上了心头,想来我自从在关东一别家人和四爷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当时我本是拿着四爷给我的一百两银子到京师去给静玉寻觅治病的良方,及至在潘家园遇见了独孤璞之后才改变了我之后的生活:我现在有了八万两纹银,却成了朝廷缉拿的通缉犯;我现在知道了解救静玉的办法,却要和法妻一起回家去欺骗岳父,造化啊,你真是弄人。 我正独自在屋发表感慨的时候,燕叔和独孤璞回来了,看他俩脸上洋溢着的兴奋表情,我知道,又有好消息到了,我刚要张口发问,燕叔把食指贴到嘴唇上做出一个不要出生的姿势,我心领神会,把脑袋靠了上去。 “有什么好消息么?”,我压低了声音问。 “有,李文昌父子来了”,燕叔轻声回答。 “就是那个秃子和那个矬子?” “对,就是前几天遇到的秃子和矬子” “我看他俩像是一对儿扫把星似的,这回来这儿不是来向我岳父来告状的吧” “不是这事儿” “您亲眼所见?” “算不上亲眼所见,但是亲耳所听” “怎么个说法?” “我刚才揭开房顶上的瓦偷着听的” “既然不是告状,那他们是为了何事而来的呢?” “盗墓” “谁的墓?” “平西王吴三桂” 第六十四章谈判(一) 燕叔正与我在屋内密谈之时,忽有下人敲门来报,燕叔一个眼色,众人赶快从床上散了去,该躺的躺,该卧的卧,全都摆出了一副悠闲自在的姿势。待全部准备完毕,独孤璞轻咳一声允下人进屋禀告,下人进屋先是深鞠一躬,言方老爷子在前跨院儿正厅设宴款待。几个人互碰了一个眼神,应承并遣退了下人,借着清理内务的间隙继续商讨对策。 “老邓,你觉得这顿饭里面是不是暗藏了什么玄机?”,独孤璞压低了声音与燕叔说。 “我看差不多,吴三桂生前在云南富甲一方,肯定囤积了不少的金银财宝,而且他在汉人的眼中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臣佞子,眼下革命党闹起义正是缺钱的时候,我觉得按方唯清和革命党的关系,他很有可能会赞同这笔生意”,燕叔静静地说。 “那你的意见又如何呢?”,独孤璞继续问道。 “我没什么意见,吴三桂的确是一个吃里爬外的败类,我挖他陵墓也不会心存愧疚,我担心的只有两件事” “哪两件事呢?” “吴三桂贵为藩王,他的势力范围还是与南洋毗邻的云南地区,按理说其陵墓内部必然会有大量的西洋机关和蛊毒降头等恶毒的埋伏,进入他的寝陵的难度很大,甚至不亚于帝王的墓地,入墓人的身家安全得不到保证,这是其一;第二点呢,我分析:李文昌父子绝非善类,孙黄二人此刻又正是急需银子补充的时期,如果我盗墓成功了,从里面带出了大量的珠宝和冥器,这些人在财产的分配上肯定会出现争斗,我入墓是有原则的,那大头一定要分给老百姓,依照他们几人的个性来讲,恐怕把我当枪使可能性更大”。 闻听此言,众人不禁点头赞叹燕叔的深思熟虑,我也在心中暗暗佩服他的处事老道。 “那如果他们要拉你入伙的话,你要怎么应答呢?”,独孤璞继续发问。 “那我就选择入伙,不过在行动之前有些话得摆在前头,不管方唯清和孙黄二公他们要如何分配所得,老百姓的那一份都是铁定不能染指的,我估摸了一下,李文昌父子绝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既然肯来掺合,就说明他们手中必定掌握着比较详细的内情,以这些条件为要挟,我保守地估计了一下:他们至少要分得两成的红利才肯罢休;方唯清和孙黄二公倒是贤人君子,不过此时正是革命党用钱的时候,而且云南整个全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此外我入墓的军火需求也要靠他们支持,没有五成的利润恐怕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其余就只有三成了,这三成如果不受到盘剥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这么说你是倾向于去盗墓了?” “没错,刚才我把事情的成破厉害考虑了个遍,我们现在还是要依靠方唯清,如果我不给他带来巨额的利益,我们有什么资格去向他邀功呢?况且即使我们得到了军火,以后回到关东也免不了血雨腥风的,我在云南这一回就当是练练手了,还能给百姓谋来一些补贴,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燕叔的回答,我不禁在心中暗挑大指称赞,这才是真男儿,真丈夫呢。长话短说,众人不能无限期地整理内务,梳洗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干人等就离开了厢房直奔前跨院儿正厅去了。我在关东曾经为四爷的桌上贵宾,加上小时在京城的阔绰生活,可以说我不少见市面,可方唯清的这个大厅还是让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别看在外面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进入屋子的内部就会被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所打动,从天棚到地面,大到穹顶的装饰,小到嵌在墙里的饰物,无不体现着一股雄奇瑰美的气息来。 “知焉,你是这里的主人,来,请你的两位长辈入座吧”,我的岳母大人今天第一次发话。 “好的,我肯定会把两位舅舅伺候得好,岳父岳母您二老就放心吧”,我微笑着应答。 我一边安排着燕叔,独孤璞落座,一边用余光向两侧打量着:我们眼前是一张法兰西风格的长条石板桌子,玉质的桌面光亮可鉴,由里向外散发着一股幽绿的光泽,显得分外的奢靡和高贵,在主人席上赫然坐着的,正是一家之主,我的老岳父方唯清,在他的下垂首左边分别是孙中山和黄兴两人,右边是李文昌父子,含炯坐在我们旁边。方家的祖籍是山东文登县,按山东人的规矩,女人不能上桌,所以含琢和老夫人忙活完了就到后宅休息去了。待男人入席已毕,方唯清首先举起第一杯酒说道:“众位,在座的没有一个外人,不是我方家的成员就是我方唯清的朋友,我作为地主,首先提起这第一杯酒,希望大家今天在我这儿喝的尽兴,大家随意,我方某人先干为敬” 虽然方唯清说了一句“大家随意”,可他的面子谁都不敢不给,众人闻听此言全都把杯中的酒干了,我也被杯中的烈酒呛得直喘粗气。要搁在往日,依着我的性子,我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扔掉手中的酒杯只管夹菜了,可轮在方唯清这儿不行,他是云南的王,是我回归关东复兴的希望,尽管遭着洋罪,我还是捏着鼻子把场面应了下来,等待着李文昌父子说话。 “邓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否?”,事实果不出我所料,还没等到酒过三巡李文昌就耐不住性子向燕叔搭话了。 “无恙,无恙,劳李老弟你费心了,我就是贱命一条,老天爷总爱偏袒贱命之人,像我这样的废物通常都能活得不错”,燕叔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这种压抑的场面下,他还能不受拘束地诙谐的本性发挥出来,不愧有大将的风范。 “邓兄,您说话可真是够绝的呀,前些天我们可是都看见你的身手了,耍我们跟玩儿似的,您就别再拿我们取乐了,小弟今天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拜您的威名,想和方老板一起与你做一番大事来的” “哦!老儿做的全都是见不得人的小事,你们却要找我来做光明磊落的大事?有意思,不妨说来听听,好让我也长长见识” “我的口才不好,那就烦请方老爷子给大家详述吧”,秃头倒有自知之明,一杆子支到了方唯清那里。 “咳……”,方唯清清了清嗓子 “既然大家都不嫌弃我方某人,我也就不推辞了。文昌今天早上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为我们大家来谋福利。众所周知,二百多年前云南这片地盘儿是归平西王吴三桂管的,他本是崇祯皇帝的得力干将,只因李自成的大顺军籍其财产,杖其家父,夺其爱妾,他就断然不顾民族大义,一怒将清兵释放进关,我汉人自此沦陷,我华夏自此堕落,皆由此子而生,按我的意思,文昌既然已经掌握了吴三桂寝陵的详细记录,我们就应该趁此良机深入宝穴,将他当年搜刮的民脂民膏挖掘出来,眼下孙黄二公在主持民族大义,正是缺少钱粮之时,我汉人理应当为了华夏复兴进一份力的,无奈我们全都不精于玄学风水,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埋伏,所以才找来大家商议,大家可以对此事畅所欲言,尽管道出心中所想,不要拘泥与形式” “恩,我来说一句”,抬眼望去,说话的正是孙中山。 “方兄所言极是,不过要评价一个历史人物,不仅要从民族情感上来讲,还要从整个华夏的利益上来看。吴三桂这个人据逸仙所知,在崇祯皇帝继位的初期是并没有谋反之心的,而崇祯也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错只错,他们没有生在一个好时代,才会在诸多的危机形势下有所不顾的。将心比心,站在吴三桂的角度上去思考,李自成乃鼠目寸光之徒,初入京师就骄横跋扈,不但不安抚塞外良将之家属,反而杖其生父,纵容帐下刘宗敏夺取陈圆圆,这已经是给吴三桂往死路上逼,此刻吴三桂已经没有再多的选择,李自成生性多疑,从妄听谗谏错杀李岩一事已可见一斑,竖子不相为谋,归降大顺军身家性命都没有保障,乃下下之策,再加上家仇国恨掺杂在一起,一怒之下纵清兵入关也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之举。平心而论,自打顺治帝入关以来励精图治国富民强,倒也使百姓们过了不少的好日子,他是个很有远见的人,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更知道在自己从政的时期,国力尚不能剿灭吴三桂,为了百姓的安生,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康熙皇帝,对吴三桂施行了安抚政策,即使如此,他也是在其中做了相当的手脚的……” “哦?孙先生,此话怎讲?”,包括方唯清在内,一干人等全都被孙文这番谈古论今所折服,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 “顺治帝的英明体现在他倚重汉官,又能够给子孙制造讨伐这些汉官的理由。比如对吴三桂,别看他封吴三桂一个平西王,可吴三桂的难过日子在后面呢。没错,吴三桂的确是贵为亲王级别,甚至高于与清帝共同奋战的八个同族,这八个“铁帽子王”里面都有两个的爵位要低于吴三桂,但这只是表面的现象,也是顺治的高明之处,按照满清的律例来讲,铁帽子王的爵位虽低,却是正宗的世袭罔替,如果大清朝不灭,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能继承父业,但汉人却享受不了这种待遇,每传一代就要下降一级,吴三桂的儿子继承之后,就要成为低一级的郡王,他的孙子再继承就要降为贝勒,这样几代下去,吴三桂家族自己不谋反也要被降为芝麻大的小官儿。如果他要谋反呢,也不是一时两刻的事情,到了那时,百姓休养生息,清朝国富民强之时也不怕他吴家再造次,这不是英明又是什么呢?只是到了乾隆之后,清朝闭关锁国,把心思寄于内耗之上,不思进取才被洋人攻破了大门,使千百万华夏子民沦为亡国之奴,这其中的过错,应不在李自成,也不在顺治帝,更不在吴三桂,经我出国研习历史数十载的经验来看,我们中国最该毁掉的,就是这万恶的封建体制,唯有建立起富强民主,文明自由的新社会来,炎黄子孙才有可能一扭之前的颓势,我华夏复兴也指日可待” 听了孙先生的一番话,在座的所有人无不挑大指称赞。我在心中暗想:孙文不愧是方唯清口中的改变中国的奇人,此子一旦得势,其前途将无可限量耳。 第六十五章谈判(二) 孙文的一番谈古论今使得在座的一席人无不对他挑大指称赞,黄兴也出言道:“中山这一席话说得很好,从史学的范畴道出了吴三桂的地位,不过眼前形势紧迫,起义风声又被叛徒透露,现在整个大清国全都在缉拿我们这几个策划的首领,光靠方大哥一个人的钱粮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唯有通过盗墓暂解眼前饥荒,把革命队伍先建立起来才行,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这个墓应该盗,而且要彻底的盗,一块儿铁片也不留。” 方唯清接过话头:“的确,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只会记得最终的结果,谁都不会记得其中的过程——哪怕过程是极其令人不齿的,就比如秦嬴政,人们现在提起他,大多言其统一大业的功绩,而鲜有人提及其惨无人道的治理方式;曹孟德为了解决军费,也曾在军中公然开设‘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支持,现在但凡一提曹操,众人都会赞他统一三国的伟业,又有谁还能念起他当初如何起家呢,英雄莫问出处,壮瘦谈家贫,我们起义抗清始终都是为了解救天下的黎民百姓,我想如果我们如果借助这次的金银成功的推倒了清廷的统治,还天下人一个自在公道的世界,我们即使被人误解也无怨无悔了,邓兄,您说是这个理儿不?” 方唯清这一席话说得好啊,说得妙,先把你捧上了天,然后再把俩手撒开,让你自己拿捏主意。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辩驳的?燕叔如果不同意,俨然就成了民族罪人,好在燕叔早就有了准备,否则还真会被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 “方大哥说得没错,挖出吴三桂墓中的宝物,于你、于我、于天下人都是一件好事,不过小老儿我下墓是有原则的,想必文昌兄弟在江湖上也有所风闻,我盗墓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敛财,而是为了穷苦的百姓。众位今日齐聚在这里一起商议此事,没有旁的,还是出于一个利字,无利不起早,不管诸君要拿这钱去做什么有关于民族大义的事情,我都要事先把几句话摆到台面儿上说说,这次如果真的盗墓成功了,其中有三成的红利是铁定救济滇中灾民的善款,这些钱无论众位打着任何理由都不允许染指,这是我的私心,也是一点儿怪癖,至于你们能否接受,就请各位英雄再做商议吧。” “这个……”方唯清明显低估了燕叔的应变能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话。孙中山和黄兴随即交换了一个眼色,看表情他们应该是对燕叔的提议呈赞成态度,方唯清也是一个老江湖了,刚才虽然一不留神被燕叔反客为主,但其多年培养出来的察言观色本事仍然不可小觑,见我们和孙黄二公均投了赞成票之后,他的心放了下来,转过头来观看李文昌的脸色,李文昌倒也不算贪婪,开门见山的要了二成的利润,最后经方唯清的解劝降至一成五,至此开始三家各自的付出和收益已经基本成型:方唯清出资赞助我们,提供一切挖掘前期的投入,他与孙黄两人同吃五成五的利润;燕叔所得与之前无异,仍为三成;李文昌父子提供陵墓消息得一成五。 见无人提出异议,方唯清拍板决定。众人也继续把酒言欢,桌上一副欢歌笑语的景象,酒宴一直闹腾到晚上才散,一夜无话,众人一觉睡到次日午后。待众人重新梳洗已毕,方唯清又遣人来邀请,我几人重新赶回正厅与之商讨。 待我们入座,方唯清首先嘘寒问暖地询问了这几天的起居和饮食,燕叔敷衍答之客套了一番。随后,方唯清话锋一转,开始问起掘墓的事情来。 “邓兄,你昨天在酒席宴上答应作为盗墓的把头,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老夫不是一个酒后乱讲话的人” “那你打算何事动手呢,为弟不是着急催你,我听文昌说盗墓的讲究非常之多,你定下时间我也好实现给你准备准备” “我昨晚观测了天象并做了几次推算,今天是阴历十五,我打算阴历十八走” “哦……,那你都需要什么武器装备呢?只要有的,你尽管来说” “嗯,掘墓是一项体力活儿,应手的工具是最重要的,我听知焉说过,你这儿能弄到德国和丹麦的制式装备,别的我不要,你给我弄两把德国铁路工兵配备的纯钢工兵铲、两把连发的冲锋枪、六百发子弹、指南针一个、火石一盒、攀岩索两只、浸油布的燃烧瓶六个、野战压缩饼干两条、德军铝制水壶三个,其中两只装清水,一只装烈酒、绷带和白药各一瓶……嗯,暂时就这些,以后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对了你还要给我找一个精通配制和化解蛊毒的苗家人,男女不限,小姑娘也行,但胆子必须大,这是在云南做活,里面肯定少不了有毒” 方唯清一一记下,遣下人按照单子回去准备,待全都安排妥当了,他转头与李文昌说道:“文昌啊,墓穴的方位和消息都是你提供的,刚才邓老兄讲了,他需要一名当地精通配毒解读的行家,我在家中久居,也不知道有哪位能人符合他的要求,所以这件事情我就委托给你了,这两天你陪着邓老爷子一起去寻一个这样的人来,你看如何?” “没有问题,这点小事儿就交给我办吧”,李文昌在方唯清面前就像一只哈巴狗似的,总是急于表现自己。“邓大哥,明天你要没事儿的话,就随我一起到苗寨选人去吧” “好的,那我们就相约在明日卯时在这里会面如何?” “好,那就明天卯时,我们不见不散” 回到了厢房之后,燕叔把我召唤过来说道:“贤侄啊,你今天都看见了,我管方唯清要东西的时候全都是要了双份,这名义上我是要和你独孤大叔一起去的,可你还不知道么,独孤璞一生都在板凳上研究玉器,他哪有半点能耐帮我,按我的意思,咱俩一起下去。不过你现在贵为方家的女婿,也是金枝玉叶了,要你下墓的话,方老爷子和方姑娘全都会站出来反对,所以这话我没法说出口来,我现在征求征求你自己的意见,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听了燕叔的一番话,我想都没想,立即答道:“当然想去了,我也不是种马,在家里我一天守着个女人多憋闷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今后咱们回到关东还要入太祖寝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墓我一定要下” “那好,那你就找个适当的时机和方老爷子自己去说吧” “行嘞,我现在就去,您就瞧好吧” 迈出厢房大门,我暗自在心中盘算着,该不该和我岳父和含琢说呢?如果不说我师出无名,如实说的话,他们恐怕还真的不能放我出去……诶?我不如含糊其辞与方唯清来个概述,只要我能和燕叔踏出方家大门,外面的世界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么?打定主意,我加紧了脚步向前院儿的大客厅迈去。 第六十六章斗鸡(一) 经过我在方唯清面前的一番油嘴滑舌,老爷子终于答应我跟着燕叔帮忙了,不过原则有一:不准下墓,我表面上满口应允,但在心中想道:难道到了大野外你还能管的了我这两条腿么? 第二天卯时我随燕叔独孤璞二人准时来到前厅,李文昌父子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了,与家人做了简短的告别之后,我骑上高头大马跟在独孤璞的马后顺着正门就、冲出了方家的大院儿。抬眼望去,滇桂大地在充沛的阳光下显得别样灿烂,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行了不到一个时辰,李文昌在前面把马泊住,待众人也一同来到高处才发现,我们此刻正在一片高原的上面,前面浅浅的盆地里赫然驻了一个小小的村子,从格局来看应该是苗寨无疑。 李文昌手搭凉棚指向前方说道:“老英雄,前面就是苗寨,而且还是花苗。您混过大江南北,应该知道云南的苗族土著都是用毒解毒的高手,而这花苗是族内的佼佼者” “小老儿的确是听过花苗的传闻,他们也的确是华夏诸族内用毒的魁首,据说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能够熟练用蛊炼毒” “没错,花苗的族人无一不是使毒的行家,而且村内还有几个年轻人下过南洋,把他们降头术带了回来,我为了能给你寻得一个得力的助手,早在几天之前就通知了村中的男女老幼,告诉他们今天中午将于麦场举行比赛,谁要是摘得了桂冠,我便出纹银三百两来赏他” “战争年月,十两银子就能养家一年,三百两纹银够一个五口之家生活三十年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愿这三百两银子能够引出苗寨的高手来” 李文昌一拨马头,带着我们从高坡俯冲而下,不消半个时辰,我们几人全都来到村东头的麦场地里。那里早有的人在守候了,走最前面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喽啰兵,看样子应该是个小头目,眼见到李文昌放马过来,他一躬扫地道:“总兵官,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您发话了”。 “嗯”,李文昌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在前面带路,把邓老前辈几人带到看台上,我去到底下瞧瞧,看这苗寨里到底来了有多少人” “禀总兵官,这村落共有人家四十九户,人数三百三十人,这次除了十几个老弱病残的不能出屋之外,其余的都来了”,胖喽啰兵一板一眼的回道。 “那有多少人报名参赛呢” “大约有六十人” “人数倒是不少,不过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逐一考察。邓老爷子,招上来的人终究是你的帮手,这遴选的尺度还是由你来把握吧” “既然李老弟如此抬爱,我也就不推辞了,老夫初选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文房四宝一套,大公鸡三十只” “公鸡?”,李文昌不解的问。 “对,公鸡”,燕叔稳稳地回答。 “你们照老英雄的话去做,进村里抓鸡去”,李文昌朝喽啰们一挥手。 喽啰们刚要动身,李文昌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来,补充了一句:“记得付乡亲们钱” 喽啰们领命下去抓鸡暂且不提,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麦子场里尘土喧嚣,全都是鸡鸣之声。村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开始七嘴八舌地胡乱议论。燕叔站在高处,清了清嗓子朝下面喊道:“乡亲们,想必事情的经过,李总兵的人早和大家交代过了,现在满清政府被外国人逼得气数已尽,我们大家伙儿要是想过上好日子,就不能再受清朝人的统治了,我们必须要起义,要暴动,要革了清朝皇帝老子的命。起义暴动要花钱,这钱从哪儿弄去呢?我们不能像以前的官兵只朝老百姓伸手要,我们要另想办法,云南在两百年前出了一个平西王吴三桂,这个狗贼没少了鱼肉我们云南的老百姓,今天我们就要掘了他这个龟孙子的坟墓,把他的墓葬品全都掘出来。如果这事儿真的得手了,我敢拍着胸脯子和大伙儿保证,以后你们顿顿有肉吃,顿顿有酒喝……” 说到这儿,人群中有一个老头儿接过话说道:“吴三桂的墓哪是说想盗就能盗得了的?” “正是这样我们才更需要乡亲们的支持”,李文昌替过燕叔答道。“不瞒大家说,刚才和大伙说话的老者就是关内出了名的盗墓大侠邓宠邓老英雄,如果要论纯粹的盗墓技能,可以说全天下人都找不出一个超过他的,不过云南的陵墓大家伙都知道,除了西洋八宝转心螺丝之外还有不老少的毒。说到毒来,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外行,苗寨的众兄弟们却是内行,所以我们今天摆擂的目的,就是从众多的报名者遴选出一名最厉害的与邓老同行” 这话刚一说完,原来报名的六十多人里顿时走了近四十个人。 “谁要是被选上的话,我当场就赏给他纹银三百两,如果能够帮助邓老平安出来,我再赏他三百两” 这话刚一说完,剩下的二十多人顿时又变成了四十个人。 “抓二十只公鸡来”,燕叔吩咐喽啰兵道。 不一会儿,喽啰兵从鸡笼子里面挑了二十只最为强壮的公鸡赶到麦场子中间。 “众位参赛的乡亲们听清楚了,我现在公布第一轮比赛的规则,所有人先到我这里抽签,抽到画圈儿的请站到鸡的北面,抽到画叉的请站到鸡的南侧”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四十个人被分成了两边儿分列南北两侧,中间的沟里搁着二十只公鸡。 “我继续说咱的比赛规则,我把所有人分成了两部分,目的就是试试你们施毒和解毒的本领,一会儿站在北面的参赛者负责下蛊,不过你们可听好了,只能迷乱公鸡,使之尽量失去走路和抵抗的本能,不许弄死,北边儿的乡亲们听好了么?” “听明白了”,北面的人一齐答道。 “南边的乡亲们,想必我不说出后面的规则你们也能猜到,你们要解掉公鸡身上的蛊毒,使之恢复原来走路的本领,第一轮比赛的时间为半个时辰,准备时间为一个时辰,现在你们可以配制蛊毒和解药,一个时辰之后我们重新回到这里来较量,比输的人直接淘汰,赢的人进入下一轮,南面的乡亲们,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南边的众人也一齐回答道。 南北两面的花苗族人在燕叔的一声吩咐之下纷纷散开,利用这段时间去筹备比赛。李文昌趁机凑了过来,挑起大拇指说道:“高!老英雄您实在是高,小弟我对你的安排心服口服,只是一事我不甚明白,为什么施毒的人不许把公鸡毒死,而要给它们留一口气儿呢?” “李老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你领兵打过仗,应该明白:致人一死很容易,但要是想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很难了——同样的,毒死一只公鸡连你我都能,但既能让它失去知觉又要保住性命就不容易了,这其中的深浅和尺寸的拿捏正是我要考察他们的” 李文昌听后继续点头称赞。时间过的飞快,不一会南北两侧的村民就全都回来了,再看他们的手上,捧坛子的,端二大碗的,甚至抱着花盆儿来的全都有,随着燕叔的一声令下,北边的二十个人纷纷开始行动:喷药的,灌粉的,按着脖子往里倒土面子的全都有,这下沟里的鸡子们可全遭了殃,刚才活蹦乱跳的二十只公鸡里面至少有五六只,吭都没有吭一声就倒下断气了,燕叔看见无奈地摇摇头:“毒啊!我看这几个人不像研究蛊毒的,反倒像开砒霜店和棺材铺的”,我和独孤璞闻听后捧腹大笑,底下的喽啰兵得令确认了毒死公鸡的几个人,将他们从场上罚了出去。 其余的十四五只公鸡目光开始逐渐涣散,身子也慢慢摇晃起来,都不知要怎样迈步走路了,呆了一会儿又有三四只公鸡没捱的过去,也随着前面的冤魂一同到阎罗王那里报道去了。小半个时辰过后,沟里还有十一只活鸡能勉强喘气儿。 “好!”,燕叔点了点头,“现在到了解毒的时间,北边的施毒者请你们尽快的退下,南边儿的解毒人做好准备,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要解掉公鸡身上的蛊毒,使之恢复原装,否则你们将被直接淘汰掉” 一声令下,十一名参赛者全都跳到沟里去给自己的公鸡解毒:灌药的,念咒的,把公鸡脑袋朝下拍打肚子使之呕吐的,能想到的招式全都被他们用上了。燕叔和独孤璞不断地在看台上朝下面比比划划,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再看沟里的情况:有三只公鸡本来中的是慢性毒素,这不解毒还好,一解毒被人一顿折腾反而提早去了极乐世界;其余的两只经过解毒病情倒没有加重,但蛊毒也未能被解除,全都被药死,其中一只断气之后嘴里钻出了五六条黑蜈蚣,另一只肠子和肚子全都被撑破了,里面全都是素得像缎子一样的蝇蛆。除了以上死掉的五只外,剩下的六只均得到了良好的救治,恢复了大公鸡本来的神采,此刻他们正怒目而视,想要决出个雌雄来。 第六十七章斗鸡(二) 眼见沟里的参赛者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把他们压箱底的绝技全都展现出来,围观的群众喝采声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李文昌把嘴一撇:“怎么着?我就说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平时这帮村民们为了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会下蛊,全都伪装得和没事儿人似的,在重金的引诱之下,不也全都露了相不是?” 燕叔闻听忙阻拦道:“李老弟你莫说此言,蛊术本为苗家代代相传的绝技,在乱世之中,谁不想多留一手安身立命呢?他们平时不愿暴露皆因本性善良,不想招惹是非,咱们今天若不是寻找帮手,也不能破了老百姓之间的安宁不是?” 我闻听了燕叔的话后十分不解,便问道:“燕叔,这蛊术是苗家代代相传的绝技,就像是中原人父传及子的武术一般,我不明白了,他们既然连学都肯学,为何要极力掩饰自己的能力呢?” “这你就不懂了,云南这个地方草药虽多,又有传世的白药的秘方,但此地条件差,药房极少,能给人掐脉断病的郎中则更少,苗寨之中一旦有人得了病,家人马上想到的不是请郎中救治,而是回忆是否得罪了会施蛊的小人,一旦他们心中有了目标,就要扯开嗓门在堂屋里‘骂蛊’——‘骂蛊’是苗家人特有的一种习俗,如果病真的是由邻里下蛊所致,下蛊人听到骂声就会赶紧把蛊收回,因为苗寨面积太小了,一旦事情传出去了,遇到稍微有点修为的法师,最终还是能把真凶查出来的。那样的话,下蛊人就没脸再在这个村落里呆下去了,所以在平时人们都要刻意掩盖自己会下蛊,以防邻里在骂蛊的时候大伙都把矛头指向自己这儿来”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下蛊还有这样多的讲究”,我和独孤璞一起咋舌道。 “刚才你们都看到了,有两只公鸡死于蚰蜒蛊和蝇蛆蛊,都是被撑爆了肚皮而死的,死状及其可怖,也一下就能看出来是中蛊而亡的。其实蛊术之妙并不在于能够快速致死对手,顶级的蛊术师一般都是在生活中受到了极大的不公,在心中埋伏了大量的怨恨才研习蛊术的,他们不会让仇家那么简单的就送命的,他们要享受将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意,他们要将以前失去的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而且玩腻了杀掉对手之后,不能留下一丝的痕迹,这才是顶级的蛊术师所追求的呢,刚才的蚰蜒蛊和蝇蛆蛊的确是不错,但都不算什么高级的法术,稍微上一点档次的,要数蛇蛊和金蚕蛊” “何谓蛇蛊?何谓金蚕蛊呢?”,燕叔的一番话把独孤璞的兴致彻底勾了起来。 “妹夫,第一轮比赛胜负已分,待我把第二轮的规则公布以后,我再来和你们将这蛇蛊和金蚕蛊,你看怎样?” “嗯,还是正事儿为先,你先去吧,我和知焉在这里候着你” 燕叔迈步重新登上看台的制高点,朗声向下喊道:“刚才众位的表演的确是精彩纷呈,晋级的十位选手,为了表彰你们,我给你们每人发十两银子;没有晋级的也不要灰心丧气,你们每人也有五两。我之所以这么做,其原因,是知道在苗寨的风俗当中,会下蛊放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其实大家都是苗人,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和和气气的解决呢?生了病也不一定就是邻里下的毒手啊,这样胡乱的怀疑下去只能让苗族陷于内斗之中,就像现在的大清朝一样,最后落一个民不聊生的结局,希望大家收了银子之后,能够好好安生,能做买卖的拿它做个本钱,不能做买卖的留着当一个过河钱,以后再有什么病可千万不要在疑神疑鬼了,去找郎中才是正道!” 燕叔的一番话,在苗寨族众中博得了阵阵掌声,凡是参加了比赛的苗人,不分胜败,均从李文昌的账房里领到了白花花的银子。除了第一轮被淘汰的二十个人之外,场上还站着二十个优胜者,此刻他们正抻着脖子等着燕叔发话。 “下面我们开始第二轮比赛,一会儿所有人重新抽签分为两组,抽到圆圈儿的人和抽到红叉的人仍然互相对位,这次我们考的不是施毒和解毒,而是各位操纵精神的能力,你们要让自己的公鸡尽量亢奋,让对方的公鸡尽量低迷,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缠斗,一个时辰过后,我要一个输赢的结果。不过有一点是我是要强调的,你的手只能去碰自己的公鸡,任何触摸对手公鸡的行为全都被视为违规,这样的选手将会被直接罚下” 燕叔的一番话说完,场上剩下的二十个人立即抽签分为两组,燕叔见选手们全都行动起来,有踱回看台的椅子旁,李文昌又凑了过来:“老英雄,我不懂了,你这回又是考的他们什么呢?” 燕叔一笑说道:“李老弟,你没下过墓里,你不知道。陵墓生前的主人为了防止有人进去盗洞,常在里面放置毒虫毒气等埋伏,一般小官或富商的陵墓里面只是放置一些活物镇场,而王公贵族的大墓里不仅要安置活物在里面守护,还要种植一些只能在地下生长的毒树毒草,这些花草通常能够散发出沁人的香气,使队伍人心涣散,甚至自相残杀,比起那些容易绕过和杀死的毒虫,毒气才是我们最要防范的。方才我考他们施毒解毒的本领只是一个基本功,现在考的才是真才实学的功夫。如果现在连公鸡的喜怒都控制不住,那么关键的时候又怎么能控制住人的情绪呢,你说是不是?” “的确,的确……”,李文昌佩服的不住点头,“不过这就属于妖术的范围了吧” “这还尚且不属于妖术,只是一种相对高级的精神控制,利用药物或者意志力去刺激自己一方保持兴奋,同时去干扰敌方的士气……” “大哥,您刚才不是说待公布了第二轮的规则,就要回来和我来说蛇蛊和金蚕蛊的奥妙么?”,独孤璞在座位早已等得不甚耐烦,不住的催促起燕叔来。 “独孤老前辈……”,我接过了话茬,“以前我在八大胡同听书的时候曾了解过蛇蛊的一些制法和功效,您若不嫌弃,小侄先和你说说如何?”,我本来就喜欢炫耀,现在好容易赶上了一个机会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那也好,知焉就和我先说说吧”,独孤璞应道。 “‘蛇蛊’又叫‘种蛇’,顾名思义,就是把蛇卵像种子一样的播在人的肚中,待幼蛇成熟发育之日就是受蛊人开膛破腹之时,这种蛊毒极其隐蔽,只要能将蛇卵混进外人的饭碗或茶壶之中就行,非常不易被人发觉,这种蛊毒又是极其阴损的,小蛇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慢慢的吸食受蛊人的鲜血以补充自身,就像舔食棒槌的根须一样,待其长到有牙之时,再把人的脾胃吃掉,中了蛇蛊的人,会肝胃俱损,痛不欲生,只招呼自己的肚子疼,却不知其中的门道。待小蛇把重要的脏器吃完,人就会七孔流血地死去,这时候小蛇还对死尸恋恋不舍,往往等到尸体入殓埋于地下之后一两个月尸体完全腐烂之后才从眼中脑顶蹿出,其手法是相当阴毒的,燕叔,您看我说得对不对?” “大体上是正确的”,燕叔听完点了点头,“不过说书的也是口耳相传,短不了以讹传讹,其中的一些细节,恐怕他们是无法得知的” “哦?”,听了燕叔的话,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从麦场地里转了过来。奇 书 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om “首先制蛇蛊的毒蛇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抓到的,其种类最好为‘吹风蛇’或‘金环蛇’其中的一种,这两种蛇身上带有的毒性可谓是天下无二,关里人常喜欢用‘七步断肠’来形容一种毒的烈性,吹风蛇或金环蛇这两种蛇的毒性则比‘七步断肠散’更加骇人听闻,成年的金环蛇能让人五步断肠,吹风蛇王能让人三步断肠,甚至人赶在下风口的时候,逢到毒蛇吐信的时候,都能将人毒倒,所以抓蛇之人必须冒着生命危险才能获得毒源” “那下蛊之人可以向山民及猎人们去买呀,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抓呢”,独孤璞不解的问道。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毒源的确可以去和猎户去买,不过毒蛇必须是阴历五月初五抓到的才算,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是屈原投江的日子,这一天据说天庭悲泣,日月晦暗,山川中最容易冒出一些由哀怨而滋生的毒虫山怪,山民们一般把阴历五月称为‘恶月’,初五称作‘恶日’,在很多地方,这天出生的孩子都要淹在水缸里溺死的,所以一般的猎户在这一天都要足不出户,在家祭祀神灵,保佑自己在之后的一年能够平安而归,谁要是敢在端午节出去捕蛇,谁就是对天庭的大不敬,猎户的祖师爷伏羲大神就不会再保佑你了。综上所述,如果不是缺钱缺到疯了,普通的猎户断然是不会选择端午节出猎的,所以购买毒源也难以实现,下蛊人唯有自己进山捕蛇才行” 众人在闻听燕叔的一番话之后不禁慨叹蛇蛊的难制。 第六十八章斗鸡(三) 燕叔见我们目瞪口呆的模样笑了笑,接着说道:“刚才我讲的是毒源,其实即使弄到了毒源也刚成功了一半儿,为什么这样说呢?你捉到的必须是母蛇才能控出蛇卵来,公蛇就没有用了——吹风蛇的雌雄很难辨,只有用手将蛇尾往上两指的处的蛇皮向上拨,才能看到里面是否藏着交尾的器物来,要是有,就是公蛇,没有则是母蛇,这一步在猎户中称做‘摸丸子’。要想制出蛇蛊,自始至终都要让蛇活着,万万不能让蛇死掉。蛇对其私处的感觉异常灵敏,一旦被外物触到将会暴怒,生出一股特大的蛮力来,以至于很多制蛇蛊的人都死于‘摸丸子’这一步。 在确认了捉到的吹风蛇为雌性之后,而小心地将其倒挂在高处,蛇在平时身子都是平着趴在地上的,冷不丁脑袋朝地肚子会很不舒服,随着身子持续悬在空中摇荡,时间一长,嘴里的口水,肚中的毒汁和蛇卵就会顺着嘴里流了出来,此时在蛇的身子底下一连摆放九个大碗,用来盛住蛇吐的汁液,施术者再用对其施加特别的诅咒,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能练成蛇蛊,九个大碗从前到后,越往后排毒性就越强,下蛊的时候只要看见受害人吃下或喝下含有毒液的饭菜就算是成功了。中了蛇蛊的人刚开始不会发觉,也不会有什么反常,按照毒性的轻重,少则两月,多则一年,受害人才会被自己身体内的幼蛇所噬,在开始发作的十几天里,中蛊人会觉得发烧、肚子疼,这是因为蛇蛊的卵在人的肌肉中发育,减缓了体内血液的流通,过了二十多天之后,小蛇基本成形,从肌肉里头游到肠子里面。这个时候小蛇身体的脏器还没发育完全,尚且不能吃肉,所以被害者在中蛊一个月左右时会非常爱吃青菜,怎么吃都吃不够,等他们发育至三四个月的时候,嗜血的本性才会暴露出来,受到血液的诱惑,它们会渐渐的把脾胃大肠等脏器一块一块儿地吃掉,中蛊人在这个过程中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死状是极其恐怖的” “如此看来,这蛇蛊的确是阴险恶毒之极,看来以后我治理辖下时也要施予仁政了”,李文昌说话的语气都开始发虚,看来是被这蛇蛊吓得不轻。 “是啊,只有在暴君的管辖之下才会生出暴民来,李老弟应该好好改改了,否则等到自己中蛊的那天,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喽” 正说到这儿,底下的麦场地里参赛者的准备活动已经做完,剩下的二十个人被分为十组互相对位,两方公鸡在主人的调理之下,毛已支楞的老高,正狂乱地等着进攻的号令。 “老英雄,可以开始了么?”,李文昌问道。 “如果全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第二场角逐现在开始”,李文昌在看台上朗声说道,随着底下铜锣一响,两方的参赛者全都撒开手里的绳子,再看麦场中间的垄沟里,公鸡们全都像吃了药的蛮牛一样冲向了对方又抓又啄,这时两旁的参赛者开始发力,全都盘腿坐在垄沟的两侧闭目念咒,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公鸡加劲儿,另一方面,是为了迷惑对方。这一念咒骚扰不要紧,有几个参赛者的意志力不够,管不住自己的公鸡,一个不留神自己的鸡竟蹿到其他组里去交战,刚才井井有条的单打瞬间之后变为了大混战,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闻见此景,围观的老百姓全都乐得蹦高高,股掌称快,但燕叔在看台上却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底下一乱,施术者谁高谁低就很难看得出来了。 不一会儿,公鸡们耗光了体力,全都消停下来,底下的乱局也能逐渐看出一丝端倪:场上最终还剩下三只公鸡,看样子此时它们全都累得难以应战,即使他们的主人在后面不断地念咒施术。正在这时,从村口方向跑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们拨开人群,仿佛在气喘吁吁地向旁人打听着什么。少顷,他们又气喘吁吁地赶到我们的看台底下,我手搭凉棚向下观瞧:来者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妇女梳着苗族典型的‘妈妈头’,一头长发高高地盘在头上,梳成了云朵一样的波浪形状,在头发挽扣的地方横竖地穿插着几根竹钗,浑身穿着苗族传统的彩色服装,看模样倒是平淡无奇,应该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妇女;在她旁边站着的姑娘长着一副娃娃般的小脸,一条花色的围巾绕过头缠绕了五六圈儿扎于脑后,头巾的底下每隔着一指宽的地方就顺下来一条细细的发辫来,发辫由后向前开始越来越短,到了额头的时候突然由发辫变为一绺齐眉的刘海,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菊花瓣绕在花托之上,使得整个人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显得分外的天真纯洁、活泼可爱。燕叔见两人奔向看台而来,忙从看台的椅子上下来朝那妇女说道:“大妹子,看你慌慌张张的,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那妇女停下来,把燕叔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可以看得出,她肯定是久在家中不常与人接触,冷不丁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显得有些怯场,支吾了大半天,脸憋得通红也没崩出一句话来。旁边的姑娘实在忍不住了,推了妇女一下:“娘,你要是说不出来,就让我说”,女人点了点头,终于冒出一句:“成……,梦蓉,那就由你来说吧”。 女孩向前迈了一步,上下打量了打量看台里的众人,说道:“敢问这里谁是说话算数的?” 燕叔转头瞅了李文昌一眼,李文昌赶紧摆了摆手,转过身一指燕叔说道:“姑娘,这里说话算数的就数他了,有什么事情你就和他说” “我要和您单独谈谈”,女孩年纪虽然不大,但眼中却透出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来。 “现在……?恐怕不行,你也看见了,麦场地里的比赛还未结束,总要决出个一二三名,只有最终的结果出来,我才能够和你单独说话” “你们这个比赛,不是要找最能下毒和最能解毒的人么?”,女孩问道。 “没错,丫头,难道你认识这样的人” “要是把所有人都打败了是不是有银子可拿?”,这姑娘没有回答燕叔的问题,反倒继续发问。 “对,赢了就有三百两,如果能帮我们从墓地里全身而退,还有三百两” 姑娘把头转向一边,两只水汪汪的大眼望着妇人问道:“娘,三百两银子是多少?” “三百两……”,妇女也一时难以答出具体的描述来,想了片刻之后,她做了一个笼统的概括:“三百两不仅能把你爹的病治好,还能让咱们家有大竹楼住,天天有肉吃,你哥也能娶上媳妇了”,妇人答道。 “娘,那你就放心吧,这里交给我好了”,这姑娘把脸从妇女一边扭过来直视着燕叔说道:“老伯,我要参加这个比赛,可以么?” “你……?”,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我”,姑娘理直气壮地说。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妇人逐渐适应了周围的气氛,终于开口说道:“老哥哥,这丫头可真是一个好手,你不信可以试试她呀” “嗯……”,燕叔点了点头,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深知以貌取人是世间的大忌,况且绿林人有一句老话曾说:‘僧道妇女不可临敌,凡临敌者,必有不凡之术’。想到这儿,燕叔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夹一个楔,你到那边去抱一只公鸡来,你若是能以蛊毒的手法将麦场地里的三只鸡全都给打败,我就允你正式参加比赛” “行,那您就瞧好吧”,姑娘一扭头,迈开大步就朝鸡笼子方向走去。鸡笼子与麦场地相隔不远,刚才地垄沟里群鸡受蛊争斗,那惨烈的气息早就把笼中其余的群鸡搅得心神不宁,燕叔这一着实际是想探一探这丫头的虚实,假如她真有能耐,就应该能从这群受惊的公鸡中毫发无损地抱出一只来,如果她连抱出一只公鸡的本事都没有,她也不用再来添乱了。 大家此刻全都被这姑娘的自信所吸引,目光也被她紧紧地牵住。只见她不慌不忙,在麦地里揪了一把青草,又在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小布包来,用另一只手打开,她在里面慢慢地拈出了一小捏粉末出来,均匀地撒在青草的里面。接着,她将这一把青草递进了鸡笼子的食槽上。这帮公鸡刚才的注意全都集中在垄沟里的争斗上了,鸣叫了半天想必早就饥肠辘辘,一见到食槽上的鲜草全都争先恐后地啄食,奇迹发生了,鲜草下肚不过片刻之后,这群公鸡全都变得异常温顺,就像是我们在海上饲养的鹌鹑一样。 姑娘一伸手,从鸡笼的顶棚选了一只体形硕大的公鸡来,揪着它的两只肥翅就朝地垄沟方向走来,经过麦田的时候,她眼光一亮,在地上揪了一根灰黄的蘑菇,放在口中舔了舔,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走进了麦地里面,用手翻开了麦地的湿土,从里面挖出一只暗红的蚯蚓来,姑娘一掐公鸡的嗉子,趁它喘不上气儿的工夫,一股脑将蘑菇和蚯蚓全都塞进了公鸡的口中,见公鸡将之咽了下去,姑娘轻轻地鸡放在地上,索性蹲在旁边笑看僵局。 第六十九章 - 斗鸡(四) 话说刚来的苗族姑娘在给公鸡喂下了蚯蚓和蘑菇之后,自己也蹲在地垄沟的一边向下观瞧场上的形势:现在垄沟里的三只公鸡仍然疲劳地相互牵制着,谁都不敢贸然向对手进攻,那姑娘瞅准时机,两指微微一掐,在口中轻声叨咕了几句,又向垄沟底下轻轻一甩,只见刚才还平静着的公鸡,身上的羽毛瞬间由平复变得根根竖立,我知道,这公鸡是中蛊了。 苗族姑娘见状,在垄沟旁边选了一块儿干净的地面盘腿坐下,两指捏在一起,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听不明白的咒语。只见公鸡脖子一歪,像着魔似的摆出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从麦地直接下进垄沟里面。那三只公鸡刚才缠斗得已然耗光了所有力气,此刻看见一只健康的公鸡呲着羽毛从地垄上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全都感到了十二分的不安。这感觉恐怕就像魏蜀吴在鏖战多年,正在休养生息的间隙,突然看见董卓从地里冒出来,领着冥界的二十万大军的无异。几只公鸡全都忘了眼前的敌人,把矛头一齐指向了姑娘的公鸡。 一场激斗是免不了,我以前只在京城里见过一对一的斗鸡,今天却在这云南苗寨里看到一对三的奇景,而且还是中了蛊的鸡。地垄沟里瞬时烟雾升腾,公鸡随着苗族姑娘的意念翩然游走于群鸡之间,忽而双翅齐张,忽而单腿着地,将敌人逼得步步后退。那边的三人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也全都孤注一掷,一同闭上双眼,不住地念咒催促自己的雄鸡进攻。 斗了好一阵,场上并没有一只鸡败下阵来。不过从形势上来看,小姑娘渐入佳境,操纵着公鸡愈战愈勇,看来取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了,燕叔一看没有悬念,就趁这个间隙低下身子和那妇女聊了起来。 “大妹子,我们都是好人,你有什么便说什么,不要有任何的顾忌,说对说错我都不会责怪的” “唔……”,妇人低着头应了一声 “从刚才的几招里,我看你家的孩子绝非是等闲之辈,其施蛊的本领远在其他成人之上,请问大妹子,她是从何处学来的妙法呢” “这个……”,妇人还是不敢回答,怯懦的打量四周。 “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就不强迫了” “老哥,不是的…… 我只是怕苗寨的其他人听到影响到这孩子今后的前程……” “那你放心,这附近全都是官军,苗寨的族众全都在那边看热闹呢,而且我们是官军,办完事就要离开这里,我敢保证,绝不会有一丝言语流落回去。况且你的女儿如果被我们选上,你就马上能拿到三百两赏银,到时你和全家随便找个地方隐居都够下半辈子的了,何苦要受舆论之苦呢” “嗯,老哥,你说的也在理。那我就说了:我男人本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八年之前,他一个远房姑姑家的表哥从关里回来,说京城义和拳闹得正凶,与其窝在家里种一辈子地、务一辈子农,还不如和大伙一起杀老毛子成就一番大事业。我男人开始也不同意,但禁不住他表哥三天两头来劝,最后他还是随着招募的大队伍走了,走之前我抱着尚在吃奶的孩子,领着梦蓉她们几兄妹苦苦的哀求我家男人,但他心意已决,还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以后要大富大贵地回来迎我……”,说到这儿,女人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顺脸颊滑落。 “那他最后是回没回来?”,独孤璞迫不及待地催问。 “回是回来了,不过是横着回来的……” “哦?”,众人闻听之后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嗯……”,妇人看了看我们惊异的表情继续说道:“各位老爷,你们可能误解了,我说的横着回来不是死了,而是让人抬回来的” “哦……”,众人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死鬼,当初不听我的苦苦劝告,不顾孩子们的挽留,像鬼迷了心窍似的非要去杀什么洋毛子,结果官没当成,钱没拿到,倒在混乱之中被自己人给误伤了,好在伤势有致命,但也不能再下地种田了,整天躺在家里成了一个废人,至此以后,我家就彻底的破落了,各位官老爷您们想想,一个女人,要养活五个孩子,还有伺候一个残废男人,那日子能好过么?那时梦蓉刚好八岁,以前她在小伙伴儿里一提起她爹,那是分外的荣光,可自从她爹负伤回来之后,在她们小伙伴里头的地位就改变了,很多人开始在背后耻笑她爹,有一次被她知道了还与人家打了一仗,从那以后梦蓉就变得孤僻,对任何人都不信任,我们家的情况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吃糠咽菜都要混不饱肚皮。正在我发愁这日子如何过的时候,有一天梦蓉回家突然塞进我手里一大块儿碎银子,说让我给他爹治病 —— 这可给我吓了一大跳,我急忙问她银子是从哪儿得来的,她说是在路边捡的,除了这包银子之外,还有一包像是香灰一样的东西,她此刻已经把那香灰倒掉,用包它的绸子改作了一块儿手绢儿” 那个妇人说道这儿,警觉地朝周围看了看,发现旁边没有认识的邻居之后她才接着说:“在我们苗家有一个传说:当蛊养到了极致,它就会化有形为无形,不管之前你养的是蛇还是蝎,一旦经过一年闷罐厮杀还能存活下来的,都会变为一个金黄色的,形似蚕样的东西,这叫‘金蚕蛊’” 听到这儿,燕叔右颧骨上的肉轻轻地跳了一下,尽管十分难于被人察觉,我还是发现了,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回恐怕真是遇到了一个不善的茬子,否则怎能将见多识广的燕叔也惊成了这样呢? 燕叔一摆手示意女人先停下,继而歪头想了片刻,小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儿,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说道:“大妹子,如果我说得没错,这孩子一定是因为贪图银子被人‘嫁了金蚕’” 女人顿了口气,吃惊地说道:“老哥,这个您都知道?” 燕叔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女人压低声音,不要让其他苗人听见。独孤璞在一旁沉不住气了,急忙催促道:“这个金蚕又不是人,什么又娶又嫁的,你俩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你不知道我听得有多迷糊” 燕叔见独孤璞见状忙上去捂住了独孤璞的嘴骂道:“这你呆子,没看见我要你们小点儿声说么?这个蛊术可谓是苗寨的禁术,要是被别人听见是要影响这个孩子一生前途的” 独孤璞本来就年老体弱,被燕叔的大手一堵差点儿没喘上这口气儿来,他拨开燕叔的大手说道:“行啦,那我就小点声讲,而且我保证再不外传,不过你得马上同我说,我最受不了别人说话大喘气,说了一半儿就不说了的” 燕叔继续说道:“我也是从师父那里听说的,传说苗寨里面里的蛊毒共有百种,像蛇蛊、蛤蟆蛊、蚰蜒蛊这些都是比较出名的。但蛊术与绿林绝学非常类似:那些最让人熟悉,最让人耳熟能详的未必就是最厉害的,武术崇尚一个‘快’字,天下武功,无坚不摧,但唯快不破;天下百蛊,无毒不解,但唯无形不可防。金蚕蛊与其他蛊术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生于无形,无法被他人察觉和感知,而且传说中曾提到,金蚕一经练成变有了人的智慧,能够与人对话,同人算账……” 独孤璞听到这里,老脸被惊得愈加显得发灰,忙把大手一挥:“停……” “怎么?”,燕叔正说得兴起,冷不丁被打断显得有些不悦。 “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这金蚕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由嗜桑吐丝的天蚕所变的么” “那倒不是,金蚕只是对炼成此蛊的毒物的一种描述,其实可能为毒蛇、蝎子、蛤蟆、巨蜂等等之中的一种,练金蚕蛊比刚才我说的蛇蛊更加困难:传言必须要在端午当日抓来十二种不同的毒物,将之放入闷罐之中,埋于十字路口之下,一年之后挖开此罐,如果有一物尚存就是金蚕,这毒物经过生死搏杀和一年修炼之后,已然能够与人交流,刚被掘出来的时候,它的外形酷似天蚕,外面罩着一层金光,故名金蚕” “哦…… 原来是这样”,独孤璞长出了一口气。旋即,他的老脸上又生出许多疑惑来:“我还有有一点不明白:按说金蚕蛊比蛇蛊要高级很多,不过毒物这东西,无论高级低级,最后受害者都免不了一死,既然最终达到的目的都是一样,为何又把金蚕蛊捧到如此高度呢?” “的确,各种蛊毒的最终结果无外乎是杀死被害人,但金蚕蛊高就高在它的无形,以及能够听你驱遣的本性。一旦养蛊之人在次年端午将闷罐打开,人与金蚕实际上就签订了一个盟约,金蚕可以任由主人派遣,去做任何它能做到的事情,而不仅仅局限于杀人,比如家里有垂死的病人,金蚕能够维持其命,使之不死;又比如家中人手不够,马上就要耽误到春耕了,你和金蚕说,它能在夜里帮你犁地;要是有别人想加害你的家人,金蚕也能提前来通知你,总而言之,你和金蚕之间是一种类似主仆,又像是朋友的关系” “那养了金蚕之后,岂不是像顶了一把保护伞一样,一旦出门在外,岂不是万事无忧了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下没有一边赚的买卖。世道是公平的,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养金蚕固然可以给家里带来不少的好处,但金蚕主人最后要承担所有厄运, 纵观野史中记载所有养过金蚕的人,没有一人能逃出‘孤’、‘残’、‘夭’其中之一的恶果,所以明白人都知道,金蚕不是救星,更不是捷径,它是一种调剂,一种能够把一生平淡化为两种极端的调剂” 第七十章 - 斗鸡(五) “这么说来,一旦养了金蚕就相当于自寻死路啰?”,独孤璞听了燕叔对养金蚕人命运的描述之后感到十分迷惑。 “也不尽然如此,金蚕尽管法力高强,但心智尚未发育得如人一般奸猾狡诈,而且你在养之前,无论扔进闷罐里的是蛇还是虫,是能播种的,还是能下蛋的,它在成了形之后一律都把自己当成是母的,所以你若骗它说:‘好金蚕,哥哥给你出嫁了’,它便会羞涩地附于你家香炉之中,此时你再拿出一个绸缎的小包,将香灰倾倒在包裹之内,将之弃于大街两侧就能脱手,不过倘若七日之后仍无人捡起,金蚕就要重回你家,而且这次它会聪明许多,任你再怎么骗它,它也不信了。所以一般在‘嫁金蚕’的时候,金蚕主人都要在装香灰的包裹旁边再系一个小包,,这个小包在扔之前要故意弄破,露出银子,以吸引贪财者的注意。一旦有人不知内情将包裹捡起来了,那先前的饲养者就算与金蚕断绝了关系,自然也不会落一个孤、残、夭的结局了” “莽莽华夏,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今日你若不与我说这金蚕的故事,恐怕等我入土那天都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玄怪的东西”,李文昌也被燕叔的一席话所打动,不自觉地发起一番感叹。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独孤璞这回是充分地展示了他老学究的本色,誓要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发扬到底。 “那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呢?”,燕叔问道。 “既然金蚕的主人能够将之嫁掉从而躲过最终的厄运,那么我如果怀着占便宜的心理去领养一只金蚕,待利用个臭够之后再将其转嫁,这样不是既能够得了金蚕的好处,又能不为之复出任何代价了么?” “非也,非也”,燕叔补充道,“凡是能嫁出金蚕的人,必须是在领取时浑然不知才行,如果怀着占便宜的心理去利用金蚕,那么最终养蚕人将无法将之转嫁,终将自食恶果。 首发以前在闽南曾一度出现很多看别人得利眼红而领养金蚕的人,这些人没有一个得到了好下场,最终全都是郁郁而终,所以有一句俗语在闽南特别流行,叫做‘金蚕食尾’,常用来比喻那些因为贪图一时便宜而断了自己后路的糊涂人” “哦,听了你刚才所说的,那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不过你刚才曾经提过,金蚕在成形之后不仅能与人交谈,还能和人算账,但不知这算账指的又是什么?” “哈哈……”,燕叔忽然掩口笑了起来。“你这一提到算账,我忽然想起师父第一次和我将这故事的情景,这算账可谓是人与蚕之间的另一场闹剧” “怎么一个闹剧法?你快说,别停住”,独孤璞像是催命鬼一样粘在燕叔身旁,仿佛一个不留神燕叔就能跑了似的。 “这金蚕十分任性,它自己并不记得这一年究竟给主人带来多少利头,所以每到年底都要在厨房里问主人家里的账目,这时候就有讲究了,如果主人说这一年风调雨顺,因为金蚕的帮助赚了多少多少钱的话,金蚕就会在下一年里用灾难将上年的好处相抵;但你要是骗它说家里这一年亏了多少本,死了多少牲口,再摔碎几个碗和盘子表示气愤,金蚕就会彻底忘掉前一年自己的功绩,在下一年里继续帮助主人家致富,所以你要是听说谁家人在大年三十下午在厨房里自言自语,他就可以判断他家里十有八九养了金蚕。养金蚕属于害人的邪道,谁都不想被外人知道,身为女儿家,梦蓉姑娘就更不想因为过多的使用金蚕致富而玷污了自己的名节,所以我想大妹子家里到现在仍是贫困的。你家丫头是一个能守住自己道德的好孩子,她依靠金蚕的,仅仅是维持他爹的生命,一直到她能够治愈她爹为止” 听到这里,台上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燕叔所吸引,一个个全都摆出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这在这时,地垄沟里的情况发生了变化,苗族姑娘所控制的公鸡不仅轻松击败了三个对手,而且还蹿到了麦场上追起了村民领来的黑狗,那黑狗也被公鸡的杀气所慑,竟然被一只鸡追得气喘吁吁,让人觉得好不惊奇。 “好”,燕叔带头在看台上鼓起掌来,随即,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也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随着众人从台上下来给妇人一一道贺,这场斗鸡的比武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这个叫做梦蓉的苗族姑娘也毫无争议地获得了被燕叔雇佣的资格。燕叔朝后面施了一个眼色,李文昌的账房先生立即端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木盘,燕叔转身朝梦蓉说道:“丫头,老夫对你的下蛊功夫很是满意,我们有言在先,你如果赢了他们三个我便让人参加最后的角逐,现在来看,角逐也不必了,我直接就录取你为我们的帮手,这盘银子是之前讲好的赏钱,你速速将之交给你娘吧,待你能够帮助我们办成了大事,我还有三百两纹银要赏你” 梦蓉听罢,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和掌心的细汗,抬手将木盘上的红布掀掉,三十锭白花花的银子瞬间就暴露在阳光之下,耀得人睁不开眼,围观的山民们惊呼了一声,转而又爆发出一股经久不息的掌声。 “大妹子,这孩子从今天开始就要跟着我们走了,多则一月,少则十天,我会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回到你这儿来,倘若老夫害了这丫头,他日我必将亲自负荆请罪,任你发落,生死皆无所怨” “嗯……”,妇人含着眼泪闷哼了一声,眼光恋恋地粘着女儿。 “娘,您就放心吧,拿了银子赶快去请最好的名医给我爹治病,等我回来拿到另一份赏钱时,您再给我哥娶一门上好的亲事,我们老滕家要从此要好上最好的日子,再也不必被人欺侮地过活了” “好孩子,你就放心吧,你爹的病就是缺药滋养,只有银子到了恢复就不是问题,你与老先生去后一定要听话,帮助老先生完成他的大事,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挂念了” 长话短说,李文昌从手下的马中挑选了一匹身材最为娇小的分给梦蓉,梦蓉洒泪挥别了母亲,随着我们策马离开了苗寨,开始了一轮新的征程。 第七十一章 - 不归(一) 众人携着梦蓉策马扬鞭出了苗寨,就要按照原定目标往勐马小镇赶,这时我在心中打起鼓来:如果我就这么返回方家,恐怕就难以随着燕叔一起下墓了 —— 方唯清不缺钱,无论从安全考虑还是从脸面着想,他都不可能去让我下墓;再说含琢也是个醋坛子,几个老爷们一起冒险她尚牵肠挂肚的呢,要是知道我身边儿还有个妙龄少女跟着,就是我能把死人说活了,她也不可能放我出来。 首发难道我就窝在家里吃白饭干等干靠着么?不成,我必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让我名正言顺地不回方家,又能让李文昌父子乐得替我掩盖。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无论怎样坚守原则的人,都容易被银子砸晕了头,更何况是李文昌父子这样贪财的人呢,想到这里我打定了主意,一策马赶在了燕叔和李文昌的身旁:“燕叔,咱们行了好一会儿了,是不是应该在路上打个尖儿,让兄弟们在原地歇一歇再走呢?梦蓉妹子好歹是个姑娘家,万一有个内急什么的也不好意思和咱们这帮大老爷们儿说,咱花了三百两银子把人家请来,总不能把她憋坏了不是?” 燕叔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拍脑门儿转头与李文昌说道:“呦,你瞧我这个老不死的,想得就是没有年轻人多,咱们从苗寨斗鸡开始也有小半天了,弟兄们不仅水米未沾唇,我这一身老骨头在马上也被震得快散架了。李老弟,咱从苗寨出来也走出挺老远了,我看就在前面的松树林子里停下歇歇吧” “那就依老英雄的吧”,李文昌答道。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我们来到了松树林子里头,此时天色有点变暗,我下了马与燕叔说道:“燕叔,我想小解,但咱们身处于荒山野岭之中,而且天又有点发黑,我害怕自己出去让熊瞎子给舔了,您要没事儿的话,能不能陪我一下” “也好”,燕叔摆了一副很随和的表情,“我也正赶上内急,咱俩不如搭个伙伴儿,一同去解个小手去罢” 趁着李文昌给部下分发干粮的间隙,叔侄二人一起迈步从土岗子上下来,往后面的一片杨树林子里走。 首发 “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在赶回去之前想出一个不回方家的计策么?现在你想出这个计策来没有?”,燕叔压低了声音和我说道。 “计策我倒是想出来了,不过我势单力微,说话没有分量,我担心如果没有利益的驱使,李文昌这个秃头是断然难以改变既定的行走方向的”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李文昌是个贪财之徒,上次方老爷子压了他半成红利,他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在心里肯定是很不服气的,所以我想请你略施小计,在这方面去下手去攻破他” “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施计,造成我想与李文昌私吞墓葬品的假象,他受到利益的驱使,自然也就会从了我的意思,找出一个理由不返回方家了” “正是此意,我一会儿上马向外前行一段,之后假装肚子疼得不行,让队伍暂停前进,您可以打着给我安顿的幌子先让李文昌暂居一地,与李文昌说出要与他密谋私吞墓葬的想法,依他的贪性来看,十有八九他会中了咱们的圈套” “那就按你说的来办”,叔侄俩找了一棵白杨树,各自在东西两侧装模作样地留了一泡咸盐水,提着裤子若无其事地回归本队。 “邓老英雄,刘公子,快来用点儿干粮吧”,李文昌伸手递过了两块儿苞米面儿做的大饼子说道,“行军在外也没什么好吃的,您二位就对付垫巴一口,等咱一会回了方老爷子的住处,再大酒大肉也不迟” “是啊”,燕叔答道,“行军在外,讲究的就是一个方便,我们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哪里有那么多臭毛病,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说着递过一个大饼给我。我接过大饼,囫囵吞枣一般的将之吞下,又朝当兵的借了一个水葫芦,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凉水 —— 稍微有一点经验的人都知道:黄豆、苞米面儿这些东西掺着凉水吃是会胀肚的,几口大饼子刚下肚我我的腹中就开始叽里咕噜乱响。 我一边趴在马背上随军前行,一边用余光打量地面:一会儿我是要假装跌下去的,有山岩碎石子儿的地方我得躲开,否则非得假戏真唱,把那脑瓜子摔开瓢了。边想边走着,前面忽然现出一大片草甸子。按理来说,阴历十月在北方已入隆冬,辽西以北的大部分住家都要生炉度日了,可云南的秋却来得早些,也走得更晚。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大片草甸子犹如癞子的脑瓜皮:青一片、黄一片、秃一片、浓一片,我在心中暗想道:就是这里了。 战马看见草地犹如饕餮瞧见食材,都是既惊又喜,不知不觉就减慢了脚下的步伐,我看准一个附近平坦的地方,将马的丝缰一勒,继而两眼一闭,两手一松,双膝朝下着地,双肘护住肋扇从马背上骨碌下去。 “吁……”,李文昌一听后面声音不对,立即一拨马头将队伍停住。我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李文昌的总兵官是从小兵伢子干起来的,对队伍中的一举一动能够洞若明烛,否则我纵使被马碾过也无人察觉。 “快唤随军郎中”,见我紧闭双眼,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李文昌忙对副官下令道。 “刘公子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刚才的苞米面饼子和凉水混在一起胀了肚”,随军的郎中给我掐脉之后回答道。 “那就好了”,李文昌长出一口气。“当初方老爷子把刘公子交给我照管时,含琢姑娘就一再反对,我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是怕我因为犬子求亲未允而对之排挤加害,这一回要闹出什么事儿来,我可真是跳到黄河都要洗不清了……” “李老弟,你就放心吧,这里没有你一点的责任,我外甥在关东居住时体内感染了寒气,想来昏倒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后方老爷子要是责怪起来,自有小老儿我为你辩解” “诶呦,老英雄,那我回去可就得指着您说话了”,李文昌一抱拳。 “不过……”,燕叔压低了声音。 李文昌见燕叔欲言又止,忙喝退了仆众,将自己的马拨到了燕叔跟前。 “咱们要是现在回去,我倒能把方老爷子说通,不过你想过没有,含琢姑娘那一关你怎么过,依她那火爆的脾气,听说刘公子跟着你从马背上摔下来,她还不把你咬破嚼碎了啊?” “这丫头的确是不好惹的一个角色,上一次在密林之中我就吃了她一个哑巴亏,犬子的胳膊也差点儿让他给废掉。既然回去难以交差,那依老英雄的看法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那就先不回去”,燕叔答道。“你派个心腹人回去送信,就说你独孤大哥在路上禁不住颠簸之苦,病倒在途中,刘公子是个孝子,他担心他二舅的身体,将之安置在途中的客栈里,等他舅亲身体彻底复原再返回方家。这样一说,你既能遮住众人的怀疑又能在日后不落埋怨,可谓是一个两全之计” “妙!妙啊”,李文昌禁不住拍手称赞。 “那现在我们往哪里去?”,他接着问道。 “找一个驿站,一来修整队伍,给刘公子调养身体,二来老夫还有一点话要同你说” 第七十二章 - 不归(二) 李文昌从了燕叔的主意,一抬手将副官召来:“这里是什么地界?可有驿站歇脚过夜?” 副官忙上前深施一礼答道:“回总兵,我们现在所处之地叫做勐海,距勐马有四十里左右,这里的驿站倒是有一个,不过规模小了点,而且十分破旧不堪” “规模不规模的,现在也顾不上了。一会儿你派一个办事牢靠的老兵快马加鞭去给方老爷子报信,就说独孤先生因劳累病倒在路上,刘公子和邓老英雄担心他的病情,暂不能回勐马覆命,全军现在勐海整顿队伍,待有新动作时再时时禀报” “遵命!”,副官清脆地答应一声,一踢马镫带着传令兵向前去了。 李文昌一扬马鞭,吩咐喽啰兵将我抬进一辆大篷车里 —— 这是一辆运送粮草的货车,货厢下面装满了紧绷的麻袋,麻袋上面铺了一层软软的干草,人往上一躺别提多舒服了。我紧闭双眼,借着病情继续享受着舒服无比的旅程。 马车颠簸地忽停忽进,我的身体也随之摇摇晃晃,那感觉就如同泛舟涟漪般随意,也如同在外婆怀中的坦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眼皮子开始发沉,脑袋越来越重,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再醒来的时候,我身子底下已经不是绵软的干草,而是坚硬的木头床板。我怕身边有人,不敢轻举妄动,就只好先支着耳朵先听了一阵,外面嘈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又不是近在咫尺,凭感觉,我断定他们一干人等应该在驿站外面装卸辎重。我又干咳了两声,静静地等待着屋里的反映,过了一小会儿,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响动,于是我放下心来,借着伸懒腰的间隙翻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大屋,而我躺在靠南墙窗户底下的一张木床上,木床之外可谓空空如也,墙上的土灰已被水汽浸得黑乎乎一片,蜘蛛网在墙角挂得三层外三层。 又过了一会儿,屋外的声响开始变小,想必整备已经完成。我赶紧把眼闭上,等了一小会儿,李文昌与燕叔的声音终于越来越近,“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了。 “老英雄”,李文昌首先打破沉默,“看这情况咱几个人今晚恐怕要挤在一个屋里睡觉了” “挤就挤吧,谁让咱大清国不行呢,金银财宝都送给了老毛子,自己的子民也只能住危房咽糠菜了” “唉,谁不说呢,这几年朝廷下拨的粮款越来越少,我这个当总兵还得时不时地倒贴银子养活底下的弟兄们” “李老弟,既然你提到这儿了,我也有句话想问你,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呀,老英雄,您这么说就显得太见外了,其实我早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呢?文昌以前是和您耍过几回驴脾气,不过您知道我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有什么话您但讲无妨” “既然你把我当作了自己人,那以后不要一口一个‘老英雄’地叫了,我只是一个草莽之徒,你这么称呼我让我觉着浑身难受,我是比你长着十多岁,不如这样,以后你就叫我‘老哥’,我叫你‘老弟’如何?” “那敢情好了,我就怕高攀不上呢”,李文昌显得很高兴。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我觉得老弟你断然不是混吃等死的泛泛之辈,难道你就甘于在这穷乡僻壤做一辈子的总兵么?” “唉,难得老哥抬爱,文昌其实也做够了这边陲小吏,但我出身赤贫,纵使有满腔抱负又能如何呢?论出身,我没有一个亲戚是在京中做官的,所以十几年过去,我仍窝在这里不升不降的混天光”。 “朝廷尚且依靠洋人过活,老弟要是想成就一番大事就不能与之同好,竖子不相为谋,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晓得么?” “老哥说得极是,不过老弟我也有难处。方老爷子之所以敢于公然和朝廷对着干,那是因为他有资本,有军火,有人头。我现在养活二三百名弟兄尚且入不敷出,又怎敢标新立异另搞一套?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炮轰领头船’,就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也只能夹在朝廷和起义军之间苟延残喘了” “老弟此言差矣”,燕叔摇了摇手指说道。“英雄与凡夫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英雄敢想敢做,而凡夫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给你举个例子:三国故事你一定读过,想当年玄德孟德二子的状况尚不如你,甚至落魄到连一盘下酒菜都买不起的程度,要按老弟你的观点来讲,这两个人就应该一人扛着一把锄头安安分分地回家耕田,可他们却敢于青梅煮酒,纵论天下时势,曹孟德更是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狂言一句:‘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曹孟德之所以有了俯瞰天下的资格,是因为他拥有俯瞰天下的魄力,老弟你尚未起兵,又怎可自灭锐气呢?谁敢保证你李文昌不是下一个刘玄德曹孟德?” “老哥所言极是,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倘若没有海量的银子充做军费,我是万万不敢起兵的” “那我若是给你弄来海量的银子呢?”,燕叔胸有成竹般微笑道。 “哦?老兄您此言何意?”,李文昌被燕叔惊得一愣。 “海量的银子就摆在你我面前,就是不知老弟你有没有胆伸手拿?”,燕叔说着摊开右手摆了一个抓银子的姿势。 “难道老哥的意思是 …… 打吴三桂墓葬的主意?” “老弟猜得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不觉得方唯清上次的事太不地道了么?” “嘘……”,李文昌用右手抵住嘴唇做了一个息声的姿势,左手指了指“熟睡”的我。 “没事儿,刚才我已给他服了睡药,没有三两个时辰他是醒不来的” “哦……”,李文昌松了口气,“不瞒老哥说,关于墓葬分配的事情,我在心中也是非常不服,这个主意是由我所提,墓葬的方位以及挖掘的人手也都是由我来出,他方唯清却好意思打着革命的旗号把我压到一成五的红利,咱们爷们在底下拼了命的折腾,他却高高在上领着孙中山和黄兴肥吃肥喝,满天下还哪有这样的道理?” “好!”,燕叔一挑大指。“既然老弟你这么有骨气,咱们就绕开方唯清,你出消息,我下墓地,咱俩事成之后每人分得五成红利你看如何?” “好,一不做二不休,我李文昌这次也不给方唯清当孙子了” “古有孟德玄德青梅煮酒,今有邓宠与文昌空屋明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咱俩齐心协力就不愁大事不成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就领你去陵墓周围探查,不过 ……”,说到这儿李文昌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 “不过刘公子醒了之后,他发现咱们的行动与之前商量的有异,我担心他会去和方唯清告密” “这就请你放心好了,知焉早就同我一意共谋大计了” 第七十三章 - 风水 我在床上眯眼听着李文昌被燕叔一步步引入圈套不禁暗暗发笑。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我与燕叔李文昌粗整衣冠,又去邻屋唤醒了梦蓉,众人草草食过早饭,领了一队精锐队伍拍马而出,独孤璞身体孱弱,被燕叔留在驿站等候自不必细表。 出了勐海驿站,一行人随着李文昌的副官一口气就奔着正东方向下去了,沿途风光秀美,山川迤逦,时值阴历十一月,周围却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行了一二十里之后,眼前突然闪出一片山林来,众人无不被那绚丽的景色所感染,纷纷下了战马驻足观看,云南的山林比起中原可谓是天地之间的差别,种类多得让人目不暇给。 我在关东居住三年有余,平时给店里进药时,西自山海关,东至黑龙江热河,足迹也曾遍布了多半个关外。虽说行得较远,可一提起这关外的树木,却也只能隐约忆起红松与白桦这两个品种来。红松与白桦可以说是关东精神的代表,一提起它们就让人想到平凡、坚韧、不屈、不挠的那种形象。 比起它们的刚硬,云南的树木则显得格外新奇与秀气,这里四季如春,土地肥沃,水份充足又挨着南洋诸国,每当秋风刮过,那些南洋的种子便顺风飘进了大清国境内生根发芽,以至于到了最后谁也说不清这些树木究竟是发源于哪儿了。这些种子,就像是我们这些闯进关东的异乡人,有的努力成活,变为参天大树;有的则水土不服,默默地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微风吹过,头上榕树的细小枝条轻拂人面,我们如同步入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暂时忘掉所有的追求和欲望。 众人赏过奇树之后恋恋不舍地跨上战马,继续往东边奔去,又行了近二十里路,众人刚刚要翻过前面的一座小山坡时,领路的副官突然卷缰把马停主,指着前面的一片山林说道:“报总兵,前面就是青马沟了” “嗯……”,李文昌应了一声,转头与燕叔说道:“老哥,前面应该就是吴三桂的寝陵所在了” “前面?”,燕叔惊异地看着李文昌问道。 “怎么?听老兄的语气仿佛其中有异?” “老弟,你的情报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青马沟村子的一个地保” “地保?那他又如何能断定这里就是吴三桂的寝陵呢?” “要究出这件事情的始末,还要把话头引到从前。三年前,这附近曾发生过一场洪灾,洪灾过去,村后面的土山有些地方被水冲塌了,自此之后,浣衣的妇女就能经常在河中捞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由于云南的部族太多,各民族崇拜的图腾多样,生活习惯和使用的器具也不一而同,所以女人们起初也没太上心,以为这只是上游村民的家具,捡来之后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也就随手扔了。 直到一年之前,一户村民家里出了白事,远房亲戚从京城前来奔丧,恰巧里面有一个是古玩贩子,那个贩子城府很深,打着‘纪念先人’的幌子拿回京去几只,之后就杳无音信了。后来我听说他回到京城,拿这些古玩换回了很多银票。出于对亲戚的报答,他托人捎信回云南,告诉他们这些罐子的来历。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那个送信的人也是个见财起异之徒,来到云南之后,他没有把消息送到该送的地方,而是自己开始秘密挖掘。放马沟附近的部族众多,各民族各帮派纷争不断,村里人见他贼头贼脑,整天昼伏夜出的,以为他是敌邦派来的奸细,于是就把他抓住严刑拷问,这人重刑之下实在捱不住,就把所有的都招了。 村民们本是打着审问奸细的目的来折磨他,一听说那些瓶瓶罐罐能换来雪花白银,小村子顿时就乱了局,种田的也不下地了,喂牛的也不割草了,全都蜂拥着去找瓶子,亏得我秘密出兵才控制住了局面,可惜我封锁得还是晚了一些,等官兵到达村子之时,田里、地里、河里,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全都被掘地三尺,那些挖到瓶子的村民也都携着古玩跑了,后来我托自家亲戚高价从他们手中买来了几个,拿给镇上的几个老学究研习,经过几个月的研究和比对,他们一致确定,这些器皿全都是前朝宫廷内的御用陪葬品。 听了这话我在心中就画了浑:帝王,云南在几百年前确实有过一个永历皇帝,不过南明政权一直处于内忧外患的焦虑之中,活人尚不能苟存,又怎会有精力大兴土木?想来想去,我终于记起,原来吴三桂在康熙爷撤藩之后也称过王,国号大周。最重要的是,他在自顺治十四年到康熙十二年这段时间里几乎做了二十年的土皇帝,无论军力还是财力全都达到一个无人能及的顶峰,所以我觉得,如果有人能在云南修得起帝王级别的陵墓,那只能是吴三桂” 听完李文昌的长篇大论之后,燕叔点了点头,说道:“你讲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我看前面的放马沟却未必是吴三桂的寝陵” 李文昌听后大惊道:“老兄何以言此?” 燕叔没有回答,反而追问了一句:“老弟学过风水学么?” 李文昌的脸上立刻显出一丝急躁:“我乃一介武夫,从小就以刀枪为伍,又哪有机会去学风水?老兄你别卖关子了,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就如实道来吧” 燕叔微笑答道:“晋人郭璞曾著有一本风水学的大部头,名曰《葬经》,此书曾以一言概述‘风水’二字的含义,原文如下:‘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说得明白一点儿,风水学其实就是一门依靠地理和地形来聚住生气的学问,为了让你听得明白,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古来的帝王将相都喜欢将陵墓安置在群山之中、泉水之旁,这又是什么讲究呢?因为山可藏风,使风不散;水可固气,使之聚集,综上所述,极品的墓穴一定是在山环水抱之中的。而眼前的景象却是一马平川,这不符合风水学的道理……” “可这些瓶罐的确是皇家墓葬无疑”,李文昌补充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些陪葬品的真假我倒没有怀疑,只是狡兔三窟、黠狐五穴,如果一个人太有身份了,他行起事来就要比别人更加谨慎。吴三桂贵为亲王,不可能不防范后世的倒斗之人,我猜青马沟应该是它的衣冠冢之一” “衣冠冢?” “对,衣冠冢。通常来说,衣冠冢是因为无法取得尸首而建立的坟墓,比如有人客死异乡,家人为了纪念他,就把他平时常穿的衣物放入陵墓来代替他的尸体。当然吴三桂建衣冠冢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是为了迷惑穿山劈岭之徒” 第七十四章 - 穿山 “穿山劈岭之徒?老兄,何为穿山劈岭呢?”李文昌不解地问。 “这穿山与劈岭本是盗墓行业的两个流派,穿山之徒多为道人方士,而劈岭之徒多为强盗响马,与其他流派相比,他们盗墓的手段更为暴力野蛮,常常在掠取财物之后将墓主暴尸荒野,因而广泛受到其他流派的鄙视” “这盗墓还分流派?”,李文昌仿佛第一次说到这样的说法,脸上布满疑惑的神情。 “老弟,你这么说就显得外行了,普天之下,除了吃皇粮的官老爷之外,哪一个市井行业不是门派繁多,瑕瑜互见呢?盗墓不仅分流派,而且其中的讲究和说道也比正规行业的多” “哦?那小弟倒想听听其中的奥妙了,不知老哥能够指点一二?” “那我就给你说一段”,燕叔被李文昌提起了兴致,一行人干脆下了战马坐在草地上休息。 “盗墓虽然不是正道,却是个一夜暴富的职业,所以几千年来,这个行业不断被充实和细化,进而分为几个著名的流派。其中最著名的应属于‘穿山’、‘劈岭’、‘发丘’和‘摸金’这四个大派了。穿山派门徒主要是方士,方士嘛,你应该听说过,是秦朝之后道士的一个分支,比起传统的老道,他们更乐于相信海外仙岛、喜欢利用五行规律来设置奇门遁甲和法术阵。 奇门遁甲绝对算是一个仙术,方士们不需动用一锹一铲,只要找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在地上画一个八卦图,按照方位一脚踩住一个位置,口中轻念口诀便可进入墓内;想出去的时候,再在地上画一个相反的八卦图,两脚踩住原来的位置,再一念口诀就出来了。正因为他们入墓不用破坏一砖一瓦,就像穿过自家的弄堂一样,所以道上的人逐渐把这些方士们称为‘穿山派’”。 首发 “奇!奇啊,不愧为奇门遁甲的仙术!”,李文昌听罢不住的咂嘴道,“但不知这奇门遁甲能够穿越多厚的墓墙,要是山中无墓,里边全是石头的话,那穿山人岂不是被困在了大山之间不成” 燕叔接道:“你说得没错,穿山派的奇门遁甲之术的确有两个限制:第一,在发功的时候绝对不能让人看见,更不能被人打扰,否则你一分神就会引起天地错乱,继而被传送到混沌的世界里去,以前我曾听师父给我讲过一个奇闻,说他有一个穿山派的朋友因为交友不慎,差一点被阴毒的朋友害死:那一次他是去探一个大墓,正当他摆好阵型开始念咒的时候,那个小人躲在远处高喊他的名字,他一转头愣神不要紧,八卦阵的顶上突然出现一个黑色漩涡,嗖的一下就把他给吸进去了。等恢复神智的时候,他朝旁边一打量,这可坏了,身旁左右全都是灰色的大石,头顶是灰蒙蒙的一片,脚下是全黏糊糊的泥浆,最要命的是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随着泥浆下陷,眼看就要没过胸口了,这一下他可慌了,赶紧把双手从泥里抽出来准备掐诀念咒,使用法术遁逃出去,不过在这个混沌里面,所有的法术全都失去了作用,他心一紧就要闭上眼睛等死。 就在泥浆要没过他脖子的时候,天上一红,突然飞过一只长着女人脑袋的大鸟,向他问道:‘你有七十年的修为么?若是有,你便可以拿它和我换回性命,若是没有,你就只能等待灭顶之灾了’,我师父那朋友一听这话就懵了,七十年,他当初才四十多岁,怎么可能有七十年的修为呢?正当他刚要答‘否’放弃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师父在临终之前还传给他五十年的修为,要是规则允许的话,把两块儿拼在一起刚好能够七十年,于是便侥幸地答了一句‘是’,这时只见他身旁红光渐浓,泥浆和混沌正慢慢淡去,等他恢复直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刚布的八卦阵里面 他醒来之后一下就懵了,也不知道刚才的一幕是真实还是幻境,于是他再次发功来检验自己的功力,这一发功不要紧,自己的身子从上到下全是酸麻肿痛的感觉,手脚上的青筋也崩得紧紧的,就像要断裂似的 —— 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刚到穿山派学习的时候就屡屡尝到这样的感觉。与众多的帮派相同,穿山派的法术也有严格的等级体系,学习时必须要循序渐进,一旦越级练习比自己修为高的法术,就会让身体承受难以忍耐的反噬惩罚,他刚才是使了一个五年修为的法术,就已经疼的受不了了,可见那混沌,和女人脑袋的大鸟并非是昏迷之时的幻象。 在确定了事实之后,他恨得牙根都痒痒,但自己已经变为一个没有修为的废人,纵然想要报仇也没有能力了,于是他便靠旧情找到我的师父,请求我师父帮他手刃仇人,我师父是一个远近闻名的义盗,一听有这等事情也是气得不行,于是便陪他一起去杀了那个喊他的小人,自此之后,那穿山道人便心灰意冷,隐居山林再不过问世事。想来他被卷入黑漩涡内能够出来,算是半个奇迹,半个侥幸了” 听到这里,包括新入队的梦蓉在内,一行人全都被燕叔的一番话深深吸引,张大嘴巴不能动弹。 燕叔看我们的样子,笑了笑接着说:“基于穿山派的法术特点,他们通常都是单独行动,昼伏夜出,施法之前要前后左右探查周围的情况,生怕被卷进混沌世界里去,所以大一点的墓主为了防范穿山派,通常都要在墓地周围种出许多槐树,一则槐树是所有树木中阴气最重的树种,容易召来一些野鬼帮忙护驾,二来有一种灰毛的小鸟也特别喜欢在槐树上安家落户,当这些小鸟叫声很尖,在发情期还会发出更为离奇的声响,这对于穿山道人安心作法很是不利。 除了施法时绝不能被打搅之外,奇门遁甲还有第二个弱点,就是念咒之前必须要脚踩八卦阵才行,说到这里你们可能会问了,踩八卦阵有什么难的,只要两脚一前一后就好了。的确,如果在墓室外侧,用木剑蘸着黄符,随便画一个八卦阵出来,再双脚迈一个大步就踩好了,但墓室里面不行,尤其是一些做了特殊防范的陵墓:按照奇门遁甲的规则,口诀虽然能够穿越陵墓,但一次也只能穿到墓内最靠外墙的位置,如果整个墓墙只有一层那还好说,但墓主若是在墓中设置了多堵墓墙,施法者就容易被卡在里面。所以很多给王公大员设计墓穴风水师都抓住了这个弱点,在正陵和衣冠冢中建了很多层带夹层的空心墙,每堵墙之间只留一个容身的宽度,穿山道人一旦传送进来就没有空间再挥剑画八卦图,自然也就无法再继续施法,往往都是被活活地憋死在里头。我年轻的时候曾和师父一起,与成都的劈岭派一起做过一宗大活,当他们以暴力拆毁外墙时,我曾亲眼看见四具卡在夹层里的尸骨,师父说,这些都是通过奇门遁甲进来而卡死在夹缝里的穿山派弟子。” 第七十五章 - 劈岭 听了燕叔讲完穿山派的来历,在座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我在为穿山弟子命运惋惜的同时,不禁对这些方术以及奇门遁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儿。 首发说实话,这些个玄事儿以前我只在说书摊子上听到过,却从没见谁在我当面使用,但这反而更激发起我的兴趣儿来 —— 人就是这样的贱种:谁越是对你毫无保留,对你坦诚相见,你就越不能珍惜他;而谁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你就越牵肠挂肚,割舍不下。这就像男人和女人那点儿破事儿一样,没经历过的,总觉着那东西有多么的神奇美妙,折腾过几回,也就消停了。 见燕叔说得口干舌燥,梦蓉便给他递过去个水葫芦,燕叔打开塞子,灌了几口水,又略微的喘了口气儿继续说道:“刚才我粗略地讲了讲穿山派,现在我再来说说劈岭派。‘劈岭’二字顾名思义,就是利用蛮力去挖坑盗洞。比起穿山派的单打独斗,他们更加讲究集体的分工合作。所以正宗的劈岭派在开墓的时候是很有讲究的,不仅在人数上有较为严格要求,而且团队内部各角色的司职也全都井井有条,繁而不乱。 劈岭派一般都以二十人为一个活动团队。之所以选择‘二十’这个数字,是因为它里面有诸多讲究:一来劈岭属于重体力劳动,人手太少无法连轴交替,耗时又费力;二来,劈岭派不像穿山派那样昼伏夜出地隐秘行动,它属于明面作业,砍一刀换一个地方的活计,人太多了容易惹起别人注意,一旦被人报官,引来军兵,后果将不堪设想;第三,由于劈岭派讲究暴力挖掘,所以很容易触发墓地里里机关埋伏,或者死者诈尸,或者把尸煞给引出来,总之碰上任意一种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他们借着二十谐音‘扼死’给自己壮胆,既表了自己决心又兼讨个彩头。 除了人数有严格的限制之外,正宗的劈岭派在分工上也很明确:二十人里铁定要有四个力士,四个探子,一正一副两个领头,外加十个力工。其中探子负责在民间打探消息、一切有关墓葬传说,将有用的消息及时上报给正副两位领头,领头在接了消息之后,将与黑道上的学究辨别消息的真伪性,一旦下了决定要去某处发掘,领头就把所有成员分为四组,有的打扮为过路路人,有的打扮为商贾农夫,总之绝不能不惹人注意。 待一切就绪之后,两名领头率先开始行动,一般来说,正副两名领头先扮做农夫,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提着麻袋装,扮作耕田的模样 —— 麻袋里装的是洛阳铲,劈岭派探墓专用的家伙,这东西与铁锨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它的柄末带有螺纹,可以随意加长,而且铲面是由一整张的半圆镔铁皮卷成,铁皮上事先用刀子刻了好些活动的倒刺儿,就像熊的舌头。 用的时候,先将铲子竖着踹入地里,往下插时,倒刺儿全都顺在铁皮上,一点儿都不费劲,但往出拽的时候,铲子上的倒刺儿就会把土中的碎屑带到地上,铲柄本身有三尺多长,已经能将一般的陵墓探个虚实了;如果觉得深度太浅,还可以等铲柄露出地面只有半尺多时,将备用的铲柄按螺口接驳上去。这样一插一拔,地里的土屑和石子儿就会被挂到半圆形的铲面儿上。要是地里真的埋着死人,带上来的土将会比往常的湿,而且还有一股腥骚味儿,这种味道,领头的只要用鼻子稍微一嗅,就能探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当然,领头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酒是铁定不能喝了,而且要戒辛、戒辣,不能吃韭菜、大葱和大蒜,甚至过年吃饺子都不能蘸酱。 在领头确认陵墓方位,并大致估出长宽之后,剩下的就轮到力士和力工上场了:四名力士要先到陵墓的四个角给寝陵‘开苞’ ……” 说到这儿,梦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燕叔一见,赶紧拧了自己大腿一把:“你瞧我这个老不正经的,一时说得兴起,竟然忘了队伍里还有一个大姑娘呢”,大伙一听哄一声全笑了,梦蓉臊得把头埋得更低。 “不过你们可别误会”,燕叔接着说,“此‘开苞’可不是彼‘开苞’,它也是劈岭派的一句黑话,意思是把墓穴四边的顶梁柱子拆毁,让整个墓室陷下去,就像将花骨朵毁掉一样……” 听到这儿,我不禁有些疑问,便盘问道:“燕叔,这寝陵要是塌了,那墓葬品岂不是全都毁了,他们还挖个什么劲儿呢?”,燕叔听罢点了点头:“的确,墓室一旦塌了,那些瓶瓶罐罐无不化为齑粉,可劈岭派不会在意,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打算要那些东西,王公大员的墓内,会有数不清的金银陪葬,小官和商贾的寝陵,也有墓主嘴里叼的白玉大钱儿,家境殷实一点儿的,有些身份的人手里还要捧着玉如意,身上穿着金蝉衣,这些都是劈岭派要掠取的东西。至于其他的什么古玩器皿、瓶瓶罐罐一律不拿,有的甚至还要砸毁,不给别人留一丁点儿值钱的物件儿。 正是这种野蛮方法,道上的人普遍鄙视和厌恶劈岭派,及至于后来有很多土匪胡子和农民起义军也冒充劈岭派弟子,打着他们的旗号为所欲为,到处挖人墓穴,暴人先祖。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极大的匪气,所作所为也比正宗的劈岭派还绝,后世当中最著名的效仿者就当属董卓董仲颖这个逆贼了,这厮本生于西凉,自小便凭着过人的胆气和智谋在羌人堆中树立了领袖地位,后来他受大将军何进之邀,趁乱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洛阳城糟蹋得尸横遍野、怨声载道。他喜怒无常,有时候酒喝多了,脑瓜一热,就拍马带领几千人马出洛阳城,残杀百姓,奸淫妇女,为了‘彰显’自己的战功,他还残忍地将男丁的头颅割下,摞在平板车上,待到第二天早上回城游街,并美其名曰‘诛杀叛贼’。洛阳作为几朝古都,城里城外少不了有王公大墓,董卓杀腻了活人,便把兴趣逐渐的转向了死人,洛阳城外的古墓几乎全被他翻了个,鞭男尸、奸女尸、毁陵墓、盗珠宝,几乎全天下最绝户的事儿全让他一个人作遍了,曹操对此愤恨不已,还特意作了一首诗《薤露行》来讥讽董卓,其诗如下:‘贼臣持国柄,杀主死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第七十六章 - 曹氏 说到这里,燕叔顿了一下,梦蓉便接了一句:“这样看来,那曹操倒真有几份男儿气概” 燕叔苦笑了一声:“当时天下人也同你一般想,以为他曹孟德是一个血性男子,只不过他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了之前的形象” “怎么个所作所为法?”,一提起曹孟德,李文昌也来了兴趣追问起来。 “我之前说过,盗墓的世界里有‘穿山’、‘劈岭’、‘发丘’和‘摸金’这四大门派,穿山和劈岭是彼此独立,并且经历了几百年发展才最终形成的,实属非常不易;但发丘和摸金这两个门派却都是由曹孟德在依靠一己之力,在一天之内建立起来的,你说,这还不足以让世人对他刮目相看?” 众人听罢无不咋舌,我也在心中摇起了拨浪鼓。曹操的确是成就了一番大业,但他在天下人的眼里,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雄: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为不忠;为了自己快活而使兄弟典韦白白送命,是为不义;对吕伯奢全家斩草除根,是为不仁;至于得势之后嫉贤妒能的小家子气更是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每每有文学作品提到曹操,几乎全要突出他的奸诈来,我打小在八大胡同听书长大,自然是耳渎目染,没少了听人批他。纵然如此,当我听说这个叱诧风云的枭雄是两个盗墓门派的教主时,还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果真如此么?”,李文昌继续追问着。 “果真如此”,燕叔回道,“当时官渡开战在即,袁绍为了争取民心,遣‘建安七子’中才学最好的陈琳亲撰檄文来讨伐曹操,陈琳果然是文才卓绝,连想都没想,当即取出文房四宝,随手刷刷点点,便作了一篇极具攻击力的《为袁绍檄豫州文》。这篇檄文从曹操出身入手,对曹氏一门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其文有言曰:‘其父嵩,本夏侯之姓,为谋富贵而忘其宗,以权阉曹腾为父,因赃假位,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 骂完曹操出身,陈琳觉得还不过瘾,又接着暴出曹操早年鲜为人知的盗墓丑事:想当年曹操老爹曹嵩举家搬迁,要经由徐州移至兖州,徐州刺史陶谦为了巴结曹氏,便遣部下张闿沿途护送,哪知曹嵩的钱粮实在是太多了,把那张闿看得蠢蠢欲动,重诱之下,他竟杀了曹嵩,劫了曹家所有的财宝扬长而去。 曹操虽然平时对他人不仁,在家里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闻听老爹被杀,他急得差点背过气去。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张闿现已跑得没了踪影,这笔烂账就只能算在陶谦头上,曹操擦干了眼泪,点齐了人马,一声令下挥师北上,要到徐州找陶谦玩命。手下人为了讨好他,偷偷命人边行边掘,将徐州城外所有王公大员的陵墓全都挖了个底朝天,直至尸体被阳光暴晒得飞蝇生蛆才算作罢。 客观地说,徐州掘墓并不是曹操亲自下令,而是对属下的一种纵容。这样看来,曹操此时还未对盗墓提起什么兴趣来,更没有把盗墓这种活动提升到一个日程上来。但随后不久,天下形势就大变了,随着曹嵩的死,曹家已经败落的事实已无法逃避。渐渐地,曹操已经无力供养手下的几万兵马,更不要说扩大规模征战天下了。他的眼前只摆了两条路:一条是立刻弄到大批金银继续招兵买马伺机而动夺取天下;而另一条则是精兵简政,从此窝在家乡做一方诸侯。显然,凭着曹操的个性,他是断然不能选择后者的,于是他便想到了盗墓,那个他无意中发现的,一本万利的好差事 曹操先带人试探地掘开了几个前朝大员的古墓。这一下可不得了,挖出的财宝竟然够几万名兵卒肥吃肥喝折腾好几年的,曹孟德一下就被这从天而降的恩赐给迷住了,为了速速成事,他果断地放弃了农耕生产这些慢热的传统行业,转而带领属下一齐盗墓。 有一得必有一失,在累积财富的同时,曹操的名声开始变臭,一些知情的对手常拿盗墓说事儿,以此作为讨伐曹操的借口。曹操也不傻,没事儿的时候一盘算,这不行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天下还是受制于孔孟仁政的教化,万一把柄被人抓牢了,以后有事儿没事儿总要拿他盗墓的事儿说事儿,那以后打天下的时候岂不要吃一大摊子的闷亏么,想来想去,他索性颁布了一道密令,全军再不公然盗墓,转而每年在各营抽取一些身手麻利的军兵,将之送到新设置的两个机构里秘密培养风水和挖掘秘术,这两个机构的头领就是日后被陈琳揭发出来的‘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 中郎将在后汉绝不是一个小官儿,要认真论比对起来,它相当于咱大清朝御前侍卫的级别,而且它直属于最高王权,不受任何人差遣。由此看来,曹操当时是非常看重盗墓这个行当的。将行动隐秘化,在外人看来实属天衣无缝的决策,只可惜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勾当最终还是被陈琳捕捉并暴露出来了。自此之后,曹操便成了发丘和摸金两派的祖师爷。在曹操死后的几百年里,两派弟子依靠奇准的定穴本事和细腻的手法,逐渐超越了穿山劈岭派的名声,风头一时无两。 又经历了几百年,民间爆发了罕见的鼠灾。没经历过的人可能不知道,鼠疫通过土地传播的速度特别快,许多发丘和摸金派的高人相继暴毙而亡,这导致两派一度后继无人。随着天下局势的动荡,世间的财富几乎都被乱战所耗,任谁再也无力大兴土木修建寝陵了。慢慢地,四个门派渐生颓势,仅剩的一点儿弟子为了活命,也大都弃暗投明去了,唯有少数祖传秘术的后人还在苦苦支撑。这些后人承袭了先祖的手法,又吸纳了阴阳风水这些新的元素,仗着粥多僧少的优势继续存活” 第七十七章 - 观山 “天下的陵墓数目有限,尤其是王公大员的寝陵,可着全天下也就那么几十来座。 首发今天东家挖一锹,明天西家掘一铲,不消几百年后,凡是建在城郊的明墓,几乎全被盗窃一空。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原逐渐由盛唐转向衰落。宋朝之后,内忧外战频发,国力愈加虚弱。渐渐地,穿山和劈岭两派的生存机会越来越小,一度淡出了江湖,而发丘和摸金两派却借助了风水的灵光,频频到高山大川中分金定穴揽到大活,势力竟慢慢的壮大了。 ‘发丘’乃‘发人坟丘’之意。它与同出一门的摸金派并无本质的不同,两者全都是通过易卦风水学分金定穴,再通过墓内预先设置的气孔进出行窃。通过几千年的发展,它们逐渐形成了一套特有的盗墓体系,即把人文和信仰合并,技术与艺术统一,将盗墓这件无比的丑事包上了一层人道神秘的外衣,上升到一个神学的高度。 与关东的抬参人相同,发丘和挖金派也都有自己的祖师爷,更有自己的道德规范:抬参人讲究‘小棒槌不挖’,发丘派讲究‘鸡鸣了不拿’;抬参人讲究‘喊炸山’回埨,摸金派讲究‘鬼吹灯’回家。正是由于花样繁多的说道和规定,盗墓在绿林人的心中才变得如此神秘,逐渐成了一项超越偷盗的新事物” 说到这儿,燕叔的口又渴了,这次我先于梦蓉一步,将水葫芦递上前去。燕叔拧开塞子,狠狠地灌了几口,继而用短袖擦了擦嘴。 “如果细分呢,其实发丘和摸金也稍有不同”,燕叔擦干了嘴又继续说道。“他们之间区别在于摸金靠一符,而发丘仗一印。所谓一符,指的不是黄符,而是盗墓的护身符;这一印呢,也不是盖章印,而是掘坟的护身印。 正统的摸金校尉在出徒之时,其师父会授予一枚由穿山甲最尖利的趾甲所知制造的护身符,上面用篆字刻了‘摸金’二字。拥有了摸金符,就代表你成熟了,有了独自做活的资格。与此类似的,发丘中郎将在卒业之时,师父也会赠与一枚玉质的护身印……” 说到这儿,燕叔停了住,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子的小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印章给我们观瞧。 大伙儿全都凑了上去,扒着眼瞅着燕叔手掌上的小小印章,只见它通体黄玉所制,形状四角周正,待到我们看完背面,燕叔一掉个,又把印翻到了正面儿,只见那顶上弯弯曲曲的刻着几个阴体的篆字。 燕叔说着把印递给可我,朝我说道:‘知焉啊,这里就数你读书多,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伸手提过了印,歪脖瞅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辨出,印上所刻的是六个字儿:‘发丘中郎将印’。说实话,我家没破落之前,祖父也没少收藏名家真迹,印上这几个字儿呢,匝一瞅虽然不算难看,但与真正的练家子比起来,还是缺少一番风骨。读完之后,我便小心翼翼的把印端起来,准备送回给燕叔。这时候,黄印左下角的一块儿黑斑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伸手抚摸了一下,平的,但从外面看却是一只小小的飞虫。 燕叔接过护身印,指着那小小的飞虫说道:“这虫子是刻的,做工还行吧” 我点了点头:“的确很逼真,我要是不摸呀,非得把它当成真的不可” “这上面刻的是只蝉”,燕叔淡淡地说,蓦地,他的眼神变得很深邃,仿佛回忆起陈年旧事来。 “蝉在我们发丘派里,是灵的代表。而我们这些下墓的人,也是像蝉一样,游走于人与灵之间。祖师爷疼我们,把蝉刻在发丘印上,希望能把蝉的灵性带给我们,更希望我们像蝉一样通灵,像蝉一样独立。 我承着祖师爷的训导,和师父盗了一辈子的墓,解救了一辈子的百姓,我始终以为,大官儿活着我斗不过,糟蹋老百姓我也没能力管。等他们死了,埋了,我再下墓,把他们欠的旧债归还回去,这样天下就好了,就太平了。可几十年过去了,在我们这些盗墓人的努力之下,这世道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是一天不如一天。这大清国万一要是亡了,这天下的老百姓还不得让老毛子们给蹂躏死啊” 听到这儿,燕叔叹了口气,底下的人全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来安慰燕叔。停了能有一炷香的工夫,燕叔又叹了口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咱没法左右那些当官的意志,咱也只好尽自己的努力去做点儿什么了。这墓咱还得盗,不过不是之前的盗法” “邓兄,那依您说,这墓是怎么个盗法呢?而且,放马沟若不是吴三桂的寝陵,那他的真墓又在哪儿呢” “这个我说不准,不过肯定在依山傍水的地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依我看啊,咱们今天也别想开墓取宝了,先找一座高一点儿的山咱们登上去瞧瞧附近的状况再说,墓不长脚,跑不了” “行,行,行”,李文昌赶紧应道,盗墓他是个外行,一切只能听燕叔的。 说完此言,日上三竿,一行人用过干粮稍作歇息,又睡了那么一个时辰。等中午热辣辣的太阳光过去了,大伙儿起来聚在一处,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这附近哪有高一点儿的山?”,燕叔首先发问。 “嗯……”,李文昌和他儿子谁也答不上,杵在原地不知所言。 “在这座小山之后西北方向有一座天马山,其主峰有几百丈,在附近算是高的了”,梦蓉接过话头。 “好,那咱就去天马山去瞧瞧” 燕叔一抬手,众人策马扬鞭向西北方向奔去。闪过所处的矮山,又往北行了七八里,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雪峰来。只见峰顶云雾飘渺,周围一片皓白蒙蒙,酷热之中,看见雪山,一行人只觉得飘飘悠悠,宛如仙境。 “这就是天马山么?”,燕叔指着雪山发问。 “对,这就是天马山,山脚四季常青,山顶积雪连绵,以前我们苗人每年都要上去采药的” “好,那咱们就上天马山瞧瞧” 第七十八章 - 有隙 有句老话讲的不假,“看见山,累死马”。我们眼瞅着天马山飘飘渺渺仿佛就在眼前,可干走也挨不着它一点边儿,走到晚上,那山的轮廓还在眼前横着,只是显着比中午稍大了一圈儿。我在关东上过大鸦山,去过如秋谷,依现在的模样,恐怕再跑个三四天也到不了山脚,要是再算上上山下山的时间,小半个月又搭进去了。 天色已经晚了下来,身边左右都是巨石嶙峋,各种鸟鸣虫叫也渐渐清晰,山谷里不时传来一声声低鸣,也不知道是山兽的吼叫,还是山风窝在谷子里发出的呜呜声,一行人停下来,谁也不敢再往里走了,索性找了一个背风口驻了下来。 “咱还有几天的干粮了?”,燕叔转头向李文昌发问。 “现在剩的,大约还够吃个十五六天的…… 当初我以为那放马沟就是真墓,觉着老兄您去了还不手到擒来,也就没有多带” “老弟,那可不成。兵家讲:‘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咱这一探少说也得耗个十天半月的,往多了说,谁若是出了点儿意外,恐怕一个月都难以回来。干粮多了没啥好说的,但要是吃食真告了罄,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得卷里去” “那依您说,咱现在该怎么办?折回去不探了?还是硬挺着?” “回是不能再回去了,你想想,你要再让方唯清给摸着了,还有机会出来探墓么?不行了吧。按我的意思,咱现在就得自力更生,谁也不靠,把这难关度过去” “邓大爷,依您来看,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个度法,难道咱还能扛上锄头务农不成?”,李文昌的矬儿子沉默了一路,终于冒了一句虎嗑。 “瞧你这孩子说的,地当然不能去种,但这崇山峻岭之中不还有无数的野鸡野兔和果子么?在山中讨活,是有胆的撑死,没胆的饿死。咱既然没有退路,就得积极应对着眼前的变故,从明个起,咱每天走一上午的路,下午所有人全给我上外头找吃的去。我是这么想的:有胆子的,跟我一起去打猎,没胆子的,就去捡果子和柴火” 说到这儿,燕叔顿了一顿,把头转向矬子道:“大侄子,你既然勇武过人,那就跟叔一起进林子里去打野熊呗,叔保你过瘾!” “别别别…… 我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大伙儿要都出去打猎了,那谁来点火做饭呢,我…… 我,还是捡柴火吧” 李文昌一见自己儿子再次认怂,气的老脸通红,但又不便发作,就说道:“邓兄,您说得对,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而且犬子的确是旧伤未愈,你看这样好不好,老弟我陪你一起进林子打猎,让这几个孩子在附近捡点儿柴禾果子” “哈哈哈哈……”,燕叔索性大笑起来。 “老哥你这是怎么了?”,燕叔这一笑倒把李文昌给笑毛了。 “老弟,‘田忌赛马’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燕叔欲言又止。 “呦”,李文昌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老哥哥的确是高啊”,他不禁挑起大拇指。 “爹,你们这是搞的哪一出,什么赛马赛牛的”,矬子看得云里雾里,被彻底闹迷糊了。我在心里暗暗笑道:果然是个吃货,连田忌赛马都不知道。正好,我也别装了,沉默了一路,也该出来表现表现自己了。 打定主意,我便开口说道:“燕叔,李老前辈,田忌赛马的故事我知道,讲的是通过排布和变通趋利避害,以达到最强的效果。咱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正是如此:要论战力,燕叔与李老前辈为最强,我们三个最弱,要是把最强的人凑在一起,那最弱的一边就没法混了了,我猜想燕叔的意思,是想通过队伍的分配,将实力均等开来,打不打到猎物暂且放在一边,大伙儿的安全才应该放到第一位。燕叔,您说,我讲的对是不对?” 说完这些话,我自己都觉着十分满意,燕叔更是喜得拍手,李文昌指着自己儿子骂道:“孽障,你瞧瞧人家刘公子,再瞅瞅你自己,就他妈一个游手好闲的一个吃货”,矬子挨了呲,嘴上没说什么,眼里却对我射出一道恨恨的目光。 “好啦”,燕叔一句话把我从得意中重新拉了回来,“我是这么想的,我老头子以前没少了在外漂泊,野猪也打过,狐狸也打过,不谦虚地说,也算是队伍里最有经验的猎人了,所以入林打猎的活儿,还是由我来挑着,至于帮手么,我打算选梦蓉姑娘来当。一来呢,梦蓉她是个弱女子,在咱们队伍里战力可说最薄,我一强带一弱,比较符合战斗逻辑;二来呢,也正是因为她是个弱女子,我不放心她呆在男人堆里。前尘旧事我也不想再提了,大家心里都挺清楚的,自打苗寨出来之前,我可就和人家的娘拍着胸脯保证,要毫发无损地把姑娘送回去,梦蓉不在我身边,我是放不下心的,你们要是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我带梦蓉入林打猎,李老弟领着另外两个小子去捡柴火和野果子。李老弟,你看如何?” “我没意见,刘公子若没有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吧” “我没意见” “好,那从明天开始,咱们就上午赶路,下午打猎”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一行人继续朝天马山狂奔,行至中午,梦蓉骑着小马随着燕叔往南去了,眼看着他俩的轮廓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眼前,我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亲人走了,剩下了矬子和李文昌杵在身边,还不知是敌是友。那感觉,说不上来是苦,还是酸涩,总之就是很不舒服。 “刘公子,您是含琢姑娘的未婚夫,方家的红人,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实在是承担不起,我看你是不是留着营地里看家,等我和犬子一起出外寻些野果烧柴回来?”,李文昌见儿子受了奚落,心里也是不太高兴,便拿小话儿敲了敲我。 “李大叔,您这话说得可就说得不对了,我的确是方家的女婿,可我也是个男人,男人在危难时刻就应该勇往直前,而不是缩起来。不瞒大叔说,我虽生在京城,从小是个公子,却也没少偷摸练武,在关东的大山中更是同妖魔一处斗过,都是毫发无损地回来,咱们这一次绕过方家独自出来探山,想必我岳父他也必将有所觉察。按我的打算,咱们既然出来,就是要和方家决裂,做孤注一掷的准备,既然这样,你还考虑什么交不交差的呢?” 我这一番话下去有理有据,把那李文昌噎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自觉理亏,也就没有继续往下再说什么,一挥手道:“那好,刘公子,咱们就一起去。一会儿咱往西走,我去拾柴,你俩去寻些蘑菇野果,傍晚的时候还在这里集合,你看可好?” “行”,我和矬子异口同声的答应了一声,又互相斜眼瞅了一眼对方,我知道,这矬子定然不是什么好货,之前受了燕叔和我的奚落,正想找一个时机来羞辱羞辱我。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李文昌从一个岔路口往西走远了。矬子一看左右无人,便恶狠狠地朝我说道;“刘知焉,你小子可够狠的,不仅抢我含琢,沿途还给我小鞋穿,你等着,以后爷爷不让你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我他妈就不姓李” 我打小娇生惯养,也是没受过任何的挤兑,一听矬子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也是火冒三丈:“行,小子,咱俩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倒要看一看究竟谁从谁的裤裆底下钻过去” “嘿呦,你小子还敢跟我玩儿横的?行了,我看咱俩也别走着瞧了,今天的怨今天解,你敢不敢和爷爷比试一下,输了的人没的说,钻裤裆” “只要你敢划出道来,我就敢走”,不也不甘示弱。论文才,他是断然不可能赢,论武功,我也未必会输,而且他胳膊里还嵌着含琢赏给的两颗子弹,所以我很有信心。 “好,有种。今天咱文的不比,武的也不试,就比捡蘑菇。一会儿咱俩一起到营地取篓子背在身后,谁先让篓子冒尖儿,谁就算赢。不过有些话我可说在前边儿,谁要是输了,可不准抵赖” “行,谁抵赖谁就是婊子养的” 第七十九章 - 蚁惑 我和矬子打了赌,便各自回营地取了两个篓子背在身后,一齐奔进了林子里头。 首发别看矬子长的像个肉球似的,可捡起蘑菇来丝毫不显着笨拙,反而,我这个常在屋里读书的公子哥显着有一丝生疏。我撅着屁股在林子里晃了一个多时辰,眼前的风光也顾不得看了,脑袋长时间的噙着,脑仁里晕乎乎的,眼睛也有点儿花,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干哕○1。 我偷眼瞅了瞅前面矬子,那小子一边的胳膊虽然吊着,可适应能力好像比我还强,背后的篓子里沉甸甸的,随着他那肥硕的屁股一摇一晃,看起来定是装了不少。我心里一紧,想道:“完了,中了这小子的计了,我虽然爆发力还算不错,但在耐力上,我这个久居药房的公子哥肯定及不上这个天天胡溜的恶霸,这要是比输了,就得忍受胯下之辱;要是不承认,这小子以后肯定短不了羞辱我,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正发愁的时候,我突然手上爬上一只蚂蚁。按理讲,这深山老林中有着无数的蚂蚁,爬到身上三只五只的本不算什么,可这只蚂蚁上到我手上却死命地咬我,像和我结了八辈子的仇怨似的。我心里正堵得慌呢,想也没想,抬手就把它抿死了。歇了歇气儿,又开始弯腰捡蘑菇,可这之后,就像着了魔似的,那蚂蚁三番两次的往我手上爬,每一只还全都比前面的蚂蚁咬得更疼,我心里犯寻思了:“这是怎地了呢?那蘑菇本来采得就慢,还总有这帮畜生上来咬我,按说这蚂蚁也不是什么特殊品种,明明和勐马的一摸一样,是何原因导致我总被咬呢?”,以前听老人说,蚂蚁爱吃糖,难道我身上在哪里沾了蜂蜜?寻遍了全身,又舔了舔手指,除了松树油子的腥味之外,一点儿甜味儿都没有,这可奇了怪了,我站在原地找了半天,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 远处矬子的身体在草窠子○2里继续一起一伏地翻腾着,我回头瞅了瞅背篓里的蘑菇,还没到一半,不能再扯淡了,喘口气儿赶紧继续干活吧,于是弯下腰继续扒拉身子底下的草叶寻找蘑菇。 蚂蚁又在身前的草窠子里聚集了,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条线,靠左边儿有点儿上翘,靠右边的又有点下挑,离远了看活脱脱就是个楷书的‘一’字,我在心里暗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敢情这蚂蚁也会写字了”,看归看,我倒没当回事儿,手也可没闲着,继续扒拉者草叶子往前行进。 不一会儿,前面黑压压的又现出一小片蚂蚁来,这次它们排成了两排,赫然摆了一个‘二’字的造型,而且左边右边仍是一翘一沉,颇有点儿书法的味道。我心里有开始打鼓,但仍没考虑太多,毕竟蚂蚁搬迁是常见的景象,它们走的本来就是直线,既然能排成一排,当然也能列为两排,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我晃了晃胳膊,舒了舒筋血,又弓着腰继续往前走着,没出十步,怪事儿又出现了,这回我的眼前竟然横了三条蚂蚁组成的黑线,底下的一边最长,中间的一边最短,顶上的一边第二,每横的两侧仍然是比中间略粗,仿佛是字帖上的描绿。 我的额头顶上有点儿见了汗,心想:这他娘的是撞邪了还是咋地了,怎么刚出了一和二,现在连三都冒出来了?难道说,是矬子这小子使坏,拿蜂蜜撒在地上耍我?我把手指伸到蚂蚁堆里朝地上搓了搓,又舔了舔,没有一丝的甜味儿,倒是一股叶子腐烂的恶臭,我捏着鼻子,强忍着没呕了出来。 矬子的身影仍在不远处一高一低起伏着,手上丝毫没有放慢的迹象,看样子似乎不知道我所遭遇的情况。我心一横,去它的吧,不就是蚂蚁搬家吗,我还给当成了什么似的,那形状虽然有点儿像字,但蚂蚁懂个溜○3啊,它能写出个一二三来?它要真能耐,一会儿给我写个‘肆’字瞧瞧。 打定主意,我便继续往前摸着前进,前面是一片松树地,其中有一棵树死了,只留了小半截露在外边,靠近树根周围长了一大片棕红色的松树蘑,采过松蘑的人都知道,这种蘑菇的口感很鲜,尤其晒干了炖小鸡儿和粉条那是喷喷的香,关东过年的时候这算是一道压轴菜,除了烤猪蹄子之外,其他很少能有与之媲美的。 眼见这么一大片松蘑我不禁心生欢喜,如果齐根全拽下来的话,这场比赛我差不多能赢。不过那矬子这回是奔着整我来的,我多少得留着一个心眼儿,别等会儿把松蘑拿过去了,他楞说我采狗尿苔○4耍赖。想到这儿,我便揪一点儿留一点儿,特意在松树底下留了几个记号。 背篓里的蘑菇摞的越来越高,不消一会儿,一陀陀的松蘑就把篓子填了个九成满,我把手搭在额头上向外观瞧,矬子在一里之外还在弯腰捡着,看来似乎还没装满,我心生欢喜,就想跑过去羞辱羞辱他,正在这时,脚下的一幕把我惊呆了:离我身子不到一丈的地方又聚了一大堆的蚂蚁,它们果真就在地上排了一个大大的‘肆’字,比划粗大而清晰。我被吓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肆这个字可不是好写的,蚂蚁们即使能碰巧拼出一二三来,但如若无人指使,这些畜生是断然也不能拼出这么复杂的一个字来,这其中究竟是天神的昭示,还是魔鬼的提醒,我不得而知,但这幕后一定有人操纵。 比起害怕,我骨子里头的好奇占了上风,该走的得不到,该来的也躲不了,与其继续站着发楞,还不如找出这背后的操纵者,看看究竟他为啥这么耍我。我把背篓重新提了一提,就瞧着这些蚂蚁的动向,说来也怪,这些蚂蚁见我理解了表达的意思,便拆了那个肆字,把队伍重新排成一列向反方向进发。 我放下了背篓,随着蚂蚁群一起逆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矬子在远处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模糊,变为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绿树红林之中,蚂蚁们不紧不慢地东拐西拐,我也扒拉树叶子和高芦杆子一起随着又走,行了两柱香的时间,前面突然闪出一条小溪,蚂蚁们停住了,像接到什么命令似的,向四面散开了。 “你可算是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我回头一瞅,原来是燕叔,此刻他正骑着高头大马在俯视着我,梦蓉也在旁边的小马上不知为何擦着汗。 “你们这是……”,我一时无法理解其中的奥妙,愣在那里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先上马,有啥话咱马上说”,燕叔一抬手,我抓住他的胳膊,借着马蹬子的劲儿跳到燕叔后边儿,燕叔双腿一夹,那马像是发了疯似的往南边儿便下去了。 注:○1干哕【音 gan (一声) yue (轻声),山东及东北方言,意为恶心,要吐】 ○2草窠子【音 cao(三声) ke(一声) zi(轻声),指有很深草的地方】 ○3懂个溜【溜字读 liu(四声),山东及东北方言,就是‘懂个啥’,‘懂个屁’的意思】 ○4狗尿苔【在东北方言中,狗尿苔指一种容易烂的棕色蘑菇,他通常长在树桩旁,根茎长,通常为浅棕色,东北人认为那是狗在大树上撒尿长出来的,有贬意】 第八十章 - 大业 燕叔一语不发,夹着双腿,让那马儿一口气儿跑出二十几里,看看左右已是另一番风景才将马儿停下给我解释。 原来整件事自始至终都是燕叔所设的一个骗局,李文昌父子断然不是什么好货,即他使得到财宝,云南也没有本质的改变,顶多是再添一个土皇上,不仅全国统一的步伐被再次拖慢,而且当地老百姓也会重新回到水深火热之中。燕叔之所以对他们好言好语,是希望能套出墓葬的大致方位,只要能把范围确定在一百里之内,李家父子就算没了价值,之所以从前没跟我说,一是怕墙外有耳被人听了去;二来,还怕我知道了结果,反而演的不自然,被他俩识破,于是他索性就假戏真唱,把李文昌父子骗得滴溜溜直转。 在出了驿站之后,燕叔虽然在表面上谈笑风生,可暗地里一直没短了观察,在放马沟附近,他已通过《龙兴风水图志》探出了墓葬大致的方位。按原定的计划,他俩现在就该死。可这一路李文昌对自己谦卑有加,哥长兄短的,燕叔一时又不忍心掏枪做了他俩,思前想后,最后决定不辞而别,将他俩扔到荒山野岭也就算了。 及至后来,他以打猎的名义把梦蓉选在一起也是另有所图:梦蓉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之前我曾说过,云南陵墓的埋伏主要以毒为主,没有梦蓉的帮助,这些老少爷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所以在我采蘑菇的一个时辰里,燕叔首先与梦蓉摊了牌,跟她讲了些是非对错的话,希望她能与我们一起为解救云南百姓尽力。别看梦蓉年纪不大,书也没读多少,但她从小吃苦受累,倒也通情达理,于是奔儿也没打○1便同意了,之后两人悄悄潜回到营地,盗走了七成多的干粮。燕叔心软,还余了三成留给他们父子,富贵由人,生死在天,能否活命就看他两人的造化了。 盗完了钱粮,他俩就一起出来来寻我,按燕叔的意思,胯下的大马一撒欢儿,就满山遍野地开找,可梦蓉却提出一个更好的主意,她身上的金蚕蛊,这东西是百虫之王,一声号令,林子中没有一只虫子敢不听的,于是便说服了燕叔在小河边儿上候着,自己发功唤出金蚕,遣林中的虫子一起寻我。那金蚕的功力果真不是盖的,后让蚂蚁咬我提醒,见我不能理解又遣它们排字警示,费劲周章才将我引到了小溪之边。金蚕见目的达到,便解了法术,使蚂蚁们四散奔逃了。 坐在马背上,身旁的草木嗖嗖在身旁闪过,我那心中别提有多畅快了,此刻的矬子可能还撅着屁股捡蘑菇呢,他要知道我挠杠○2了,非得气冒烟了不可。马儿顺着溪边奔行一个多时辰,前面越来越开阔,渐渐地,我们登上了一个小土山包,燕叔把脚往下一沉,一拽丝缰,让马停了下来。 “行了,这回他们是彻底撵不上咱们了,临走之前,我特意把他们的马掌子都给卸下来了,他们是跑不了远道儿的”,燕叔舒了一口气,微笑地瞅着我和身后的梦蓉。 “那老叔,咱接下来该怎么办?”,梦蓉发问道。 “去掘墓,掘吴三桂的墓。咱身上只带了三四天的干粮,撑不了太久,成与败都在明天,剩下的粮食咱得预备回勐马的” “咱还回勐马?”,我吃惊地问。 “回,当然回,而且还要既隐秘又风光地回。你忘了咱们费了千辛万苦,死了两条人命从塘沽航到云南的目的了?不就是找你岳父方唯清讨要军火回关东去做一件大活么?在船上那些天我没少了读《龙兴风水图志》,按现在的天象来看,咱大清国的国运要衰,紫微星南去,这是全天下祸孽滋生的前兆,按图志的话来说,大清国的龙脉糟了,得舒一舒” “龙脉糟了?” “对,按理说这这龙脉一糟,全天下就开始乱了,也就自然到了改朝换代的年景,这世代更迭本是谁也没法阻挡的事儿,可现在坏就坏在有洋毛子在里面掺和。你想想,咱全是炎帝和黄帝的子孙,孔孟圣人教化的子民,这要改朝换代,也是咱们中国人的家里事儿,干那些洋毛子个腚腚,我之前就寻思着,等这回咱们弄来了军火,到时候你领我回关东,去找太祖的寝宫,那里面既然能找出风水图志,或许也就找出关于龙脉的东西来,等寻到了龙脉,咱好歹的也得给它舒一舒,让咱大清国的国运再昌盛个几百年,不过……” “不过什么?”,我正听到兴头上,燕叔冷不丁就停住了。 “不过我见了孙文黄兴之后,以前在心里扎根儿的想法就动摇了,大清朝固然是咱自己的,可中国更迭了几千年了,那老百姓还是受苦的命儿,因为啥?我算看明白了,打江山的开国皇帝的确是好,知道体恤百姓,知道百姓是水,皇帝是舟,可他的儿子孙子没经历过这苦难,到最后不还是暴政亡国?这循环往复地改了几十个朝代,到头来,碰上开战的年景,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孙文说的好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那天下不光是皇帝老子一个人的,而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民主、自由、博爱,多好的东西,我华夏几千年来缠于内斗,就他娘的爱和自己人耍威风,一碰到外国人就麻爪,咱有时候得学学洋毛子的精神,内部团结,一致对外。只有这样,咱中国才能国富民强,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好!”,我和梦蓉被这一番话所打动,不禁一起鼓起掌来。 “不过咱们也得做两手准备,现在侵犯咱们的老毛子是越来越多了,这帮犊子看着咱这儿物产丰富,全他娘的漂洋过海来叼肥肉来,清兵不仅不防,反而帮着洋毛子打义和拳,极力打杀革命党人,孙文和黄兴虽然有一腔的报国志愿,可未来的时局怎样谁都不敢肯定,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觉得孙中山固然是学识渊博,思维新潮,为人却有些过度正直甚至理想化,这种宁折不弯的人以后必然会吃大亏;那黄克强呢,倒是一个事事务实的人,不过这个人憨厚有余,而霸气不足,是一块儿当宰相大臣的好料,却未必有主持大局的魄力来,他俩今后是成就大业还是溃败如山我也下不了断言,但我只是从中看到了一点希望,想在危难的时候帮他们一把,所以咱们这回是双线齐发,盗完了陵墓,这大头我还是要给孙中山等人,就算是我在他们身上赌一把吧,作为条件,我们从他们那取得必要的军火,关东咱还是得回,龙脉还是得找” 听完燕叔的叙述,我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他的胸怀来,啥叫英雄?能事事为国为民的才叫英雄,光想着自己后院儿那一亩三分地的归根结底还是小农,比起人家的度量,我一寻思自己的那点儿小心眼儿真是臊得满脸通红。 听了燕叔的慷慨陈词,梦蓉也被调动起来了,说道:“叔,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我爹当义和拳没干成大事儿,一直摊在床上郁郁寡欢,这回我要跟你干一宗大事儿,回去让他老为我高兴” “成!”,燕叔乐得一拍梦蓉的肩膀,伸手将我们仨抱在一起。 注:○1奔儿也没打:山东及关东的土话,意为不犹豫。 ○2挠杠:关东土话,意为逃跑。 第八十一章 - 三婴(一) 言罢,老少三人继续向前进发,前面是一片陡峭的大石砬子○1,马爬不上去,燕叔就把它们栓在周围的两颗大松树上,人扒住凸出的石头块儿往上攀爬。 那小山并不高,碎石却不少,踩在脚下咯咯楞楞○2的,我经过了关东抬参的磨练,脚板子底下也不像从前那么不经折腾了,便自告奋勇地走在了最前面,甩掉了李文昌父子,我心里额外地高兴,脚下生风竟越走越快,逐渐就把他俩拉开了一段距离,转过一道小岭,前面现出一股岔道来,我一下懵了,怕跟燕叔他们走散了,便坐在一块儿平整的大石头上,脸朝着他们过来的方向等待。 等了一会儿,底下渐渐的没了声音,我左等右等他们就是不上来,我心里不禁有点儿慌张,便想起身往下瞅瞅,这时从我身后的胳肢窝里伸出一只绿手,继而响起一声稚嫩的声音:“不用找了,都让我叔叔舅舅给抓起来了” 人一到了危急之时,总能爆发出比平时强几倍能力来,就比如很多野史说的,谁谁谁把老虎给打死了,吃了虎肉,扒了虎皮,成了打虎英雄。其实他们也是在情急之下,被生存的本能驱使的结果。老虎遇见了人不会多认真,顶多就是把人当成了一顿口粮。即使不吃也饿不死它。可人是为了活一条命而战,当然就会拼出吃奶的力气,赶上以前练过的,可能就碰巧踹到老虎命门,把老虎给废了,人们只会记住那些打死老虎的,而被老虎吃了的却都被人忘了。我这回碰见的虽然不是老虎,但那绿了吧唧的手也怪吓人的,我一急卯足了全身的劲儿往前一蹿,竟也纵出去六七尺远,脱离了危险之后,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转过脑袋向后观瞧——身后站的是一个小孩儿,确切地讲是一个婴儿,穿着一身大绿棉袄直勾勾地瞅着我,他的脸和手全是绿的,皮肤粗糙不堪,很多地方都有溃烂的水泡,一动弹就往外冒着黄脓。 我捂住嘴差点儿呕了出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见对面那小绿人竟笑了,一笑它额头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就像是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儿,他仍然重复着之前的话:“你不用找了,都让我叔叔舅舅给抓起来了 我一下被造懵了,问他道:“你说啥?谁被抓了?你又是谁?” “你不用找了,都让我叔叔舅舅给抓起来了”,那怪物仍然重复着以前的话,我见他也不回答,就一时火大,想要发作,突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都没了力气,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平明,我只觉得脑仁儿像糨子似的,都稠在了一块儿。梦蓉在身旁守着我,见我苏醒,便欢天喜地去找燕叔报信儿。不一会儿燕叔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灰不溜丢的野兔。 “燕叔,我这是咋了?”,我摸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脑子问道。 “你先别说话,等我把这只兔子给你烤了的,你现在身子还虚,先养养的我再告诉你”,我只好继续躺着,不大一会儿又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了中午,梦蓉将我摇醒,递给我一只用树枝子穿着的兔子腿儿。 “知焉哥,你先吃吧”,梦蓉微笑着说道。 我点了点头,抱着兔子腿儿就啃了起来。说实话,这兔子肉有点儿骚,深山野岭的也没有盐晶,但这可以算上我吃得最好的一顿兔子肉了,吃完了兔子腿儿,我又啃了半截兔胸脯子,总算是恢复了多半的体力,便撑着直起了身子。 “燕叔,我吃完了,身上也有了劲儿,您赶快告诉我究竟是咋回事儿了” “那你可听好了,你昨天是中了一个阵……” “中了一个阵?”,听了这话,我脑袋嗡了一声。 “对,中了一个阵,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中的是‘三婴护体阵’,是茅山派的外教‘茅水派’发明的一个极其阴毒的阵法” “茅水派?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要听说过那才奇怪呢,茅水派算是一个密教,康熙爷年间就销声匿迹了,想我师父他当年广游江湖,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也没探清这茅水派的虚实来。只听说这两派的教主是一对亲表兄弟,茅水为兄,茅山为弟,俩人小时候哥长弟短的处得还挺浑和,后来闹饥荒和鼠疫,表弟家遭了灾,爹娘全都死了,表兄心疼他,便把他接到家里来过。当时年景不好,家里苦啊,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表兄便出去给财主当长工挣钱,一年半年都不回来一次,他省吃省喝的,一门心思就想把那日子过好,哪知后院儿着火,未婚妻耐不住寂寞,和表弟弄出了事儿,生了个孩子跑了。 那表兄听到消息大病了一场,回家里憋了一年多啥也没干,等他挣的那些钱全都败坏没了,他的病也好了,不过人却像中了魔障似的,一天天总说自己能看见鬼,还能跟鬼说话,旁边儿人见他神神叨叨的也不敢惹他,不过至此之后,怪事儿出现了,这个表哥不出外找活儿也没饿死,邻居都说夜里有黄皮子给他来包饺子,一时间在十里八村儿的传的神乎其神。 这兄弟俩通过这一出,那梁子就算是结上了,只是两人天各一方,谁也见不着谁,那仇怨也就慢慢的减淡了。可天算不如人算,谁知道十几年后,表弟发了迹,不知怎么地竟成为了茅山派的教主,说来也巧,他以为表兄早就忘了前尘旧事,便鬼使神差地衣锦还乡来。 两个人不见还好,一见面那兄长便忆起了这些年他遭的罪,跟他兄弟闹了个大红脸,俩人还差点儿掐起来,闹了个不欢而散。从此之后俩人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哥哥发誓要将弟弟弄垮,便想秘密成立了一个门实施报复。 说来也怪,自此以后,他哥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疯了,打扮的跟个少年似的光鲜。后来有人说,以前来他哥哥家包饺子的不是黄鼠狼,而是一尊邪兽,因为黄鼠狼顶多能造个幻境,送点儿粮食什么的,成不了什么大事儿。只有那邪兽才能给他哥提供力量,帮他复仇。也不知是仇恨还是邪兽的关系,那哥哥后来还真的就成了事儿,竟像模像样地弄了一个‘茅水教’出来,教众也发展到了好几百。不过自打回家掐了架,弟弟一直都觉得心中有愧,凡事也都让着哥哥,茅水派之后和茅山派也发生过几次冲突,最后全以茅山派忍让告了终。 按说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也就差不多该到了头。兄弟嘛,砍断骨头连着筋,手足情深的,本来就不该为一个女人撕破了脸皮,换句话讲,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两兄弟才成了事,全做了掌门,这笔旧账就应该淡了算了。可那哥哥依旧不依不饶的,像中了魔障似的。 后来就有人说,不是那哥哥不罢手,而是他尊邪兽逼着他做的,邪兽本是心头生,它是个靠怨念滋养的孽物,在提供力量的同时必须不断激化矛盾、吸取怨气,否则就得灭亡。不管怎么着吧,这两派就明里暗里地折腾了好几年,人是没少了死,梁子是越结越深,到后来,那弟弟也被激怒了,气得下了一道密令剿杀茅水派。至此以后,两派便公开宣战,拧成了解不开的仇疙瘩。 至于那毒阵,就是茅水派的掌门为了报复茅山派而造的,它的原理也遵循五行和八卦,不过五行为外五行,八卦是反八卦,布阵人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吸收世间的怨念,去保护和壮大邪兽的力量,后来会布阵的人多了,就逐渐的作为它用。 毒阵的种类依布阵的难易共分八种,我在出师之前,师父曾交代过,分别是‘双狮夺食阵’、‘三婴护体阵’、‘四方顿陷阵’、‘五行逆转阵’、‘六方五向阵’、‘七星运斗阵’、‘八仙覆海阵’和‘九阴还阳阵’,你昨天遇到的就是那里头最为毒恶的三婴护体阵……” “燕叔,您要如实告诉我,中了这个阵……是不是得死?”,听了燕叔的叙述,我不禁有点儿哆嗦,说话也没了底气。 “死倒不至于,不过……” “不过什么?” “唉!事到如今我就照实说了吧,你知道这个阵为啥叫‘三婴护体阵’么?这里头可大有说头呢。昨天跟你说话的是个婴儿模样的人吧” “对,就是个婴孩模样,不过脸抽吧的跟个老头儿似的,而且满脸全是冒尖儿的白疙瘩,一走一动还从里边儿冒黄脓,浑身绿了吧唧的,活脱一个妖怪”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倒下去的?” “我之前不是跑你们前面去了么,前面出了岔道口,我寻思别走散了,就坐在一块儿大平石头上等你们,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我就想抬屁股想返回去瞅瞅,那婴孩儿就是从这时出来的,一出来他就奇里八怪地嘟囔着一句怪话,一会儿叔叔一会儿舅舅的,我一下让他给造懵了,就连着问了好几遍,可每次他都是重复之前的一番话,我寻思这孩子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就想不理他,可就这时,我脑袋一沉就倒下了,这不醒了就看着你俩了么?” 第八十二章 - 三婴(二) 讲完了昏倒后的经过,燕叔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正宗的‘三婴护体阵’,你遇到的就是三婴中的一个婴孩儿,法名绿婴” “绿婴?”,听了半天我不仅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儿,反而是越造越懵,燕叔平时不是吞吞吐吐的人,此番峰回路转必是有难以开口的内情,我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安,额头上的细汗丝丝地渗出,由小绺攒成了大滴,沿着鬓角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首发 “燕叔,您有话就说,不必藏着掖着,你侄子我好歹也是个弱冠的汉子,啥事儿都能撑得住” “好!是条汉子,叔就跟你如实的讲讲。这‘三婴’不是别的意思,指的就是三个婴儿,不过可不是普通的婴儿,而是……” “而是什么,您倒是说呀”,我急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脚。 “而是三个乱伦的产物”,燕叔探了口气低着头说。“我听一个师伯说过,当年啊,是茅山派的掌门乱了人伦,搞大了自己嫂子的肚子,生下一个婴儿,也许是老天的意愿,这孩子生下来没活过半个月就死了,叔嫂两人挺痛心,找先生选了块儿风水地,买了副小棺材就把那婴儿埋了,谁知那先生不是旁人,竟是一个养鬼为生的黑心法师。养鬼我以前和你说过,就是南洋降头师搞的花样,将死去的小孩坟前偷偷种上藤子,用藤条把小孩儿的魂魄给勾出来。勾出之后,降头师要连夜将藤子割下,回家用小刀把藤子刻出小人儿的形状,再放到尸油瓶子里头喂着。成功了,孩子在坟里的尸体就会慢慢消融,不留一点儿痕迹,要是败了,降头师的功力自损,孩子变成僵尸。 按理说,那个南洋法师的功力还算不薄,虽然还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飞头,但养个小鬼还是手到擒来,不过他这回轻敌了,他忽略个事儿:坟里的婴儿是乱伦所生,带着一大股子怨气,法师一不留神反而让那股怨气给反噬了,这小鬼儿一当道可了不得,法师家附近全让怨气给罩住了,一时间孽障丛生,一年以后,周围的村子里又生出了两个乱伦的小婴孩儿来,这仨小孩儿凑到了一块儿法力就更高强了,后来逐渐引起了那头邪兽的注意,收来给茅水派教主布阵用了。 首发 布阵的时候,小孩儿通常都是守在岔路口上,等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冒出来跟你说话,你要是知道咋回事,捂着嘴跟他摇手,那你就算是躲过去了,不过你要是和他说的话超过三句,你就算是捂进了阵里头了。如果没有解阵的方法就会…… “就会怎么着?” “就会和那婴孩儿一样,满脸浑身地溃烂,脸上起泡冒白脓,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尸,中了这阵的人,肚脐眼儿首先变色儿,绿得刺眼” 听了燕叔一席话,我赶紧掀开自己的短褂,就想瞅瞅肚脐眼儿,这时燕叔说道:“大侄子,你不必看了,你昨天昏迷的时候我俩就看过了,确实是绿了” 闻听刺眼,我脑袋嗡了一声,就觉得天晕地转,差点儿没被过气去。燕叔和梦蓉连忙上前,又掐人中又敲后背的,总算是把我给唤醒了,燕叔皱着眉头说道:“孩子呀,我之前把这探墓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就几条毒虫,几股毒气就算了,哪想到连茅水密教都掺和进来,反倒把你给坑了……” “老叔,那您说知焉哥这病到底是有救还是没救啊”,梦蓉急得都快哭了。 “解药倒是有,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生还的力量是无限的,闻听自己还有救,我眼睛里射出一道绿光。 “就是你也造出三个这样的婴儿来,这样你就没事儿了”,燕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儿。 “造出三个?您是说,我也要乱伦三次,生三个这样的孽种才行?” “对,除非有下阵人为你解卦,否则你只能用这个方法才能把自己给解脱出来” “让我乱伦,还不如把我杀了算了”,我紧咬牙根儿,恨恨地说。 “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即使性命没了也不会做出这等孽事来,不过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你能为名节而保住操守,却未必扛得过身体的煎熬” “燕叔,您放心,只要我刘知焉还有一口气在,就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吴三桂这小子太他娘的狠了,老子是决定了,不仅要挖他的坟,还要扒了这丫挺的皮,抽了这丫挺的筋,掰下这狗贼的骨头喂狗……” “行了,知焉,你还是想想如何养伤吧,你现在之所以还能这么欢实,还是托了梦蓉的金蚕所赐,是她帮你逼了一个多时辰的毒” “谢谢梦蓉妹妹”,我朝梦蓉一抱拳,梦蓉羞的满脸通红,头饰随着风叮铃铃地乱响。 “那咱下一步该咋办呢?”,我继续转过来问燕叔。 “事到如今,这墓是必须得往里探了。今天上午我在山顶细细探查了一番,居高临下,视野特殊的清楚,我拿着风水图志比对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探出了陵墓的大致方位,不过他墓的周围总共嵌了数十道别阵,要破阵而入委实不是一件易事。知焉,我要知道这里面掺了茅水派的毒阵,说死我也不让你进来了,可现在你中了毒阵,我又离不了它,总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解药可拿” “事不宜迟,那咱们现在就走”,我一听到‘解药’二字,身上顿时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慢着,知焉……”,燕叔打断了我的话,“这回咱可不能再冒懵○1地乱闯了,你和梦蓉先留在山上,底下的情况我再去探探,哑巴亏已经吃了一次,这回咱得小心点儿了不是?” “嗯……行,不过燕叔,您可别糊弄我,自己进了墓去” “哎呀,你小子,你瞧,我都把梦蓉留在你身边了,你还不放心,离了她我能进墓么?你也不好好想想” “对了,燕叔,您要再碰上那个绿毛婴孩儿,您一定得把他给我抓来,我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把他的烂肉喂黄鼠狼,剩下的骨头垫茅坑……” “行啦,知焉哥,一会咱还得吃饭呢”,梦蓉捂着嘴笑道。 “好了,那我就下去了。梦蓉啊,我走之后你照顾好你知焉哥,你有金蚕,我放心,要有个啥应付不了的急事儿,你就把金蚕放出来找我,让蚂蚁写个‘一’字儿我就回来,哈哈哈” 燕叔说完,三个人全都大笑起来。记忆里,我好久没这么畅快的笑了,以前我身体健康的时候,总想着如何发财,如何回京城娶个三妻四妾,整天被凡尘扰得不得安宁,言无好言,笑无善笑,得了一寸还想要一尺。可这一回,什么都没了,甚至爹娘给我的身子都搭进去了,奇怪的是,我现在反而能放得开去大笑,去感受身旁所有美的东西。造化啊,你可真是弄人不浅、毁人不倦。 注:○1冒懵,北方土话,指没有准备地,冒失地。 第八十三章 - 再叙 挥别了燕叔,山顶只剩下我和梦蓉两人。我躺在麻布毡子上,瞅着梦蓉给我忙东忙西,心中不禁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 经过那一次逼毒疗伤,我和她的感情更进了一步,虽然还达不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但两个年轻男女在一起总要相互吸引的,梦蓉给我把吃剩的兔子肉热了热,我俩闲极无聊,便坐在一起讲故事。 “知焉哥,你昏着的时候,邓叔曾跟我讲,说你在关东挖过人参,还斗过大老鼠,战过乌鸦王,可神了呢,我整天在苗寨里呆着,除了我爹之外,身旁从来没有出过云南的人,你给我讲讲外边的事儿呗”,梦蓉边说边摇我的胳膊,头饰和发辫随风一摇一摆,宛如下凡的仙女一般。 “呵,其实那也不算啥”,我冲梦蓉一摆手,“我给你讲,关东可大着呢,满眼全是大平原,马儿要是撒了欢儿朝前跑,我保准你一整天都见不着一个山丘子;关东那地才肥呢,你拿铁锨子一挖,翻出来的全是油黑油黑的土,从里往外透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儿,苞米、高粱、小麦,啥都不挑,种啥都出,可养人了。你要再往辽北以东一走,就能看见成片成片的山林子,无数的白桦、白杨、红松长的满山遍野的。搁在以前,咱大清国运程好的时候,连格格出嫁陪送的梳妆台,那原料都是在不咸山上伐的,至于那些禽鸟野兽,就更是多的没头,保你看的你眼花缭乱,狍子、獾子这些云南都没有,还有老些个漂亮的雉鸡,一根儿羽毛上都着了五六个色儿,拿到江南去那帮姑娘太太们都挤破了头颅地疯抢” 讲到这儿,我偷眼瞅了瞅旁边的梦蓉 ——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是听别人说书,却很少有机会和别人侃侃而谈,白话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只见她小嘴儿微张,瞳子虚的都有五万四千里远了,我一瞅这架势,成了,以后我他娘的要是落魄了,就来云南摆评书摊子,准儿红! 见我嘎然而止,梦蓉吧嗒吧嗒嘴,仿佛还没听得过瘾。山风在身边儿嗖嗖地刮着,凉的她拽了一条毛毡子裹在身上。 “知焉哥,关东真有这么好?” “那当然了,往不咸山以北,全是没人种的荒地,野果子熟透了都没人摘,一茬一茬的全烂在地里。搁在早先,十几里的方圆几乎都见不到人,谁家要是劈点栅子往地里一插,十里八里的全是你家产业。去了关东,你都不用种地,光捡野果子和蘑菇就饿不死,赶巧还能拾到只撞在树桩上的野兔,肥得飞不起来的家雀啥的……” “哈哈……”,梦蓉被逗得发出银铃一般的笑,“知焉哥,你可别吹了,现在这世道,人都吃不饱,哪有家雀肥得飞不起来?” “傻妹子,哥可绝没舞玄○1,哥跟你举个例子,你就知道关东物产有多丰富了:前几年山东遭灾,连树皮都啃光了,老百姓活不下去,就跑去关东好几百万人。有句老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做‘人上一千,无边无沿;人上一万,破地连天’。几百万人啊,要搁在别的省,一走一过,别说树皮,就连耗子洞都得给掏干净了,去了关东你说怎么着?全都安身立命了,只要你勤劳,肯干,关东就有种不完的粮食,打不完的猎” “知焉哥,你家也是从山东逃荒过去的么?” “我家不是”,我摇了摇头,“我家原本是京城的,我太爷爷的爷爷开了家药房。可着京城你就掐着指头数吧,除了皇上的一家御药房之外,其余没有敢跟我们比的,老毛子没进来之前那叫一个昌盛,以前我吃完早饭啥事儿没有,就是往半壁街和八大胡同一扎,不是跟大刀王五一起练练拳脚,就是听那帮江湖艺人说评书讲段子,一边喝着豆汁儿,一边吃着胶圈儿,那滋味,舒坦的就别提了……”,说到这儿,连我自己都有点儿飘飘然了。 “那放着好日子不过,你怎么就跑到关东去啦?”,梦蓉不解地问。 “不还是因为慈禧太后这个老妖婆子么?不寻思怎么治理国家,整天就他娘的想着怎么摆阔,怎么让别人赞美她宅心仁厚、普度众生了。结果呢,别人她没普度得了,自己却差点儿让八国联军给普度了,你想想,这洋毛子进了北京城还能好了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都得藏到地窖里,要不洋毛子见一个糟蹋一个,往死里糟蹋” 听到这儿,梦蓉吓得用两只手捂住嘴一动不敢动,直勾勾地瞅着我。我继续说道:“这不,我家以前攒的那些基业全都扔到北京城了,我爹仗着以前和山海关一个总兵的关系,携着我们全家经逃到关东,才算是躲过一劫。全家人的命是保住了,可挣的银子十之八九全都没了,剩下的勉强够在关东开个小门面,那时候我才十五,也不懂事儿,每天就踅摸○2着像以前似的玩乐,可关东根本没有说书摊子,也没有八大胡同,满山遍野的全是大荒地。这荒地山东人瞅着高兴,因为他们之前遭灾,有口饭吃就满足了;可把我不成啊,你不知道,过惯了坏日子再过好日子没啥,可过惯了好日子,再回到坏日子可就难了,以前身子里养的那些懒虫、馋虫整天勾着你。我当时愁坏了,心想窝在这儿一辈子我不就毁了么,就寻思着怎么能发财,干点儿大事儿,赶京城安生的时候再杀回去。说来也巧,我家逃难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着就把家安在不咸山的脚下了,你没去过你不知道,那不咸可是座神山,里面山货儿一片一片的,说野鸡飞到饭锅里是有点儿玄,但凡是个会打猎的,都能连年有余,谷仓子堆得满满的,整天断不了肉吃” “当然了,在关东种地打猎是能混得不错,可我不想窝在那一辈子”,我取过水葫芦喝了一口,又继续说:“返回京城才是我的最终目的,不过要重振家业又谈何容易,没有个三四十万两根本就是空谈,于是我就寻思着发财的道道。后来我听人说,不咸山里头藏着好些的野生山参,关东人管它叫棒槌,这玩意儿可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品相好的比银子都金贵,一根儿拇指粗的四品叶,你开到四五万两纹银都有人挤破头颅抢着买” “当真这么金贵?”,一听说能买上四五万两,梦蓉的眼睛瞪得跟银铃般大。 “可不就是么?哥可没跟你闹着玩儿,不咸神山就是个金库,里面藏着无数的金子,活金子,有能耐的人可以随便到里边取出来花,没能耐的就‘麻达’在山上,或者饿死,或者被虎豹浪虫舔了” “那为何不把种子采回,种在自己家地里呢,那样春种秋收的也不耽误收成” “哈哈哈……”,我这一顿大笑,差点儿把梦蓉给笑毛了。 “傻丫头,你以为挖棒槌是种苞米呢,说种就种,说收就收。这东西是有灵性的,长到七八匹叶子都能成精,变成小孩儿满地乱跑,张果老不也是偷吃了一个成精的棒槌娃娃才成了神么?他倒在地上的水,路过的小狗舔了一口都羽化成仙儿,飞到南天门当了看门狗。就这么神的东西,别说挖了种子回家种了,就是刨的时候不拿红线儿拴着,它都要遁入地下逃掉的。普通的作物几个月就能长出个七八匹叶子,可棒槌要长成这样得一二百年,所以它才这么值钱,总的来讲,我觉着吧,这棒槌就不是人能种的了的” 注:○1舞玄,北方土话,意为吹牛、胡扯。 ○2踅摸(xue 二声,mo 轻声),北方土话,意为四处打探寻找。 第八十四章 - 翻五(一) 我和梦蓉侃了一个多时辰,把她说得时而瞪眼握拳,时而掩嘴发笑,直到我说的满喉生烟,梦蓉才给我罩上毛毡子,照顾我睡觉。 经过这一通回忆,我心里也是充满了对关东的怀念。一闭上眼睛,静玉、四爷、小棒槌,大耗子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乱晃,绕的我脑仁子生疼。我把脑袋埋在毛毡子里,嘴里不断地念叨,直到念了有半个时辰才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 人常说‘小病不用治,一睡解千乏’,这话还真不假,之前我脑子还跟糨子似的糊在一起,一觉醒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等我披上外套以后,燕叔已经在我身后站了大半天了,此刻他和梦蓉一起生火煮着拾来野鸭蛋,我起身过去问了好,更重要的,我是想问一问寝宫和解药的事儿,毕竟我这肚脐是越来越绿了,虽说按燕叔讲,一年之内我还变不了僵尸,可我还是想尽早找到解药变回人型,那乱却人伦之事我是委实不想做的。 “毒啊!”,提起一行的感受,燕叔只说了两个字儿。 “咋个毒法?”,我和梦蓉都支着耳朵听着。 “墓里面我尚且没探出有多少埋伏,但光外头…… 就有七个隐阵,你说毒不毒?” “七个?” “对,七个!全都是茅水派的,这还仅仅是我瞧出来的,俗话说‘狡兔三窟、诈狐五穴’,吴三桂这老犊子肯定不能简单地设置一道防线,往前咱是越走越险,总之形势不太乐观” “唉……”,听了燕叔的话,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这一趟也不全是坏消息……”,燕叔又接着说。 “哦?”,我又把头抬了起来。 “起码我通过阵型的摆放方式,隐约地探出了吴三桂想要干啥。无论用兵还是打仗,你只要摸清了对方的目的,就容易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弱点” “燕叔,您说,墓地不就是葬人用的么,一个土坟丘子还能有什么目的可说的?” “非也非也,你这么说可就显着外行了”,燕叔朝我摇了摇手。“大饼子搁硬了还能打人呢,何况是集风水五行于一身的墓葬学,穷人家把人埋了就图一个尊及先人,荫及子孙;可大户人家的目的就很复杂,往小了说,能影响方圆百里的地气。往大了说,能坏了一个国家的国运” “一个人的墓葬还能影响国运?燕叔,您可别扯了,我是不信”,听了燕叔的话,我有点儿不服气。 “绝对没扯”,燕叔反驳道。“吴三桂这个阵摆的就透着一丝鬼气,风水学叫‘一五六’排法,俗话也叫‘六小夹一大’,再解释得明白一点儿就是六个小阵盘着一个大阵,小阵给大阵补给,大阵为小阵庇护,它们这一配合,各自的法力都强了不少,一看这阵型我就知道,摆阵的人肯定是一个对正五行和逆五行研究得精透的熟手,搞不好还是我同行呢” “这‘逆五行’我倒是听您讲我,就是通过某种法术和媒介,将五行中相生相克的规律给颠倒过来,这‘六小夹一大’又是咋回事儿呢?” “所谓‘六小’,指的是六个小阵,‘夹一大’就是通过顺序的排列,把它们依附在一个大阵上面。以前我同你们说过,茅水派有八大毒阵,每一个不仅单独使用奇毒无比,搭配起来还能使功效加倍。最重要的,双阵齐开,能够最大的吸引怨气,使阵法升级,达到终极的‘九阴还阳’毒阵……” “燕叔您先停一下”,听到这儿,我急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怎么?” “您刚才说的,我有一点疑惑” “那你就说” “您刚才说,双阵齐开,是为了吸引怨气,使阵法升级,以达到终极的‘九阴还阳阵’?” “没错” “要是我没记错,‘九阴还阳阵’不就是茅水八阵中最后的一个单阵么?既然是单阵,为何不直接使用,而用较低的双阵来吸引怨气升级呢?” “哦……”,燕叔舒了一口气,“这的确是我没说明白,其实茅水阵的每一个阵法都不是想用就用的。知焉,你还记得茅水派的图腾是什么吧?” “不是一个邪兽?” “没错,就是一个邪兽。这东西是由心而生,依赖怨气存活的一个孽障,虽然它和逆五行的存在全是天理不容的,可却要共同遵守着一个定律” “定律?”,我初闻这个词儿觉得有点新鲜,觉得仿佛在京城的洋学堂里听见过。 “没错,就是定律。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守恒定律,‘守恒定律’你一定听着挺陌生的吧,这个词儿发源于外国,但是道理却是春秋战国的先人们最先提及到的。你念过私塾,肯定读过孟子关于鱼和熊掌的论述,这里面就揭示了‘生’和‘义’之间的关系,孟子就想通过这篇文章告诉世人,你若想取得大义,就要拿性命去换,这之间是等价的,容不得半点的差池。除此之外,老子李耳在论道时也反复地强调过‘道’的本质,‘道’的本质就是一种和谐,一种等价交换的和谐。当然几千年之后,洋毛子重理轻文,搞出了不少研究,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一个叫做‘能量守恒定律’的结论,即‘世界里的总能量是固定的,你若取得了某种能量,则定是消耗了其他的能量;你用掉了某种能量,这能量也不是消失了,而是转化为其他能量或者转移走了’……” “燕叔,您等等,我怎么越听越懵啊”,我赶紧摇了摇手示意停下。 “其实这些我也不是太懂,都是华莱士同我说的。以前我给你讲过,那华莱士是得了双学位的奇才,十几年前我俩便相识了,我由于要盗墓,要破解各种西洋八宝转心螺丝,所以经常要和他请教一些机关的设计和解法,他同样对玄秘的中国文化也很感兴趣,于是我俩就常在一起探讨些问题。华莱士有一个好朋友叫做‘焦耳’,这个‘能量守恒定律’里面就有焦耳很多的成果,我借着华莱士这道顺风车,总能先知道一些洋毛子的东西。其实这个定律说难也不难,摊开了就好理解了,这世界其实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就比如:你嫌天冷想取暖,你是不是就得引火,就得消耗木材?拿焦耳的话来讲,你是为了取得‘热能’而消耗了‘化学能’;反过来说,柴烧光了,变成灰了,也不是木材消失没了,而是它经由燃烧转成了其他能量,传递给了别人,只是你没法感觉到而已。这例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我倒是明白,不过这和茅水派的毒阵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关系可就大了,拿焦耳和华莱士的说法,整个世界都是绝对服从这个守恒定律的,当然也包括逆五行和那个邪兽。你布阵是想害人吧,要取得能量吧,那就得先付出代价,否则免谈。代价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拿活人当祭品,五五翻成” “五五翻成?这又是怎么一个概念” “五五翻成说起来简单,但确是茅水派施法的一个死穴,它的内容就是使用初级的阵法需要殉葬五人,每高一级便要翻上五倍” 第八十五章 - 翻五(二) “每高一级,殉葬人数就要五五翻成,这在阵法学里叫做‘翻五’,正是这个翻五限制了茅水派最终法术的施展”,燕叔继续说道。 首发 “吴三桂佣兵为王,我听说追杀南明皇帝那几年,战俘就抓了几千余人,他若想使用终极法阵‘九转还阳’,直接屠杀这些人岂不容易,何苦还要摆几个小阵吸收怨气呢?” “知焉,此言差矣!这‘五五翻成’的律法乍听起来好像不多,但要摆在桌面上,那数目多得能吓死人” “吓死人?不能吧”,我耸了耸肩。 “你若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算一算,最低等的‘双狮夺食阵’需殉葬五人;‘三婴护体阵’是它的五倍,就是二十五人;‘四方顿陷阵’再乘五,就是一百二十五人;‘五行逆转阵’再乘五就是六百二十五人;同样的道理,‘六方五位阵’是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七星运斗阵’是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五人;‘八仙覆海阵’再乘五,就是七万八千一百二十五人;若想使出终极绝阵‘九转还阳阵’,你要站稳了,是……三十九万零六百二十五人” 听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三十九万!别说战俘,就连吴三桂的护卫队都添里也凑不上一半儿人呢,难怪他要处心积虑地动用小阵集气。 “集气有一个好处”,燕叔接着说,“天下但凡是冤死的、阴魂不散的、死不瞑目的魂灵都会携着一股极强的怨气被法阵吸引进来,只要进来一个,总殉葬数就加一。何时怨灵的数目超过三十九万零六百二十五人,何时小阵就会变为终极大阵,墓中埋葬的三十九万人就能死而复生了,成为不腐不朽的冥界战士”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妙计,只是吸引三十几万的怨灵,倒需要好些的时间”,梦蓉听完接道。 “是啊,在当时说来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在今天看来却是走了一着妙棋。康熙帝登基的时候虽然明面交好三藩,可实际他们统领的兵数却在慢慢缩减。到了撤藩的时候,据我师父讲,吴三桂的正规军,外加土司统治的民兵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五万人,在讨伐三藩之时这十五万军兵被打得不到两万。吴三桂迫于形势,只能采用隐忍策略,选择在那大墓之中韬光养晦伺机反扑了。 传闻吴三桂平时待人真诚,甚得人心,很多部下见他大势已去也不逃走,于是在兵临城下的关头他召集了几千名死忠士卒商议,野史曾有文曰:‘三桂请两千精步兵、一千骑兵,于正厅议事,言‘玄烨迫吾急也,今吴某已朝不保夕,特请诸公来此一聚以议后事,三桂多年受诸位错爱,为一方之王,已感激不尽,断然不敢再使诸公与我共患生死。有返乡养老者,吾定厚待之,有纹银粮酒相备’,官兵一听吴三桂到了现在还如此仁义,全都受了感动,群情激昂中就发了毒誓,言誓死守城,绝不投降。 后来我师父在调查茅水派时又听到一些江湖传闻,有的说吴三桂当时并没有死,而是找了一个会乔装易容的大盗,连夜给自己做了一张普通人的脸皮,混在逃难的灾民里跑了,到了中原之后,他又潜入了陈圆圆的墓前连夜高歌,还立下毒誓要找到闯王全家取命,至于那个在云南成殓的‘吴三桂’,只是个身材与他相似的军兵而已,脸上贴只是另一张人皮。 除此之外,江湖上还曾传着另外一种说法,但这说法太过诡异,导致竟几乎无人相信,慢慢就没人再提了” “那是什么说法?”,我和梦蓉全都样脸朝天瞅着燕叔,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那个传言是承着刚才那段野史讲的,说三千士卒发下毒誓之后,就要请命出城与清兵同归于尽,来个玉石俱焚。吴三桂闻听急忙拦住骑兵的首领,言自己生不逢时,犯了五行之理,今生断然无法与康熙对抗,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军士们不解,纷纷问其原因。吴三桂就说:吾之‘桂’字带木;康熙‘烨’字含火,火克木是五行之规,所以无论如何抗击均无胜算,与其殊死一搏使生灵涂炭,还不如自刎以谢天恩,说完便拔出佩刀抹脖自尽了。在场战士无不被吴三桂胸怀天下的气量所感动,就全随他一起死了,临死之前军士齐声骂天,搅得云南连着下了三个多月暴雨才算了结。 当时很多人都不屑于这个传闻,说吴三桂一来没有胸怀天下的气度,断然不会为了百姓而自刎谢罪;二来此举也不符合他的个性,吴三桂是武举出身,连顺治帝都被他的战勇赞不绝口,多年的领兵作战培养了他兵行诡道的特点,并以奇袭见长,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平白无故地自刎呢,实在是不可接受” “燕叔,那您觉得哪条传言更为可信呢?”,我问道。 “任何传言都是旁观者的一种推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师父同我讲时我就想,吴三桂是个性情中人,凡事都要把‘情’字放在最前,他可能会乔装改扮混出云南,但圆圆已殒多年,比起对生活的渴望,在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李自成、刘宗敏,以及康熙切入肌肤的愤恨,所以他不会跑出云南,也不会以山野隐士的身份度过残生,他的一生注定是轰轰烈烈的,即便不能红得耀炫人眼,也要黑得无以复加。 所以我觉得比起自刎的传言,乔装逃走显然更不可信,依吴三桂的个性他当然不能平白无故地自刎,这在当时也算困惑我许久的一个迷案。直到我刚才去观了山景才知晓了真实的原因” 我和梦蓉都一言不发,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一字一句,生怕丢掉点什么。 “吴三桂墓的周围,拼的乃是个‘一五六’的阵型来收集怨气”,说到这儿,燕叔起身在林子边儿上捡了一根细且直的树棍儿。 “你们都没学过西学,所以我要是说得太快,你们恐怕是听不明白”,燕叔一边说话,一边用左手捏着树棍儿的一头,在地下画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圆形。 “这是一个圆圈儿”,我抢着答道。 “没错,现在我把它六等分”,说着,他在圆圈儿上画了六个点。我低头一看,燕叔画得非常周正,非常平均地将那圆分成六份儿,不多一点儿,也不少一点儿。 “现在我把相邻的点用直线连接起来,这个新图形在西学里就叫做‘正六边形’ —— 其实很好理解:你看这个形状,它有六条边,每条边长短都一样,它有六个角,每个角都同一般大,周周正正的,所以就叫‘正-六边-形’了,没错吧” “没错,我懂了”,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又笑道:“燕叔,万一以后世道真好了,我瞅您当个西学先生倒是不错,您这一番话言简意赅,学生们听着舒服,不像私塾先生那般,陈腐的要命” “哈哈哈,那敢情好,不过要等老毛子全都滚蛋了”,燕叔大笑道,说到这儿,他又转过头来问梦蓉:“丫头,我刚才说得那一大通,你可听懂了?” “应该听懂了”,梦蓉答道,“我想,这应是蜂窝的形状” “对对对,就是蜂窝。哈哈,没想到丫头你的脑子倒是满灵光的。好了,既然你俩都听明白了,那我就继续说:刚才我出去观山,看到的乃是一个‘六方五位阵’,这也让我更加坚信那三千壮士的传说是真的。刚才咱计算过,六方五位阵只需殉葬三千一百二十五人,而七星运斗阵就要一万五千多,吴三桂最后手里只握着三千多人,脑子里明明白白的,即使打开门迎战,这些军兵也得被康熙顶在最前面的弓弩兵射死,于是一狠心就拿这三千武士做了阵引子。 云南地处南洋边境,是贸易天堂,更是走私者的乐园。没撤藩时,说实在话,吴三桂倒还真是位狠抓严管的好官,牢里关着不老少倒腾私盐、大烟的罪犯。在三千壮士就义之后,我估摸着他应该对这帮人下了毒手……” “燕叔,这是二三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全没在现场,也无人载史,您又如何能推测出这样一个结果来呢?” “你看看”,说着,燕叔又操起那根树棍儿,在每条边的中间点了一个圆点儿。 “这是六个小阵?”,我问道。 “不,这是三个‘双狮夺食阵’”,说到这儿,他用树棍儿将每两个正对的点都连在一起,又形成了三条纵横交错的直线。 “你看看这是什么字儿?”,燕叔转过头问我道。 我相麽○1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来。 “你再离远看看” 我后退了几步,那字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 “三横一竖…… ,是个‘王’字” “你答得差不多了,不过还不全对,那是三个王字” “三个王字?” “对,不信你转圈儿看看” 我围着那六边形来回转了好几圈儿,果然如燕叔所说,无论转到哪个方向,正对着我的全是一个端端正正的和两个斜着的王字。 “看到其中的妙处了吧,一个大阵,套着另外三个小阵,就构成了一个复阵。你别看那三个双狮夺食阵总共才要十五个人,可却拼出了三个王字,凸显了吴三桂的王者之风。有了这股王气,大阵吸引怨灵就更加迅速,等总人数凑齐了三十九万零六百二十五人,六方五位阵就会转为九转还阳阵,吴三桂就会携着这三十九万冥军找清帝报仇” 第八十六章 - 虚阵 我和梦蓉听到这里无不咋舌,“这么看来,我们这次来还不单单是掘墓这么简单了”,我说。 首发 “没错,现在掘不掘墓已经是其次了,要是吴三桂的绝阵真要达成了,别说清帝了,就连老毛子的洋枪洋炮也不能将那些冥兵奈何,到时候天下将是一场大乱,世道也将是一片生灵涂炭的凄景” “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下山啊”,我闻听此言,操起家伙就想上马。 “知焉,慢着”,燕叔把我喝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尚不知下面的虚实就贸然出去,难道三婴护体阵的亏你还想再吃一次?” “那大阵要是达成了,天下岂不就毁了?”,我反驳道。 “三十九万不是个小数目,你看这二三百年都过去了,那阵也没形成,这里头康熙爷和乾隆爷功不可没。现在虽然世道不好,年景不济,但凑齐这么多怨灵也不是一时两晌能达成的事。所以你不必着急,咱们商量完了再下去也不迟” 我点了点头,撂下兵器重新坐了下来。 “幸亏有你这本《龙兴风水图志》”,燕叔拍了拍前胸的包囊,“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这‘六方五位阵’有一个致命死穴” “还有这等事?”,我惊呼道。 “没错,《龙兴风水图志》是一本奇书,不仅对那些正统大穴有所记载,就连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也有提及,邪兽并不是由茅水派所独有,早在前朝就曾经出现过,就连《大元一统志》里都有提及” “那还真是巧了”,我进寝宫的时候只是随便翻了翻,便翻出了这两本奇书” “知焉,这不是赶巧,这就是命。你想想当初你与同伴被巨鹰所衔,危在旦夕命悬一线的时候,怎么那山洞里就冒了一道绿光被你发现?你在进去之后,怎么又那么巧,让你无意取到了那本万斤难求的《龙兴风水图志》?抬完了参,一切该了了吧,这时候,你怎么又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北京,被带到了独孤璞那儿去,之后又被家人出卖,和我一起来到云南?你想想这一系列事情,就像照着剧本发展似的,一点耽搁都没有,这难道正常么?我猜这全都是太祖的所引,就连现在你和我一起来这里解穴,恐怕都是太祖事先安排好的” “那为什么太祖要选我做这个媒介?”,我一时受宠若惊又百感交集。 “这我就说不准了,一般来讲,这种事情都是托给后人来办的。莫非……你是清帝那皇子皇孙?” “燕叔,您可别瞎说了,我是正统的汉人,家里从根儿上到我这一代,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与外族通婚的,我怎么就能成了满人的皇子皇孙了呢?” “我也只是猜测,你不要当真”,见我急了,燕叔也不继续坚持。 “老叔,知焉哥你俩别说了,咱还是来谈谈那个大阵的弱点吧”,梦蓉旁观者清,又把话题拉回了破阵上。 “说实话,这个阵为啥叫‘六方五位阵’呢?从打我第一次听这个名儿就有点儿迷糊”,我向燕叔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个‘六’和‘五’字儿上面”,燕叔又重新捡起那根树棍儿,回到了那个六边形旁边。“‘六’指的就是就是六边形的六个角,五呢,当然就是逆五行。说白了,这六个角里只有五个是真正的阵,剩下的一个是虚阵” “虚阵?” “对,虚阵。虚顾名思义就是空,按常规解释虚阵也就是一个空阵,不过在‘六方五位阵’中,这个‘虚’字又多了一层意思。什么意思呢,你不妨将‘虚’字拆开看看……” “把虚字拆开?我试试……”,我也捡了一根树棍儿,在地上划拉着。 “拆开的话,是一个‘七’,一个‘业’,还有一个‘虎’字的头……” “虎字头实际上可以看成是‘广’字和‘一’字的嵌合,你看看是不是?” “没错,虎字头的确可以拆成‘一’和‘广’字” “这样的话,‘虚’字就变成了‘一’、‘广’、‘七’和‘业’四个字” “一广七业?这也不是句话……”,梦蓉嘟囔道。 “错了,一广七业是句话。业指的是‘业障’,有罪孽之意;七业呢,顾名思义,就是七种业障……” “七种业障?”,我俩齐声问道。 “没错,七种业障。佛祖释迦牟尼曾有言曰:‘人间有七业,为之不超生’。这七业讲的就是人间最为恶毒的七种罪孽,它们分别是:‘杀生’、‘妄语’、‘乱伦’、‘暴行’、‘妒人’、‘自弃’和‘不肖’,佛祖在论经时曾提过:但凡行七业中多于半数者,死后都算是怨鬼,一百年内不能投胎超生,更失去了赶往极乐世界的资格。吴三桂之所以设置这个虚阵,一方面是因为殉葬的人数不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虚阵能够最大程度地为逆五行吸收无法超生的七业怨鬼,‘一广七业’的最终目的就是以虚阵为入口,将游荡在世间的七业游魂一齐带入逆五行这个无底洞内” “原来这个小小的六边形里还暗藏着如此多的玄机”,我不禁感叹道。 “不过凡事有一利则必有一弊,虚阵虽能为逆五行吸取冤魂,却也是逆五行唯一的入口,是‘六方五位阵’唯一的死穴。我们若想破阵,便要从这个虚阵进去” “但咋的才能知道哪个才是虚阵呢?” “这就是眼前最大的问题了”,燕叔耸了耸肩,“至于怎么确定,我也没想出办法。不过咱能把事儿分析到这一步,今天我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说到这儿,包括梦蓉在内,三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噜噜乱响。燕叔忙把话题止住,道:“今天咱们就说到这儿,你们下午休息,我再翻翻《龙兴风水图志》” 吃过午饭,我索性继续倒下睡午觉。这时,我突然想起肚脐眼的事儿来,趁着没人注意。我把偷偷把前襟儿掀开,将正午的阳光放进来一些。它更绿了,而且那一团絮状的东西竟然有以肚脐眼儿为中心丝丝络络外延的趋势。我看了一会儿,又想了想穿绿棉袄的小妖孩儿,心里不禁有点儿甚得慌:按照这么发展下去,不出一年恐怕我也要成为那个满脸长疮流脓的怪物。妈的!下次我要抓住这个小兔崽子非得阉了他不可。 瞅完肚脐儿,我又陷入了百无聊赖之中,我斜眼向周围观瞧,燕叔正坐在旁边儿的石砬子上专心翻书,而梦蓉伺候了我多半天,此刻脑袋也耷拉着,一副瞌睡虫上身的模样。远处的天边大雁正缓慢地扑腾着翅膀,伴着那略红的云彩,显得是那么悠然自得,那么与世无争。我越看眼皮子越沉,终于扛不住睡虫的诱惑,又去拜会周公了。 第八十七章 - 逼毒(一) 再明白事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云南火辣辣的太阳光透过我眼皮子的缝隙,使劲儿往眼睛里头钻,山风却在身子周围嗡嗡地吹着,弄得我脸上热身上冷,浑身好不自在。我只觉着嗓子有点儿干,迷迷糊糊地咽了一口吐沫也没过瘾,就想撑着坐起找点儿水喝,这一动弹可了不得,原来我那双手和双脚全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我急忙把胳膊举到头顶瞧了一瞧,嘿!巧了,这不就是我背囊里那束栓棒槌的红绳么。 我心里‘唰’一下凉了,莫非是糟胡子绑票啦?评书里那些画面立马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乱窜 —— 常去茶馆儿听评书的人都知道,有些说书先生为了自个省事儿,总是把一些桥段固定好了,就比如和尚总是肥胖居多,而且都爱袒胸露乳,很少有五短身材的;而但凡涉及到老道,则多是瘦高身材,五绺须然,道骨仙风,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绑票在评书里也有一个固定模式,比如被绑人的手脖子、脚脖子全要被捆起来,而且嘴里还都塞着块儿裹脚布,碰到狠一点儿的胡子,舌头搞不好还得给割下来,即使最终被营救了,也落下一身的残疾。我以前没少了听这些绿林传奇,一想起这事儿就满后背地冒凉风。 我吧嗒吧嗒嘴儿,还行,舌头还在,嘴里也没塞着裹脚布。再抬眼往远处一瞧,诶呀?燕叔仍竟坐在不远处哗啦哗啦地翻书,而梦蓉却在另一边叮叮当当地敲着什么。眼瞅着他俩这般悠闲,我心里不禁画起浑儿来,瞅这样儿也不像是让胡子给劫了啊,咋就我一人被绑在一边儿呢?这里边一定有事儿,不行,我可得问清楚了。 想到这儿,我鼓足了劲儿朝他俩的方向嗷地嚎了一嗓子。燕叔听见我醒来,缓缓地合上书,把花镜揣回到怀里。待这一切完毕,他朝梦蓉拍了下巴掌,梦蓉心领神会,从后面端过一个小皿子,缓步跟在燕叔身后。 “燕叔,这是咋了?你俩中邪了还是怎地了?怎么把我给绑起来啦?” “我俩没中邪,中邪的是你,我和梦蓉把你绑起来那是帮你”,燕叔平静地说道,他那眸子里没了往日的诙谐,而是透着一丝执拗。 “救我?” “对,救你活命” “救我……那为啥还要将我绑上” “不绑上,你一会不还得犯疯啊?” “犯疯?燕叔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你昨晚做了啥你不知道?”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昨天中午躺毡子里睡了个午觉,不知不觉就睡到今天中午了,要不是喉咙渴得冒烟儿我还醒不了呢,这到底是咋了,我还以为闹胡子了呢” “你当真不知道?” “我对天发誓,我啥也不知道,要撒谎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事情是这么回事儿”,燕叔听我说完,脸上的气色好了点儿,“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又出去看了看山,梦蓉就趁这时候就在营地生火做饭,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你小子从梦蓉后身拦腰保住要糟蹋姑娘,幸亏梦蓉有金蚕防身才没让你得逞,我当时差点儿让你气死。那心里还纳闷儿呢,寻思知焉这小子跟我混了半年,举手投足满是公子的谦谦之态,丝毫没有奸盗邪淫之流的那股邪气,难道是太长时间没碰女人忍受不住啦?我刚想质问你,你却倒下睡去了,叫也叫不醒,我还以为你是装的,不好意思与我对质呢。后来吧,我终于寻思明白了,这里面一定有事儿,所以今天我和梦蓉准备了一下,等会儿彻底把你这毒根儿给切去……” “切去?燕叔,你俩可别胡来啊,切完我不就成太监了,我爹还等着我传宗接代呢!”,一听燕叔说这话,又一瞅梦蓉在后边端着个小皿子,我差点被吓尿了。 “傻小子,你想哪儿去了”,燕叔给我气乐了,“我说的这个‘毒根儿’不是你想的那根玩意儿。梦蓉,你过来,让你傻哥看看这里面装的都是些啥” 梦蓉红着脸,上前一步把小皿子端了过来,我低头一看:皿顶上有几道黄符,底下是雪白的江米面儿。 “我还以为你俩要阉了我呢”,我眼睛紧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儿。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刚才要敢糊弄我,我,我…… 我就骟了你”,梦蓉一鼓小嘴儿,右手拎着锤子比划了一下。 “好姑奶奶,我咋敢呢,你赶快把那东西放下,咱都是文明人儿,咱有话好好说行不?” “你即使有那个心,谅你也没这个胆儿!”,梦蓉一甩发辫儿,头饰撞得哗啦啦乱响。 “燕叔,既然误会都解除了,你俩帮我松开呗?” “不行,要是误会我就更不能给你松绑”,燕叔说道。 “啊?这又是哪国的道理” “你想啊,干昨晚那档子事儿的若不是你,你就肯定被啥邪物上了身。我若不捆着你,等那个孽障再把你控制住,你还不得捅我一刀啊?” “说来也对…… ,不过你也不能总捆着我呀?” “所以我才和梦蓉磨江米救你啊。你想想,你之前好好的,自从碰见了那个绿棉袄的小妖孩儿之后才被上身。我猜呀,就是你肚脐眼上的那股绿气惹的鬼,倘若把它医好了,啥也都好了。这不,咱干粮里边还有哦好几样粮食,我就让梦蓉舂了点儿江米……” “江米?”,我大声问道,“江米不是杀僵尸的么?” “没错,不过江米不仅可以杀僵尸,还能把尸毒清灭掉,但这过程很疼,我怕你受不住乱跑,所以才把你绑起来” “原来是这样……”,燕叔这么一说,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总算是连接起来。 “尸毒最怕江米,要是尸气尚未扩散到全身,一把江米扔进去尸毒就能全给抵没了,不过要想去根儿,还必须得把尸毒上附着的怨气逼出来” “那就逼啊”,我迫不及待地说。 “哪有那么容易!逼怨气不是打嗝,更不是放屁,你没经过你不知道,那滋味才难受呢,怨气一与江米接触,就在你肉里拱啊拱的,直到把你皮肉拱开它才能散到外面。你想想,皮都被气儿拱爆了,那滋味儿还能好受么?癞癞嘟嘟的,不仅难看,而且还特疼” “行了,燕叔,你可别吓唬我了,你再说我鸡皮疙瘩都能掉落一地了” “挺住,小子。姑娘就站你旁边儿瞅着你呢,你装也得装出个爷们儿的相来,要不你可丢不起那砢碜” “行,您就瞧好吧。说啥这病也得给治好了,要不我哪天要真一铸成大错了,三妻四妾的我也养活不起” “行了,别贫了”,梦蓉又把那锤子扬起,对准我那私处晃了晃,我赶紧缩了缩舌头做祈求状。再看梦蓉,双腿盘地,气运单田,像是武林高手运气似的,摆弄了一会儿竟然一张嘴,唰一下从嗓子眼儿里拎出条金黄色的小蛇儿出来。 “诶呀妈呀,人家都说‘口吐莲花’,你怎么还吐出一条毒蛇来” “这就是金蚕”,梦蓉喘了口气说道,“等我会儿我让它在江米皿里打几个滚儿,浑身都沾上江米的粉子” “妹子你别闹了行不?”,我摆了摆手,“你要不愿意跟我有肌肤之亲,你大可让燕叔来帮我逼毒,干啥还整条毒蛇在我肚脐上蛄蛹○1?哥我从小就俱蛇呀……” “没脸没皮”,梦蓉鼻子都快被我气歪了,“你想的美,还肌肤之亲。我明告诉你,这条金蚕可不是在你肚皮外面蛄蛹,而是进到你的肚子里头,吃你的肠,挖你的心,喝你的血,啥时候把你治理得服服帖帖了,啥时候再帮你逼毒。你麻溜的预备好了,赶快让金蚕进到你的肚里治病” “啥,这蛇还要进我肚里去?”,我吓得倒吸了两口冷气。“这绝对不行,我自小就畏蛇,这我天天吃饭之前要是想起这事儿来,我以后还不得恶心死啊?” “你要不让它进去。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吃饭了”,别看梦蓉的小嘴儿得理不饶人,但这句话讲得还蛮有分量。 我瞅了瞅那边儿的燕叔,燕叔微笑地点了点头,我一看梦蓉不是在闹笑话,才不情愿地说道:“那,那行 …… 不过你可赶快的啊,可别借着这蛇公报私仇” “你想让金蚕从哪儿进去?”,梦蓉问道。 “还能从哪儿进?不就嘴一个地方么” “也不全是,凡是有眼儿的地方,像嘴、肚脐眼儿,还有屁股全行,你可想好了,从嘴进去可是要经过嗓子和肠子,你得多受不少折磨” “你都是从嘴拎出来的,我还能从屁股里再塞进去?那以后你还含不含了?再说了,这蛇从你嘴里出来了,又进了我的嘴里,这来来去去的也讲得通嘛…… 说完,我坏笑起来” “知焉哥,你怎么越来越贫了?以前我记着你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咱现在不熟了么?而且我一半儿身子都搁在阎王爷那报道了,再不开开玩笑的话,你说我死了有多冤?行了,就从嘴里送出去吧,你知焉哥好歹是条汉子,疼我不怕,我就怕丢了砢碜○2 “这还像句人话,你要还像刚才那样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另一半儿身子也去阎王那报道” “行啦,你们俩就别掐了,赶紧的弄吧”,燕叔在旁边催了起来。 梦蓉理了理发辫儿,盘腿儿坐在地上,又是一副运功的姿态。只见那条金蚕飞也似地奔向皿子里,口里衔住一道黄符,身子没命地在里面翻滚着。 这时,燕叔突然开了口:“知焉”。 我没反应过来,转头应了一声:“啊?”,嘴巴一张的间隙,梦蓉突然睁开双眼,俩手往前一推大喊一声“开”,那金蚕像一阵风似的扑奔而来,我只觉得面前金光耀眼,嗓子里头嗖嗖冒着一股凉风,接着肚里像火燎了一般,开始钻心地疼起来。 “诶呀妈呀,疼啊”,我双手双脚虽被拴住,可还是忍不住满地满地打起滚儿来。 注:○1蛄蛹,音gū yǒng,北方土话,指虫子或爬行动物的蠕动状。 ○2丢了砢碜,北方土话,意为没面子。 第八十八章 - 逼毒(二) “知焉哥你再忍一小会儿,金蚕马上就能到你肚脐了”,梦蓉在旁边安慰着我。 “忍不了了,早知道这么疼,你还真不如让它从肚脐眼进去了”,我边打滚儿,边哀嚎着喊道。 渐渐地,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慢慢减轻,取而代之的确是像是吃了薄荷一般的感觉,五脏六腑一齐嘶嘶地往外冒凉气,疼痛的感觉再次来袭,这回比上一次更加的剧烈,疼得我都没法说出话来,只能用脑袋没命的磕着地。 “老叔,你赶紧扶住知焉哥,用一只手蘸着江米在他肚脐上使劲地揉搓”,梦蓉一边说,一边挥手指挥这燕叔,我偷眼一瞅,她脸上的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地下掉。 “梦蓉,你也得坚持住了”,燕叔一边抱着我,一边安慰着梦蓉,两人一里一外在我肚脐上就开始作起了法。我不知道满清十大酷刑是什么滋味儿,可江米每与绿毒接触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感觉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是燕叔不拦腰保住我,说不定我就疼得一骨碌滚下山涧去。 慢慢地,刺骨的剧痛逐渐减轻了,也不知道是毒快逼完了还是我疼的感觉不到。我偷眼往自己肚脐瞅了一眼,小肚子上面的毛孔全都竖了起来,绿气顺着那些孔子唰唰地往外喷,而那一块絮状的绿却在越来越淡。 不一会儿,那绿色已消失殆尽,往外喷的都是些白气儿,我顿时觉得自己喘气困难,忙手刨脚蹬起来。燕叔一见时候到了,忙朝梦蓉喊了一声,俩人一齐喊了一声“封”,只见燕叔手掐黄符,往肚脐眼儿上一贴,肚里的金蚕也往出一顶,我那肚脐眼儿就止住漏气了,呼吸也不再局促。我再往肚脐眼儿上一瞅,好家伙,绿色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黄嘟嘟的新鲜肉。 燕叔见我没事儿便将我放躺下,我这一躺一坐,就觉得肚子里像是翻江倒海似的,直起身子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再看地上抱团儿的蜈蚣嗞嗞地往外冒着绿气,销蚀在石砬子顶上。 “行了,毒是逼出来了,蛊我也给你解了”,说完此话,梦蓉两眼一闭,累得昏了过去。 吐了那些蜈蚣之后,我浑身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反而像是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似的,一蹿就起了身。 “梦蓉,你没事儿吧”,我抱起梦蓉,旋即又触电似的放下。 “知焉,别看你小子弱不禁风,倒满有女人缘儿的嘛”,燕叔一边儿说着一边满脸坏笑着。 首发 “燕叔你说啥呢,我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候着哪,我即使有这个贼心有没这个贼胆啊” “这回梦蓉为了你,差点儿连性命都搭到里面去,我瞅这里面有戏”,燕叔继续坏笑。 “能有啥戏?”,我耸了耸肩,做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姑娘对你有意思了呗,傻玩意儿。要是没有一个情字掺在里头,人家干啥受了侮辱还要以命相搏?早跑了” “燕叔你别瞎说”,瞅着那边儿小鸟依人般躺着的梦蓉,我嘴上虽然叫硬,可我这心里也入小鹿乱撞似的,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怜惜之感。 “行了,咱还是言归正传,继续谈找虚阵入口的事儿吧”,为了不惹出什么乱子来,我赶紧把话题转向别处。 “找阵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翻书的时候已经查着了,虚阵是整个大阵的入口,也是吸收鬼气的源头,咱只需要倒着考虑便能将这虚阵找到” “您的意思是…… ” “找一只鬼,抓住了拷问它” “抓鬼?”,我真燕叔的主意给折服了。 “没错,一会儿你把栓你那根儿红线展开了,我写几道擒鬼黄符上去,就跟撒鸟网似的,来往的鬼沾住了以后就被擒在上边” “那咱也看不着鬼,抓住了又能如何呢?” “鬼能附体啊,你咋忘了呢?” “妈呀,燕叔,您不是又打我的主意吧,我这回说死也不让鬼上身了”,说到这儿,我急忙我两手推在身前做出个阻挡状。 “你瞧你,刚才我还夸你,现在又是这幅熊模样。谁说上你身了?我的意思是等梦蓉恢复过来,咱去抓点儿田鼠野兔什么的搁在地上,鬼被粘到网上之后只能借助附身逃走,很可能慌不择路地上了这些东西的身,到时候咱只要跟住了它们,不就知道虚阵的位置了么?” “不过鬼也不傻,人就在边儿上站着,他凭啥要往田鼠野兔的身上附呢?” “它们不傻,我看你倒有点儿缺心眼儿。树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会事先预防么?在捉鬼之前我会写上几道黄符,你们含在嘴里,谅再厉害的鬼也不敢上身;你要还是怕,把江米面子带着,到时候往身上一撒,不管啥鬼都招架不住” “唉…… 看来猎人还是斗不过老狐狸啊,那些小鬼儿还不得让你这个老油条折腾死?”,我晃了晃头,模仿着燕叔的语气说说。 “赶快去照顾梦蓉去吧,啥时候学得这么没大没小的”,燕叔一指躺在地上的梦蓉。 “好,好,好”,我乐着把身子转向梦蓉,伸手将她轻轻放在毛毡子上。中午的阳光还是很毒,而山风依旧嗖嗖地刮着,这一凉一热的天气,人最容易受风,尤其是身子虚弱的。我忙脱了外衣给梦蓉罩上,又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才一屁股坐在旁边儿。 “燕叔,咱还剩啥了?一会儿我寻思给梦蓉做点儿什么吃得补补身子” “没剩啥了,就有点儿江米还让你给糟践了。知焉啊,你就偷着乐去吧,这幸亏咱是在云南,要搁在关东,这大雪一封山漫天遍地的白,咱们仨人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娘的麻达到山里活活饿死。 你听着,一会咱这样,你守着梦蓉,我再去弄点野物回来”,说到这儿,燕叔迟疑了一下,“话说回来,留你小子在家,我这心里还是不咋落挺○1的,别我前脚一走,你又让那绿棉袄的小妖孩儿给你擒了”。 “他要敢来,我就敢把它阉了!连另外两个小妖孩儿一起,全给他们全阉了。我让你还‘三婴护体阵’,我让你成为‘三婴净身阵’” “行了,你自己多留点儿神,我就怕你嘴上厉害,一到了真章就不行。我走了,你多瞅着点儿梦蓉”,说完,燕叔一塌身子,飞也似的走了。 燕叔走后,我一个人回到梦蓉身边坐下开始寻思着这些天的事儿。乡愁啊乡愁,自打我离开关东这半年多来,除了在塘沽飞鸽传了一回书之外,还从没给家里去任何信儿呢,我爹年轻的时候整天忙着进药收药,老寒腿的毛病一直都没工夫养。家里的买卖也不知道小二一人能不能操持的了,这药店是人气兴旺还是关门大吉了,我得赶紧办完这一档子事儿,抓紧时间回关东瞧瞧去。 胡思乱想之后,我又把眼光投向在旁边安详睡着的梦蓉。难道这丫头还真燕叔说的,对我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了?苗家姑娘一向比汉人还俏,而梦蓉又是苗女的翘楚,让我怎不动心。能讨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想就连我娘的在天之灵都能高兴。不过那含琢怎办?关东还有静玉,按理来说,出关东回北京全是为了给静玉找药治病,四爷还在家眼巴巴等着我呢,怎么我一到家领俩大姑娘回去了,这成何体统?我一边儿挠着脑袋,一边苦苦思索,脑子里就像浆糊似的稠在一起。 “你不用找了,都让我叔叔舅舅给抓起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又从我背后响起。我一激灵,一骨碌身从边儿上捡了块儿大石头,朝着声音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死妖怪,我日死你全家”,石头飞过去后,我操着根粗木棍子冲了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眼前站的不是绿棉袄的妖婴,而是燕叔。此刻他正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拎着一只野鸡笑得弯了腰,我一下造愣了,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回来寻思吓唬吓唬你,看看你的反应咋样,没想到你小子还挺爷们儿的” “切,这幸亏来的是您,这要是那个妖娃,你看我不抽他的筋,扒它的皮的”,讲到这儿,我也顿了一下,“燕叔,等咱以后回关东了,你拜你当干爹,你教我武功,你看咋样?” “你小子,要不我咋说你鬼呢?给我当干儿子都想捞我的好,你就放心吧,只要咱爷俩能平安回到关东去,你要负责养我的老了,我就教你习武” “你俩搁那商量的倒是挺美啊”,梦蓉掀起了毛毡子坐起身来,她那面色还有些惨白,明显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呦,姑奶奶您起来啦,赶上有空儿您赶快把那只金蚕给我唤出来,现在它还搁我肚子里呆着呢,我一寻思就恶心,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不地,我偏要留在你肚里,看你以后再欺负我的,我就叫金蚕吃你心,掏你的肺”,梦蓉的话虽然狠不刺啦○2地,可姿态却越看越美,透着苗家女孩儿特有的那股灵气。 “我还敢怎么欺负你?得,刚送走一股尸毒,却又请了一个金蚕祖宗,敢情刚才我被折腾个半死,里外里的我还是没占着便宜?” “咋就那么多的便宜给你占呢?你们这些个男人啊,就知道一天天的占便宜,难怪我娘一遍遍地嘱咐我说让我和男人一起的时候小心点儿” “成了,你俩咋又掐上了?知焉,你去生火,一会儿咱烤山鸡子吃,等梦蓉调养好了身子咱们一起下山找虚阵去” “哎”,我兴奋地答应道。 注:○1落挺:音lào tǐng ,北方土话,意为有底。 ○2刺啦:音cī lā,东北土话,意为很,稍带贬义色彩。狠不刺啦就是挺狠,同样的,在东北还有个与‘刺啦’连接的词,如白不刺啦,肥不刺啦等等。 第八十九章 - 下山 除了昨晚充病号混了顿骚哄哄的烤兔之外,从方唯清家出来的十几天里,我是抓啥吃啥,丝毫没享受到一点点的额外待遇。半个多月过去了,肚里的油星儿没存下一滴,馋虫倒是不知疲倦,一天三遍,准时准点儿地擂鼓示威。 我打小就爱吃鸡,尤其是拿黄泥裹着烧的叫花鸡。小时候祖业旺盛,家里的餐桌没少了出现这道菜,那鸡烧出来才叫香呢,当你把裹在外头的泥胎捅上一个洞;或者按住边缘,将荷叶一块块往下撕的时候,香气就顺着裂口里出飘逸而出,那肥而不腻,瘦而不喍的口感我现在一回忆满嘴还哗哗地淌哈喇子。燕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饕,更是一个烹饪大师,听我提起了叫花鸡的种种好处,他索性也被勾引得直吧嗒嘴儿。 大山上别的没有,黄泥可有的是,只可惜身旁没有塘子,更没有荷叶。我围着山顶转了好几圈儿,实在没找到什么好的替代品,最后索性就采了几片傻大傻大的芭蕉叶子回来。别看李文昌带兵打仗不行,盐巴倒没少带,我随手抓了一把也扔在里头,接着燕叔就用那芭蕉叶子包裹了野鸡,又将黄泥一圈一圈的糊到叶子上,等糊完的时候,那山鸡就像肥了三圈儿似的,还没上火就把人馋的不行。 梦蓉也忘了自己是个病号,七荤八素地把泥胎焐进了火堆。借着风势,火舌往外一蹿一蹿地涌,湿木柴被烤得噼噼啪啪山响,仨人就在边儿上静静地守着,就好像死鸡能从泥胎里飞走一样。那感觉,既带着一丝无助,又饱含了无限的希望。就像穷苦人家的孩子,瞅着大锅里翻滚的饺子汤一样。 燕叔拿捏火候的工夫是很绝的,在我还在回忆和感叹的时候,他就用树枝子挑出了烧得滚热的泥胎。 首发燕叔的树棍儿往里一戳,香气就从里面抢着冒了出来,将我一下从回忆又扯回了现实。仨人谁也不把自己当客人,全都痛下杀口,恨不得把鸡骨头都嗦叻○1个遍。 梦蓉的身子还有点虚,不过胃口还不错,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各自找地方休息。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再看梦蓉的精神,显然比昨天强了很多,小脸儿也变得红润起来,燕叔趁热打铁,把我俩召集到一块儿,继续商议探穴的计划。梦蓉是下蛊的行家,当然知道引鬼上身的好处,不过她也提出,山兽普遍胆小,怕一附体没头没脑地满山遍野地乱跑乱窜,到时候钻进了地洞子里可就毁了。与其让这些个东西瞎跑乱撞,还不如让她先给这些东西下了蛊,燕叔见梦蓉把心思全都投到挖墓里头自然也是喜不胜收。 石砬子底下的两匹马还气定神闲地低头吃着草,燕叔解下缰绳,将梦蓉扶上马,三人两马就沿盘山道下了山。必须一提的是,云南地势艰险,横断山脉居多,虽然百草丛生却又怪石嶙峋,不像关东的不咸山那般平和。不咸山林虽然艰险,但关东的山是缓的,土是又松又软的,走在上面心里有底,不像云南的石头山,一个不留神就得能摔得七荤八素的。 俗话说:‘看见山,累死马’,没走过山路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意味儿的:一座山峰就矗立在你眼前,上面树毛子都仿佛触手可及,可无论你怎么驱遣马匹,你和山之间的距离都像是丝毫没变似的。直行如此,就更别提盘山道了,眼瞅着红土地就在身子底下轻声呼唤着,可你就像是驴子拉磨似一圈圈干转也到不了底。那滋味儿,就像是把一个一年没碰女人的壮年汉子灌醉了,再绑在一棵齐腰粗的大树上,眼巴巴地瞅着大姑娘和小媳妇在身前扭秧歌。一句话 —— 急得慌。 兜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可算是下到了半山腰。这时候,六个阵门的特征已变得清晰可闻。我手搭凉棚往下一瞅。燕叔说的一点儿没错,底下点点翠绿之中混着六片不大不小的区域,每一片儿的颜色都比周围要深,把六个点连接起来,其形状就跟马蜂的窝似的,与燕叔画的六边形一般无二。 “深颜色的地方是槐树”,燕叔突然插了一嘴,“槐历来为‘木中之鬼’,是所有树木中最为阴柔,也最能吸引阴气的一种。除此之外,我以前还跟你讲过,槐树能招来一种爱叫的小鸟,这鸟叽叽喳喳一叫,方士们就不能安心作法,这就是抵御穿山派用的一个招式。那边浅绿色的是草皮,法门不出意外就掩藏在那片草皮的底下” “你俩再看看两片槐树之间,是不是有片似桔又红的颜色?”,燕叔继续说道。我和梦蓉手搭凉棚仔细一看:在每两片深绿之间,的确是藏着那么一抹不惹人注意的红,它的颜色很淡,甚至淡得让人无法察觉。 “那是六片苦桔林,长出的果子既难于发现又苦得让人难以下咽。不是我舞玄,山里的野猴子不渴得要死都不惜得○2吃,可就是这几片平凡无奇的桔子林,掺着六片百年槐树底下的明器组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法阵。知焉,你把那槐树当横,桔林作竖,连接起来看看是个什么字?” “燕叔,连起来还真是个‘王’字,您之前说得果然没错,吴三桂这老小子还真的是阴魂不散,躲在法阵里吸收阴气韬光养晦。不过有一个事儿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家里也没谁跟风水扯上联系,怎么清太祖的寝宫和吴三桂的寝陵都让我给碰上了?”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努尔哈赤想当年不也是个小兵仔子么?可就是老天爷让他的脚底板长了七颗红痦子,他才能遇见八位同生共死的兄弟,继而又进山抬参,积蓄力量起兵推翻了腐朽的南明王朝。天命不可违也,或许老天爷就把你当作下一个努尔哈赤,让你窥得一丝天机” “燕叔您可别闹了”,我赶紧摇了摇手。“说实话,这兵荒马乱的,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我就满足了,我可没那么大的志向当皇上 ……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觉得您事事以百姓利益为先,一副胸怀天下的气魄,有开国皇帝的能力和度量,又有《龙兴风水图志》在身,老天是暗示我还是暗示你也说不定呢……” 一听我和燕叔谈论的内容,梦蓉的腰都要笑弯了:“你们可真逗,咱现在连个皇帝的边儿还没沾着呢,你俩就跟真事儿似的谦让起来了。你们男人啊,都是事前说的天花乱坠,事后又死不认账的主。难怪我娘总说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呢” 我和燕叔一听这话都楞了,越是平时一声不响的人爆发起来就越能产生不同凡响的效果。这个黄毛丫头不仅有着苗家女人传统的活泼,甚至有点儿泼辣,让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梦蓉,你对男人有这么大成见长大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呦”,我故作严肃的挑逗着她。梦蓉闻听此言当然也不示弱,一来二去队伍里少了之前互相的拘谨,倒是充满了不绝于耳的欢笑,在这种自由自在的环境里,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地,脚下的山路也越来越短,山下的红土地变得触手可及。 注:○1 嗦叻:音suō lè,东北土话,意为舔个干净。 ○2 不惜得:北方方言,意为看不上眼。 第九十章 - 捉鬼(一) 三人欢歌笑语地下了山,眼前的景物立马变得异常真实起来:绿的树、红的花、略带枯黄色的草,还有在田间飞舞的各色蜢虫都萦绕在我们周围。山上冷风习习,山下温暖如春,这一上一下仿如是经历了四季的变迁,让人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燕叔先是带领我们靠近了一大片槐树山林,说来也怪,别看林子外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里面却是死气沉沉,仿佛没有一丝活气儿似的。燕叔摊开双臂,示意我们停下,从背囊里取了一块儿昨天吃剩的鸡骨头扔进林子里,我和梦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在外边静静地瞅着。等了能有两柱香的时间,一只田鼠探头缩脑地从地洞里钻了出来,它仿佛是被鸡肉的香味吸引了,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危险就径直朝那根骨头跑去。 这时奇迹出现了,鼠爪刚迈进树林不到半步,身子突然像灌了铅似的,一头便栽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死去了,这还没完,它那棕黑色的尸体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急速变淡,最后竟一点儿不留消失殆尽在黄土地上。 “那是道无形的界”,燕叔指着槐树林子说道。“六边形的每条边都是一道无形的分界,倘若不是从入口的虚阵进去,无论什么活物都要被逆五行的威力方死。刚才那田鼠被杀之后,魂灵先被虚阵摄走,尸体之后将蚀为一股脓血渗进土里。 首发我猜这林子里头的草木肯定异常的茂盛,要是里面还有野猫野狗,身子也定出奇地大” “这么说来,只要不碰边界地就不会有事儿?”,梦蓉问道。 “嗯,是这样的。《龙形风水图志》的附章提到:无论是正五行还是逆五行,只要不碰边界,而且没有走错就不会有事。但虚阵的入口很小,长宽最多不会过丈,很多盗墓者都是在这步送了性命,这个逆五行法阵设计得非常玄妙,尸体融化之后白骨会化为一股脓血渗入地下,表面上你看不出任何痕迹,所以每一个盗墓者都会有自己最先到的错觉。 不管怎样,咱们先把范围缩小吧,先确认哪片林子是虚阵再说。梦蓉,你会织布么?”,燕叔问道。 “会一点儿,老叔你问这个干嘛?” “一会儿我去外面逮些野物做为野鬼的附身,你和知焉一起把他囊中的红绳抖落散开。记住,拆得越细越好,即使拆成红线都无所谓,总之以最长为宜。待拆完红线,你俩就要竭尽所能,将之编为一口大网,面积越大越好。等我回来之后,我将拜请祖师爷写几道捉鬼黄符” “行了老叔,你就放心吧”,梦蓉干脆地答道。 燕叔说完,又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们千万要离那片槐树林远远的,不管发现了什么都不要贸然靠近。待我和梦蓉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证,燕叔一塌身,施展陆地飞腾法潜进外面的山林子里去,不到眨眼的工夫踪迹皆无。 不到一个时辰燕叔回来了,我和梦蓉也完成了他所交代的任务:将在关东捆棒槌的一缕红绳劈成了丝丝红线。梦蓉不愧是个心灵手巧的苗家丫头,一对儿橙扑扑的小手上下翻飞,不到半个时辰就粗织出一道大网。燕叔很满意,在地上设了个简易的祭坛,运用发丘派的独门绝学跟祖师爷请了几道捉鬼黄符。 我自小母亲早亡,缺人疼爱,偏偏又摊上一个脑子极其有病的二婶。二婶是一个很苦命的女人,成亲五六年也一直怀不上个孩子,一身母性憋在肚里也没处散发,索性就全都浇灌在我的头上。有人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这话虽然不全对,但也或多或少反映出一个真理来:女人比男人更偏执,也更容易钻牛角尖儿,而且一旦进了牛角尖儿就很难再钻出来。 可能是怕我天天往外跑冷落了她,二婶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和我讲鬼故事:书上看的也有,左邻右舍瞎传的也有,可能还有挺多她临时瞎编的。现在想起来,她讲的那些段子剧情非常简陋,甚至有些都很可笑,但儿时对鬼神的那种既懵懂又敬畏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所以尽管我已要到了弱冠之年,可内心深处还是很惧怕鬼的。 梦蓉倒无所谓,苗家的女子生来就是半个通灵者,如果会用蛊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巫婆。书上常说:越漂亮的蘑菇毒性就越大,越鲜艳的毒蛇就越不好惹。按照这个理论,俏丽的梦蓉算是个巫中之最了。和燕叔与梦蓉在一起,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惧怕,或许是因为鬼,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写完了几道捉鬼黄符,燕叔又借着最后的三张黄纸刷了三道护身符,那上面的纹路很奇怪,像是先秦的古文字,又像是古玩黑市里的密语。燕叔交代说这叫 “金蝉符”,是发丘派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绝学。用的时候把嘴一张,将符沾了吐沫垫在舌根子底下就行。有了这道符,不管是天煞伤神还是孤魂野鬼都会把你当成同类,有悟性的人贴了这道符以后还能出现短暂的通灵,看见很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接过金蝉符的一刹那,我犹豫了,不知是贴还是不贴。黄符擎在手上,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别样感觉:我变得谨慎了,知道逃避危险了,但却失去了以往的锐气。一年前那个遍闯地下寝宫、怒挑群鼠的刘知焉蜕化了,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的凡夫俗子。我的目光突然滞住,不知到底是彻头彻尾的堕落还是一种扭曲的成熟。 第九十一章 - 捉鬼(二) (本书全球正式独家发布权属于17k中文网,欢迎大家 许多人都曾有过这样一种经历:在办某件从未做过的事儿时,心里会突然涌过一种怪异的感觉,恍惚中似曾经历,但若认真回忆起,就是揪光头发也想不出来。更玄的是,有些人事情做到中途,脑中会浮现一番景象,这景象就是即将要发生的事,你想违抗,却又欲罢不能,待你悉数办完再做比对之时,只感慨四个字:分毫不差。 二婶以前告诉过我,这叫做预感。越是危险的环境,预感得就越准,景象也越神。这一度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无法悟出其中的奥妙来。有时我甚至想:这茫茫天际之中,是不是专门有几颗星宿来给人传递讯息,让人未雨绸缪。 在我的记忆之中,预感或多或少总是与厄运相伴。就像记忆里我第一次有预感时那样 ——当时我还是个小孩伢子,爬树上房是我唯一的爱好,并且整日沉迷其中乐此不疲。本来每天回家以前,所有的伙伴儿都要扯条破麻袋撑在手里,并且兜着它从树杈上跳下来以示勇气,但那一天,我却觉得莫名的躁动,就仿佛要出什么意外似的。后来我找了个借口逃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街道口鼓噪山响的哀乐声,一打听,原来好好的麻袋不知怎么就漏了风,最胖的伙伴儿从树上径直地栽了下来。他倒没有怎样,要命的是他身子底下还压了两个,一个死了一个终身残疾。 第二次有预感是我娘去世之前。那时我七岁不到,同样也是忽然感觉一丝燥热,心里乱得不行,没等踏进家门直接就被二叔二婶带到了他们家,直到头七过了,我才知道我娘在那天撒了手。自此之后,我对这种烦乱而又燥热的感觉愈加畏惧,生怕它什么时候又突然来袭。 接到燕叔护符的一霎那,我又感觉到那种令人不安的燥热,它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么的令人恐惧。它是一种警示,一种无声的威吓,一种让人每个毛孔里都支楞起来的威力。 燕叔仿佛对我的心思有所觉察,微笑着问道:“知焉,怎么,害怕了?” “没……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适,身子又燥又热的” “热?那你可得小心着点儿,一会我招鬼上身的时候不把你吓出一身冷汗才怪呢,这冷热一混合最容易滋生风寒了”。 听了燕叔的调侃,我丝毫不感到可笑,反而觉得很突兀,很不协调。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不知是我的情绪感染了他俩,还是大伙都累了,总之谁都没有说话。身边只有山风在呜呜轻嚎,把场面衬托得有点儿恐怖。 良久,我对燕叔说道:“燕叔,要不咱们今天…… 还是到此为止吧?我总觉得心里边儿有点儿慌,不落挺” “你还是害怕了”,燕叔摇了摇头。 “不是,燕叔,您听我说,我不是害怕,我是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每当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说到这儿,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话。 “接着说”,燕叔圆睁双目催促我。 “以前每当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身旁都有人……死”,我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 燕叔听罢愣了一下,梦蓉也吓得侧目而视。两人面面相觑瞅了好一会儿,自保的心理终于让梦蓉站在了我这一边:“老叔,我也觉得知焉哥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虽然您是天下闻名的盗墓行家,手里还握着一本旷世奇书做参考,但我还是觉得这事儿稍微有点儿蹊跷,难道您不觉得咱们这一行有点儿太过顺利了么?” 燕叔皱了皱眉:“顺利?我倒不觉得。若是没有这本《风水图志》,我是断然不能找出墓穴的真实所在的。换句话讲,即使咱们几个冒懵撞进了这块陵地,命运也不会比那只田鼠好多少,可这些都被我们避开了,这就说明《图志》还是好使的,只要继续按照它上边写的去做,就会趋利避害毫发无损地进到大墓里去。” 听燕叔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又稍微地落了点儿挺。没错!这《风水图志》的确是记载了逆五行阵的种种破法,而这本书也是我亲手从那间寝陵里拿到的。燕叔根据里面的分金定穴之法找到了墓穴的所在,又一步一步冲破了墓外的层层封锁。按理说:这书绝对是好使的。想到这儿,我的心又活了,附和着燕叔点了点头。 看我又投回了燕叔的阵营,梦蓉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要燕叔不松口看来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都必须得走一遭了。 燕叔点起火,又杀了一只猎物把内脏掏出来撒在地上 —— 传说这是个引鬼的方法,我在八大胡同里就听说过详细的过程。京城里王广福斜街的永昌茶楼是个最大的评书摊子,白天讲的全都是三国故事,可天刚这么一擦黑儿,话题马上就换成了神鬼传奇和穿插其间的荤段子,过往送货的伙计、干了一天活的佃农们都喜欢驻足听上一个来时辰,我也经常混在其中。 要说招鬼和吃药没什么不同,都需要引子,而且药越珍稀引子也越金贵。招鬼也不例外,据说鬼也分三六九等,有那种成天不干活却活的逍遥自在的,也有那种撅着屁股却整天挨骂受训的。若要把稍有身份的鬼引来,就必须弄来极恶极秽之物。说书先生讲了,天下最污秽的东西是夭折子和乱伦子的内脏。湖广两省就专门有这样的商人,到处去高价收购四五个月大的婴孩儿,山村以田猎为生,向来都是重男轻女。有些家长知道自己生了女娃,直接就将之按到水里溺死。那些损阴丧德的商人们就拿着真金白银去和他们买婴孩儿的尸体。 夭折子的尸体这还不是最金贵的,最值钱的是在娘胎里呆了四五个月的乱伦子。山里重男轻女,在短时间内还看不出其中的危害,可过了十年二十年之后,其弊端就全显现出来了:一到了下地耕田的时节,田间地头满眼全都是男娃子,谁家要是有个闺女,都得格外保护起来。有的家里穷,哥兄弟四五个就老大能娶得起媳妇,几个兄弟们憋得狼哇瞧叫○1,遇到有些不理智的,小叔子和嫂子之间就有了事儿,这叫“养小叔子”。 如果说“养小叔子”是环境所致的无奈之举,那翁入媳居的“扒灰”则就更加不堪入目。“扒灰”解释为俗语就是公公偷儿媳,历史上最著名的“扒灰”来源于北宋王安石的传说:相传王安石早年丧子,儿媳寡居于另筑小楼之中。王安石出于关心,就常去小楼探望。大概儿媳对此有所误解,就大笔一挥在影壁墙上题诗一首以明心节。王安石看了之后觉得非常难堪,就用手扒去墙灰,“扒灰”之名由此而生。 对于这种说法,我是很不赞同的:纵观王安石的文风和为人,他都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民间之所以盛传这个传说,大抵是因为他厉行变法,得罪了许多达官显贵而被造谣所致。不管扒灰是怎样一个来历,扒灰历来为世人所不齿,如果还有了乱伦子,那就更是为天理所不容,为人伦所唾弃。 凡事有一弊必有一利,正因为扒灰的不伦,它滋生的孽物历来都是妖术邪法者的最爱。相传明朝中期,南山妖道沈慧甄为了招鬼炼丹,竟然怀揣金条外出寻找鬼引。燕叔当然弄不来这种金贵的引子,当然也不齿于这种行为,就杀了几只猎物,将它们的内脏撒在地上。 第九十二章 - 捉鬼(三) (本书全球正式独家发布权属于17k中文网,欢迎大家 活物的内脏是极其污秽之物,很多怨魂都喜欢蹿进里面给自己增加法力和道行。至于增加道行的最终原因,也无非是想投胎去个好人家。燕叔摇符做了一个发丘派的祈祷仪式。那姿势让我想起在关东祭拜不咸山山神孙良的情景,这时候天正好过午,也不知是周围的山风骤然增大,还是燕叔的仪式起了作用,那堆内脏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冒了泡泡,随即,那滩污血的上面竟然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旋风。旋风起初很微弱,但恍恍惚惚能看见形状,黑色的风体裹着暗红色的核心一点一点的膨大,等长到巴掌大左右的时候,燕叔朝梦蓉一指,梦蓉心领神会,给几只猎物下了蛊。 一只灰毛野兔在中蛊之后仿佛是丢了心智似的,呆呆地望着我,我也看着它,心中想道:“唉…… 小野兔,你能在同一个下午既遭人下蛊又遭鬼附身,虽然不是什么幸事,但凭着这份境遇,你也算是前无古人的神兔了”。我正胡思乱想着,那边的旋风已经长到了猪仔大小了,燕叔一见几只猎物全都被梦蓉控制住了,两手一扬,再见那股黑色旋风,像着了魔似的,直向我们扑奔而来。旋风先是刮到梦蓉的身边,刚想靠近,却像被针扎了一样弹开。我知道,这是金蝉护符起了作用。想到这儿,我赶紧往护符上吐了口吐沫,将它粘在了舌根子底下。 想来这只野鬼生前也必是一名讲究原则之人,即使无法附于人身也不屑于那些田鼠野兔。旋风围着我们刮了一阵,见占不到便宜就想拔腿逃走。燕叔一见岂能答应,双手擎符对天一摇,那股旋风顿时就像绑了线的木偶一般,再也无力向外遁逃了。再看燕叔也不轻松,只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燕叔与那厉鬼相持着,对峙了半天谁也不肯让步。 首发渐渐地,燕叔的鼻洼鬓角全都见了汗,旋风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看样子再挺个半炷香的工夫那旋风就要消隐。燕叔见自己的道行降伏不了这鬼,就趁间隙再次召唤梦蓉。梦蓉当然明白燕叔的意思,执手弄蛊就控制几只野物往旋风上撞。看来这次那厉鬼无论是否愿意也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跑在最前的是那只灰毛野兔,而旋风此刻与燕叔对峙得正酣,根本没料到后院儿能起火。等它发现时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耳轮中就听见“咔嚓”一声巨响,野兔的身体周围起了一片雷火似的电光,直耀得人都睁不开眼。等眼前的光暗了,再看现场,那黑色的旋风已然踪迹全无了,而野兔身上的毛都被电火燎的秃了一大块儿,就像是癞子脑上的头发。 “附成了”,燕叔激动地喊道。 “那到底是放还是不放?”,梦蓉朝燕叔喊道。 “你挺住,先别放,等我交代几句话的”,燕叔边喘边擦汗说。 “行,我还能挺一会儿,不过您可得赶快点儿,这东西不是个善茬子,我怕一会控制不住它” “好,你俩听好。一会儿梦蓉撒手的时候,你俩能跟住就跟,跟不上就呆在原地,记住千万别跑散了。只要你俩还在一起,我寻到入口之后就能找着你们” “您就放心吧,梦蓉我来照应”,我回应道。 “老叔,您话说完没有?我可有点儿挺不住啦”,梦蓉边喘边向燕叔喊道。 “好了,我查三个数你就放” “三” “二” “一” 燕叔的“一”字刚出口,梦蓉运足了气,一下给灰毛野兔解了咒语。再看这野兔奔着西北角方向就跑下去了,燕叔趁刚才说话的时间脱掉大氅,现出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装束,抬胳膊抬腿没有半点崩挂之处,见野兔朝树毛子里钻了去,他两腿一纵就跃到树上,像一只雄鹰注视猎物似的高高在上。 梦蓉见状也要塌腰去追,我忙把她拽住说道:“燕叔刚才不是说了,追不上咱俩就在原地呆着。跑散了就不好找了,你瞧你这一身行头,叮叮当当的,还有你那些小辫儿,钻树毛子里头不得刮住啊?” “咱俩跑不散”,梦蓉一把推开我的手。 “怎么?”,我听了这话有点儿吃惊。 “你忘了?我的金蚕还在你肚中呢,不管你到天涯海角,只要我愿意,我都能找到你” 听了这话,我恍然大悟,重新牵起了梦蓉的手说道:“要追咱们也得在一起,事不宜迟,咱俩赶紧往西北方向跑吧”,说完我拽着梦蓉跌跌撞撞地钻进了树林里头。 燕叔的身影还能看到,他此刻就踩在我们前方的一棵大树枝上。不用说,那厉鬼附在野兔身上肯定是受了惊,依着本能朝着虚阵吸引的方向跑,而它却不知道,在它的头上燕叔正像一只鹞鹰一样注视着它,一丝一毫都没放松。 野兔停了一阵,又突然加速朝前蹿了出去,燕叔依旧在它头顶严密地监视着,但我和梦蓉的脚步就跟不上了。梦蓉的头饰在林子里很碍事,跑着跑着就让树毛子给刮住了,急得她差点儿把那些东西从百十根发辫儿上生拽下来。等我为她将树毛子和草棍儿全都掰下来,燕叔也没影了,我俩只好依着印象继续朝西北方向奔去。 我和梦蓉互相搀扶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一口气儿竟跑出了五六里来。趁着歇脚的间隙,我抬眼朝前一看,西北角的天空竟然现出一股青烟,那青烟的形状是那么的熟悉,俨然与寻常人家冒出的炊烟一般无二。梦蓉也发现了情况,同我一样愣在原处不知所以。 这种鬼地方竟然能有人住?这是我和梦蓉全都疑惑的一个问题,但心头强烈的好奇与干渴却驱使着我俩离那青烟越来越近。随着我俩的靠近,轮廓逐渐清晰了,前面的确是一见草屋,草屋的周围用豆栅○1筑着障子,简直与民房一模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我和梦蓉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按理来说,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冒出这样一间这样的草房,绝对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但我俩的嗓子实在是渴的要冒烟儿了,侥幸的心理再次占领心头。我朝梦蓉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就推开栅门迈进院内。 院里散养这几只家禽,几只小鸡崽正围在母鸡腿旁叽叽喳喳地要食吃。我把四周打量了一遍,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可疑的地方来,不过我心中却未有一丝平复——在危险的环境里,外界越是平静人的内心就越难平静。俗话说‘咬人的狗不露齿’,敌人隐藏得越深就说明他的道行越深。 可能是我开门的响声惊动了屋内的主人,柴门一敞,竟一齐出来两个棒小伙子,我抬眼一看:这两人中有一个年岁稍长,看面容貌似已过了弱冠之年;而另一个看起来与我年岁相仿,一脸的淳朴和稚气。再看两人的衣装,可谓是简朴中透着简陋:那件说不清是马甲还是背心儿的短衫上攒满了油渍和土屑,看起来像是一年未洗的样子。除了脏的有些恶心之外,每人的衣服上还大大小小地磨开了七八个破洞,在洞的里头,隐约能看见凸起的腱子肉,应该是长期劳动所致,我上下相麽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我和梦蓉两人本来预备好了引蛊的架势,就等着从屋里飞出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与我们大战三百回合。之前我俩已经说好,梦蓉负责吸引怪物,而我趁乱进屋去搜索必要的补给。没想到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屋里竟出来了两个长相很普通的男子,这反而让现场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注:○1豆栅:北方俗语,指秋季黄豆成熟以后剩余的根茎,人们常将它晾干之后当作引火的烧柴或院落的栅栏。 第九十三章 - 奇族(一) 四人相见全都愣住了。年纪较小的那个竟然还摆了一副战斗的架势,以戒备的眼光地打量我们。倒是那个年 长的沉得住气,见我和梦蓉的面相不像是坏人,就向前迈了一步说道:“敢问二位姓字名谁,又为何来到这 龙岩山禁地呢?” 梦蓉稍微稳了稳情绪说道:“你们 …… 当真是人?” 那年轻的听了差点儿笑喷了,回道:“这位妹子说话真不中听,我们要不是人,难道还是老虎野猪么?” 听了两人的话,又观察了他们的神态,我觉得之前可能是误会了他们。想到这儿,我赶紧上前一抱拳道:“ 两位兄弟还请包涵,我叫刘知焉,家是京城的。这次是跟着我爹来看表妹才来到云南。见到表妹之后,我俩 便相约一同进山玩耍,哪知下了山谷之后就被麻达住了奇 书 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算到今天已经是第五个日头 了。我俩一路上风餐露宿,就寻思找个人家问问道,结果人没见到,却被好几只孤魂野鬼的幻化给缠住,我 表妹给吓怕了,幸亏腿快才逃了出来。这不刚才我俩瞧见了你家里升起的炊烟,就顺着那方向摸过来了。我 那表妹说话不太中听,可言语中却绝无冒犯之意,得罪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年长的男子听完微微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既然你们也不是坏人,那就随我一起进屋吧,家里虽然 没有什么好酒却不缺山菜和水。遇见了就是缘分,待客之道我们还是要讲的库伦克人还是要讲的” “库伦克人?”,我听到这里突然楞了一下,我敢断定这个名称肯定听过,但越是回忆却越想不起来了。 “进来吧,还想什么呢?”,那个年轻的见我不走就催了一句。 “哦,好”,我赶紧牵着梦蓉随着他们进了草房。草房很小,进门就是一个被烟熏得似墨一般黑的灶台和一 口低矮的水缸,水缸右边是一扇用几根枯树枝子绑在一起的木门,木门之内是一个约有一丈长宽的小室,一 张形似关东的土炕占据了一半面积,炕上同样摆着一张用树干制的糙木桌,一个小老太太叼着烟袋正盘腿坐 在木桌之旁。 “老大,外面是怎么了?”,老太眼神不太好使,眼白已然被岁月浸染得有些昏黄了。 “娘,没什么事儿,有两个外地来的老客困在山里出不去了,我寻思把人家让进屋来喝点水,歇歇脚,然后 把他们送出禁地” “哦……”,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吧嗒吧嗒嘴,一缕刺鼻的青烟飘了过来。 “老大,一会儿你亲自送这二位出山,你二弟性子急,我怕他再给人撂到半道”,老太太又说。 “是,娘,您放心,我一定忘不了”,那年长的汉子答道。 “老二,你快去给客人倒几碗水,昨天摘的野果子也端出来”,老太太又向那年轻人说道。 “哦”,那老二有点儿不情愿,但也不好违抗,就到水缸旁边去舀水。 “你们俩是从哪儿来的?”老太太磕了磕烟袋里的烟灰说道。 “我是从京城来的,我妹妹就是云南本地人,我随我爹一起来探亲的”,我从小就是个说谎的行家,为了怕 梦蓉说错了话,我赶紧抢在前面回答。 “哦?本地的?本地的怎么还能迷路?” “老妈妈,是这样:我妹家在离这百里之外的苗寨。前几天我跟我爹从外地过来探望,妹子非常高兴,就约 我骑着家里的大马进山玩耍。哪知半道突然蹿出只野猪,马一下就给吓毛了,可着一个方向就狂奔下去,我 和妹子不管怎么拽也拽不住更不敢动弹,于是就随着这马跑到了附近。进了山之后,那马又被其他的野物给 吓跑了,剩下我俩孤零零被困在山里走了好几天。这不,我刚才瞅见了您家屋顶冒烟才找着您家的么?” “哦 …… 这么说你们的俩命还挺大的”,老太把烟杆儿撂下,“亏是先到了我这儿。你知不知道,你再往 东北方向走上二三里,小命儿就没了” “老妈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装作一副无知的模样,寻思拿话套一套老太。 “这话说要说起来可就长了…… 二啊,你的水怎么还没拿来?”,老太太突然想起他的二儿子来。 “来了”,随着声音,刚才年纪较小的男人端着一客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盛着两只木碗,里面装满了凉水 ,木碗的旁边儿摆着几枚熟透的酸梨蛋子。 “你们先吃点儿东西再说吧”,老大讲道,“等一会儿吃完了我跟你们说” 话说到了这儿,我也不好多言,只好端起木碗把那凉水一饮而尽。不知是因为太渴产生了幻觉还是水本身的 问题,我只觉得那水很爽口,甘冽之余还带着我点儿甜味,让人喝了这一碗还想着下一碗。把木碗撂下之后 ,我又抢过了梦蓉那一碗,也一同干了 ——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那水是在是太好喝了,让人无法抵抗 ;再者,我也是为了我俩的安危考虑,谁知道这帮人是做什么的呢?要是水里有毒,大不了放躺下我一个, 只要梦蓉清醒就能救我出去并给我解毒。 “来”,我把木盘里的山梨蛋子递给梦蓉一个,水果里一般不能有毒,这我心里是有底的。 “大哥,老妈妈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给我们讲讲呗?”,我把话题又重新引了回去。 “你们要不着急走,我就和你们说说,反正这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人,怪寂寞的”,老大说到这儿,索 性搬了个板凳儿坐到地上,我注意到,他那眼神分明在斜眼偷窥身边的梦蓉。 “我娘刚才说的没错,从我家房后三里之外一直到天芒山的脚下,这所有的地界全都是天人的禁地。我们是 库伦克人,是天生的守护种族” 听到这儿,我恍然大悟。我说第一次听见“库伦克”这仨字儿咋这么熟悉呢,原来这是在我在北京韩家潭胡 同听《今古传奇》时一位说书先生亲口所讲的。据他的描述:库伦克是一个极其特殊又非常神秘的种族。它 的神秘之处在于:库伦克族内有严格的人种培育制度,凡是出生的男婴都要拿到酋长面前检查,只要发现又一 点儿先天的缺陷,幼子就会被抛弃到野林之中自生自灭,任谁都不许捡回喂养,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净化人 种,让库伦克族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它的第二个神秘之处在于:酋长要严格限制库伦克族人口的数量,据 说全天下只有两个库伦克人的部落,加在一起也不到一千五百人,谁都无法解释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别看库伦克的人数不多,可天下却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敢轻视他们,除了对他们战力的畏惧之外,更多的是对 库伦克人品质的一种尊敬:相传库伦克的男人们不仅打起仗来死不要命,而且为人的品质也绝对是清白坦荡 的。这其中尤其以忠诚和守信著称。库伦克人是天生的战士,更是天生的佣兵,优良的品质使他们成为战场 上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死神代言人,而在和平年代他们就是绝佳的守护者,只要是与库伦克的酋长订立了血的 盟约,那么后世无论经过多少代也必须要坚守住,丝毫不能有所变动。 “哦……”,想到这儿我感叹了一声,“库伦克的传说我听过,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识到,原来二位就是啊 ” “我们的事儿难道连京城都知道么?”,老二显得很惊讶,又掩饰不住一股喜悦。 “嗯,没错,库伦克人的传说……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见他沾沾自喜,就投其所好,夸大美言了几 句。 “那就对了,我就说天人不会辜负我们么”,老太太掩饰不住激动,兴奋得拿烟袋杆儿直敲木桌子。 “大哥”,我又把话题重新的引了回来,“你的身世我了解了,那‘天人’又是咋一回事呢?” “唔……”,老大顿了一下,“其实‘天人’的事情我们也不甚了解,这是先人所承的一次守护,是源于二 百余年前的一条血盟。先人在临终之前曾留了一条祖训,告诉我们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要守护着这片疆界 ,勿使外人侵扰在禁地之中的天人,至于他们是谁,在禁地里做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也不该我们知道。十 几年前,在我家附近本来还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可这些年来村子里不停的死人,剩到十多家的时候,那些人 就害怕了,说这是一片邪地,连天人都呆不下去了,留在这儿就是个死,于是全都逃走了。我当时还小,也 吓得不行,亏得我娘坚持不走,说什么也要承着祖训继续守护在这儿。你不知道,这山里的日子苦啊,到了 大前年的时候,留着这儿的库伦克人全走了,可着这一座大山里就只剩我们一家人在这活动,别的不说,单 单是这寂寞就摧人不轻。我和二弟如今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可别说女人了,就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 ,又时候我静下来想想,除了这间草房之外,我们也就剩下库伦克人值得自豪的荣誉了” 第九十四章 - 奇族(二) 正当我与老太的大儿子聊得火热之时,搁在炕沿上的木盘“哐当”一声,竟然自己翻倒了,木碗和酸梨子叽里咕噜滚了一地。梦蓉稍稍一愣,就想起身收拾,老大忙一摆手,把梦蓉止住道:“妹子,你好好坐着,梨子我捡就行,这粗活儿哪能让你干呢”,他的笑里略带着一丝谄媚和羞涩,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烧,急忙侧身弯腰去捡木盘。 我在心里暗笑道:“这老大果然是憋得不轻呢。不过也难怪,一年倒头别说女人,就是连个能说话的男人都瞧不见,即使和尚也得憋个半疯了”,正想着,我后背突然疼得像蜂子蛰了下似的,我伸手一划拉,原来是一块儿石头子儿。 我没当个事儿,抬手就把石子儿甩到地下,转而继续和老太的儿子交谈。刚说了不到十句话,我后腰又像被蛇咬了似的刺痛,我伸手一摸,竟然还是一块儿石子儿,这回我留了心,觉得其中一定有事儿,就把石子儿捻在手心,趁老大和梦蓉说话的时候仔细瞧了瞧。石子儿的形状是扁的,两面儿上全都歪歪拧柠地刻了一个篆字儿。我斜眼细细相麽了一番,勉强看出一面写的是个“燕”字,而另一面写的是个“归”字。燕归 …… 难道说燕叔回来了?想到这儿我赶紧以解手为名混出了老太家的小院儿。 出了院子之后,我又向外走了将近半里远,直到确定身旁没人跟踪我才把手扩在嘴旁轻呼道:“燕叔,是你么?” 回应我的是一片寂静。 一见没有回音,我稍微扩了扩嗓音又喊了一遍 回应我的是一片更寂的静。 我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除了家雀零零星星的叫声之外,周围几乎就再也没别的声音了。我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人就要抬脚走。正在此时,从我腋窝底下突然冒出两只蜡黄蜡黄的人手来。那手的肤色看起来是那么眼熟,我转头一瞅,呦!身后站着的不就是燕叔本人么! 我一时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说道:“燕叔,你干啥装神弄鬼的啊?都吓死我了” 燕叔脸上也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回道:“臭小子,有好事儿呗,你一会儿赶紧把梦蓉找出来,咱们开始行动” “虚阵的入口找着了?” “嗯!找着了”,燕叔喜乐之情溢于言表,“咱引鬼耗的那些精力果然没有白费,我跟着那只野兔跑了十几里地,终于在一片槐树林子里摸见了入口,吴三桂这老小子做的可真够精密的,树林子长宽都有半里,可入口仅有五尺余宽,就隐藏在一片草皮的底下,你说要没有这野鬼领着,咱们哪辈子能寻着啊!” “是啊,这回真还挺有运的。那行,我现在就回草屋把梦蓉唤出来” “等等,知焉,你切记,一会儿你唤梦蓉的时候尽量装的自然点儿,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嗯”,虽然不知燕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我还是答应了。燕叔为了不被发现,一跃纵上了旁边儿的大杨树,躲在一棵大树枝后面。我假装在外面兜了一大圈儿之后又回到了小院儿,推开柴门进了屋内。 回到草房之后,梦蓉迎头就问了一句:“知焉哥,你咋出去那么久呢?” 我一瞅,梦蓉小脸儿上充满了无奈,想来在我出去的一刻钟里她肯定被那老大骚扰的够呛,于是就编了一套瞎话:“妹子,你说我刚才解手看见了啥?” “看见了啥?” “我在外边的树毛子旁边儿,瞅见了咱俩从你家带出来的那匹小马,就是那匹枣红色的小马”,说到这儿,我不住地朝着梦蓉挤咕眼。 “啊…… 对啊,那匹小马不是让野兽也吓跑了么?”,梦蓉精明的很,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对,就是吓跑的那匹。说来也巧,解完手之后我一起身就瞅见它正在树毛子底下啃草,我一寻思我出去找也不行啊,小马不认识我,一受惊再跑了可就糟了,就回来找你了,你赶快随我出去一下,咱把那小马牵回来,呆会儿大哥送咱的时候也方便些” “嗯,知焉哥,咱现在就起身”,梦蓉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推开门就想走。 “让老大和老二跟着你们吧,这山里头野兽横行,乱的很”,老太接道。 “不用了,老妈妈,就我和妹子两人就行,你不知道,这小马怕生,人一多了它又毛了”,还没等老太接话,我拽起梦蓉就从柴门里往外跑。出了小院儿之后,我和梦蓉径直奔向了那棵大杨树底下,梦蓉边跑边问:“知焉哥,这是怎地了?” “现在没工夫和你细说,一会你见着燕叔就知道了”,我边喘边答道。 “燕叔回来了?他找着墓口了没有?” “嗯,燕叔回来了,刚才就是他让我带你出来的。虚阵寻着了,入口也找着了,就等咱们过去了” 梦蓉听罢也不多言,随着我就往大杨树那儿赶,拐了几道弯儿,我俩终于来到目的地,再看树下,燕叔早已站在地上等候了。 “你俩快跟我走,一直奔着西北方向”,燕叔的话中带着一丝的焦虑催促。 “行”,我和梦蓉异口同声地答道,接着燕叔拽着我和梦蓉,老少三人就向西北方向奔了下去。往前跑了四五里,翻过前面的土山丘子之后梦蓉实在是跑不动了,燕叔往后一瞅看没人跟踪也就找了个背风坡子给我们歇脚。 “燕叔……”,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道:“你这么神神叨叨的,到底是怎么了?还有你干啥这么着急把我们从那老太家召唤出来?难道说,他们几个不是人?” “他们是人,是如假包换的肉人”,燕叔答道。 “既然是人 …… 那您为什么还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们?”,梦蓉不解地问道。 “他们虽然是人,但却不是库伦克人”,燕叔答得斩钉截铁。 “此话怎讲?”,听了这话我不禁有些诧异,“不瞒燕叔您说,这库伦克人的传说我也略知一二,按照其体格和生活习惯来看,这两兄弟的确是应该是库伦克族的后人” “未必”,燕叔的语气非常肯定,“知焉,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真正的库伦克族人为啥那么骁勇善战?其原因不是体格,更不是生活习惯,而是因为他们奇异的血缘。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相传库伦克是发源于天山的一宗种族,起初它与其他民族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但在炎帝与蚩尤决战的那一次,库伦克的男子们奋勇杀敌的事迹把炎帝深深感动。为了拯救被砍伤的库伦克酋长,炎帝用糙石剖开自己的手心,滴了一滴鲜血给他。酋长在受了鲜血之后身上的伤立刻就好了,精神也恢复的很快。酋长一看炎帝的血有这么神,就把自己中指割开,给幸存的其他的库伦克小伙子每人挤了一滴,至此之后,库伦克人的血统彻底就变了,他们由一个普通的人种一跃变成了世上最善战的种族” “但是血缘咱也验不出来,凭什么您就说那两兄弟不是库伦克族的后人呢?”,听到这儿我插了一句。 “我的话还没说完”,燕叔接着说道。“炎帝的血虽然在短期内帮助库伦克人恢复了伤势,但却为以后埋下了一个更深的隐患:随着天下局势的稳定,战争越来越少,库伦克人逐渐发现他们的身体很燥热,燥热的难以忍受,以至于十天半月不战斗,他们的背后就会被血烫得鼓起一身的红疙瘩。有些人受不住煎熬,就起兵作乱,成了和平世道的罪人。 这事后来被黄帝知道了,他一怒之下就要发兵灭了库伦克族,幸亏跟随炎帝多年的老臣苦苦相求,黄帝做了一丝让步,但库伦克人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按照血盟的约定,酋长在库伦克内部进行了相当规模的大清洗,整个部族的人数在两年之内锐减到两千人以内,并且以后也不许超过这个数目,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控制库伦克的战力,使之继续生存于世间,并且失去了兴兵作乱的条件。 自此之后库伦克族就分为两大派了,其中人数较多的一支仍由酋长带领聚居,而人数较少的另一部分则散落世间,成为一流的佣兵和守护者。流落的库伦克人仍然保持着先祖的血统,只有常年征战,天天杀人,背后的红疙瘩才能消隐,否则就会奇痒难忍。刚才我为探明那两兄弟的真实身份在窗外弹了一粒飞蝗石……” “这么说,那个果盘是您打掉的啰?”,梦蓉问道。 “没错,为的就是让那老大弯腰把后脊梁露出来” “那他的后背上到底有红疙瘩没?”,我和梦蓉异口同声问道。 “没有”, 燕叔叹了口气说道,说完,他又把脸转向梦蓉,“这也正是我让知焉把你给叫出来的原因。我粗略分析了一下,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如果他们真是库伦克人,那么之前老太所说的就全是假话,只有继续杀人才能使背后的红疙瘩隐去” “那第二呢”,我又问。 “第二种可能,他们既不是库伦克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燕叔叹了口气。“或许他们的先人就是三千禁军之一,在殉葬之前将妻女召在一起加入了某种盟约,盟约的内容不外乎是以库伦克的传说欺骗后人继续为之守墓。可怜这些后人,背负着寻常人不能忍受的寂寞,承载着一份虚无飘渺的荣耀,日复一日地担着守护者的责任” 第九十五章 - 破阵(一) 燕叔讲完库伦克人的传说之后,我和梦蓉两人均被惊得瞠目结舌。如果情况属实的话,真正的库伦克族命运就是一个悲剧,而浑然不知内情的假库伦克族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悲剧呢?人世间最凄惨的不是成不了事,而是吃苦受累一辈子以为自己成了事,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所以您就想让我们与那母子来个不辞而别,尽量不去揭露他们的痛处?”,梦蓉问道。 “也不全是,虽然第二种可能最大,但头一种也不能完全否定。万一他哥俩真要是嗜血如麻的狂徒,那你俩的小命不就丢在那儿了?” “燕叔,这话你可说错了”,听到这里我忙抢过话头,“他们要真是库伦克人,我肯定是活不了了,可梦蓉妹子却一定没事儿,您不知道,那家老大对梦蓉妹妹那可殷勤着呢” “去你的吧”,梦蓉气的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你瞎说什么呀”。 “谁瞎说了?本来就是么……”,我回了她一句。 “行了,你俩可别掐了。既然人都出来了,咱也就别扯那没用的了,动身直接去虚阵吧”,燕叔一抬胳臂止住了我俩。 梦蓉瞪了我一眼,背起篓子就跟在燕叔后面,我也不生气,嘻皮笑脸地随在后面。二小一老翻过两道岭,又约莫走了六七里路之后,前面闪出一片绿油油的槐树林子,燕叔忙伸手将我们挡在身后说道:“前面就是了,你们眼睛可千万得跟住,我怎么走你们就怎么走,一定不能走错,否则就跟那老鼠的下场一样了” “有那么严重么?”,我问道,“只要找对了路,径直走进去不就行了么?” “非也非也”,燕叔答道,“这不是个普通的入口。知焉,你细想想,一个九品芝麻官儿的县衙尚有两个站岗的呢,吴三桂这么高的身份,又把这个陵墓作为复兴的全部希望,难道他就会蠢到不设防么?” “对啊,我咋就没想到呢”,我挠了挠头答道,“不过我们也不是鬼,怎样才能绕过这道防线呢?” “绕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因为此阵六个角的连线全都是密闭的”,燕叔语气中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味道。 “既然是密闭的,就说明我们只有虚阵可走啰?虚阵又有埋伏,那岂不是九死一生了么?”,梦蓉忍不住也开口发问。 “俗话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任何物件都有自身的特点,当然你只要细心研究它也会发现一些缺陷来。就拿吴三桂这个墓来说吧:它是人设计的,而不是神设计的,既然这样,机关的本身就可能暴露出一些瑕疵来 —— 当然,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试探这些西洋八宝转心螺丝的运转,所以就只能从另一个方面去赌一把。像吴三桂墓葬这么大规模的建筑里,至少会有三个以上的活命穴,咱们不用多,只要找到一个就行了” “活命穴?”,我和梦蓉齐声发问,“这又是个啥么东西?” “知焉,你不是常听评书,难道也没听说过这个东西么?”,燕叔反问道。 “没有,我确实是没听说过,一次都没有” 燕叔想了一会儿说道:“也难怪,活命穴这东西实在是太隐秘了,以致于幸存的人都对外守口如瓶。活命穴俗称气孔,实际上却是墓葬设计者给自己留的一着后手,一个秘密通道。知焉,梦蓉,你们还小,不懂得这权力场中的险恶,翻遍史书,历数朝朝代代,但凡皇帝老儿、王公大员,除了开国皇帝和贤圣明君之外,哪个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可以牺牲天下百姓的蛀虫?始皇嬴政功绩卓著吧,他不仅一统天下而且又统一度量,可依旧是掩盖不了强征三十万平民修筑长城所造成的民怨。以公为盾尚且如此惨无人道,以私为诱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以史为鉴,自打董卓和曹操这两个人暴掘陵墓,发人坟丘之后,所有的当权者都意识到隐藏墓葬的必要性。在以往,陵墓的规模一直都是权贵们所攀比的地位象征,可自打汉朝之后,所有的官员无一不是对外含糊其辞,避而不提陵墓之事。这其中尤以曹孟德为最,他是盗墓的行家,更是深谙其中的奥妙,特地在死之前就放出风来迷惑世人,说自己死后万万不可厚葬,而要秘密埋入一个小坟丘内,坟丘内陪葬品除了几件常规的之外再不可放入贵重的东西,这还不算,他还命人在自己的陵墓周围筑了七十二座疑冢来迷惑同行,其行可谓是滴水不漏,为人诡诈到了极点。 为了不让墓葬的消息有一丁点儿外泄出去,一群无辜的人成了无谓的牺牲品,他们就是墓葬的设计者和建筑陵墓的劳工。那些设计者大多都是当朝最为精通五行八卦和西洋八宝转心螺丝的有名术士,而劳工就是几万普通的老百姓。 术士平时修炼之时要博览群书,更是通晓正史野史,他们的心里明明白白的,只要是被选为墓葬的设计者就难逃九死一生的命运,所以一般他们都不成婚,也无后人传承衣钵,平时吃饱了饭就行走于江湖之中,以散游为业。 但耗子最终还是斗不过猫,术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些人耐不住寂寞,就在金盆洗手之后和自己喜爱的女人成了亲,成了拖家带口的俗人。他们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退隐了江湖,以后的所有恩恩怨怨都与自己再无瓜葛。可皇帝和藩王们哪跟他们论这个理,你的命是我给的,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只要你人还活着我就有权力统治你。再者说了,你不是还有家室呢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你跑了我处置了你的全家。在这种强迫之下,术士只好暂时屈服于淫威之下,以自己一人的牺牲换来全家活命的机会。 有句老话讲的好:‘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人乎’,术士们虽然人进去了,可心里头却整天踅摸逃出去的道道儿。墓建成后外面会有重兵把守,直到确认里面的人全都死光了才能撤走,所有的明门都被封得密不透风,所以他们必须要在设计图上动一些手脚,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其中最容易的就是在气孔上做文章了。气孔是所有大墓中必备的东西,风水风水,究其根本就是讲究一个‘气’字,只有气流通起来,才能形成气势,才能凝结出王者之风来,所以理想的墓穴里面应该是有一套环绕包含整个墓穴的气孔。这个气孔就是以后发丘摸金派的入口,当然也是术士们的逃生之所。 吴三桂的这个墓还带了一个法阵,其出逃的难度就更大了。依我的理解,能够把如此大规模的建筑设计出来,并且嵌合的如此天衣无缝的人,在二百年前除了在贵州名噪一时的李韦之外天下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民间有《散史李韦记》,其上有言曰:“李韦自小聪颖,性顽劣,喜诙谐,幼年尝以雕虫小计戏人”。从这段描述来看,李韦是一个很爱耍小聪明的人,既然如此,他就很可能在这虚阵的入口设置了什么机关,外人不知规律如果冒进,就会被他事先布置好的西洋八宝机关给消灭掉,或者是血刺梅花桩,或者是陷坑,或者是暗箭,总之是沾上既死 —— 鬼是没有重量的,所以从虚阵入口进去不会引发任何机关。 李韦要想彻底逃出吴三桂的法阵就必须要穿出墓穴,再逃出法阵。墓穴可以自气孔隐遁,而法阵也只有这一个出口,所以我认为,他必是在此制定了一套规则,比如行走的步法。西洋八宝转心螺丝我也曾与德国的华莱士一起研究过,其理念是以‘能量守恒’为基,以‘能量转化定律’为媒,除了按设计者指定的步法行走可以将机关锁死之外,其余任何错误的走法都会将事先存在发条之中的弹力转化为启动机关的钥匙。既然如此,我就寻思着一会儿咱们 必须得舍命一次去探一探这个正确的步法。 第九十六章 - 破阵(二) 介绍完‘活命穴’的由来之后,燕叔话锋一转,将事情引入了正题。 “刚才我和你们说过,西洋的消信儿埋伏是一套绝学,它不讲那么多相生相克原理,而是直接按‘能量守恒’的原则转化能量,把事先储存在卡簧里的力道释放出来。这些力量根据外部的排列组合再触发其他的机关形成连锁反应,构成了一整套的体系。 按照我的理解,二百年以前的李韦精通正逆五行和机关埋伏,又极爱耍小聪明,喜欢捉弄人,所以他在建阵出口时,一定会仗着自己对机械机关的熟悉,在‘五’和‘七’这两个字上大做文章,跟吴三桂手下的人打迷魂阵。明面儿上是修筑防贼工事,实际上确是在给自己的逃生做准备。 李韦虽然是这套建筑的总管,掌握着设计和建筑的决定权,但他在吴三桂面前也不敢胡来,更不敢让人看出他有逃生的意图,所以他必须得把锁死的机关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机关本身,被人当作是实现机关功能的一部分。其实不仅是吴三桂的寝陵,很多大规模的陵墓在设计的时候都有设计者有意隐藏的后门,只要符合了之前的设定,那么出入陵墓就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为了这事,我还特意和华莱士工程师探讨过。按照他的记载和调查,到目前为止,最保险的隐藏后门方法就是利用排列组合去进行筛选。拿这座虚阵入口来讲,他若是以‘五行’和‘七业’做为挡箭牌,他就很可能把这里到入口的距离等分为十二份,以‘左五右七’或‘右五左七’的规律作为锁死法阵的条件……” “燕叔,‘左五右七’和‘右五左七’是啥意思?不会又是你们能行业的专门词吧?”,我问道。 “这个不是”,燕叔摇了摇头,“‘左五右七’就是在你所走的十二步里,左脚一共迈出五步,右脚要迈出七步,而‘右五左七’恰好反之。你们想想,这种走法是不是很别扭?一般人只要脚没毛病的,谁不是左脚走一步,右脚走一步这样的交替行进?这样的话,脚底下的机关就被触发了。所以在验收消信儿的时候,表面上消信儿会将所有在上面走动的人暗算掉,实际却能放过李韦这样的知情之人。 首发” 我闻听了燕叔的话,心里不禁暗暗佩服这个清初的能工巧匠来,又不自觉地对西洋那些更为奇妙的八宝螺丝浮想联翩。 “现在我们所剩的只有确认锁死埋伏的走法到底是那种排列而已”,燕叔继续说道,“所以我是这么想的,我先去以‘左五右七’的步法试探一下。按照最坏的打算:即使猜错了,凭着这么多年轻功的功底,我也不至于丢掉性命,顶多会负点伤而已。但这次试探得来的结果就很珍贵了,你们只要以我相反的步法进阵,就十有八九不会出事。” “嗯……”,我和梦蓉不住地点头,我不禁又开始佩服起燕叔的头脑来。 “不过,老叔,我有点儿不放心,这里最危险的就属你”,梦蓉补充道。 “没事儿,你是我通过严格的选拔才选中的,我眼巴巴地看见,即使是不懂事的公鸡你都能控制住,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一个大活人了?别担心,孩子,我要是真受了伤,你就给我下个‘糊涂蛊’,让我忘记疼痛,怎么的也得把墓探完再说” “哦……”,梦蓉点了点头。 燕叔见我俩没有异议,便将短衫的底襟掖进腰带里,裤腿用绳拴紧了藏于鞋中,周身上下紧陈利落,抬胳膊抬腿没有半点崩挂之处,又将身上的百宝囊和装手枪的皮匣子卸下来交给我,只取了三只柳叶飞镖别在了腰带上。 我见状问道:“燕叔,放着用得惯惯的枪不带,您怎么倒使上了飞镖啊?” “在关键时候用老毛子的东西,我这心里总感觉着没底。用枪的话搞不好会有臭子儿,会卡壳,可使用飞镖,只要你这双手还在,就不用担心出现这些意外” “对劲儿”,我点头应道。 “行了,我现在就去破那虚阵。你俩在旁边看好了,若是我平安过去了,那就代表消信儿埋伏被我锁死了,你们大可径直地朝前通过。但如果我遭受了意外,知焉,你就要承担起重新探墓的重任,以相反的步法进去。听懂了没?” “听懂了,您就放心吧” “好嘞”,燕叔一身短衣襟小打扮,抬腿就登上了面前的通道。我和梦蓉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睛紧紧盯着燕叔的脚不敢眨眼。 燕叔第一步迈的是右脚,之后是左脚,之后又是右脚。当迈到第四步的时候,他以左脚为轴,使身体前倾,又将右脚向前蹭了一步 —— 那姿势很难看,就像一只刚出生的螃蟹学步,旁边的山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把这个寂静的山林衬托得更加寂静和诡异。 四步路走过去之后,燕叔的周围并没有像我事先想的那样万箭齐发,而是依旧安静得出奇。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 按照以前评书里的情节,在这样的环境里,愈是安静就愈是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燕叔摆住了刚才的姿势,把头上的汗往肩膀上蹭了蹭,缓了口气继续往前挪步。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第五步只能迈出左脚,我在心里默默记着:燕叔一共迈了两次左脚,三次右脚。 就在燕叔刚要伸脚迈出第六步的时候,他脚下的土地突然发出了“咔嚓”一声巨响,我以为燕叔的脚步出了错,吓得赶紧用胳膊把眼睛挡上。 眼睛虽然被挡上了,可我那耳朵并没堵着,我低着头等了半天也没发现外面有异样的动静,就勉强壮着胆,透过自己手指缝儿向燕叔的方向观瞧,只见燕叔仍站着原处纹丝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燕叔……燕叔……”,我壮着胆轻声呼唤道。 燕叔没有说话。 “燕叔……”,我索性把声音稍稍扩大。 这回燕叔动了,但却是伸出手来和我摆了摆。我心中犯浑儿,这是咋了?怎么整的神神叨叨的? 我满脸疑惑地把脸转向梦蓉,哪知道梦蓉也像燕叔一般岿然不动,而且还用胳膊肘轻鎚了我一下,用手和我做了一个消声状。我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就要开口发问,梦蓉赶紧对我摇了摇头,用眼睛斜了斜旁边儿的树冠。 我慢慢的把头转过半圈儿,循着梦蓉所指的方向观看,只见身后的大槐树上正孤零零站着一只模样奇怪的小鸟,通体浑黑,此刻正紧紧盯着底下的动作。 “喳喳喳……”,那小鸟耐不住寂寞,竟开始叫了起来。 这……这不是燕叔之前说的那种喳喳鸟么?我们也不是穿山派弟子,干嘛要被它吓得不敢动弹呢?我长出了一口气,就要捡石头去赶那小鸟。 “别动,知焉”,燕叔两腿叉着,尽量压低了声音和我说道。 “燕叔,这不就是您之前所说的防穿山派的小鸟么?咱是发丘派的,干嘛怕它呀”,我也回了一句。 “小点儿声,这种鸟儿是群居的。一旦被惊动了就要把全林子的同伴全都召唤过来,到时候……”,还没等我们说完,只见那小鸟把脖子一支楞,毛一抖,两腿一伸就要飞走,燕叔手疾眼快,停住话,掏出别在腰带上的柳叶飞镖瞄也没瞄就扔了出去,我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那鸟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声也没吭一声,像个铅坠儿似的直挺挺从树上栽了下来。 三人见状全都长出一口气,继续把注意力投回到走阵的步法上来。我碰了碰身边的梦蓉问道:“妹子,刚才是怎地了?咋突然咔嚓一声,我还以为燕叔走错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但那声响确实就是从老叔脚底下出来的,我也以为出事儿了呢”,梦蓉答道。 “行了,你俩就别在那咒我了,好好地在那瞅着吧”,燕叔接了一句,“对了,我刚才走了几步来着?” “左脚两步,右脚三步”,我抢着答道。 “不对呀,我怎么记着左右脚都走了三步呢?”,燕叔答道。 我一看燕叔的脚底,他的姿势确实已经变了,为了射杀那只小鸟,他不可能再保持那种螃蟹学步的姿势,但是另一个疑团也在我心中同时产生了:人在情急之下是依靠自己的本能办事的,既然是本能,当然就不能经过脑子思考,既然这样,燕叔又怎么能肯定他总共走了六步呢? 看着我满脸的疑云,燕叔也有点儿慌了,一时间站在原处不知是进是退。林中的气氛显得非常紧张又稍带着点儿诡异的味道。 第九十七章 - 破阵(三) 正当燕叔被卡在中途弄不清楚自己走了几步的时候,梦蓉突然恍然大悟似地接了一句:“老叔,您先别动,我一会儿就能弄清楚您究竟走了几步?” “哦?怎么弄”,我和燕叔闻听此言全都把目光转向她。 首发 “就靠它”,梦蓉言毕,双臂自腰向上微拂,摆了一个提气的姿势。我只觉得肚子里头翻腾得难受,嘴巴一张,从嗓子眼儿里钻出了一个蚯蚓样的东西来,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梦蓉上次为我驱除三婴阵而留在腹中的金蚕。 “你的意思是问它?”,我嘴里一边往外吐着酸水,一边喘着气问道。 “没错”,梦蓉答道。“如果刚才那一乱中我们之中尚有一个清醒的,那就是它了”。 “夫君,你想要知道什么?”,还没等梦蓉发问,那金蚕竟真的开口说起话来,眼看着人话从蛇的嘴里吐出,我那心中别提有多咯愣了,况且它开口就称‘夫君’,也不知到底称的是谁。 见我愣住不言,梦蓉忙笑着解释道:“知焉哥,你可千万别误会,金蚕这是在叫我” 我点了点头,心想:“不是叫我就行,家里那只母老虎还没摆平呢,再弄出一条蛇虫开口管我叫夫君,这事情可就彻底乱套了” “金蚕,我想知道”,梦蓉终于开口发问,“自从那边的老者登上通道之后,他一共走了几步?还有在这几步里左脚和右脚各迈了几次?” “嗯……”,金蚕像人似的迟疑了一下,“夫君,他一共迈了七步,其中有三次左脚和四次右脚”。 “你敢肯定么?”,梦蓉接着问道。 “夫君,这么些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到这儿,那金蚕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的柔媚,羞得将脖子拧到另一边儿去。 “好金蚕,为夫我谢谢你”,梦蓉朝金蚕说道。“现在我要干别的事了,你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吧” 我一听梦蓉这话急了,心想: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祖宗刚从我肚里出来不到一刻,气儿都还没喘匀乎呢,就想要回去?再说了,我体内的毒虽然是你排出来的,但这儿也不是你的永久居所啊,怎能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想到这儿,我就想阻拦。没想到金蚕竟抢在我前面应了一句:“夫君,任哪儿都行,我就是不想回那个地方去了” “怎么,金蚕,听你话里的意思,仿佛这刘公子的腹中还不是个好地方了?” “夫君,那里冷,非常冷,冷得我难受,总之我是不想再回去了” “冷?知焉哥,你身上冷么?”,梦蓉追问道。 “不冷啊”,我把手放在嘴旁呼了两口气,“你这宝贝肯定是在我腹中呆腻了,所以随便胡编了个理由,想回你那香窝里享受温存”,见那金蚕不愿回到我腹中,我甚是高兴,赶快就顺坡下驴,把那话题引至别处。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了,那你就回我这儿来吧”,梦蓉双手一摆,金蚕腾空而起,贴到她身后慢慢消隐了。 “行了,老叔,您就依着金蚕所讲的继续前行吧,它跟了我许多年,肯定是不会骗人的” “诶!”,燕叔应了一声,继续挪动脚步前行。接下的三步走得异常顺利,一直到第十步走完也没发出任何的响动。面对即将得来的胜利,燕叔咽了口吐沫,攒足了所有力气迈出了最后两步。此刻我和梦蓉的注意再次被吸引到他的脚上:抬起,落下,再抬起,燕叔走这两步就像一年般地漫长,当他的右脚落在地面上时,地里再次‘咔嚓’巨响了一声。之后,他面前的草皮轰然向下塌陷,向外敞开一个三尺长宽的缺口。 腐烂的气息瞬间从里面蔓延出来,就连我和梦蓉所站的通道另侧都能闻得到。燕叔趴在入口闻了一会儿,又打着了一根火折子搁在洞口,只见火焰立刻蹿起老高,转眼间火折子被烧了个精光。燕叔点了点头,激动得朝我俩喊道:“果真是让我猜对了,这就是虚阵的入口,你俩赶快过来吧” 我和梦蓉将信将疑地来到通道边儿上,我伸出脚轻轻踩了好几下,果然,不仅连咔嚓声都没有了,更没有什么暗箭和翻板,见已然没有了危险,我牵起梦蓉的小手儿就顺着通道来到燕叔近前。 “咱不着急下去,先放一放里面的地气”,燕叔掏出皮囊喝了口水,索性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草皮上。“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找一个三尺长宽的洞口,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夸张点说,这难度不比大海捞针简单,可最后还是让我们给摸着了。天意,天意啊!”,燕叔越说越激动,双手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是啊,老叔,真是太不容易了。可咱们熬到现在,身上啥都没有,就这么下去能出来么?”,梦蓉发问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也容不得再退回去了。你们放心,你老叔我再怎么说也是和陵墓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不说绝境逢生,起码也能护着你俩平安从里头出来。再者说了,咱们身上也不是一无所有。你看,我有枪镖,你有金蚕,这两样都是人挡杀人,鬼挡杀鬼的宝贝,那还有啥好怕的?咱们进去也就是一半天天的光景,只要破了他的法阵,盗了他的金银咱就回去,绝不在这儿多留”,燕叔说得斩钉截铁,一脸容不得别人半点的反驳的样子。 “行了,老叔,您也不能坑我,我就听您的了”,梦蓉见无法劝通燕叔,就在当面表了态。 “燕叔,我也听您的”,见梦蓉表态,我也不能显得太熊。况且往前一步就可能有黄金万两等着,八十一拜都拜过了,咋能就因为差这一哆嗦而打退堂鼓呢? “好,有种儿,带把儿○1,叔在这儿就不多说了,等出去的时候咱再一起庆功也不迟”,燕叔说完,又打了一根火折子放在洞口试验,这次折子上的火焰已经不再跃动了,看来陈腐在墓中的地气已经跑得差不多快没了。 “那洛阳铲还搁在方唯清家,真是太可惜了”,燕叔用火折子照了照洞口底下,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闻听此言,我觉得好奇,便把头探到洞口外观看一番,只见里面黑漆漆,又透着一层稍暗绿色,一股蒿子似的腥气断断续续从里面冒出来。伸手一抓,满手又扎又黏的感觉。 “那是青苔”,燕叔静静地说道,“墓地为了藏风聚水,通常都选择水脉之上进行建筑,地下水在流通时所散出的潮气渗入除了主墓室的每个角落,所以入口的两侧长满了胶黏○2的青苔。老青苔死了,新的就附在老一代身上,所以你若有铲子将它们掀下,定然会看见像树状似的年轮 —— 老的长在里边,颜色偏黑;新的长在外面,颜色发绿” 燕叔这一番话激起我的兴趣来,我遍寻全身也没找到形似铲子的工具来,背囊里除了抬参所剩的两枚大钱儿之外就没剩什么了。燕叔看我着急,就从后腰里拽出一枚柳叶飞镖,用刃角的尖刺割了一大块儿擎在手中。我凑过来一看果然不假,只见那青苔果然是分得层次分明,颜色外绿内黑,那形状厚实得就跟一大块儿从母猪身上新割下来的大肥肉似的,所不同的是肉往下滴的是鲜红的血,而从这块儿青苔顶端往下淌的,是欲断还连的新绿黏液。 梦蓉瞅见这连汤带水的青苔一皱眉:“妈呀,这青苔咋生得这么恶心?老叔,您真没弄错?咱一会儿真的就从这个入口进去?”,梦蓉的眼睛都厌恶地挤成了一条缝儿,各应○3地连露在外面的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 “梦蓉,你就忍忍吧,等会儿跟着我们卷卷裤腿趟过去。墓里不是什么人间仙境,那是积攒了几百年陈腐之气的潮湿之地,这块苔藓地只是一个开头,墓里边还说不定藏着什么更恶臭的东西呢,你忍忍,等咱出来老叔给你买十套更好的衣服,好不?”。 “嗯”,梦蓉默默地点了点头,弯腰把裤腿向上挽了挽。我偷眼往她腿上瞄了几眼,只见她那雪白的小腿儿就像是刚揭了盖儿蟹青一样,粉嫩中又不乏白皙,从里往外透着那么一股洁净的气息,我旋即低头瞅了瞅自己满腿的黑毛,吐了口吐沫,又咽了口吐沫。 注:○1带把儿:北方方言,意为有男子汉气概,不怕事儿。 ○2胶黏:北方方言,意为像胶一样的黏稠,常用作形容腐烂做一滩的东西 ○3各应:东北土话:意为恶心,厌恶。 第九十八章 - 入洞 三人挽好了裤腿,又将脚上的鞋全都提在手中,就沿那个三尺有余的缺口下去了。燕叔是队中的先锋,理所应当走在最前,梦蓉体力耐力都不太足,被夹在其中,而我则压在最后,做好了有险情时后队变前队的准备。 那入口里面就像一眼地窖,脚底下青苔比两旁的更厚,而且表面也更黏稠。踩在上面,那感觉就像是被扔进大酱缸里似的,让人有种一脚下去探不清深浅的错觉。随着不断的前行,头顶越来越低,渐渐地,必须要弯腰才能通过了。 仨人向前走了半个多时辰,燕叔手里的火折子都燃完了十六七个,可前路依然像没有个头似的。梦蓉越走越慌,低声问前面燕叔:“老叔,怎么老也走不到头儿啊,要不我把金蚕放出来探探吧?” 燕叔停了一下,说道“别介,这里已经很接近墓穴了。我能感到,吸力在不断变大,再往前走,恐怕那金蚕就要被吸进墓内了。你要切记,金蚕是你唯一的杀手锏,不到生命危难之时千万不要将它唤出” “那咱仨人也不能一直在这儿转悠啊,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前面还没个出口呢” “梦蓉,知焉,你俩别着急,老叔的鼻子好使,我能闻得到,前面的潮气越来越淡,反而是干爽的味道越来越浓了,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一刻之内我们定会从这地方出去的” “但愿如此”,梦蓉捏着鼻子答了一句。 三人继续弓身前行,走了有二三十丈远的时候,一种奇怪的声音逐渐由弱变强传进耳内,那声音仿佛稍带尖利,但又像是洪钟大吕一般汹涌澎湃。燕叔在前面停住,支楞耳朵听了一会儿,回头跟我们说:“听见没有?前面像是有水在响,在通道中只要能听见这种声音,就意味着离出口不远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粒定心丸,让我和梦蓉的心全都稍微放下。燕叔把水葫芦往后递了递,我和梦蓉也弯着弓着腰吮着水解渴。等水喝够了,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地叫,原来刚才紧张的时候并没顾得上饿,现在精神一松,啥感觉都上来了。 燕叔的兜里还存着一沓的火折子,我要了两支,揭开上面的硬纸盖儿,顺风一撩,那火苗‘呼’的一声就蹿了出来。我从怀里掏出吃剩的半拉大饼子用那火在上面烧了烧,玉米面儿的香气瞬间就在那通道里传开了。 “咕噜噜……”,闻到这股香气,燕叔和梦蓉的肚里也全都响了起来。燕叔咽了口吐沫,说道:“好小子啊,你这公子哥就是比我们这些穷苦人会享受,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还要烤着饼子吃” 我忙反驳道:“燕叔,咋吃不是吃呢?为啥放着好吃的不吃,非要去啃那凉饼子?况且这火折子只照亮也是空耗,还不如兼着把饼子烤熟了呢,您不是老跟我说什么‘能量守恒定律’么?你看我,这能量利用得多彻底呀” 说完,我也不顾燕叔和梦蓉腹中那隆隆山响的叫声,张开嘴就把那半拉饼子给吃了。 “真香啊”,吃完了我还吧嗒吧嗒嘴儿,把梦蓉气得直用后背拱我。 “行行行,姑奶奶,现在我就给你烤”,我燃着了另一支火折子,从囊子里掏出半块儿大饼就开始烤了起来。烤着烤着,我突然感到身后微微发痒,那幅度很轻,却也能够感知的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由心而升,我回头一看:妈呀,一只似蛙非蛙,似鱼非鱼的东西正蹲在我身后舔我短卦的后襟儿。 娘的娘我的姥姥,这是个啥畜生?乍一看像只蛤蟆,可罩在外面的皮却不是绿色,而是通体惨白。它的皮肤很薄,甚至可以说是薄如蜡纸,借着火折子的照射,隐隐约约都能看见里面红红绿绿的脏器。慌乱之中,我又把眼光投到怪物的那张脸上:那还算是一张脸么?硕大的头上仅有两只肉瘤样的眼珠立在头顶,没有鼻子,更没有鼻孔,一根前细后粗舌头自一尺半寸长的大嘴里探出,就像一只刷子似的卷着,在火折子的光照下,它那两只瞳仁显得更小,好似一双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猫瞳,从里向外透着怪异的气息。 倘若我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被一个这样诡异的怪物舔着屁股仍能保持谈笑风生并不为之所动的话,我就是一条真正的汉子。我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么?我不是,所以我要逃跑。慌乱之中,我脚下不知从哪生出一股蛮力儿,蹬住脚下的青苔边把前面的梦蓉撞了一个趔趄,梦蓉根本没有准备,大头朝前就栽倒在粘稠的青苔上,眼前正好是一趟下坡,梦蓉的身子又轻,放扁摊在上边不仅没有下陷,反而像一只小船似的从青苔的顶上撞向燕叔。 燕叔是老江湖了,自我撞梦蓉的一刻起,他就意识到后边肯定是出了事。无奈洞中空间过于狭窄,使得他纵然有一身武艺也无法施展,不仅如此,面对梦蓉横着飞出的身体,他弓着身子也无处闪躲,只能下意识支起双臂往后一搪,耳轮中就听见“嘭”的一声,只见他整个身体被梦蓉撞了个结结实实。 梦蓉的身体纤瘦,顶多也就九十来斤,这要搁在地上,即使三个梦蓉同时飞过来,燕叔也能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地接住,怎奈脚下的苔藓太湿滑,一个没站住也加入了滑行大军,顺着下坡掉了下去。我在后面一见不妙,心想:你俩都滑跑了,把我撂在原处还不得被那怪物给吃掉了?于是赶紧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向前一纵,拽住了梦蓉后腰延出的一条饰带,老少三人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有没有出路,就向前滑了出去。 转过一个大弯之后,前面是一条异常笔直的通道。三人越滑越快,渐渐地就把那浑身发白的大蛤蟆落在了后头,随着滑行速度的加快,眼前开始见光,耳边的隆隆声也越来越壮阔,燕叔憋足了一口气儿回头朝我们大喊道:“你俩可要抓住了,前面应该就是出口,分开了可就找不着了”。 我和梦蓉都是头一次经历如此惊险的过程,被惊得不能动弹。听了燕叔的警告,我马上应了一句:“我知道,燕叔,我是能管住自己,只要梦蓉妹子别撒手就行了” “我倒不能松手”,梦蓉朝我喊道,“不过你也别拽着我的裤子呀” “我低头往下一看,可不是么?刚才我抓的还是梦蓉身后的一条饰带,经过一阵慌乱之后,我那手不知怎地就摸到她腰间的裤鼻子上了” “妹子,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存心的,我松手就得让身后那怪物给舔了,为了让你哥继续活着,你就让我再拽一会儿吧”,说完,我的手抓得更紧,把梦蓉的后腰拽得紧紧绷绷。 “知焉哥,你肯定是故意的,你是个坏蛋”,梦蓉边往前滑边用脚往后蹬我。 正在这时,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天上的太阳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来了,我一时没有防备,被耀的满眼往外窜金星。与此同时,我们三人的身体也悬了空,恍惚中,只听见燕叔的声音从前边传了过来:“你俩赶快憋口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子就‘扑通’一声栽进了水中。 我是个旱鸭子,从小见了水就晕,这次没有准备的跌落更是把我呛的我不行,口、耳、鼻,总之但凡身上有眼儿的地方全被水灌了个满,仗着求生的本能,我手刨脚蹬地扑腾了一会儿,总算是把头探出了水面外换了口气,恍惚中,我就觉着眼前仿佛是一副山野的景色,天格外的蓝,水和野草格外的绿,仿佛是关东阴历五六月份的景色。吸了两口气后,我的身子开始发沉,沉得不由自主地往下坠,等第二次再想往上扑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力气,我只觉着鼻孔发腥,肚子被灌得像个皮球似的,浑身又酸又麻,力气越来越小,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不到一会儿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肚子上仿佛也有人不住往下挤压似的。我心里能感觉出来,他那胳膊往下一压,我肚里就是一阵恶心,忍了几次实在是忍受不住,嗓子一松,竟从里面喷出了一股又苦又腥的池水。我的意识开始清醒了,瞳子外的景物也逐渐清晰起来,眼前站着两个人:燕叔和梦蓉。 我擦了擦嘴边儿的酸水,问了一句自己都没料到的话:“燕叔,咱这是阳间还是阴间哪?” 燕叔闻听此话气的够呛,过来就扇了我一个耳刮子,问道:“疼吗?” “疼”,我咧了咧嘴。 “亏梦蓉刚才还舍了女人的矜持舍命来救你,怎么你小子刚醒来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啊?”,我被燕叔这一番话弄的糊涂起来。“舍了女人的矜持?燕叔这话究竟指的是啥呢”,我不禁自己在心里犯嘀咕。 第九十九章 - 得爱 “老叔,咱刚才不是说好了么?不提这个事儿,您怎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梦蓉急得满脸通红,见我注视着她,更是直接把脸扭了过去。 “唉,我也是一时给气的。不过现在想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通过这么长时间,我就觉得你俩在一起挺般配的,你俩却总是捅不开这层窗户纸儿,这回好了,老叔我干脆替你俩牵牵线儿” “你说什么呀”,梦蓉索性急得拔腿就跑,躲在前面的一片树林子里头。 “燕叔,您这是怎么了?天一脚,地一脚,南一句,北一句的,都把我给弄糊涂了”,我勉强撑起身子,肚中的苦水再次开始翻腾,‘哇’的一口,我又狂吐了一地。 “知焉啊”,燕叔边帮我敲后背边说,“难道你到了现在还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什么?”,我满脸疑惑。 “我就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演戏了,难道梦蓉这些天对你的好感,你就一点儿都没觉察出来?” 我摇了摇头,嘴上虽然没有承认,心里却像踹了一只狍子似的地乱撞。 “你数数梦蓉一共救过你几次?三次,整整三次了,人家每次救你就要费掉半年阳寿,你却连个谢字都未曾说过,即便是这样,人家也是无怨无悔,企盼你能够感觉的到,你倒好,不仅只字未提,而且还想忘个溜干净,难怪人家都说小白脸子薄情寡义,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半年的阳寿?”,我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燕叔。 “你寻思救你就像抬抬手指这么简单呢,没有人家梦蓉姑娘,你呀早去阎王爷那报道去了,三婴护体阵那回,金蚕死活不答应进你腹中,是梦蓉以自己的阳寿为交换条件才给你解了毒,换了你现在一个健康的身体。当时你倒怕疼抱起屈来,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就想过来扇你一耳刮子,可是我转念一想,你是个聪明孩子,可能也是因为矜持才装的那副模样,可没想到你却真就这么没心没肺。还有这回,你掉到了池子里面,呛了一肚子的水,我把你肚子都快压瘪了都压不出一滴水来,是梦蓉姑娘她 …… 牺牲了自己的名节,嘴对着嘴,把你肚中的污水和水草硬生生给吸了出来的!” “啊……?”闻听了燕叔的一番话,我被惊得长大嘴巴一时连气都没法喘了匀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际。 “你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姑娘?嗯?我问你”,燕叔继续训导着我,“现在的娘们儿都巴不得把你家里的钱粮都搬回到她的娘家去呢,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都算是贤良淑德了,而梦蓉却能为你折损阳寿,甚至送命。你小子啊,不知道是哪辈子修了善德,积攒了这么些个姻缘。再说了,人家梦蓉的相貌配你也是绰绰有余啊,就凭着人家那一张脸,只要稍稍肯堕落一点儿,提亲的官爷财主们还不把梦蓉家的门槛子给踩爆了啊……” “不是…… 燕叔”,我打断了燕叔的话,“我对这事儿实在是没有啥思想准备,再者说了,即使我同意,方唯清的家里不还有一只母老虎在那候着吗?” “你是说方含琢?” “没错。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法妻,虽然她人不受看,脾气又暴躁,但父母之命不可违抗,只要我俩还能见面,我就不能将她抛弃,况且……”,我瞅了瞅四下无人,才把嘴贴到燕叔的耳根子旁边说道:“况且那事儿我俩都办了?” “啊?”,燕叔惊得一跳,“你小子在海上不是跟我说你还是个童男么?怎么两个月还不到,你又一下变成了男人了?” “唉,说来话长啊,您还记得咱们被含琢投入水牢之时?我…… 就是在那时被她召去‘宠幸’的,说真的,当初我俩谁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那你就真做啦?” “不是,燕叔,我当然是不能稀里糊涂地做,可当时枪把子握在人家手上,她又给我下了药,也容不得我不做……”,说到这儿,我的脸也憋得通红。 “照你这么说来,那方含琢就更无法与梦蓉相比了,人家梦蓉好赖不济也是个黄花大闺女,而含琢既然敢给你下药,那也就说明之前她没少跟其他的男人乱搞。对了,我才想起来,她布的就是‘雀鳝阴阳阵’,滋阴补阳用的,这下我可全明白了。知焉啊,听老叔的一句话,你和含琢一起迟早是要掰的的,晚裂不如早分,别等那时你再后悔” “那军火咱们就不要了?含琢不是原计划中的一棵重要的棋子么?” “你这虎孩子,叔都不知道要咋说你。只要有了钱,咱还愁买不到军火么?这吴三桂的大墓就在眼前,不出意外,里面有数不清的珠宝黄金,只要咱们挑值钱的带一袋子出去,何愁换不到几把称手的装备呢?到时候咱有钱有枪,你带着梦蓉回北京买房子置地,就凭梦蓉这般的小鸟依人,你那些发小见了还不羡慕死呢。再说咱以后回关东探洞也方便了许多啊……” 听到这儿我才明白,原来燕叔张罗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心中所想。的确,有钱什么枪都能买到,但最难收买的却是人,若想把一个精通蛊术又有金蚕在身的行家里手,可谓是难上加难,但如果我娶了梦蓉,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燕叔不愧是混了一辈子的老江湖,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我又把思绪理了理,将含琢和梦蓉摆在一台天平的两侧量了量,可以说,除了身家之外,其余任何条件都是向着梦蓉一方倾斜的,含琢之前的确是用尽了心思,想用另一副面貌让我忘记一切,可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宝贵的第一次,这件事无论怎样掩盖,都让我觉得含琢那面具的底下,藏着的是一张极其可怕,也极其丑恶的嘴脸。 相反的,梦蓉她善良,纯洁,坚忍,她一心为我,甚至连性命都在所不惜,而且就男人的一点点小私心来讲,含琢的面貌和身材也是无以伦比的,她乖巧而可爱,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爱怜,我真要把这样的一个女人娶回家,我爹该有多高兴,我在发小面前该有多有面子呢,想着想着,我竟然也活了心,不由自主地把情感的天平偏向了梦蓉一方。 “燕叔,还是那句老话,您是绝对不会坑我,所以我听您的”,我正好心也活了,就借着燕叔的话顺坡下驴。 “好,好孩子,这才是头脑灵光的好孩子”,燕叔激动得不行,一连用了三个‘好’字来夸奖我,“那一会儿我就把你的意思挑明了,梦蓉姑娘知道了肯定高兴的不得了” “不过燕叔……”,我见大局已定,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说实在的,咱现在到底是在哪儿啊” “咳…… 还能在哪儿?不就在吴三桂的墓前呗。你瞅瞅”,说到这儿,燕叔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朝南流淌的瀑布,“咱几人就是从那道瀑布上飞出来的。诶?对了,知焉,你刚才在洞里到底是看见什么了,咋给你吓成那样,我俩根本就没防备就,一下就让你给撞飞了” “唉……说来话长啊”,我故作深沉,想争取多点时间编上一套体面的谎话,“当时我正在烤着黍粞饼子,烤着烤着,我就觉着我屁股那块儿凉哇哇地,像个小孩儿的手似的往我腰里乱插似的,我往后一看这可坏菜了,一头通体惨白的大蛤蟆正张着血盆大口想咬掉我的屁股,我一着急,就把你和梦蓉全推倒了,整个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 “一头通体惨白的大蛤蟆?”,燕叔说完,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说道:“听你的描述,这应该是穴生大鲵的一个变种,至于为啥长了一副蛤蟆的相貌,这就得问问这大鲵他娘了”,顿了一会儿之后,燕叔突然又问:“知焉,这怪物是不是长了两只肉球一样的眼珠?” “对呀,冷不丁看我以为没有瞳仁呢,后来仔细才看清楚,瞳仁只有窄窄的一条,跟蛇的眼珠似的。还有那舌头,伸出来有一尺半长,毛茸茸,黏糊糊的,你说有这么个玩意儿在后身儿往屁股上舔,任谁谁能受得了啊” “哈哈哈……”,燕叔被逗的开怀大笑,“让你小子一形容,那蚂蚁都能撂倒大象了。我是听明白了,这东西就是穴底变种的大鲵,因为常见不到光,所以通体纯白,眼睛同样因为总在阴暗的环境,所以很不灵光。别看这东西的视觉几乎失灵,可味觉和触觉却异常发达,它那大长舌头之所以长了一两尺长,是为了摊在苔藓上去卷食过往的虫豸。一定是你烤饼子所散发的香味把它吸引过来,又误把你当成气味的发散源开舔的。其实这东西是很胆小,你只需用火折子往它眼前一晃,它就得吓的落荒而逃。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正是你这一顶一撞才让我和梦蓉放片儿,才从地底的出口飞了出来” “哦……”,我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头顶瀑布底下的小口,“这肯定也是李韦所布的啰?” “对,只有李韦有这样的本事和远见。但这也许只是入口,出口我猜应该在别的地方。你想,咱们在进来时是顺坡下来的,要是想按原路回去那该有多难,洞里又湿又滑的,全都是水汽,又是上坡,在那么狭窄的地方,连劲儿都使不上” “嗯……”,我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旋即,我又把视线转向远处恍惚的山林中,透过浓密的树叶,梦蓉那婀娜的身影依稀可见。我心里一动,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这人世间是多么的坎坷与奇妙!每一天都有你意想不到的事在等待你,在撞击你,让你在身心疲惫的同时也有所收获。我把身子向后一仰,把头抬起对着处遥远的天际,在远处,一抹残阳正伴着晚霞徐徐下降。 第一百章 - 黑殿 胡思乱想完,我再和燕叔说话,已经是无人应答。我把头转了回去,发现燕叔已不知何时已从我身边走开。我知道,他肯定是找梦蓉去说我的意见了,一想到梦蓉羞涩而纯真的表情,我这心里自然也是乐得美不胜收。 果然,不到一时两刻,燕叔携着梦蓉回来了。梦蓉臊得不敢瞅我,直把自己的视线锁定在地面的两只脚尖儿上,手也放在前襟儿摆弄着一根根的棉穗。燕叔朝我挤了挤眼睛,又坏笑了声说道:“反正事儿我是都跟你俩说完了,剩下的嗑你俩就自己唠,我就不跟着你俩瞎搅和了。老叔现在去河边打两条鱼来,等会给你们烧烤鱼吃”,还没等梦蓉阻拦,燕叔已然走的不见踪影。 燕叔一走,我俩立马全不知该咋办了,瞅着梦蓉还站在旁边儿,我赶紧把她让到身旁的一根撂倒的枯树上坐下,梦蓉还是不说话,手里仍然不停地摆弄着底襟儿的小玩意儿。 寂静,要命的寂静,近处哗哗的流水声和无规律的鸟鸣声把现场衬托得更加寂静。我挠着脑袋,沉默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引开这个话头,冷汗从我的鼻洼鬓角慢慢地渗了出来,场面显得愈发的尴尬了。我在心里暗骂道:“刘知焉啊,刘知焉,你小时候不总号称自己是‘八大胡同刘公子’么?怎么到了真章你反而成了狗熊窝囊废了呢?不把场面打开的话,你不仅对不起梦蓉三次救你之恩,也对不住燕叔为你跑腿说媒啊” 想到这儿,我抬起屁股往梦蓉的坐的方向移了移,用余光瞥了瞥梦蓉的反应,梦蓉继续在玩她的饰物,也没有躲开。我心里稍微放了放,又抬腚往那边靠了靠,梦蓉忍不住了说道:“知焉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在这儿听着呢” “啊……”,梦蓉这一反客为主,反而让我准备那一番话紧张得一句也说不出来,“啊”,“唔”之类的感叹词一个接一个地从我嘴里蹦出,就是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梦蓉首先开了口:“刚才老叔跟我说那一番话都是真的呗?” “嗯”,我点了点头,倒像一个大姑娘似的矜持起来。 “你可别骗我”,梦蓉继续玩弄着自己的小手指,“你要记得,我们苗家的女人爱一个人就爱得刻骨铭心,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让蛊爬满你的全身,让咱俩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活” “诶……”,我心里虚得紧,回答也缺少底气,倒像是一个被父母卖给财主的丫头。 “梦蓉啊……”,我终于鼓起勇气,“我听燕叔说,你每次救我都要折损自己的阳寿,这是真的么?” “嗯”,这次反而是梦蓉开始沉默起来。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就放心吧,等咱回到中原之后,我肯定会给你一个名分,厚待你的爹娘……” “哎呀……”,梦蓉用胳膊肘顶了我几下,“人家谁要你在这儿跟我做什么保证啊,你只要……只要能知道我对你好…… 就行了”,说完,梦蓉臊得起身就想跑掉。 “别介”,有这机会我怎能放过。我赶紧一把按住梦蓉,将她搂在怀里,梦蓉象征性地挣脱了几下也就不再抵抗了,我俩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起伏。 抱了能有一刻钟左右,一股又腥又香的气味顺风飘来,我转头一看,原来燕叔早已在我旁边支起火堆,此刻正坏笑着一边用树杈子穿鱼,一边向我挑起大拇指来。梦蓉发现我身体转动,也把头转过来看,燕叔赶紧说:“我这鱼烤的不是时候啊,耽误你们小两口亲热了”。梦蓉听完,身子马上像触电了似的从我身上弹开。燕叔笑道:“别躲了,你老叔都是一脚踩进黄土里的过来人了,什么事儿没经过?能把你俩给撮合成,也算是给自己积了不少的阴德,以后只要你们两个一心过日子,我比什么都高兴” 梦蓉赶紧接过燕叔的树杈,羞涩地躲在一边儿穿鱼去了。燕叔一边烤鱼一边和我说:“好小子啊,看不出来,你路子倒是挺野的,你叔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把人家给骗怀里去了,赶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弄的?到时候我也好教教我家儿子”,我赶紧接道:“叔,你可别忽悠了,你刚才还说自己是老手呢,现在怎么又在我跟前装起纯呢?”,燕叔闻听哈哈大笑,把梦蓉也招呼过来,不断地给我俩抖出他年轻时的笑料。三人在浑和的气氛下品尝着香气袭人的烤鱼,商量着明天的计划。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谷里的山风越吹越硬,直把我们吹得浑身瑟瑟发抖。燕叔散了烤鱼宴席,又找了一个被风坡重新燃起一堆篝火。几人将毛毡铺地,和衣而卧。 望着满天的星斗,我一时百感交集:为了静玉,一个只谋面过数次的女人,我的人生竟发生了如此大的转折,这是我意想不到,甚至是始料未及的。我和梦蓉本是莽莽苍穹中星空堆里最普通的两粒,可命运就偏偏让两个天南海北的人相见,相爱。这人世可真是既复杂又奇妙。 想着想着,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天上的星辰也仿佛是亮的连成了一片。我伴着身旁呼啸而至的山风开始迷糊,开始入睡。 第二天早晨又是我最后一个起来,等我整理完内务的时候,燕叔和梦蓉已然把早饭准备完了。我一边嚼着烤鱼,一边与他俩商议今天的任务。燕叔首先开了口:“一个时辰以前,我已经到了对面的石头山上了瞭望了附近的地形,吴三桂这小子很嚣张,别人的墓全都建在地下,地上不敢留什么痕迹,他却仗着法阵的守护,竟把黑色的宫殿明目张胆地建在地上。远近约莫就在二十里之外,一会儿咱们吃完了早饭就走” “燕叔,难道您说的这座黑色宫殿就肯定是他的寝陵么?您以前不总是说:‘狡兔有三窟,诈狐有五穴’,像吴三桂这么诡诈的人,难道会把宫殿这么轻易地建在地上?” “不……”,燕叔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有权人的心理,他当初极盛之时就是云南的土皇帝,军中兵强马壮,家里子孙兴旺,他怎么会想到以后乖戾的康熙帝会选择最粗暴的方式撤藩呢?按照常规的思维,他们吴家至少还得在云南再称霸三五百年,所以把墓修在明处是没什么不对的。直至后来康熙暗中储存兵力,广积粮草,把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聘来做驸马,又分化瓦解了吴三桂的帮手尚可喜等人的势力之后才决定撤藩,逼吴三桂主动谋反动刀,吴三桂疲于迎战,在那时之后再想修建规模如此浩大的陵墓已经是非常之不现实,所以他唯有将计就计,派人逮住江湖奇人李韦的家眷,才换来了墓门和法阵的设计,将今后所有的希望全都赌在了那个‘六方五位阵’,没想到邪不压正,逆五行也还是有其致命的弱点,而且李韦又给他留了一手,这都成全了我们。所以我觉得呀,那座黑色宫殿一定就是他的真墓了” 我听后点了点头,不禁在心里佩服燕叔的神机妙算,料事如神。草草吃过早饭之后,我们三人熄灭了火堆,打点了行装就奔燕叔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一里多地的路,我就觉得两旁仿佛有种怪异的感觉,昨天落水只是就已接近傍晚,也没顾得上注意周围的景色,今天仔细一打量才觉着是那么的不协调。路边的无论是随风而倒的不知名小野花,还是任风怎么吹拂都岿然不动美人蕉,那尺寸全都比外面生的要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傻大。附在顶上的蝴蝶蜻蜓也是比平常的大了整整一圈儿。 燕叔瞧了瞧我的表情,说道:“知焉,没进来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个阵里埋的可是三千个勇士的躯体,经过腐烂和滋养,阵中的花草和猛兽都要比外面的大” “哦……”,我点了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真是害怕,怕从哪儿突然在蹦出一只巨大的野猪或者人熊来。 第一百零一章 - 八卦(一) 三人继续朝前走着,只见前方的景物是越来越开阔,越来越规整。慢慢地,竟然能够看见红砖铺地了,燕叔点了点头道:“以水盘龙,以火耀祖,水火共存而不相克,看来这李韦还真不是一般的人物” 我听完忙问道:“叔啊,你这一番话把我弄得蒙头转向的,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正五行中这水本克火,但李韦却能熟练用逆五行将之倒转过来,以水养火,以火盘龙,实在是用的玄妙啊”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问道:“燕叔,在您的心里,这李韦究竟有多厉害,有没有您厉害?” “呵呵”,燕叔笑了笑,“我哪是他的对手?他能够把吴三桂戏耍于股掌之间,更能在一干行家里手面前瞒天过海,人家能在这阵和墓里随意进出,而你我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你说谁强谁弱?” “我觉着还是您强”,我接道。 “哦?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才能让我信服”,燕叔笑着瞅着我。 “您想啊,李韦虽然厉害,但他的小辫子现在不还被您给抓住了么?施阵容易解阵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好小子,叔没看出来,你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又长进了,不过……听了你这话,我那心里也挺舒坦的”,燕叔朗声大笑。 谈笑之间,我们便沿着红砖小路来到一座土丘前,登上土丘,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宫殿矗立在眼前,只见那宫殿通体油黑,闪闪放亮,仿佛是涂了一层特殊的东西。而那建筑的风格也与明清有异,细细打量竟透着一丝盛唐的奢华。 我一见宫殿横在山下就想下去,燕叔忙拦住我道:“等等,先随我一起在四周围着转转”,我点头答应,握着梦蓉的小手跟在燕叔身后。 转了一圈儿之后,燕叔开口问我:“知焉,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大殿哪里奇怪?” “奇怪的话确实是有,而且不止一点,刚才我就想请教了” “不妨讲来” “第一,我不知道这大殿的外皮为啥要涂的油黑;这第二嘛,我走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一扇正门,倒是是小门有七八个。古人常言‘门以中正为尊’,按照这样的说法,这大殿虽然雄伟,但太不符合传承下来的尊卑传统和审美观念” “嗯,说的不错,你几乎把所有问题都给提出来了。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个聪明之人,观察事物也是很细心的”,燕叔点了点头,显得很高兴。 “至于墙为何要涂黑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黑漆的质地应该是一种特殊石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特殊的陨石” “陨石?”,我和梦蓉全都惊叹得合不拢嘴。 “对,陨石,也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有人说是天上的星星活到了寿,陨落了掉下来的;也有人说这是玉皇大帝走路踢掉的土坷垃,经由天河遗留在人间,不管怎样吧,反正陨石一直都是与天象学息息相关的神秘东西,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把陨石当成上天的旨意而诚惶诚恐” “嗯,对,我听说秦皇嬴政就是因为去看陨石而病死在路上” “没错,正是由于陨石的这种特性,它显得异常珍贵,甚至比金子都贵,你在黑市上能买到皇宫的内衣裤和尿罐子,但是你却买不到一小块儿的陨石” “但是…… 物以其用方为物,这陨石虽然因为稀少而珍贵,它又有啥用处呢?” “有啥用处,这个我也不敢肯定,但是我曾听师父讲过,陨石乃天外之星,虽陨落至人间却不甘为俗,故而陨石有人世间其他石头所不具有之功效。 首发一般的有陨石共有五种,常以黄、白、紫、红、黑五色区分。其中黄可封魔、白可壮体、紫可增长天赋、红可延年益寿,黑可吸纳怨气。本来我根本没这层黑漆往陨石上想,后来我意外想起大殿之外的法阵,才觉得它有可能是黑陨石” “哦,还有这么一说……”,我咽了两口吐沫,不禁对那五种宝石浮想联翩起来。 “至于你的第二个疑问,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寝陵就是风水图志当中的一种,学名叫做‘太极八卦穴’,这乃是一个以太极和八卦为基础而建起的一个阵穴。八个殿门就是八卦阵的八个阵脚,这也是吴三桂所设的第二个埋伏,有了这个阵的保护,即使后世有人能够碰巧越过‘六方五位阵’而入,如果无法参透这太极阴阳八卦,他不是十分精通也无法进入墓内” “那您的意思,这八个敞开的阵门儿里头有大大的讲究啰?”,梦蓉不解地问道。 “那是当然了,此殿是由太极和八卦原理而生,而太极八卦乃是易学的基础,更是万物都要遵循的基本规律。古人云:‘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其中蕴含了天地万物互相运动乃至转化的规律。在孔夫子收录周文王的后天八卦之前,太极八卦学是只有宫廷才能知闻的天书” “有那么玄乎么?”,燕叔的一番话把梦蓉的兴致勾了起来,正好一行人都不着急,也就坐在山坡上借着说话的工夫休息。 “要说起太极和八卦,那可真是玄乎透了”,燕叔又弯腰从地下捡起一根结实的树棍儿,“可着全中国,历数五千年来说,也仅有两个人能弄得明明白白:其中一个是先天八卦的创制者伏羲大帝、第二个就是后天八卦的创制者周文王。八卦论其表象虽看似简单,其实在阴阳二爻的后边暗藏着极大的玄机,如果用西学解释,那就是二进制与无尽的排列组合。与‘六方五位阵’的象形会意相似,八卦图的外形就是一个正八边形,八个卦签儿中的每一个都位于一条边上,古人以长横‘—’来代表阳爻;以两个短横‘- -’来代表阴爻,三个阴爻或阳爻从上到下排成一列就会衍生出八种不同的变化。伏羲大帝把这八种卦象引喻为‘天、地、水、火、风、雷、山和沼泽’八种自然现象,以之预示各种天旨民意和人事吉凶,尝百次批卦而无一次没有毫厘之谬。而太极生于无极则表明:万般事务归根结底皆生于一个‘无’字,‘无’可生阴阳,可造男女,可化冷热,亦可衍正邪。遍寻世间万物,只要悉心寻找,则均可找出与之相悖的反物来。正反匀合之后,又旋即化为一个‘无’态,无声湮灭于苍茫宇宙之间” 闻听燕叔一番长篇大论,我和梦蓉全都是既感到兴趣盎然,又觉得晦涩难懂,于是纷纷请求燕叔降低一下难度,深入浅出地为我们从头讲解一番太极与八卦的基础知识。 “要想速成太极八卦恐怕有点难度,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想听,我就挑选最要紧,最关键的部分先和你们先讲,让你俩对后天八卦有一个笼统的了解。在说八卦和太极之前,我先和你们讲一讲‘无极’:所谓无极,就是天地混沌,万物皆无的洪荒时代,这时无谓阴阳,更没有天地之分。及至后来女娲炼石补天,又挥泥撒土制造出男女,这世间方有阴阳昼夜的分别,综上所述,作为事物元祖的阴阳二泰皆生于无极,亦将灭于无极,以上我所说的,你俩可听懂了么?” “嗯,听懂了一些,仿佛这道家的‘无’与那佛家的‘空’倒有几番相似” “不错,‘无’与‘空’在本质上确有几分相似,但佛家讲究清静无为,而道家却讲究修真济世。其区别就在与佛道两家在‘无’和‘空’之后的外延不同。释迦牟尼在印度创建佛教的过程可谓是历经坎坷,一波三折,熬到最后才修成正果,这段经历自然也就让他重视清苦的修行,希望利用隐忍来约束和磨砺弟子的个性。而道教的创立人老子李耳就不同了,他是春秋时代的名流嫡系,在当时无论是声势还是威望均无人能出其右,在这种形势的促发和激励下,他创立道教可谓是一帆风顺,根本没遇到什么阻碍。而且在战国之后,秦皇嬴政统一了六国,海外仙岛之说大盛,长生不死仙药把各朝皇帝勾引的垂涎欲滴,更是不遗余力地对道教加以推动和扶持。 在这种氛围下,道教在重视‘虚无’的同时,更加强调阴阳调和的作用,是以示无极生太极。周文王曾有言曰‘取规制图,将其两分,其一填以阳,其余灌以阴,是为太极也’,简单点说:太极之本质即为阴阳调和与转化的过程和规律而已。及至后来又有河图,最终演变为基本的太极相图” 说完,燕叔将手中的枯树枝往脚下的土丘地里一戳,画了一个周周正正的圆圈儿。“看清楚了”,他又在一侧以浪线为界,将大圆平分。抬笔之后,先前的大圆已均匀地化为两个头大尾小的鱼形,“这叫阴阳鱼”,燕叔翻开红土,抓了一把黄沙撒在一侧鱼的身上,“现在没有白土,我谨以黄沙代之。这圆儿被我以浪线划分之后,已变为红黄两色首尾相接的一对阴阳鱼,其中以黄鱼代之为阳,以红鱼代之为阴,现在我再给给每条鱼头添上一只眼睛”,说着他一手擎沙,一手执棍,把黄鱼的大头一端挖了一道,使之出现一道红眼。挖完之后,他又翻转手心,给红鱼的大头撒了一把黄沙,“你们来看,阴鱼附之阳眼,而阳鱼又嵌有阴瞳,这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表示着阴阳之间的关系是既对立又统一的,而两鱼收尾相接则表示阴与阳都非绝对,而是可以相互转化。伏羲大帝曾有言曰:‘阳之极旺为天,阴之极盛为地’。由此可见,故由太极之生,阴阳即出,天地分立”,此为两仪。 两仪分化之后,天地经过遴选,人成了天地之灵傲视万物,故两仪与太极中轴合称为‘三才’,即为‘天、地、人’。三才之后,又有阴阳盛衰相结合,变化为四象,四象为‘少阳、少阴、太阳、太阴’,此四象常来引喻东、西、南、北,有时亦作为春夏秋冬解。 至于八卦嘛。就是四象的进阶,它把排列四象的两组阴爻样爻升为三组,两两相配就能制成八种互不相同的卦形。八卦图有一个固有模式,虽然每副均不相同,但你俩想想,八卦的八个相位是不是每组都有三根横条?” 闻听燕叔所言,我闭上眼睛让之前所见的太极八卦图在脑中像走马灯似的跑了一遍,的确如燕叔所说,八卦虽然在形状上各不相同,但每副卦象确是由三根或连或断的直线组成。 “我没说错吧?”燕叔越讲越兴奋,“一组阴阳有两变,两组阴阳可四变,三组阴阳就可八变”,这实际就是两仪、四象、八卦的基本雏形,如果你继续加组,当然也能生成诸如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乃至无以限量的变数,当变数无穷无尽之时,这就是所谓的世界了。所以从道家的角度来看,世间虽有百态,然后万变不离其宗,所有表象的背后皆可归结为阴阳之间的对立与转化” “讲得好!”,听完燕叔的解释,我和梦蓉均情不自禁地拍手称赞。啥叫深入浅出?我看了好几本书都没明白的事儿,让燕叔一番话就给弄懂了。 “听到这儿,我想你们一定会懂得太极、两仪、四象和八卦的基本含义,不过你俩一定会问,这阴阳学说乃至八卦到底与眼前这座大墓有何关系?” “是啊,燕叔,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和梦蓉一齐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 八卦(二) “八卦内嵌五行,遵守相生相克的基本规律。 首发这是八卦用来布阵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历史上很多人能利用八卦阵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根据,刚才我已与你们说过,三组阴阳生八卦,以‘—’代阳,以‘--’代阴,那阴阳相化之后就会有如下八种形状”,说着,燕叔拿起那截枯树枝在地上逐一画出八种图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俩回忆一下,在太极图的外侧是不是就嵌着这八个图形?” 我想了一会儿,答道:“的确,就是这八样。不过这几个图形七缺八离的,我怎么也记不住它们的画法,更无法进行自由的排列” “呵呵,这简单,我告诉你一副口诀,你只要记住这口诀,以后再画这八卦图就容易得多了” “哦?还有这等事?燕叔不妨说说”,我接道。 “你听着,此乃八句话,其内容是:‘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您等等,您等等……”,我忙止住燕叔,“这口诀韵脚倒是整齐,只是我无法了解其中的具体含义” “别着急。我一个一个和你解释”,燕叔拿起树棍儿,在第一行的第一个图形上点了点,“知焉,你看着,这是三根连着的横线,也就是三个阳爻,刚才我已经和你说了,极阳谓之为天,以‘乾’字代之,故言‘乾三连’,明白了么?” “哦?”,我点了点头,又把手指向了第一行的第二个爻卦,“按您的说法,它的意思就是三个阴爻,也就是六个断杆,这在两仪之中应该指极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为‘地’” “没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燕叔称赞道。“六个断爻构成了地,以‘坤’字代之,故言‘坤六断’” “其余的我就记不住了”,我摇了摇头。 燕叔把树棍指向了图形的第三个,说道:“你看这个像是个什么?” 我端详了半天,说实话,这实在是个太难答的问题了。这形状既像大碗也像痰盂,甚至还有点儿像夜壶。 见我沉默不语,燕叔说道:“你看它像不像是一个口朝上开的痰盂?” “像,的确很像” “这一爻叫做震,指代雷电,它由于形状很像一个口朝上放的痰盂,所以在口诀中又叫‘震仰盂’,至于第一行的第四个,形状可以说与震爻完全相反……” “那就是一个扣着的痰盂啰?”,梦蓉说道。 “可以这么说,不过为了口诀押韵,第四个图形的痰盂就变成了一口大碗,由于它的口朝下放,所以又叫‘艮覆碗’,以此来比喻八卦中的第四爻——艮爻○1,艮在八卦中指代山” “哦,我听明白了。刚才咱们讲的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痰盂,一只碗”,我诗兴大发,索性也溜了一句。 “不错不错,八卦的前四卦就是你讲的四样东西”,燕叔非常高兴。 “接下来咱们来讲讲第五卦,离爻”,燕叔说着把树棍指向了第二排的一个副图形。离爻上下均为阳爻,只有中间是一个阴爻,口诀谓之‘离中虚’,由于是两阳夹一阴,它是一个凶爻,被用来表示火卦相,想来你应该也没什么理解上的困难。 “嗯”,我点了点头,示意燕叔接着讲第六爻。 “第六爻与第五爻正好是相反的,所以前者为‘中虚’,而后者则为‘中满’,第六爻为纯水卦,以‘坎’字代之,故言‘坎中满’”,见我理解的较快,燕叔显得十分满意,又言:“剩下两个我也一块儿和你说了得了,咱别一个一个地崩,累得慌。第七爻叫做兑,排列为阴阳阳,上边开口,但形状却不像是一只深碗,至于它到底像什么我也不深究了,反正你只要记得它最上面的是阴爻就可以,兑爻代指沼泽,在八卦口诀中言之‘兑上缺’。还有最后一卦”,说到这儿,燕叔停了停,拿起水囊喝了口水,“第八卦与第七卦正好相反,它为巽爻○2,代指八卦中的风,排列组合的顺序为阳阳阴,它的外形也不太好形容,但大致可描述为‘巽下断’。八卦的奇妙之处不在于它以八种不同卦形来引喻自然界中的八种现象,而在于它与五行‘金、木、水、火、土’之间的紧密联系。 后天八卦规定,乾与兑属金、震与巽属木、坤与艮属离土、离属火、坎属水。你们都应该知道:五行每一行元素与其元素都有相生相克的关系。相生的次序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相克的次序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为了把这错综复杂的表示得严谨而缜密,《难经》和《内经》引喻了‘生我’、‘我生’和‘克我’和‘我克’,这四种关系。‘生我’与‘我生’互为一组对立;‘克我’和‘我克’则为另一组对立。 在《难经》中,‘生我’和‘我生’被比喻为一种母子关系,‘生我’者为母,‘我生’者为子。如拿火为例,因木生火,所以木为火母;因火生土,故而土为火子,此律推及其他诸行皆为成立。 与此类似,在《内经》中也有‘克我’和‘我克’的详细解释。黄帝尝把‘克我’比为‘我不胜’,而把‘我克’比作‘所胜’,再以火为例:由于水克火,故水为火之‘所不胜’;又因火克金,故火为金之‘所胜’。 听我讲完五行八卦之后,你俩就该知道前面大殿设计的玄妙之处了。它的八个门分别是八个爻卦,如果我没猜错,这八个门内都通向一个共同的正厅,这个正厅里面没有任何的消信儿埋伏,它是一个纯粹的两仪阴阳太极阵。两仪之中的一端所安葬的就是吴三桂,而另一边如果没有意外,极有可能是他的爱妾陈圆圆” “哦?……”,我和梦蓉全都被此话惊得不浅。 “评书中说那陈圆圆不是被刘宗敏强行霸占,后来据说是上吊而亡了么?”,我问道。 “二百年多前的是是非非现在谁都无法说得太清,不过吴三桂是个出了名的痴心汉子,这点谁不服都不行。所以我相信,只要他有尚有一丝余力就不会放弃陈圆圆,即便是一具尸体”,燕叔说道。 梦蓉听了燕叔的话,仿佛是被吴三桂的痴情所感动,眼眶竟有些湿。我听了这些事之后,虽然对吴三桂大敞山海关出卖汉人朝廷有所不满,但也是对他的专一及凄美的爱情惋惜,不自觉就吟出一个短句:“做人须当吴三桂,有子须当……”,顿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说谁,就也说了一个吴三桂。 燕叔笑道:“有子可不能像吴三桂,否则天下又该大乱了。呵呵,行了,咱们也别瞎胡扯了,马上商量一下进殿的方法吧。知焉,梦蓉,你俩赶快将自己的生日时辰报上来,我现在就为你们掐算一下五行命脉,之后咱们挑选一个最适合的门进去与那吴三桂会面” “我是阴历七月十四生的”,我首先报出自己的生日,“据我爹讲,我应该在辰时出生的” “你呢?梦蓉” “我是四月十八,生辰的话,我倒没有记得” “七月十四是一个阴月阴日,而辰时又是一个旺时,此乃枝头木命,按你的生日时辰你从小就聪颖过人,但又因金火过旺,而常遇事不成,故你命中缺土多金。 四月十八是一个阴月阳日,因时辰未知所以我只能暂时敲定你为土命,你与知焉相配正好是相辅相成,水有木生,故你命中缺水多火。 小老儿自己的命数早已算过多次,我五行缺金,按理来讲也说得通,我干的职业是发人丘坟去摸金,正好弥补了自身的不足,但又这样来看,我又缺金多水。综上所述,八卦门中凡有是金、火、水三者有禁忌,故乾、兑、离、坎四门均不能进。剩下的只有震、巽、坤、艮四门,现在刚进阴历十二月份,虽然在云南四季如春,没有风雪,但论节气仍然在冬,《文王图谱》有原话道:‘乾、兑旺于秋,衰于冬;震、巽旺于春,衰于夏;坤、艮旺于四季○3,衰于秋;离旺于夏,衰于四季;坎旺于冬,衰于春’,综上所述,只有离门此时气焰最衰,也最适合我们进入,离在方位代表南,故我们应该顺南门进入黑殿中才对” 我和梦蓉两人虽然听了燕叔的叙述已略懂笼统概念,但燕叔这一番行云流水般的自言自语和一套复杂的推演把我俩全都给弄懵了,见他得到了最终的结论我俩也乐得清闲。哪知道三人谁也没记起的一件疏忽却给后来酿成了弥天大错。 注:○1艮:音为gèn ○2巽:音为xun(去声) ○3四季:指每个节气后的一个月 第一百零三章 - 入墓 众人打定主意,便迎向太阳的方向绕到正南面,找到坐北朝南的‘离’字门迈步进入。对于燕叔的推演,我和梦蓉没有一丝的怀疑,更没有考虑到失败的后果。哪想到进了离字门之后,我在山上接符时那种不祥预感再次涌上心头,长久无法挥去。 叔侄三人进了那扇离字门,前方现出一条乌漆吗黑的○1通道来,借着挂们外渗进的几缕惨淡光亮,我依稀看见右手边的墙上仿佛刻着一只竖立的眼睛。我捅了捅身边的燕叔,用手指了指身边的那面墙,他丛怀里拽出一根火折子打着,用袖口蹭去了墙上厚厚的积尘,使之恢复本来的面貌。 虽然还没有擦得太干净,但我已经看出来了,刚才我是管中窥豹,那图案根本就不是什么眼睛,而是一只凤凰,一只浴血挣扎的凤凰,一只凶猛怨怒的凤凰。燕叔一直不说话,现完了凤凰继续往前擦,前面又出现了另一副连续的图案,内容有农耕,有渔猎,有骑射,有婚丧嫁娶,也有王者登基,奴隶下狱。总之总类繁多,不一而足。 燕叔脸色凝重,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往前走吧,我倒要看一看这吴三桂到底能弄出什么花活来”。三人继续前行,前面的光亮逐渐变旺,即使不点火折子也能将前路看得清清楚楚,慢慢地,通道越来越宽,越来越亮,拐过最后一道弯儿,眼前现出一间无法形容的大厅来。之所以用‘无法形容’来形容这间大厅,其原因有二:第一,它的形状怪异,整间厅内没有一面直墙,而且面积巨大得无法形容,南北对角的长边足有十五丈长,东西对角的短边也有七八丈余。第二个原因是此间大厅不仅面积巨大,而且厅内的装饰得富丽堂皇,气派刻成是空前的奢华:偌大的巨型墙壁上所镶的全是波斯运来的极品金箔,厅内四个方向吊着的四盏巨型长明灯也是以拇指粗的珍珠做坠。至于四盏长明灯的灯油,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出来是什么,尸油,绝对的极品尸油。 燕叔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回身和我们说道:“没错,你看这厅的形状不正好是太极阴阳鱼中的一只?入口的围墙是太极的外侧,也就是那半圆的边缘,而正对着我们的是太极正中的一道波浪分割线,你俩再看看左右,是不是一头宽一头窄?” 我朝左右打量了一番,由于厅内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宽窄的差别显得并不明显,但是细看仍能看得出。 “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跟你们说的太极形状了?宽而圆的一边是鱼头,细而窄的一边是鱼尾,从地势上来看,鱼眼是太极的中心,太极是八卦的中心,而八卦又是六方五位阵的中心。邪阵吸收恶魔的怨气,最终都要汇集于阴阳鱼的两只鱼眼之上,所以如无意外,吴三桂的棺材就应被安置在鱼头顶处的鱼眼上边,只是我们尚不知道从离字门所进的这一侧究竟是一条阴鱼,还是一条阳鱼。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鱼眼就在眼前,你我只需快走几步即可知晓” 说完燕叔领着我和梦蓉继续前行,随着距离的接近,前面的圆坛愈发清晰,那是一座完全以黄金建成的短台,在长明灯的照耀下,反射回来的金光将我耀得睁不开眼,我咽了一口吐沫,心想:“即便把台子随意敲下一个角来,也够我下半辈子蹦着高花了,敢情这盗墓还真是一个无本万利的行业”,想着想着,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蹭,就在我距离金台还有一丈远时候,我的脸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黑天走路脸冷不防磕到墙上一样。冷不防这一下把我撞我满头金星,鼻子一酸,赶忙蹲下捂脸,梦蓉快步向前,搀扶着我说:“知焉哥,你怎么了?” 我疼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觉着按鼻子的手指缝里冒出一股又粘又腥的东西,借着长明灯的光亮一照,我才发现,那股黏糊糊的东西非是旁物,而是殷红殷红的鲜血。 “知焉哥,你别动”,梦蓉把我的头向上仰起,燕叔也从后面走了进来,不过他的眼神没有看我,而是被眼前的景物所吸引,我仰着头,不顾梦蓉的阻拦,来到燕叔近前斜眼一看,心中的疑团蓦然加重。在长明灯的照耀之下,虚空中俨然挂着一道血迹,而血迹后面的金台上竟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金镂玉衣的女人。 燕叔抬手朝那虚空的鲜血抹了一把,而那鲜血的面积却蔓延得更大了。借着长明灯的照射,我发现,那血的背后并不是一片虚空,而是一堵透明的墙。燕叔慢慢地把胳臂环绕在墙上,用身子度量着墙的尺寸。慢慢地,燕叔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处,我在心里大致估摸了一下:这透明的墙乃是一个圆筒的形状,薄厚暂且不提,单说这跨度也有三四丈长宽,再看金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乃中等身材,一身镂空的金丝蝉衣套在她的身上,领口处镶着艳红的宝石和数颗雪白的珠子,看起来显得特别地雍容华贵。 再往脸上观瞧,她乃是一个小骨架的脸盘,下颚尖尖,颧骨低陷,长发挽后,细眉小眼,脸色红润,粉口半含。虽然是一具尸体,可那张细腻的脸上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让人爱怜的娇柔。再往下看,她的两手半张半闭,指头之间握着一只碧绿碧绿的玉如意,脚下踩着两只镶着棕黄色玛瑙的金色小宝箱。 “果然没错……”,燕叔轻喘了一口气。 “什么果然没错,老叔您倒说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梦蓉在旁边有些着急。 “看来吴三桂终究还是得到了陈圆圆的尸体…… 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他现在的是阴阳双修。之所以六方五位阵在二百多年都没有触动,其原因就是他俩一个在阳鱼的阴眼上,一个在阴鱼的阳眼上,吴三桂为了复活爱妾,需要把大量怨灵的能量分给陈圆圆,也多亏了这一手,才延缓了法阵的最终形成” “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呢?”,我问道。 “先毁了它的太极双鱼再说。要是阵真的形成了,全天下也就完了,世界将再次回到洪荒时代,五千年的积蕴将会一去不返” “那要如何个毁法呢?” “最快的方法就是毁掉整个阵的‘命门’” “何谓命门?” “吴三桂一心想借怨灵之力复活陈圆圆,他之所以投敌卖国以至于起兵叛敌的初衷也是因为她受了大顺军将领刘宗敏的凌辱。可以说吴三桂在李自成起兵之后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绕着陈圆圆这个‘轴’所引发的。综上所述,咱只要毁了陈圆圆的尸体,断了吴三桂的念想,他也就会罢手了” “但……,燕叔,以吴三桂现在的法力,要是他能够感知并且反抗的话,我们岂不是要……”,我磕巴了半天,那个‘死’字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辙了”,燕叔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宿命,也是你们的宿命。现在大清国已经被老毛子欺负得喘不过气来,我不能再放任吴三桂的这些鬼怪去糟蹋人间了,哪怕是……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顿了一口气,燕叔又继续说:“你们还年轻,不像我,已到了风烛残年。你们应该有自已的生活。听燕叔的,你们赶快走吧,顺着我们飘下来的瀑布入口回去” 闻听此言,我和梦蓉的眼眶都有点儿湿润。燕叔从怀里摸出了那本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龙兴风水图志》递给我说:“咱们从李文昌的驿站出发之前我已经悄悄给独孤璞易了容,让他顺陆路秘密回到塘沽口那家老店等着咱们。这回我要是真出不去了,你就回塘沽帮我捎个信儿……” 说到这儿,燕叔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从短褂的夹层里边取出了一张牛皮和一本日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们在海上埋葬船老板之时发现的这张地图和德文日记?我猜这两样东西里肯定暗藏着许多重要的内情,你若能平安出去,一定要到山东胶州湾的德军租界大使馆去给华莱士发电报,密码是4096,他只要看见这行数字,无论身在天涯还是海角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面前,到时候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他,让他亲自翻译给你听。至于这本风水图志嘛,我怕是不能与你回关东探穴了,你若想继续完成这份大业,就要耐得住寂寞,闭关努力修行几年易经和风水八卦再读此书,知焉,你可听懂了么?” “不!燕叔,我不能把您自己丢在这儿不管。咱仨是一同进来的,也必须要一同出去。从塘沽出发这一路算来,您也救我不下五次,说句良心话,我这条命就是您给的。我刘知焉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绝不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徒。咱这次要活就一起出去,要死就死在一堆儿” 听了我的一番话,梦蓉也深受感动,同我一样表态。燕叔见我俩心意已决也就不再推辞,不过他还是把书塞进我的怀里说:“虽然我劝不动你们,但到了关键时刻,我还是会尽量保护你俩的” “嗯……”,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那好,咱剩下的任务就是如何破了他这层棺材皮了”,燕叔边说边掏出了驳壳枪,对准了就朝那尊棺材连射三枪。硝烟过后,再看那具透明的棺材皮,除了有三小块儿稍稍泛白的浅痕之外,竟没有丝毫的损伤。 “诶?”,燕叔扬了扬眉,咧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旋即他那表情突然好似顿悟一般,按绷簧将驳壳枪的弹夹卸下。 “知焉,你在关东制造的那根炭笔还带在身上么?”,燕叔问道。 “还在身上,不过燕叔您问这个干什么用呢?”,我稍稍有些不解。 “快,你和梦蓉现在马上将它中间挖粗,一端封口,其他的先别管” “嗯”,我见燕叔焦急也不敢多问,就和梦蓉一起按他所说方法将炭笔加工。当我俩弄完之后,燕叔退掉弹夹里所有的子弹,又将弹头取下,把里面所有的火药全都倒进炭笔的空芯内。 “燕叔,您这是要……”,看到他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既然枪打不透,我就要用这些火药将它熔出一个窟窿来”,燕叔回答道。 “哦……?”,我和梦蓉全都被惊得说不出话。 “这世上只有一种石头能够如此坚硬,那就是金刚石。但它也不是没有弱点,它畏惧高温炎热。独孤璞在年轻时,就曾用德国的扩大镜来观察一枚金刚钻的纹理,结果这石头在高温之下竟羽化生烟,从此我便记住了这个弱点” 说完,驳壳枪子弹里的火药已全部倒进了笔芯儿。我细细打量自己的得意之作,它本来是我为了向四爷和静玉炫耀小聪明的小玩意儿,但现在它却像是一枚瘦长的炮弹,一枚承载着三人全部的希望的炮弹。 燕叔检查无误,燃着了一根火折子,将笔芯对准了刚打出来的白印儿,就像放爆竹一样引燃了笔芯儿中的火药,只见笔芯前端像毒蛇吐信一般蹿出了一股细嫩微蓝的火焰,它越来越粗,越来越旺,舔食着金刚石泛白的伤口,当笔芯里燃完最后一丝火焰时,眼前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刚石护墙终于被火药的高温熔开一个伸得进脑袋的大洞。 还没等三人拍手庆祝,洞中的地面蓦地卷起了一股小小的旋风,那风携着地面的灰尘被阴鱼一股脑吸了进去,再看棺材内的那具女尸,就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瘦削身体向下塌陷,红润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干瘪,又过了一小会儿,之前在金台上躺着女子竟变为一具头顶着及腰青丝的青白骷髅。 第一百零四章 - 尾殇 躺在金台上的女子变为骷髅之后,她的骨骼内立即由里往外渗出一股微泛红气的黑灰色薄雾来。还没等我们回过神儿来,整个黑殿开始上下震动,屋顶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石头和细砂子。燕叔手疾眼快,忙把胳膊伸进熔开的洞内,将女人脚下踩着的两只小金箱子拽了出来。他刚要去拽那只玉如意的时候,黑殿摇晃得更加剧烈,燕叔赶快把手缩了回来,一推我和梦蓉,示意我们从大殿逃出去。 我刚要抬脚逃走,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女人的颈子里仿佛向外射出一道红光,那红光很暗,却又那么的引人注目。我急忙停住脚步朝后打量了一眼,那是一枚玉钱。确切地说是一枚泛着红丝的白玉钱。 “血玉”,见到这枚白玉钱之后,我的脑子里立即闪现了这两个字。 我抬头瞅了一眼屋顶,它虽然剧烈颤动着,可按照大殿的规模,一时半会儿并不至于倒塌。想到这儿,我赶紧转身回到墙边儿上伸手去掏那枚玉钱。就在我手指刚触女人颈骨的一霎那,阳鱼的墙面“咔嚓”一声巨响,砖瓦随着火焰像排山倒海一般崩塌过来。我下意识地把身子往下一伏,躲过了一劫。 待我再次抬头之时,墙的另外一侧已经飘过来一团红得发蓝的火焰。那火团当中包裹着一人,只见他七尺身材,魁梧健硕,黄白面皮,外表英武,两条剑眉已经气得竖立起来。我一下就被造愣了,立在原地不知迈哪知脚步。 燕叔和梦蓉刚才光顾躲头顶上的沙砾,浑然不知我翻回头去取血玉的事,待他俩将要出殿之时才发现我已然与火焰中的男子对脸了。燕叔一把将梦蓉推到殿外嘱咐道:“你赶快躲得远远的,我回去救知焉”,梦蓉还没等说话,燕叔已施展陆地飞腾法进入殿中。 燕叔上下打量了火中人一番,说道:“想必,你就是吴三桂了?” 火中人也打量打量燕叔,不屑地撇了撇嘴,答道:“是又怎么样?” “这个阵是我破的,陈圆圆的尸体也是我给毁掉的,你有什么事儿都朝我说话,不要为难了这个孩子” ○奇○“你?”,一提陈圆圆这三个字,吴三桂的脸色再次由黄变红再变黑,“你们谁都活不了”,他恶狠狠地说。 ○书○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右手的小拇指朝燕叔的方向弹了一下,只见一个火球携着烈焰直奔燕叔袭来,燕叔手疾眼快,一个侧空翻避开。火球落到大殿之上,像一枚炸弹似的,它把坚硬的地面轰出一个大坑。吴三桂见目的没有达到也没停住,又抬起三根手指朝燕叔的方向弹出三个火球,这次燕叔的处境可困难得多了,三个火球像三只火蛇一般翻着跟头朝燕叔的头、胸、脚三个方向射来。燕叔瞅准机会攒足力气向上一纵,身子腾起一丈多高,三个火球在他脚底下炸开了花。虽然火球没有直接燎到燕叔,但他身子底下迸裂的石头瓦块却再也躲闪不开。耳轮中就听见“咔吧”一声,燕叔的小腿被一块儿飞来的黑石击了个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就站不起来了。 ○网○“你们毁了我的大业,更毁了我的圆圆,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吴三桂恶狠狠地说完,抬起最后一根手指,缓缓地朝我们所在的方向弹了一下。我眼前一红,只觉得浑身热得难以忍受,仿佛每根汗毛都要热得脱离身体似的。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万念俱灰就要等死。 “咔嚓”,天地间响起一声震慑鬼神的巨响。火球爆了,而我身体却没有燃烧起来。我紧紧拽住燕叔,将眼光投向前方观看。只见眼前面横着一道金光,金光里头浮着一条跃动的蛇,我粗略打量了一下,这只蛇不正是梦蓉的那条金蚕么?想到这里,我赶紧掉头观看,梦蓉已经返回了大殿,此刻她双腿盘住,正掐诀念咒控制着那条金蚕。 “天意,天意啊!”,眼前的吴三桂一抛刚才的怒目而视,转而在脸上现出一阵狂喜的表情。趁着燕叔半迷半醒的间隙,他左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再看那棺材上女人的尸骸开始腐烂,底下的金床开始向外急速生长一种橙红色的嫩芽,红烟从嫩芽中发散,开始汇聚,开始越聚越多。 金蚕仍在我俩面前盘旋着,而吴三桂根本就没显出任何的畏惧与惊异。棺材金床顶上的红烟越聚越多,开始把底下殷黑的殿石也感染得生出嫩芽来,这些嫩芽越长越快,竟穿过了透明棺材的豁口,直向梦蓉而去。 梦蓉闭着眼睛,把全部精力都投在保护我俩上面,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懈怠,直到橙色的嫩芽蔓延至身旁她才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金蚕见主人危急,立即像飞也似地往回赶,但还是晚了一步,嫩芽在梦蓉身边破土而出,瞬间就长成了一根青藤,藤条上又开了一朵白花,白花转眼凋谢结出一颗艳红欲滴的浆果来。 浆果的茎急速变细,变的糜烂,浆果开始摇摇欲坠。与此同时,藤子上又长出几根刺条,张牙舞爪朝梦蓉的颈部袭来,梦蓉没有提防,颈子被刺条扎得往外呲血,五官也被藤子拽得朝天。正在这时,一根刺条从她的颈子底下卷了过来,朝梦蓉的嘴就扎了过来。梦蓉哪受的了这种剧痛,嘴不由自主地疼得张开。一切仿佛就像安排好了似的,就在梦蓉嘴张得最大之时,她头顶浆果的茎刚好断掉,那枚浆果不偏不倚正掉入梦蓉的口中。 吴三桂见状喜得美不胜收,左手一勾,那根藤条从根儿开始腐烂,等金蚕赶到主人面前时,藤条已经烂成灰烬了。再看梦蓉的面色,开始异常地发红,而且她竟然站立起来,朝着透明棺材的方向,像一只被操纵的傀儡似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梦蓉肯定是中了邪。 燕叔在这时已经醒了过来,或许他刚才也看见了粗藤疯长的那一幕,他的脸色变得很凝重,甚至有些威严的可怕。他从腰后掏出最后一枚柳叶飞镖,悄声对我说道:“知焉,看来此行咱们爷仨谁也不能活着出去了,既然咱们活不成,也不能让吴三桂这孙子成了事。梦蓉的三魂七魄现在已经被‘藤木驱魂果’击散,现在她的身体只是一个承载着陈圆圆魂魄的容器,你拿着这枚飞镖,等梦蓉的身体经过之时,将她的哽嗓割断,只要梦蓉的五脏六腑进了阳气,那枚浆果自会腐烂,吴三桂的全盘计划也将会落空,你听懂了么?” “嗯…… ”,这应答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为沉重的一声,我的眼泪再也无法忍住,竞相夺眶而出。那边的吴三桂一心引导梦蓉回棺,也没留意我们,我半跪在地上,把柳叶飞镖藏于袖中,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梦蓉与我的距离。 梦蓉双瞳无神,像一只牵线木偶一般挪动着生硬的脚步一寸一寸地向这边挪动。 “三丈” “两丈” “一丈” “六尺” “四尺” “三尺” “……” 待梦蓉走到三尺之内,我咬紧舌头,从袖口处拽出柳叶飞镖,纵身一跃就跳到梦蓉身后,将她的颈子拽住。吴三桂根本没料到我还能留着一手,伸出右手对着我比划了一下,旋即又缩了回去 —— 他不敢再放那火球。 我将柳叶飞镖的刃口对准梦蓉的哽嗓,比划了三比划,怎么也不忍心下手。燕叔急得直用拳头敲着地面,朝我喊道:“知焉,快割,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爷们儿,有什么话,等咱们一起去阴曹地府我再和梦蓉解释,割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比划了一下,还是忍不下心下手。这时,我就觉得腿被紧紧束住,低头一看,原来那根藤条又由地而生,此刻已盘至我的腿上,把我的下身裹了一个严严实实,剧痛从脚上传来,并不断向上身蔓延。由于血液的停滞,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同归于尽的心情愈加坚定。我心一横想道:“梦蓉,咱们生不能结为夫妻,索性就死了去阴间拜堂成亲去吧”,想到这儿,我手一横,操着柳叶飞镖就朝梦蓉的咽喉哽嗓划去。 “呲……”,鲜血喷溅而出,身边的墙,身上的衣,身下的地,无不是斑斑血迹。随着梦蓉尸体的倒下,那粒艳红色的小球“啪嗒”一声,从梦蓉嗓子的豁口里滚了出来,我悲愤得失去了控制,抬起脚来将那枚小球踩得粉碎。小球破碎的同时,只听见大殿的阴阳鱼里哀嚎遍野,像喷泉一样地向外倾泻着惨白瓦蓝的魂魄。燕叔微微地点了点头,满意地将眼睛合上。 吴三桂见大势已去,英俊的脸上开始扭曲,浑身的火色变的愈加浓烈,就像一只充气的气球似的越涨越大,燕叔感受到这种不妙气氛,急忙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把我往外推道:“你快逃走,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出去找华莱士”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然被燕叔推出一丈多远。那边的吴三桂的身体已经红得发蓝,蓝得发紫,眼看就要炸裂,可我所处的位置距离殿门还有三四丈远。我咬了咬牙,拖着两条瘀血的伤腿转身向洞口跑去。 红紫色的火焰喷溅而出,覆盖了我的整个后半身,而我此时距离洞口还有两丈多远。爆炸的余波将我腾空掀起,火焰肆意舔食着我的后背,我屁股底下发烫,就像坐了土炮一样,被膨胀的空气硬生生从殿口抛了出去。 鸟语,瀑鸣。 再醒来时周遭已异常的安静,后背时隐时现的疼痛仿佛在告诉我仍然存活的消息。我长呼了一口气,抬眼望向眼前的大殿:只见它在余晖之下也坍塌得只剩一个主体框架,它旁边的山是那么地青,水是那么地绿。大殿之上,两个阴阳鱼的眼睛还在持续不断地向天际散发着两股幽蓝幽蓝的灵气,整个山林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突然想起了舍生取义的燕叔,又忆起了为救我而亲手被我隔开了喉咙的梦蓉,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都是那么的残酷。我摸了摸自己微痛的后背,刚想起身进入残破的大殿之内,忽然衣服和外裤“啪嗒”一声齐齐落地,我忙弯腰捡起衣服观瞧,原来那短衫和外裤的后侧全被爆炸的大火所吞噬,但不知怎地,身前的衣服却被保存住了,而那本《龙兴风水图志》和地图日记也被完好地保存在怀内的囊中。 我不断回忆着事发的一刻,那爆炸可谓是惊天动地,即使金蚕能够为我抵挡石头的冲击,但它也无法阻挡如此旺盛的火焰。究竟在那危机一刻,是什么力量帮我承受了火焰的袭击,渡过了看似不可能存活的处境呢?思考了许久,我未能得知。 我进入了那间大殿,借着余晖。 尽管它曾经如此的恢宏,可还是掩饰不住残破的现状,就像是很多人的一生。 燕叔已然被大火燎得没了人形,他那烧焦的指头仍然保持着死前的一刻:紧抓着两只小小的宝箱。而梦蓉虽然被巨石遮掩躲过了火劫,可她豁开的颈子和无瞳的双眼却把我的心刺得更痛。 我轻轻松开燕叔的右手,将那两只沉甸甸的宝箱取下挂在腰里。那是两条活生生的命,是盗墓人一生的心结,是一个心系天下的老人和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为天下人所尽的一点,也是唯一能尽的一点力气。这也许是绵薄的,但许许多多的绵薄聚在一起,又何尝不是响彻云霄的黄钟大吕呢?中国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华夏是一个伟大民族,只要人人都能为自由和民主尽一份绵薄之力,这头苏醒的狮子绝对是任何国家和民族不敢欺侮和轻视的。 我坚信。 第二天一早,我在大殿的正东给燕叔和梦蓉挖了两座小小的坟丘,又把缴获的那柄玉如意插在他俩的坟当中。这是一次诀别,既是在缅怀他们,也是在激励自己。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我在大殿正中央发现了一扇被烈火炸开的石门:那是一条直通外界的密道。除此之外,密道的左侧还有一间隐藏的石屋,屋内的檀木架子上静静地躺着一本《前清龙脉图略》和一本《云南地理详谱》,在《详谱》里,我找到了自己在烈火中大难不死的原因:原来在进墓之前我所喝的冰泉水有极强的吸火效果,库伦克人就是凭着那眼冰泉,才能不靠杀戮而抑制血中难耐的炎热。 在弄清自己的生还原因之后,我又翻开那本金箔包皮的《前清龙脉图略》,书的扉页记载着吴三桂临死前的亲笔批注:“长伯为圆圆之愤,怒而卖主,既为同族所不齿,而今进退两难。吾生不能破虏保家,抵抗清廷;死亦要统领鬼兵破其龙脉,搅其不宁。不灭清廷,誓不为人”,我继续往后翻,朱红的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不咸山系有龙脉,集数千人力力搅,则天下必乱……” 我紧了紧身后的背囊,又给燕叔和梦蓉的坟前添了最后一掊土,透过密道,我开始踏上了重返关东的征程。天边的黑云愈发的减淡,从那缝隙中所透出的,是一缕正在成长的朝阳。 (整卷完) 注:第一卷《参国奇谈》已由北京磨铁文化独家出版。而第二卷《重返关东》在扯皮闭关修行了十天之后继续展开,剧情更加精彩,涉及到闯关东,辛亥革命,老参场,寻龙脉,破八国联军秘密地图等内容。 第一章 - 胶澳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语出 荀子《天论》 光绪三十年的天空是晦暗的,这本不是一个秘密,但我却从没想到,那天竟晦暗得如此之黑。 自通道而出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在这几日里,每每有些许空暇,我都会不经意地想起梦蓉的音容笑貌,忆起她的娇蛮和体贴。我听从燕叔临终前的劝告,在离开云南之前,乔装改扮进苗寨与她父母见了最后一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很凄然的,所以我临时改口说梦蓉这次随军有功,被总兵重用,人已随队抵至中原,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二老起初对我的话很是怀疑,但从我掏出三千两银票开始,他们就不再赘言了 —— 毕竟,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十两银子有够养活一整家好几年,而三千两银子差不多连个知府都能买来。人与银子无仇,任谁再怎么喜欢撒谎,也不会拿几千两银子开玩笑。 挥别了二老,我又乔装改扮,去市井之间打听一下李文昌父子的下落。不出所料,秃子和矬子两人到现在还没回府。按最坏的打算,他俩被困在林中已经六七日了,不是被人熊舔了,就是落了个麻达山饥困而死的下场。我长叹了一声,稍稍打点了行装,直向滇北进发。 横跨中原的旅程并不轻松:我连骑带走,历经六个多月,途径两广、直隶诸省终于抵达山东,开始向胶州湾方向开进。 “愈邻近海滨,形势就越乱;愈深向京师,灾民就越多”,这是自云南一路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自妖婆慈禧垂帘听政伊始,几十年内,华夏王者之气渐微,领土屡遭外夷侵占,政务资财千疮百孔,亡国之态已露无疑。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光绪三十年的山东,是一个多事之秋:自打七年前的十月廿日,胶州湾事件以三声‘乌拉’○1草草收场之后,山东全境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德军的直属辖地。苛捐杂税自不必细说,就连天公也不作美,三年的旱蝗大灾让山东尸横遍野,腐气熏天。以前在丰收时节无人理会的马齿苋、香椿芽等野菜,现在全都变成了难得一见的珍品。更有甚者,许多地方草薅○2光了,嫩叶和树皮也成了充饥者的上上之选。 胶州半岛的老龙口海港人声鼎沸,但其中的十之八九却不是往来贩货的客商,谓何?原来跨过了黄海湾,对面就是辽西大连的旅顺口。自九年之前《马关条约》签订以来,诸列强无不对清廷的软弱作风摸得一清二楚。为限制羽翼未丰的日本扩大,在《条约》签订六日之后,俄、法、德三国以‘友善劝告’为借口,强迫日本将辽东属地归还给中国。自此之后,日俄之间矛盾冲突不断,任谁都不想轻易丢掉旅顺口这个咽喉之地。 狼终究是狼,任其外表如何光鲜,其行动也是要被食色性这些原始的欲望所支配的,更何况中国是一块儿何其丰嫩的肥肉!摩拳擦掌之后,终于要剑拔弩张,跃跃欲试了。 慈禧老佛爷还是那么地贤明,那么地喜欢息事宁人。思考再四,她终于凤爪一挥,再降一道口谕说:“日俄要战,就由他们去罢。我华夏子民,历来喜好和平,此次亦当严守中立,并应立即划归交战范围,以防战火再蔓京师”,瞧瞧,自八国联军进京的几个年头之后,这女人长了多少见识? 于是乎,辽西的总兵官撤了,吉林的巡抚开始对日俄的增兵过境睁一眼合一眼。旅顺口在短短的数月之内囤积了大量的军火和兵力,就等着导火索被谁点燃,好杀对方个人仰马翻。在这种威胁之下,黄海内的所有官方运营的商运渔船全部停工,只剩下少数私人渔船冒着生命危险,以偷运难民过海来赚得些许活命钱儿。 然而现在,就连这点儿活命钱也赚不来了。日俄战争不仅断了船家的财路,更是断了逃难人的活路。历来闯关东的山东人只有两条路可走:浮海与陆行。倘若以水路由胶东最北的蓬莱出发,行至胶东之南的铁山岛,再由烟台经威海驶往旅顺口,其直线行程只有九百余里;但若转走陆路,环绕渤海由胶东半岛转向辽东半岛,其路程就可达到五六千里之巨,这对任何一个衣食无着的难民来讲,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虽说老佛爷的做事风格一向是胳膊肘往外拐、吊炮往里揍,但庚子事变的余威仍然燎得她心神不宁。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从义和拳起义一事里慈禧太后悟到一个结论: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是拿着锹镐的农民?,当人失去得无法再失去之时,他们就会放弃胆怯,不顾一切地为生存而战。 而成千上万的灾民聚在一处显然是极其不妥的:往好处说,如此的颓相倘被外国人看见则有失国体;往坏处说,万一这群暴民真的饿急了,不要命了,哄抢了哪国的使馆,一屁股的屎她唯恐擦也擦不下去。所以考虑了再三,她最终决定赶在日俄动手之前,在胶澳○3的老龙口之前,以朝廷和神佛之名,动用官船,将山东的难民有多少算多少,全都送入关东去。 六月的天气正是将要变热之时,海岛湿潮的天气为风寒疾病提供了天然的温巢。渤海沿岸一带都是一派病煞之气,怨天叹气之声不绝于耳。闯关东的队伍当中,不乏有病死在路上的冤死鬼,往往一个五口之家经历这么一折腾,能徒步活着走到关东的,就只有一两个人。 老龙口的客船只剩下最后一趟,而岸边的灾民却聚得遍地连天,无边无际。胶澳的总兵官请示了巡抚,从衙门里临时调了两千精兵来维持秩序。帆船只剩下六只,每只最多可乘座三百人,数万的难民为了抢到这一千多个位置争破了头颅:哭声,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两千名官兵拿着衙门里审犯人的板子横在码头两侧,一个一个地数着人头儿。 “哐……”,头船上的铜锣声响起,维护现场的官兵齐齐将木棍横了过来,抵住了如潮的人流。我就混迹于这些难民之中,身子也被后边涌得左摇右晃。 “老爷,您就放我们一条活路吧”,队伍的前排,一名衣衫褴褛的白须老翁近乎哀嚎地恳求道。 “行了,行了”,为首的小头目不耐烦地晃了晃头,“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朝廷有规定,每船三百,不多不少。没上去的,想其他的命辙吧” “官爷,官爷……”,老者的妻子跪倒在地,拽住小头目的脚脖子道:“俺们要是赶不上船,这一把老骨头就算交待在这儿了,” “交不交待的,与我又有何干?”,小头目一脚蹬开老婆子,忿忿地骂道:“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就是一群刁民,枉费老佛爷一片佛心,还念着你们的安危给出船,依我看哪,全都是白扯,还不如一开始就撒手不管了,还能闹个清净……” 刚说到这儿,那老婆子用双肘爬行,再次抱住小头目的小腿,呜咽之声从她的喉咙里阵阵地传出来。 “你她娘的还不识抬举了?兄弟们,给我打,狠狠地打” “慢着”,我实在无法忍住心中的怒火,从后排站了出来。 “诶呦?”,小头目的八字胡往上一撇,“你一个小半拉子○4,还要出头充好汉不成么?” “官爷”,我朝他一抱拳,“您不拉他们也就算了,干啥还要打人呢?” “呦!你小子倒敢教训起老子来了,爷爷爱打就打,爱骂就骂,我就打你怎么着,就打你怎么着?”,说完,这小头目抽出右手,当着众人的面扇了我一记耳光。 摸着火辣辣的脸,我强忍着怒火终于无法抑止,抬起右腿,攒足了劲儿,一脚就把小头目踹了个四仰八叉。实话实说,他的运气不太好,本身就长的就肥,还圆,后身又是一个下坡道,所以还没等他翻得身来,身子就顺着堤道滚下了海。 “好啊……”,灾民当中响起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还他娘的反了他的”小头目呼哧带喘地骂道。海滩的水并不太深,胶澳的土生人也多少会点水性,小头目翻了几个跟头,又从水里爬了上来,“弟兄们,抓住这小子,给我狠狠地打” 几十名军兵一拥而上,连推带搡将我拽进人堆就要杖刑,围观的群众可不干了,几万名灾民‘呼’的一下将这两千官兵包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要造反不成”,小头目手指着怒目而视的灾民们,“我告诉你们,府衙里还屯有十万精兵,我一声令下 你们就 …… 你们就全完了” 官兵没打着我,围观的灾民也没有什么行动。僵持了许久,见包围的人群仍不散去,小头目愈发的心中没底,索性下了一道命令:前五条帆船正常启航,最后一条船不施行禁令,谁有能耐谁上。 千言万语不顶这一道命令,闻听有生还的希望,几万灾民立即像蚂蚁搬家一般,全都从人堆散去开抢为数不多的几百个船位。瞬间之后,胶澳的海滩上哭号之声不断,而我的周围,只剩下小头目和他的精兵亲信。 “好小子……”,小头目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你等着,看爷爷回去怎么收拾你的。弟兄们,押着他,走!” 注:○1三声‘乌拉’,指德军占领胶州的事件。一八九七年十一月七日,德皇威廉下令就巨野教案一事对清军展开报复,当日深夜,他电令远东舰队司令海军少将迪特里希(Otto von Diederichs 1843-1918)作好准备。十日,德舰启航向胶州湾进发常驻上海吴淞口的德军远东舰队出现在青岛外海。由于慈禧的不抵抗政策,德军寥寥千人用时不到两天就把胶州半岛全拿下来,堪称华夏之耻。而德军在得手之后,停泊在青岛湾海面的德舰共鸣放了二十一响的礼炮来庆祝胜利,半小时后,随着对德军三声‘乌拉’(德语意为‘万岁’),德国海军的三色战旗升起,胶州彻底沦为德军属地。 ○2薅,音为hāo,东北及山东土话,意为揪、拽。 ○3胶澳,青岛在清朝时的名称。 ○4小半拉子,山东及东北方言,指年岁不大的劳力,毛头小子之意,有蔑视的意味。 第二章 - 女奴 小头目话音刚落,他身后几名彪形大汉就抡着锁器,手脚麻利地将我缚了起来。 首发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兵,我被惊得不轻,心想:倘若这些人就是传闻中弱不禁风的城防军,那攻城的鬼子兵还不得长着五条胳膊八条大腿啊? 我心中有些忐忑:有点儿害怕,又夹杂着些兴奋。按照评书中情节,此刻正是人群当中蹦出一个(或几个)世外高人来营救我的绝佳时期。为了这,我等着,任那些兵痞怎么拖拽也不向前挪动一步。蹭了老半天,人没盼来一个,身后蜂拥而过的灾民却把我撞了好几个趔趄。不消一刻,身后的灾民跑了个精光,包括之前饿得哭爹叫娘的和被我救下的大爷大妈。 此刻再往北看,港子里上下涌动的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哭喊声、咒骂声、跺脚声不绝于耳,反倒是之前乱跑的几只青壳仔蟹异常安静地在海滩上趴着。 它们全被踩成了烂泥。 “怎么样?”,小头目挑衅地瞅着我,“老百姓就是墙头草,哪边儿风硬哪边儿倒。你只知度人,却没人肯来度你,你想想,这事儿有多可笑?哈哈哈哈……”,说道这儿,这家伙竟然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见大难在即,便也灵机一动随着他一起大笑起来。我这没头没脑的一笑,倒把在场的兵痞们给造愣了。 “你是傻了还是痴了?”,边儿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兵拽住我的领口问道。 “我是笑你们太幼稚,太不自量力了”,我故作高深地说道。 “幼稚?”,小头目明显见多些世面,叫兵痞松开我的领口,“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哼……”,我冷笑一声,“说出来怕吓死你们,我是德皇在大清国御定的密使,此次来胶澳是来你们买办处给华莱士先生发电报的” “哦?”,小头目倒吸了一口冷气,“倘若你说的不是假话,我倒可带你过去,但你必须要先拿出证据来,你身上可有令牌或文书凭证么?” “切……”,我故意拉长了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真正的密使会带那种东西?一听你说话就是外行。 首发我是真没工夫和你们啰嗦了。这样,你们不妨八抬大轿先把我抬回去,倘若我拿不出约见华莱士的密码,你们再把我打残打死也不迟,这样还不行么?” 一听见‘密码’二字,小头目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看来燕叔临终前交待我的那一套果然没错,我随便编了点儿东西一咋呼,就把他们给唬住了。 “好…… ”小头目点了点头,“那您就先屈尊大驾随我们一起去买办处走一趟吧,之前维护秩序时如有得罪,还请多多海涵。一切都是上峰所令,我们这些人就是苦力”,说完,他一努嘴,身旁的兵痞将我身上的几件刑具全部卸了下来,不过几个汉子始终围在我的左右。我明白,这说好听了叫‘众星捧月’,说难听了就叫‘软禁’。 我随着他们迈步向前,还没走出二十步,耳轮中就听见北边的港子方向“轰”地爆了一声巨响,我甩脸一看,原来是船上的难民太多,竟硬生生地把帆船给压垮了。我叹了口气,眼瞅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一行人没有因为船塌了停留,转而继续带我往南行走。去买办处的路程不远也不近,走了多半个时辰,前方终于闪出一座似庙非庙,似房又非房的建筑来。我抬眼一看,在最光鲜之处立了一块硕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胶澳德租界买办处’八个斗大的烫金大字。 “老段,电报房里有人盯着么?”,小头目与看门的老头儿打了声招呼。 “有啊,天不擦黑谁也不敢回家闲着”,那老头应了一句,别看他人老,说话倒是蛮干脆利落。 “那行,你带这位小哥进里面去排个电报,我就不在这呆着了。还有,我留这儿二十人,全规你管,有什么事儿叫他们机灵着点儿”,小头目边说边跟老段递眼色。 “行,您就放心走吧”,老段听完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 不消一会儿,小头目领着那一千多人走了。院里只剩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人,老段一努嘴儿说道:“小哥,看你这样貌,应该是头一次来吧” “嗯,前辈,我的确是头一次来”,我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有些规矩我得先和你讲在头前。这个地方不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这儿有这儿的王法。老冯刚才留这儿的二十个人,你也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年轻人,你若是打着撒谎的目的前来,小老儿劝你赶快坦白,我凉你少不经事尚可以放你一马;但若你跟我进屋看见了秘密,再说不出会客的密码…… 嘿嘿嘿”,说到这儿,老段冷笑了一声,“你就得横着出去” “呵……”,我也冷笑一声,给老段一个无声的应答。 “那好了,弟兄们,带着他进里屋”,老段清了清嗓音。 十几个棒小伙子连推带搡将我拽进大屋,迎着正门的是间大厅,大厅对面有一间铁门铁栅栏的小室。 “来两个跟着我,其余的就先在厅里候着吧”,老段在人群中挑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把其余的十八个人拽了两个长条凳。两人出列之后,分在左右押着我,将我塞进那个铁门的小屋。 铁门发出一阵‘嘎吱吱’的响声被打开了,噪音消去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杂乱无章的‘滴滴答答’声,我探头往里一瞅,屋内并宽敞,仅有的一张长条桌子上摆着一台偌大的铁盒子,一个满头黄毛,穿着一身军绿的鹰钩鼻子的女人正聚精会神地坐着皮椅子上不断摁着一个大大的镔铁按钮。 老段没敢吱声,静静地站在皮椅旁候着。倒是跟进来的两个兵痞,眼珠子不住往女毛子裙下那两根丰满又雪白的大腿上扫视。 摆弄了一刻,女毛子终于不按了。她展了展腰,慢慢将身子转过来。两名兵痞赶紧把贪婪的眼神收回,规规矩矩做了个立正状。 “伊娃小姐”,老段赶紧往上迈了一步,“这个人自称是找华莱士先生的密使” “赵花莱石咸绳?”女人操着一口奇怪的腔调,眯起一只眼睛打量我,随即她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后的几个人。从她起身的一刻我才发觉到,好家伙,这女毛子长得够魁梧的,脱了鞋,不比我这七尺身材矮多少,穿上德军制式的黑皮长靴之后,她竟然可以稍稍地俯视我。 “泥湿税?泥胶伸摸鸣兹?”,女人继续操着那口强调问我。 “抱歉,在见到华莱士先生本人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微笑地答道。 “珍钮赖特○1”,女人仿佛对我的答复很满意,在顿首的瞬间,胸口的军服随之震了几震。 “咕噜噜……”,我听见后面传来咽口水的声音。 “嚎,呐泥就罢米嘛携给卧,卧踢泥乏垫爆咽睁”,女毛子说完,竟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带到长桌跟前,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根怪莫怪样的铁笔,她挤了挤笔后的软囊,示范样地在纸上划了一条深蓝色的横杠。 “摁,泥,泥地,明摆?”,她腾出左手,指了指右手中的铁笔。 注:○1珍钮赖特:德文Genialitaet的音译,意为聪明,有智慧的。 第三章 - 打诨(一) 女毛子将铁笔交在我手里,立在身旁等我写字。 首发我拿起笔,端详了一会儿,笔尖儿上嵌着一块儿薄薄的铁片儿,旁边没有毛,也没有炭,更没有可蘸的墨汁儿。见我愣在原处,老段在后面补充道:“这笔不是蘸墨用的,你直接在纸上划就行啦” 我没敢用太大劲儿,将笔尖轻轻在纸上拖了一下,蓝色的油墨就像跳舞的精灵,与笔尖儿的轨迹同步相随而出,我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了‘4096’四个阿拉伯数字,之后将铁笔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 女毛子伸手将字条对折,旋即又卷为一团,碾碎了扔进纸篓里。待一切办完,她又坐回皮椅上,将一双耳罩扣在头上,直起腰来去按那根按钮。奇 书 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om “嘀嗒嘀……嘀……嘀……嗒嘀”,不规则的嘀嗒声接连不断从她的耳罩里传出。我们屏住呼吸,谁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女人按了一会儿,不按了,从机台顶上抽出一张白纸,用铁笔勾勒出一大堆看不懂的洋文。 女人写完,向后一招手,老段赶紧上前一步,接了那张字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对我说道:“华莱士先生回电,密码完全正确,不过他现在人在辽东,还要等几天才能回来。他特地嘱咐我们,你是我们的朋友,是德国人的贵宾,要我们好生招待你” “哦……”,我长出了一口气,“好,那就烦您帮我安排一间客房等着吧”,我忙应道。 “先生请随我来”,老段一改之前的态度,毕恭毕敬把铁门打开让我先走,我也不客气,抬脚迈步出了小屋。 厅中的大兵们一看这架势,全都明白怎么回事儿,纷纷起身给我让座。我一摆手说道:“弟兄们不要客气,既然误会解除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老段哪……”,我转过身,把脸朝向他,“天也不早了,这些弟兄怪辛苦的,遣他们回营休息吧。至于刚才进屋的两位兄弟……我想朝老冯暂借,用来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你看如何啊?”,我这回多留了个心眼儿,留这两个人伺候我,一来可以彰显我的尊贵身份;二来又能借这两个人的口来打听胶澳及整个东北的时局;第三嘛,我本来就懒,放着免费的资源在那,不用白不用。 “行啊”,老段爽快地说道,“德国人的朋友就是胶澳的朋友,我替老冯把这两个人给你了”,说到这儿,他扭过脸对两个兵痞说:“你们俩个即是保镖,又是保姆,一定要把这位先生伺候舒服了,你们可知道?” “知道,知道……”,两个兵痞连忙点头应允,又转过身子对我点头哈腰。 “那好了,先生,让这两人带你去厢房选屋吧,小老儿去忙些其他事情”,老段说完,遣其余的十八个人出门去了。 “好,那咱也走”,我一摆手,让两个兵痞在前头带路。三人走出买办处,天色正要变黑,外面微风阵阵,拂得面颊微痒,凉爽宜人,胶澳的七月可真谓是人间的极致。 选完了客房,两名兵痞要给我烧水洗脚,我一晃头说道:“等等,你俩人还没吃饭呢吧?”,两人点了称是。我继续说道:“既然我选中了你俩,就说明咱们哥们儿有缘。这样吧,兄弟我今日出血,请两位出去喝两盅,你看如何啊?” “行,行”,两人想也没想,就一齐答应了。我心中暗笑道:“想你们平日在军营之中,也必是粗茶淡饭,此番我就要把你俩灌醉了,把胶澳左右的形势问一个明白” 三人收拾收拾行李就出来了,出门的时候,我从怀里掏出两堆散碎的银子说道:“两位哥哥,这两堆银子你们先收下,权当是零花钱。兄弟不是个吝啬小人,此番我来胶澳,乃是承德皇的密令要办一件大事。所以咱们第一次出外吃饭,不要选太大的场合,以免被人看见走漏了风声。一会咱们最好寻一家带有雅间的饭庄,排场不排场的,暂且放在一边,只要菜码大,酒水干烈就行” 两名兵痞假意推辞了一番,终于将那两堆碎银子收集进兜里,其中一个高个的说道:“兄弟,别看你年龄小,但看您这气势,您就肯定不是普通人来的” “那怎么说呢?”,我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 “说实话,我在胶澳呆这么多年了,像您这样身份的人我也见过几个。但凡有点儿权势的人,无不是腆胸迭肚○1,飞扬跋扈之流。但常在官场混的人都知道,越是不可一世的,就越是酒囊饭袋;越是谦逊不骜的,则越可能是出于名门” “哈哈哈”,我自嘲地笑了几声,“名门谈不上,我也只是个德皇手下的幕僚,为德皇效力而已” “那咱们赶紧往芙蓉楼去吧?”,另一个胖兵痞征求道。 “行,那儿肃静”,高个子点头应道。 三人离开买办处,顺着北面往港子方向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半,沿街的几个买卖家把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外头,将路面照得通亮。我斜眼一看,巷子里是几处酒家,在灯笼的底下,两个满头黄毛的大鼻子正喝的烂醉,互相搀扶地嘟囔着一堆听不明白的外语;对面的另一家木楼底下,一个魁梧的大块头正在灯下肆无忌惮地冲着楼梯撒尿,从几家酒楼的窗户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群魔乱舞的作乐之声。 “这是大鼻子寻欢作乐的地方”,高个的兵痞叹了口气,“这几年天灾人祸,多少关里人饿得活不了,想从水路闯关东。他们以为走水路那么容易呢,许多家到最后实在撑不住,就卖儿卖女。人贩子当初都说,会给女孩家找个好婆家,其实一转身,全都卖进了这条烟花柳巷。你看看,大清国的男人娶不起媳妇,女人们却被大鼻子肆意玩弄,这还有天理了么?”,高个子说完,脸上现出忿忿的表情。 “就是啊”,胖子接下话头,“像我们哥俩这样的光棍,在山东起码有好几万,光胶澳这个港口就得有七八千人,整天除了操练还是操练,真是无聊死了” “那就没有一个王法么?”,我接道,“再说了,刚才在买办处就有一个女毛子在那儿呆着,他们完全可以去跟那帮女毛子成亲过家哪” “咳!老弟你有所不知,打仗哪像过家家呢,还能带着家眷来?咱前朝的成吉思汗不也是打到哪儿住到哪儿么?想当年他一杆子战到多瑙河沿岸,那欧罗巴的女人们,不也没少让他们糟蹋么?咳,其实历史啊,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想讲王法,你得有资本” “嗯……”,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继续随着他俩往前走。行了不到一刻,前面的屋所渐渐减少,在一堆破落的地房的中间,立着一间二层的中式小楼,小楼的幌子旁面挂着一盏不大的灯笼,正被海风被吹得摇摇欲坠。 “客官,您里边儿请”,还没走到近前,小二就从店里迎了出来。 “你这楼里还有没有单间雅座?”,胖子问道。 “爷,二楼还有一间面朝北开的呢,把窗开开可以远眺海景,再晚一点儿您几位就赶不上喽”,这小二很会做买卖,一副油嘴滑舌舞动的上下翻飞。 “行,那你就在头前带路罢”,高个兵痞接到。 “好嘞”,小二把长条抹布往肩上一搭,领着我们进了饭庄。如这两个兵痞所说,这芙蓉楼的确是比较肃静,一楼只有两三桌坐满了人,其余全都空着。我朝那几张桌上瞥了一眼,桌上并没有什么荤菜,吃饭的人也都是普通人打扮,应该是一些沿途进货的老客。 循着木梯上楼之后,我们被领进一件雅座。说是仅剩一间,其实他总共也只有两间。三人分宾主落了座,我坐主席,他俩分列两侧。 “两位哥哥,老弟不怕花钱,你俩想吃啥就尽量点”,我首先表了个态。 “行,那我们也不客气了”,两人喜笑颜开,拿过小二的菜单,将头排点了个遍,点完菜后,他们又要了一壶老酒,趁做菜的间隙小酌。 “来,兄弟”,高个儿的兵痞,先给我满上,“太好听的话我也不会说,总之您是主,我们是仆,这些天里,您要我们哥俩做什么事,无论是刀山油锅,我俩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我和他俩一碰酒杯,将酒干了 —— 不得不说,在云南之时,梦蓉的金蚕在给我逼毒那回,我身体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以前我沾酒就醉,现在却怎么喝都跟白开水似的没有感觉了。 “两位哥哥,这几年我一直在南洋呆着,我这次是从云南入境,走了大半个大清国才赶到胶澳的,来之前我就听说,山东的风水民情奇异瑰丽,还请你们给兄弟介绍介绍?” “咳!兄弟啊,你那是被唬啦”,胖子接道,“山东除了灾还是穷,几万男丁找不到媳妇,还什么风土人情啊,我倒听说云南不错,那苗族傣族的小妹子儿,一个个的水灵着呢” “呵……”,我轻笑了一声,“可能山东的男丁太多,把女人显得太过珍贵,我在云南倒没觉得女人有这么稀缺” “唉…… 可不是么”,高个子把一枚山榛子搁在嘴里,嘎巴咬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你说我们豁了命来胶澳当兵,媳妇媳妇娶不上,粮饷还半年一年的不发,说真的,我俩要不是和你一起来这儿开顿荤哪,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儿了” 注:○1腆胸迭肚:音tiǎn xiōng dié dù,北方方言,形容不可一世的姿势。 第四章 - 打诨(二) 高个儿兵痞说完,三人均畅怀大笑。片刻之后,酒席摆上,虽说芙蓉楼的酒菜尚不能与四爷及方唯清家的盛宴相比,但其丰盛程度也足以让一般的平头百姓流连忘返。鲜嫩的黄花菜、湿滑的酱香菇、多汁的溜肥肠以及不腻的东坡肉,无不显示着掌厨人的手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我的吹捧之下,两名兵痞显得有些兴奋,大嘴一张,开始没把门儿的。什么宫廷秘史啊,艳事传闻啊,掉脑袋的,不掉脑袋的,以前敢说的,不敢说的,此时全都摆在台面儿上。 畅谈了多半个时辰,我把话题一转,自然地引到买办处和华莱士其人之上。两个兵痞被我灌得迷迷糊糊,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话。 “要俺说这个买办处啊,哈,就他娘的是一个狗腿子呆的地方”,胖兵痞开了腔,“你瞅瞅那个老段,他算个什么东西?跟咱们弟兄说话的时候,那飞扬跋扈的劲儿,你再看看他在华莱士面前那个熊样,在那个黄毛儿老娘们儿面前那个熊样,我呸……” “咳!可不是么?”,高个儿兵痞撇了撇嘴接道,“连同这老家伙在内,买办处里的头头脑脑儿,没有一个好货,我就纳了闷儿了,咱大清国咋混到了这番田地?” “我听说华莱士人不错啊”,我问了一句。 “不……”,胖兵痞摇了摇头,“华莱士暴躁的很,又偏执,他发起狠来比谁都吓人。不过说良心话,他除了为人有点儿怪之外的确是没什么坏心。平时你倒看不出来什么,一旦任起性来,有时像个孩子。让人摸不着头脑” “据说他是个什么学究”,高个儿的又接道,“在外国好像还是个人物。因为和总司令是表亲,我们也得当神一样敬着。不过我又听说,华莱士这人怪得邪乎,放着德国的显赫家世不要,偏偏跑到这穷地方来搞什么研究,而且……”,说到这儿,高个儿停住了话,支起耳朵听了听外面,压低声音说道:“而且这华莱士这人有个怪癖,不碰女人” “啊?”,我被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华莱士大约是个什么岁数?”,我接着问。 “看相貌得四十多岁了,冷眼一瞅,他身高过丈,浑身的肌肉疙瘩撑的衣服鼓鼓溜溜的,一点儿也没有得病的模样,我听别人说,华莱士这些年来不仅没有娶妻,就连平时作风都极其正派。我就纳闷了,这样的人,倘若没病,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寂寞?” “来来来,你俩靠过来”,胖子把脸趴在桌面上,压低声音招呼我们,“就在小屋发电报的那个女的,那个叫伊娃的女毛子……”,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 “女毛子怎么了?”,高个的兵痞听得血脉贲张,正在劲头上,胖子冷不丁这一停,他不满意了,“有啥话你倒是说呀,吞吞吐吐的,一点儿也不像个爷们儿” “我要说了,你俩得对天发誓,不得外传,否则我的脑袋就没了”,胖子补充道。 “行,行,行,我发誓”,高个儿的将三指擎天,做了一个向天起誓的姿势。 “我也没得说的,谁传出去谁就不得好死”,我也信誓旦旦地说。 “好嘞,那哥两个就瞧好吧。话说几个月之前冯总兵官差我去找老段送信,哪知大厅里不仅没有老段,连个鬼影都没有。我怕耽误的正事儿,就想去敲里面的小铁屋。说到这儿,我插一嘴啊,哥几个都是男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屋子里坐着一个风艳含韵的女毛子,谁不像趁机会多看两眼,于是我没敲门,顺着那插钥匙的小口往里踅摸。这不看则可,一看可把我吓了一跳,你猜怎么着?那女毛子一丝不挂,正朝着里面走搔首弄姿,身高体壮的华莱士被堵在墙角,吓的畏畏缩缩,浑身直哆嗦,那情景就像是老鹰抓小鸡儿似的。看到这一幕我当初差点儿一口气笑喷了,我一出声,里面仿佛有所察觉,我一抬腿,赶紧逃了出去” “此话当真?”,高个儿的张着大嘴问道。 “那还有假?”,胖子斩钉截铁的答道,“所以我就觉着这华莱士是个十足的怪人了,我们兄弟想碰还碰不到呢,华莱士是送上门儿的都不收,你说他不是有毛病还是怎的?” “呵呵,或许华莱士练童子功呢”,我解嘲地笑道,“咱不提这个了,今儿个咱吃的高兴,喝得开心,吃完饭咱赶快回房休息去”,我赶紧止住了两个兵痞的话头,要是再任其发展,还不一定要爆出多香艳的情节来。 三人吃喝完结帐,互相搀扶着回去睡觉,一夜无话,次日平明。俩兵痞一起陪我出去吃过早饭,回到客房,我坐了半天,觉得闲着难受,就又把他俩折腾起来,撺掇着陪我溜街。俩人自是喜不胜收,因为每次出去我都待他俩不薄,赶在高兴之时还真金白银的开赏。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日俄的辽东开战:日本入土中原要经过吉林,俄国地理毗邻黑龙江,我家虽说隐藏在不咸山麓的底下,可难保就不被小鬼子发现。鬼子兵对待大清国民一直是惨无人道的,烧杀掳掠,无一不为,这万一战争要是打起来,双方杀红了眼…… ,想到这儿,我不敢再往下想了,只盼望华莱士赶紧回来,我两人一齐去往关东。 经过昨天的‘塌船事件’,难民们知道水路闯关东的愿望已经破灭了。所以从今天开始,胶澳街上的灾民,是来的少,走得多。大鼻子虽然打着《中德胶澳租借条约》的借口在胶澳修了铁路,可能买起车票的又有几人呢?大批的灾民被逼无奈,只好走上由胶澳到济南,再经由河北至山海关的不归之路。 一高一胖两个兵痞伴在我的左右,随我一同游荡在大街上。三人正走着,忽然大街东头儿现出一间高阁彩瓦的大门楼儿来,而数百计的灾民正围在门楼底下七嘴八舌地争论什么事情。我一拍左右两人的后背道:“哥几个,正愁没事儿干呢,走,瞅瞅去”。两人点头跟在我的身后随我挤进人群。 楼梯顶上站着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看装束像是一个管家,满脸的横肉把那张方脸衬得异常可怖。他叉着腰,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身后站着三五个飞扬跋扈的伙计,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根打狗木棍。我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找了一个身边的老者问道:“老乡,这是怎么了?” “咳,关里的欺负关外的呗”,老头摇了摇头说。 “不对啊,现在都是关里的往关外跑,怎么关外的还跑到关里来了?”,我接着问。 “道理的确是不假,不过这些人是倒腾山货儿的,经常要游走于关里关外之间。我也是听说,好像一个月前,他们乘船由辽西跑到胶澳来老韩家卖一批珍贵草药,本来都谈得好好的,说交货后半个月交钱,可这些天关外不是要打仗么?这帮地头蛇为了要挟药贩子,非把四品叶棒槌说成是二品叶的,想降低价钱。这帮关外人也不是吃素的,哪能就此善罢甘休啊,当即就一齐抗议,说要收回棒槌另卖他家。哪知这管家早就准备好了家伙,把这帮贩子一顿胖揍,经过这一回啊,老韩家还倒打一耙,说关东贩子们无理取闹,要驻扎在胶澳的巡警介入维护秩序,这样一来,这帮贩子可赔毁了,连个二品叶的价钱都收不到” 第五章 - 激战(一) 听完老者一番叙述,我心中不禁一惊,想道:“这帮人是关东卖棒棰的老客?,那可太巧了!我正愁没人询问情况呢。如果碰巧,再遇见一个吉林的老乡,说不定还能打听出来家人和四爷他们的消息”,想到这儿,我赶紧俯下腰,把脑袋插进人缝里往前挤。 高个儿的管家正站在门楼底下擎着打狗棒哇哇大骂,对面的十几个关东老客也掐着腰,一副不甘示弱的架势。在老客们的身后摆着一驾贴着大红喜字的花轿,那喜庆劲的儿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让人觉得分外的别扭。还没等我挤进里面,吵架陡然升级了,高个儿管家咆哮道:“他们这些关外的大老粗,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忘了爷爷前几天怎么给你们舒皮子○1了?爷爷再跟你们说最后一遍,黑白两道管事儿的爷爷都认得,你们这帮蛮子要想在这儿撒野,爷爷手中的棒子可不是吃素的” “韩管家,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人群中的老者向前迈了一步,“生意场上讲的是诚信,我们是敬着你们老韩家了,大伙儿才千里迢迢地从关东把货给你们送来。没想到你们不仅不领情,反而还倒打一耙。小老儿实话撂给你们,后边轿子里坐的就是我未过门的儿媳,没有这笔钱,我的犬子就娶不成妻,我也就抱不了孙子,你这是让我们老柳家绝后” “哦?”,听罢此话,管家愣了一下。 “你还把小媳妇儿领来啦?”,管家有点儿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哈哈哈,赶紧把轿帘掀开让爷瞧瞧,要是模样长的俊俏,爷爷倒能考虑考虑给钱的事儿” 老者旁边儿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一听此言气得就要上前和管家玩儿命。老者忙拽住他的下襟,直视他摇了摇头。又将身子转向了管家说道:“韩管家,你这话小老儿就更不爱听了。我们关东参客地位卑贱不假,可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汉子,也有做人的尊严,您要再开这种玩笑,出了什么事儿,可别怪我没提醒您” “好狂的口气”,韩管家一把将老者推在一边,“爷爷今天就在你们头顶撒尿了,我看你们能怎么着?”,说完,他已经走到轿子跟前,用打狗棒掀开轿帘。这时,一个声音从轿中传来:“你在我头上撒尿,我给你脑袋放血”,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只见韩管家的后脑被凭空开了一个大窟窿,血液喷涌如注。里面的人抬起腿,一脚把死尸踹开。老百姓一听枪响全都乱了槽子○2,生怕伤了自己,全都四散奔逃,我也下意识地转过身被两个兵痞拽着往外奔跑。 “老乡们别害怕,我们保证不伤百姓一根汗毛”,这时轿帘儿一拉,从里边走出一个中等个头儿的男人来。我忙止住两位兵痞,向发声的方向观看:只见他黄白面皮,全身着黑,一条油黑的麻花大辫盘在头顶,二目炯炯发亮,硬朗之中又透着一丝狡黠的味道,两撇八字胡横列在人中左右,看年岁应有三十五六,此刻正擎着双枪,不屑地瞧着老韩家手持棍棒的壮丁。 壮丁中有两个小头目佩枪,趁着乱局,俩人就想掏枪出来比划比划。黑衣男子根本没把他俩当成一回事儿,双枪往前一指“啪,啪”放出两颗子弹,声响过后,俩人的手腕子全被卯了一个豆大的窟窿,鲜血像喷泉似的往外喷涌。 “还有上来的没?”,黑衣人挑衅地问道。其余的壮丁擎着棍子都看愣了,有几个胆小的干脆就将棍子撇下往后撤退。他们当中有一个稍稍年轻的上前一步说道:“敢问英雄是什么来头?为何要管这档闲事?” 黑衣人微微一笑:“明人不做暗事,俺也不怕你小子报复,和你明说了吧:老子是关外马丘岭的胡子,俺这回来,一不为财,二不为名。俺就是替这帮参客讨回公道,让你们这帮关里的蛮子知道,俺们关东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乡亲们……”,说到这儿,他又提高了嗓音,对逃窜的人群喊道:“俺跟咱山东的乡亲们报个号,俺叫胡老三,也是山东过去的,现在是马丘岭是大当家。今儿个俺既然来了,就得为大家办点儿好事儿。俺现在问你们,这个老韩家到底是好人家还是个恶户?倘若它平时不仁不义,那俺今天就将他的王八窝给端了,所得钱财,除了这帮参客应得的,我全都散给你们” 闻听此话,跑出不远的老百姓全都返了回来,与那胡老三隔着几丈之外远远地望着。 “这老韩家没有一个好人,平时欺男霸女无所不为。英雄,你劫了他” “对,你劫了他”,呼喊之声此起彼伏。 “好……”,胡老三笑着点了点头,擎起双枪指道:“俺胡老三从不乱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想活命,赶紧去把老韩头缚来见我……” “三哥,干啥和他们费这些话,直接冲进去,把这帮龟孙子全做了就得了”,胡老三刚讲到这儿,轿帘一甩,从里面又钻出一个人来。我一打量,嘿,这不是洪屠户么。 还没等我上前搭话,刹那之后,四周警笛齐鸣。再往后看,房上,树后冒出好几百个鬼子兵,全都端着连发的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门楼外面站着的两个人和一堆参客。 门楼里的年轻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关门”,他大声吩咐着周围的家丁。家丁领命,拼上吃奶的劲儿把门推上,洪屠户见势不好,人像离了弦的箭似的奔门楼冲了过去,“哐当”木门被洪屠户粗硬的肩膀撞得支离破碎,门后三五个伙计根本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被撞的满地找牙,这一切发生得极快,还没等鬼子兵开枪,洪屠户就撞进大门去了。 “覆……恩○3”,后面的大鼻子叫了一声,房顶上的几十支枪一齐朝底下开了火,外围的老百姓听到枪声吓得四散奔逃。我边跑边往后看,门楼前的老参客们可遭了殃,还不及躲闪就被德国鬼子乱枪击中,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被撂倒了一片。 胡老三手疾眼快,一边招呼着参客往老韩家院里转移,一边举双枪朝房上射击,也不知道他以前究竟劫过多少柳子○4,杀过多少人,他那枪法竟有说不出来的准,两响下去,从房上掉下来的绝不会只有一人。 此刻我已经撤到老韩家的侧边围墙底下,两个兵痞也撅着屁股连滚带爬地跟随着我。之所以选在这儿,一是因为此地正好是大鼻子所在的被阴面儿,不容易被他们发现和误伤;二来洪屠户他们还在院子里,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不能撇下他独自逃跑。 激战就这样持续了近一刻钟,枪子儿像黄豆粒子似的向下倾泻着。胡老三闪展腾挪,身子就像一只山猫游走在林子里一般,步法轻盈而诡异。借着土墙和杨柳树的掩护,他一口气放倒了二三十个德国鬼子,而自己竟然毫发未伤。 注:○1舒皮子,北方土话:意为打人,有蔑视的意味。 ○2乱了槽子:东北土话:意为六神无主,惊恐得乱了阵脚。 ○3覆恩:德语‘开火’的音译,原文为feuern ○4柳子:北方黑道土话:意为土匪的黑窝,营寨。 第六章 - 激战(二) 胡老三战得正酣,突然从院里蹿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抓住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参客尸体就死命地往院拽。 首发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马让胡老三乱了阵脚,他一边要应付房顶上的几十杆枪,一边又想去救那个男童。一慌神的工夫,一颗子弹嗖地奔他的脑瓜子去了,胡老三知道躲闪不及,本能地一歪头,脑袋没击中,耳根子却被子弹刮到了,整整被开了一个豁口。 胡老三也顾不上疼,身子往前一跄,一骨碌身儿,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说来也邪,德国鬼子的子弹像下雨似的,噼噼啪啪落在他周围,可就是击不中他一颗。待距离孩童还有一丈左右的时候,他将双枪交在单手,腾出一只胳膊,像老鹰抓小鸡儿似的,一把将那小孩儿夹住。爷俩一齐滚向韩家大院儿的门楼。 尽管在评书摊上听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可如此惊险的枪战场面我却是第一次见。我顾不上危险,叫两个兵痞俯下身子,脚踩着他俩的肩膀搭住大墙往院里瞅。 待我再次寻到胡老三身影时,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脸,就连鬓须都在大滴大滴地往下滴血。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闲着,此刻他正组织其余的参客逃向老韩家的厢房。看了眼前的情景,我心里一哆嗦,想道:这胡老三真不愧是个胡子头儿,不仅枪法其准无比,受了如此重伤也是面无惧色,爷们儿,真是太爷们儿了。 见胡老三一干人等退进了院子,德国鬼子全都下了房,我赶紧从墙上下来,和两个兵痞躲在一棵大柳树后边远远地看着。鬼子兵忽忽拉拉,片刻不到的工夫就把韩家大院包了个水泄不通。待排兵布阵完毕,房后绕出了两个人影,一个身高八尺,鹰钩鼻子,黄头发,蓝眼睛,一身制服笔挺,看身份像是一个军官;而另一个则是身材矮小,一身纯黑的缎子马褂,脑袋顶上没有辫子,头上戴了一顶暗黄色的草帽,鼻梁顶着一架纯圆的金边墨镜。 鹰钩鼻身高腿长,大步迈开几步就走到韩家大院的门楼处;而圆墨镜则没那么迅速,大腿小腿紧着倒腾才勉强跟在后边,等到了门楼底下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胖兵痞眼尖,一眼就认出他俩的身份,说道:“先生,咱还是赶快撤的好。这热闹虽然精彩,但小命却更重要。这俩人是胶澳保安队的恶霸,高个的是德国上尉,名叫德里克;矮个是个地主家出身的军痞,人称‘母猪龙’。俩人在这些年里没少在胶澳本地为非作歹,名义上收着老百姓的课税,实际却是两条不折不扣的鹰犬,只为地主富户打压穷苦人。想他俩这些年来伤人无数,欺男霸女,无所不为,胶澳的本地人谁看着他俩都跟见着瘟神似的” “哦……”,我点了点头。“但我现在走不了了”,我摇了摇头。 “怎么着?”,两个兵痞全都愣了一下。 “这里边有我一个过命的朋友,就是后来从轿子里冲出来的黑脸莽汉” “哦?”,两人眼睛瞪得更大。 “你俩说说,现在要怎样,才能虎口夺食,把我这个朋友救下?”,我焦急地问道。 “难哪,太难了,除非……”,高个兵痞迟疑了一下。 “除非怎么着?”,我焦急地问 “除非你来一个先斩后奏:先以德皇密使的身份把人拦下,再等华莱士回胶澳救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高个兵痞说完,胖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好……”,我点了点头,就想领二人前去。就在这时候,院里情况发生突变,门前一阵骚乱,还没等德军士兵拿桩子硬撞,大门竟然自己开了。我心说:“不妙”,赶紧带着两名兵痞一起顺侧墙绕到前面观看情况。 大门敞开的同时,七八十个德国鬼子的枪口“唰”一声齐齐指向门内,透过枪间的细缝,我看见:被顶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大酱色绸缎的花白白须老头,他的胸前横着一条粗壮的胳膊,半边黑脑瓜顺他的左颊微微探了出来,不安的眼光正扫视着门前的德军。 老者背后所站的非是旁人,正是洪屠户。在关东之时四爷就与我交代过,此人粗壮过人,两膀一晃可有千斤怪力,在山里,就是人熊野猪也要惧他三分。而被他顶在身前的老者,不出意外就是韩老太爷。 洪屠户一手勒着老者的前心,一手持着铁棍与德军怒目而视。鬼子方才被胡老三击毙了三四十个,本来就对院中的几人心生惧意,见他前横有人质就更加不敢动弹。母猪龙也做不了主,上前一步与德里克耳语了一番。 洪屠户被几十个身高体壮的鬼子挡着,并没有看见母猪龙,外加他自己也不会德语,双方僵持了许久也未有结果。母猪龙与德里克商量了一番,终于挤进人群与洪屠户会面。 “我说,躲在后边的黑炭头,你知不知道你虏的所为何人?”,母猪龙首先开了腔。 “哼……”,洪屠户冷笑一声,“这还用你来问?当然是韩家的老贼头了” “好,你既然知道,就不用我再废话了。赶紧让院里的人把枪撂下,跟我们一起回买办处听候发落,否则爷爷我一挥手,这几十个军兵非把你打成筛子” “行,龟孙子,你打,你往这儿打”,洪屠户用棍子顶了顶老韩头的胸口,向母猪龙叫号。 “嘿呦,你这个黑子,还敢跟爷爷我玩横的,弟兄们”,母猪龙把手往上一抬,底下的军兵齐刷刷把枪栓顶上。 “来,爷爷不怕,你打,把这老王八蛋打穿了”,洪屠户仍然是面无惧色。 母猪龙的手悬在空中,始终不敢放下,韩老爷子怎么说也是当地的土豪,富甲一方,如果擅下命令,造成什么后果,他得吃不了兜着走。母猪龙的手在半空举了好久,胳膊酸得坚持不住,就顺到脑袋顶上,擦了擦额上的汗,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行,的确不是一般的匪帮,有胆气”,母猪龙点了点头。“说吧,你们想怎么着?” “想怎么着?”,洪屠户大笑了几声,“爷爷想把你们全都废了,可俺大哥让俺来跟你们谈条件:你们若是想让这老韩头活命,就要用他的一命来抵院内所有人的命。你们要是乖乖把道路闪开,让院里的参客回关东还则罢了,如若不然,你来看 —— ”,说到这儿,洪屠户晃了晃手上的铁棍,“爷爷手上的棒子,先敲老杂毛的前心,再凿你们这帮龟孙子的脑袋” 母猪龙听罢咧了咧嘴,想发作又有点没有底气,想了半天,他终于崩出一句:“黑炭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待我回去商量商量”,说完就回到德里克的身前用德语对话。 高个兵痞闻见此景赶快蹭到我的身前,说道:“先生,我斗胆劝您一句,您要想救,就趁现在赶紧出手,腾得越久就对你朋友那边形势越不利。我俩都是常在军中混的,这种场面也经历了不少,那母猪龙打着商量的借口,实际上是一个缓兵之计。等他们的援兵到了,指不定在哪儿就有往外放黑枪的,到时候你那个朋友就得白吃枪子儿” “哦?”,我愣了一下,心想幸亏带了这两个兵痞出来,否则就真出了乱子,想到这儿,我点了点头,说道:“二位讲的不假,咱现在就过去解围,一会儿你俩过去,随我跟母猪龙可劲儿的忽悠,等回家我再给你们邀功请赏”,说完,我大步向前赶往母猪龙的方向。 母猪龙此刻正与德里克比比划划,见我三人冲他而来,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从上到下打量了对我打量一番,待高胖两个兵痞赶上之后,他似乎是明白了一点,开口问道:“敢问你是哪位?” 还没等我回答,胖兵痞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说道:“陈领头,我们是买办处的。这位先生的身份目前保密,请您借一步上前说话,我只告诉你一人” 母猪龙上前几步,离近了打量打量胖兵痞,又瞅了瞅他身上的官服,说道:“你这身衣服我倒认识,是老冯所部吧?” “没错,陈领头,您的确是火眼金睛”,胖兵痞答道,之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先生是德皇派来的密使,是来督导胶州军务的,就连司令对他也不敢粗声大气地说话,除此之外,他与华莱士先生还是过命的朋友……”,说到这儿,母猪龙赶紧上前几步,握住我的双手,嘘寒问暖地说道:“原来您就是密使大人,敢问您尊姓大名?” “免贵姓刘”,我微笑着答道,除此之外,我并不多说话。我知道,在官场上,说得越多,暴露给对方的就越多,缄默不言,反而能让对方对你有所畏惧。 “那刘先生到此,绝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母猪龙摘了墨镜,一双浑浊的暗黄色眼珠镶在他塌陷的眼窝里。 “陈头聪明”,高个兵痞接着说道,“不瞒着你讲,这院里的二人乃是华莱士大人要召见的,你们万万杀不得” “哦?”,母猪龙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有这等事?” 第七章 - 参场(一) 听了母猪龙的疑问,我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说的没错,这两人的确是华莱士先生要见的” 母猪龙有点迟疑,对我咧嘴笑了一下,说道:“刘先生,我只是个跑腿的,您先在这歇会儿,待我与德里克上尉回禀一声再说如何” “嗯”,我点头答应,等着母猪龙回禀。 不一会儿,母猪龙回来了,脸上挂着惨笑和无奈,说道:“刘先生,德里克上尉说了,人可以帮你们先留着不杀,但若想领走他们,还须要华莱士先生亲自出面来办此事。这是上峰的死命令,并非是我们不开情面” 我偷眼瞅了瞅旁边两个兵痞的意见,两人均点了点头。我继续微笑着朝他说道:“那就多谢陈头和德里克尚未的赏光了,华莱士先生现在在返回胶澳的途中,大约一两日之后才能回来” “唉……”,母猪龙叹了一声,“这可就难办了。不瞒你们说了,本来我们是要召集援兵剿灭这些土匪的,华莱士先生要是不出面,我们是没有权力撤兵的,这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叫我如何是好?”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接道,“一会我就前去劝说两人,一旦成功,你就可派上一队精兵将二人软禁起来,待华莱士先生回来,杀剐存留都由他说了算,这样来做,你们保安队就摊不上一丁点儿的责任,你看可好?” “您若敢劝,那敢情好了。其实我们也乐得躲过这滩浑水”,母猪龙答道。 “好,那就请军兵们闪开一条道让我过去” “好!”,母猪龙答应一声,转身在前头领路,我和两名兵痞跟在他身后,走了不到二十几步,四人来到韩家大院的门楼之前。洪屠户见到我先是一惊,露出的一只眼睛瞪得与芦柑一般大,磕磕绊绊地问道:“知……知焉?” “没错,洪叔,就是我?”,我应道。“侄儿是来救你们的,请容我随您一同进院里详谈” “好,随我来”,洪屠户警觉地盯着外头的几十杆枪,一边架着韩老爷子的身子一边拉着我往后退。待三人一同退回院子,躲在两旁的参客们‘咣当’一声合上了门。洪屠户粗略检查一下,发觉没有漏洞,索性将韩老爷子推给其他人照管,而后又一把将我抱起,说道:“死小子,这一年多你跑哪儿去了,叔都想死你了” “唉,一言难尽哪”,我叹了口气,“自打咱们从大鸦山上下来,我便去京城给静玉寻药,后来鬼使神差地,我竟认识了一些江湖高人,这一年来,我随着那几人一起由水路去了云南,还盗了墓,这不,半年前才从云南往回赶。洪叔,您快跟我说说,家里那头的情况怎么样?我爹和四爷他们可安好?” 洪屠户一听我问及家中情况,脸一下沉了。我知道,他心里藏不住事儿,更不会撒谎骗人,见他这份神情,我心中万分着急,忙催道:“洪叔,您别着急,理清了,慢慢说” “唉……”,洪屠户叹了口气,眼眶竟有点儿湿,“你走后几个月里,俄国大鼻子几乎控制了整个辽东,势力触及吉林及其边界。小日本当然不能轻易放掉满洲,也从集安的码头向旅顺口秘密增兵,这一走一过好似雁过拔毛,几乎将本地的一点儿粮食和壮丁全部掳走了。与此同时,吉林将军接到慈禧密电,吩咐不许抵抗,为了保证安宁,吉林巡抚要还要尽其物资供其所掠。吉林众将闻听虽然敢怒,却不敢言。几个月下来,老百姓饭吃不上不说,那些高官的油水也几乎全没。后来吉林巡抚实在受不了,便想出一个奸计:趁着内乱,背着朝廷不知,他秘密组织两伙手下为其敛财。其中一伙在不咸山东南方向的老龙潭,那有一口前朝遗弃的金矿场,据说在河沟里还能淘出金砂来” “那另外一堆呢?”,我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另外一堆,就是以如秋谷周围的一片老参场” “老参场?”,我的眼眉一下立了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 “唉……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在二十年前,我和四哥曾发现了一个天大秘密”,说到这儿,洪屠户把我拽到一旁,躲开了身边的几个参客。 “上次咱们一起到了大鸦山的如秋谷抬参,对吧?” “没错,这谷子也不知怎么搞的,无论冬夏都温暖如秋,里面的花草长得都很高大” “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如秋谷的开口向南,里面的密林排布成天然的南北走向,所以进山采药的山民们,一般都不会向东西行走。二十年前的一天,我与四哥结伴到谷里游乐,由于刚喝了许多酒,两人走路都没看方向。走了约莫二十几里山路,我俩全都困了,就席地而睡。一觉醒来,酒也醒了,就发现周遭的景物仿佛有些不太对劲儿:往常的如秋谷,空气里充满的是花香,而现在弥漫的,却是一股无法形容的腥气;而且在那些花草的根部,也隐约萦绕着一股略显发黑的紫气。 我和四哥都是山里长大的,说实话,活了这么些年,谁都没遇见过这种怪事。出于好奇,我俩拨开草木,继续朝原来的方向赶路,又走了四五里,草木开始稀疏。前面怪石嶙峋,山形变得异常凶险。遇见这种情况,倘若换作一般药农,早就止步回身了,因为怕麻达鬼搞鬼打墙嘛。但我四哥两人不同,我俩对不咸山太熟悉了,又有一身的武功,遇到人熊猛虎都不怕,所以谁都没把危险当成回事儿。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身前有松,也有花草,但一切景物都不清楚,就像被包在浓雾之中一般,宛如人间仙境。再看脚下,高低不平的山路末端,竟然延伸出一条六七丈宽的大裂缝来,那形状,宛如人工雕琢。裂缝深不见底,自下向上卷起阵阵阴风,阴风击在怪石之上,发出的呜咽之声有如狼嚎,而在其对面,则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未知世界,让人见了有股莫名的冲动。我俩照量○1了半天,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哐哐哐……”,洪屠户刚说到这儿,话头被几声凿门的动静打断,随后母猪龙扯脖子开喊:“刘先生,你在里边儿还好吧?要是没事儿,你给我回个信儿啊” “哦,我没事儿。你们先在外面歇着吧”,我最烦别人在兴头上打断我,但迫于形势又不能不答,于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接着怎么了?”,应付完母猪龙,我又转过头来问洪屠户。 “接着…… 就回到二龙山。在路上,我俩约定此事暂且保密,绝不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之后,我俩一有空闲就到如秋谷里伐木,攒了约有一个多月,终于造成一架结实的悬空木桥,当时仗着我年轻,有着一把子蛮力,一口气就将木桥搭在了对岸。你看,现在我胳膊上还有当时扎在肉里的木刺”,说到这儿,洪屠户挽起袖子,我看见,在他胳臂底下的糙肉下面,的确是鼓着一些长条的肉瘤。 “后来我俩跨过了木桥,终于进入了那片魂牵梦萦的雾地。穿过浓雾之后,里面是上万颗参天的大红松。我俩一看就惊呆了,不咸山系虽有百里之巨,可从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这里一样,能拥有十几丈高,五六只水桶粗细的红松来。而且当时恰逢松果成熟的时节,这巨松上结的松子,竟然有寻常栗子大小。随便吃个五六颗,就腻得你再也吃不下东西。我跟四哥两人取了一些果子在身上,又循着坡道翻越了三五道的土丘,终于见识到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象:在一个被阴坡顶上,几十个穿着红肚兜的白胖小孩儿在尽情玩耍着,而在他们周围根本见不着一个大人。四哥以前上山抬过棒槌,也听过张果老偷吃人参果的传说,一下他就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俯下身子,攒了一会儿劲儿,待他吸够了气,猛然一起身,朝着一堆小孩儿就喊了一声‘棒槌’” 注:○1照量,东北方言,意为尝试。 第八章 - 参场(二) “四哥俯身憋住一股劲儿,朝前大喊一声‘棒槌’。说到这儿洪屠户咽了一口吐沫,仿佛当年的情形就在眼前。 “再看眼前几十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全都像丢了魂儿似的,嗖一声钻进地里。片刻之后,土包之上,山岭之间,除了青翠的杂草,又兀地夹杂了好些血红颜色、芦头模样的棒槌穗子来。我和四哥一见,别提有多高兴了。四哥那阵子刚迷上入山抬参,口袋里经常揣着一团红线,这下可算是派上了用场,我俩把红线分为两份,上山就去栓那些棒槌,你猜怎么着?不到一个时辰就缚住了四十多棵棒槌。看着眼前随风飘晃的红绳头,我俩心里这个乐呀:四十多根棒槌要是换成了现钱,二龙山一口气能购进一百杆长枪,外加三万发子弹,战力比县城衙门的正规军都强了。 我俩放下包袱,把快当签子插进土里刚要开挖,突然地里传来“嘎巴”一声脆响,四哥抬手向外一提,那鹿骨所制的签子竟然从中间齐刷刷的折断了。借着中午通亮的阳光,惨白的毛茬向外泛着瘆人的白光。 在山上,快当签子是抬参人的小手,按照山规,它若是折了,无论是谁,都绝对不能再碰棒槌一个指头,否则就要遭到天谴。我和四哥面面相觑,心里有点儿犯嘀咕○1,收拾收拾包袱就打算就此下山” 说到这儿,洪屠户又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我俩要是不再回头,再把当天的事儿忘了,也就没有什么麻烦事儿了。可不知是老天弄人还是咋的,我俩再往回走,竟然怎么都寻不见来时的入口了。转了好几圈儿之后,四哥有点儿着急,便开口问我道:‘老洪,咱不是被麻达吧’。我说:‘我看玄乎’。四哥又说:‘既然老天爷不让咱俩出去,那咱俩不如翻回头,继续往前探’,我答:‘咋地都行,反正我跟着你’,打定注意,我俩便掉过头继续去往前探……” 讲到这儿,木门再次响起枪托子砸门的声响,我回骂了一句:“都他娘的砸什么砸,老子在里面活的好好的呢,谁要是再敢打扰我们谈判,等华莱士回来,我让他毙了你狗娘养的” 话音刚落,外面母猪龙的公鸭嗓开腔了:“刘先生,买办处传令,让我们移兵去管老市场的灾民暴乱。您要是再谈不拢,我们就要冲进去抓人啦” “你再给我最后一刻钟的时间”,我向外喊道。 “好,那您可抓紧着点儿,买办处老是催,您自己掌握着点儿,一刻以后您再不出来,我们可就当您被俘了” “行!”,我又应了一句。 喊完此话,我转过头,对洪屠户说道:“洪叔,看来我现在是听不完老参场的事儿了。长话短说吧,我是来救你们的。我刚才已经打听明白了,这帮德国鬼子已经调来了机枪手,你们如果继续硬抗的话,只有挨打流血这一条路” “那依你说,咱们该咋办才好?你又如何能救得了我们?” “洪叔,您忘了?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一年我认识了不少江湖高人?这几个人都是与德国人联系密切的内部人士,我借着这股东风,现在也算是德军里面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哦?”,洪屠户惊奇地重新打量我一番,笑道:“一年不见,你小子还成气候了?” “洪叔过奖,这次我假借德皇密室之名,可暂保您与胡老三不死,但你们必须要先缴械投降,随我出门受缚才行……” “别说了”,洪屠户听到这儿一摆手,“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我老洪当了几十年的胡子,还从来没跟别人求过饶,这个条件我不答应” “俺倒不这么认为”,我刚想反驳,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胡老三已然站在我身后。 “老洪啊,你说的‘大丈夫受杀不受辱’,这道理的确不假,尤其俺们当胡子的,更讲究那一套。不过你也得听俺说句,有句古话讲得好啊:‘人在矮岩下,怎敢不低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你想想,咱窝在这院儿里还能干啥大事儿?顶多再杀他十个二十个鬼子,咱老哥俩得手牵着手见阎王去。况且,这院里还有二十几个卖棒槌的老乡,咱们死了倒不要紧,他们呢?他们必将被判为乱党,让鬼子打成烂泥,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嗯……”,洪屠户长叹一声, “老三,那依你的意见,咱们就暂且降了?” “对,咱俩就暂且听这小兄弟的话,随他出门降了。小兄弟,你再跟外面接个头,俺有几句话要跟他们喊” “行!”,我点头应了一声,站在院里的磨盘子上把手拢在嘴旁。 “外边的,你们听好了,事儿我已经谈妥了,里面的人答应缴械投降,但他们还有几句话要和你们喊,你们可支起耳朵听清楚了……”,喊完话,我从磨盘上下来,朝胡老三点了点头。 胡老三并没有站在磨盘上,而是在井边捡了一只铁桶,又将桶底踹碎,贴在嘴前边,他一开口,黄钟大吕一般的响声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 “外面管事儿的,你听清楚了,俺就是打伤你们的胡老三。俺同意缴械投降,但你们必须得答应俺一个条件,放了院里这些参客,让他们平平安安地离开山东。同意的话,给俺一个回信,俺现在就开门受降;倘若不同意,你们就冲进来,俺跟你们奉陪到底” 回答我们的,是死一般地沉寂。 胡老三忙命一干参客躲进韩老爷子家屋里,留我和洪屠户两人藏在院里观察情况。静了好大一会儿,外头终于传回母猪龙的回话:“院里的人听着,我们同意你说的条件。你们现在先把枪下了,顺着门楼顶上扔出来” 洪屠户摸了摸自己后腰揣着的土枪,瞅了胡老三一眼,胡老三默声地点了点头。 “嗖,嗖,嗖”,三只铁枪顺着大墙飞出院外。 “行啦,现在你们在里头把大门打开”,母猪龙继续扯脖子喊道。 胡老三闻听之后走上台阶,“咔哒”一声,把门闩拉开。“嘎吱吱”,木门又重新开放了。就在开放的一瞬间,几十条长枪“唰拉”一声,齐刷刷直向了胡老三的额头,胡老三丝毫不惧,将双手盘在脑后,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敌人。见院中人束手就缚,母猪龙忙令十几个不带枪的德国鬼子,去把胡老三和洪屠户拿粗绳子捆上。 捆人的间隙,我走到母猪龙的跟前说道:“陈头?事儿我可是给你办了,你也要把持好其中的度,千万被亏待了这两位贵客。如果产生了什么差池,华莱士先生可是要责怪的呦,到时候不论是你还是我,咱们俩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母猪龙半讪半笑地答道。“刘先生,平心而论,咱们私人并没啥过节吧?说白了,大伙不都是给德皇服务的么?我跟你透句大实话:其实这档子事儿我们也不爱管,韩老爷子不是胶澳的纳税的大户么?德国人为了奖励他,给他安了一部电话,并承诺他,无论何时拨电话求救,保安队都必须立即出兵解围。你看,今天的事儿办的比较圆满,人也到了,事儿也平了,我们就算脱离了责任。至于这人,关在保安队和买办处哪儿都行,您说了算” “哦?那就先关在买办处吧”,我应道。 “好!刘先生,我就答应你。不过这俩人武功高强,你一个人恐难押送,一会我派十个弟兄护送您回去,到了买办处,您只需要让老段给我开张条子,让这里边的一人捎回来即可,这样我也好和上峰交代” “好!”,我点头应道。 注:○1犯嘀咕:东北方言,意为心慌,思想斗争,怕起忌讳。 第九章 - 参场(三) 与母猪龙谈完,德里克拨了十个德国鬼子,押着洪屠户和胡老三随我一同返回买办处。一路无话,待到家之后,我找老段开了一张公文以证交接,又赏给鬼子们好些的散碎银子,鬼子们得令又得钱,自是心中美美,早等不及要去浸淫酒色,他们行色匆匆,丑态百出之姿暂且不提。 送走了鬼子,老段赶紧上来追问我:“先生,怎么您溜达一趟,还带回了好些个德国大兵?” “唉…… 一言难尽”,我长叹一声,将老韩家门口发生的事情简要的和他说了一遍,当然,我与洪屠户这层特殊关系没有透露给他,反而将洪屠户和华莱士说成了一对熟人 —— 买办处的人是都惧怕华莱士的,这样,洪胡两人自然可以受到极品上宾的待遇,至于以后如何与华莱士解释清楚,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华莱士尚未返回之前,我俨然成了胶澳买办处的首席执政官。有两名关东的好汉到此,一顿好菜好酒款待自是少不了的。傍晚十分,我提议众人到芙蓉楼畅饮一番,但洪胡二人均言身体乏累,不想出外言欢。我推脱不过,只好叫上两名兵痞,让他们到外边酒楼去叫酒菜。 酒席准备已毕,我赏给两名兵痞一些散碎银子,这两人也甚是知趣,主动请辞告别,我假意推脱了几下,就不做勉强。待两人走远,我把木门关上,洪屠户和胡老三一把将我双手抓住,三人拥在一处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二位前辈请边吃边聊,一会儿菜都凉了”。 闻听此言,洪屠户和胡老三也苦笑一声,三人分宾主落座,开始把酒言欢。吃上几口菜,我才发觉,两名兵痞虽然身份卑微,但也算是胶澳本地的老饕,所叫的酒菜均是非常独特适口:有黄海打捞的嫩皮水煮鱼、有卵黄正逢鲜嫩的海蟹、有肥美多汁坛肉、亦有清淡宜人的嫩竹,可谓是荤素齐全,特色囊括。酒是最浓最烈的绍兴花雕。老少三人推杯换盏喝了一个昏天暗地,一个时辰以后,地上摆放的二十多个小酒坛已空空如也。 洪屠户越喝越高兴,那胡老三也是千杯不醉,我的身体由于之前受过梦蓉金蚕的解毒,更是没有丝毫异样感觉,爷仨越喝越渴,越喝越乐,话题渐渐地就转到回了老韩家院儿里。我首先开腔道:“洪叔,在老韩家大院儿那会儿,您跟我说了与四爷去老参场子抬棒槌的事儿,当时情况危急,容不得您把话说完,现在咱们回了家,谁也不会来干扰,就请您继续说下去,我最受不得这奇异的事情说了一半,况且,这位胡三叔,也不是外人吧” “别别别,你可别叫俺胡三叔”,胡老三一口菜差点喷出来,“俺才三十六,叫三哥就好了” “他叫你‘哥’,再叫我‘叔’,这么一转的话,你不是又比我矮了一辈?”,洪屠户瞅了瞅胡老三,又瞅了瞅我,随之大笑起来。 “好好好,三叔就三叔,算俺捡了个便宜”,说到这儿,胡老三把脸转向洪屠户说:“老洪,参场子的事儿现在关东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疯狂地传闻了,你就讲讲吧,看看俺听的对是错”。 “嗯……”,洪屠户点了点头,“其实这也不是瞒人的事儿,我跟四哥在山上被麻达之后,我俩又翻回头往那山岭子里头走,行了能有个六七里之后,前面是一大片密林子,那里面的树,不跟你俩舞玄,根本就不是关东有的……” “哦?除了红松、白桦和脆杨之外,不咸山里还有其他的树?”,胡老三听到这儿很是诧异。 “对,根本就不是这几种”,洪屠户说到这儿挠了挠脑袋,仿佛那天所见的景物就在眼前,“那林子里潮得很,都是些粗枝大叶的树木,烂树根底下长出的蘑菇都跟油布雨伞似的,满林子刺鼻的腐烂味儿,熏得人脑瓜都发胀。四哥瞅了瞅那些草木,转过身跟我来说:‘老洪,这里面有几样东西我认得,都是南洋雨地特有的树种,这不咸山是大清国最冷的地方,竟然可以张这些东西,说明前面肯定藏着天大的秘密。有秘密存在的地方就有危险,你呆会赶紧掰两根坚硬点的树枝防身’ 之后我俩就弄了两根胳膊粗的树枝,把前头削尖了才敢继续往前走。又行了三里多地,前方的树木生得就更加高大了,方圆二里之内的阳光,几乎全被树叶给遮蔽,只留树冠顶上的一小块能透进一点斑斑驳驳的亮光来。我跟四哥都有点儿慌,仗着手里拿着刺棍才敢继续向前缓行。 又走了三五里,透过丛林,我跟四哥依稀看见前面有七彩的亮光闪耀,我俩停下步子,扯着脖子往前观看:那一道道七彩的亮光非是自地上冒出,而是从头顶上射出来的。我们抬头向上一看,我的娘啊,林子后面的半空中,竟浮空悬着一个倒扣的大碗,而那束耀眼的光彩,就是从碗里投出来的。 我当时还很年轻,好奇心强,一心想上前去瞧瞧碗底究竟有着什么东西。可四哥一把拉住我的衣襟儿同我说道:‘此地可能是仙人修炼的神界,我听评书说,仙人在闭关之前是要在周围布置埋伏的,如果贸然踏入就会有生命之危。咱不妨抓个兔子野鸡什么的放进林子里试试’,我一听也好,就和四哥返回身,遵了半个时辰弄了只野鸡回来。那野鸡的样貌我现在还记得清,稚子是深红的,又带了点淡绿的花纹,威风的很。 抓了野鸡之后,我俩又回到那林子外头,头顶的大碗还在半空悬着,底下转着七彩的光晕。我运足了气,将野鸡一把抛出三丈多远,那野鸡也蛮是灵活,在半空中翻了几个翻,扑腾扑腾翅膀倒也没摔怎地。进了林子之后,那鸡仿佛没有发现头顶的大碗,反而被地上的彩光所吸引,屁股一扭,歪歪斜斜地向前走着,我跟四哥在后边瞅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野鸡向前大约走了七八步吧,突然从身旁的枝条蔓下一根又绿又长的藤子来,看样貌就像是一根指头粗细的草蛇。藤子在野鸡身上绕了几圈,缠得越来越紧,那鸡扑腾了一会儿,就老实了,藤条扭曲着,把鸡一圈一圈地翻转,当它的正面转向我俩时,我俩全被惊呆了:那鸡的死状极其恐怖,两只眼珠子鼓得跟豆角粒子似的,眼珠底下,眼眶上边在持续往下淌着血。还没等我俩说话,那根藤子又把野鸡翻了一番,缓慢地把鸡尸塞进一个树洞,野鸡进去不到一刻,那树洞竟在自动地融合了。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我目睹眼前这一幕之后都被吓呆了,一遍一遍地不停叨念” 第十章 - 参场(四) 那只野鸡被藤子树活活吃掉之后,我和四哥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四哥历来以遇事不惊著称,这回脑门上的汗整滴整滴地往下流,我就更别提了,身上的褂子让汗溻得透湿透湿的。 “我还记得当天的情景,即使俺俩身为胡子,也被吓得不轻”,说到这儿,洪屠户一抬腕子,把碗里的酒都干了,“当初我这么说:‘四哥,我看这儿不是人呆的地方,咱俩今天要再出不去,整不好要出大事儿’。四哥摇了摇头跟我说:‘老洪啊,我这眼皮也是蹦着高高地跳。你看脑瓜顶上的玩意儿,那根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那棵会吃人的树呢,则更不是我们不咸山里树种,我担心咱俩是撞到哪个神仙闭关的山头了,能不能竖着出去还是一说的’,说到这儿,四哥停了一下,又把棍子尖儿在石头上磨了磨,继续说道:‘事在人为,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咱也躲不过去。咱现在也不讲啥大道理,为了活命,把枪头磨尖了,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讲到这儿,洪屠户的瞳子有点变虚,脸上浮现出的兴奋的神情。“四哥就是四哥,没有他这番话,说实在的 …… 我当初都要被吓尿○1了” 闻听此言,我和胡老三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洪屠户的表情实在是郑重了,弄的我俩只能捂着嘴继续听着。 “之后我俩削尖了木棍,继续朝那七彩的大碗走去。说来也怪,刚才吃掉野鸡的那棵大树并没再次伸出藤条,而是像普通的藤子似的在那趴着,那时周围静的可怕,我俩也慌的不行,耳畔只剩下头顶七彩盘子旋转传出的嗡嗡声。我俩相互搀扶着,一边从底下仰脖子往上瞅,一边小心往盘子那边蹭。 就这么诚惶诚恐地,我俩终于蹭到了那只圆盘子底下,我刚想抬头往上瞅,那圆盘子像有机关似的,“啪”地一声冒出一股绿光来,我一捂脑袋瓜子,心想:‘完了,要他娘的操蛋!” 说到这儿,洪屠户停住话,伸手掰开面前海蟹的壳,把嘴巴对准那膏白的蟹黄开始吸了起来。 首发我和胡老三也顾不上吃饭,就端着酒杯,扒着眼继续候着他。待洪屠户吸完那蟹的嫩肉,他一把将那只蟹壳捏碎,尖裂的碎渣直扎得他那双糙手冒出几股血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那天我总也忘不了”,洪屠户絮叨了好几遍,终于一甩手,将那蟹壳渣子甩了一地,接着他又说道:“我跟四哥被一同吸进那团绿光里头,随着那团漩涡的转动,我脑子开始迷糊,眼睛也被晃得睁不开。待我能再看见东西之时,眼前竟出现一幕异常恐怖的画面:墨绿的漩涡中,四哥他面色铁青,左手做出一副抓人的姿势,右手攥着根削尖了的树棍直勾勾地瞅着我,那眼神才邪呢。我一瞅这模样,不禁被吓得冒了一身的白毛汗,一把就抓过自己的树棍挡在身前。这时,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成一片,反而是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那声音就像是低吟,又像是鬼魅的哀鸣,仿佛就出自从自己的腔子里” “洪叔,您别光顾着描述,那人声说的到底是啥?”,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啊,老洪,你快说”,胡老三也有点迫不及待。 “那是一个娘们儿的声音,她那声音特阴柔,听着阴冷阴冷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声音绕着我的身子,就像她趴在我耳边似的,她跟我说:‘洪大壮,我告诉你,你闯入的,乃是不咸山坳里的神仙禁地。不咸老仙在这儿闭关修炼已有六百余年,这次就因为你俩的搅和,他一百五十多年的道行全都丢了’ 闻听此言,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山灵仿佛能猜到我心里所想似的,阴笑的声音在我周围一圈圈环绕:‘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晚啦,今儿个这必须得死人,哈哈哈哈……’,她那阴冷的阴笑混着一股透明的寒气,不停地环绕着我,让我浑身一片一片地起着鸡皮疙瘩。 ‘那俺们两个都得死么?’,我攒了最后一点气力扯着脖子向那女人问道。说实话,我有点丧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俩的命运,全都掌握在一个无形的鬼魅手中,这与之前的胡子缠斗不同,甚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俩不一定都要死’,那女人又格格地笑了几声,‘但其中一个必须得死’,她的语气变得很坚定,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老仙给了你们个机会,能活着的就只有一人,你俩自己决定谁死谁活吧……’,女人肆无忌惮地笑着,话音越来越悠远,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完全消失掉,而眼前那团模糊的东西又清晰起来。四哥拿着那根削减了的树棍,两眼闪着血光一步步地向我逼近着。我以为自己是做梦,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哪想自己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听到这儿,我和胡老三菜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全像木雕泥塑一般呆呆地张大嘴盼着洪屠户往下讲。洪屠户说着说着,一把端起海碗,把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再提起这事儿,我觉得挺愧疚的”,洪屠户喝完酒,一使劲儿,把海碗捏得粉碎,“娘的嘞!当初我就没反过磨○2来,瞅着四哥过来,我就以为他要过来杀我。我一着急,把四哥的左手一挡,右手翻起树枝子的尖尖儿,奔着他的小肚子就扎下去了。稠血唰的一声从四哥肚囊之中喷溅而出,我心中一阵狂喜,但随即,疼痛却从我自己的下身传来,我惊呼了一声,疼得一下就昏过去了” 我再次醒来时,绿色的漩涡早已经消失了,只有四哥还守在我的身旁。我抬头一看,头顶的七彩圆盘已然没有了,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呜呜地吹着。我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肚子,顶上麻麻嘟嘟○3嵌着一排红线。我认得,这红线是四哥栓棒槌用的。不出意外,我这肚子上的伤口是他亲手一道一道缝上的。 四哥见我醒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言,我却完全懵了,不解地问四哥这到底是哪儿? 四哥仍旧不言,把手指微微向身外一指。我略微的往外探了探身,把脖子伸到外边瞅了一眼:底下一片连绵起伏的土坡,坡子上稀稀拉拉立有着十几棵红毛松树,满地都是嫩绿嫩绿的野草,而在野草之中,不时地泛起点点银光,我定睛仔细观瞧,原野中杂草之间飘荡的,是整堆整堆的棒槌芦头” 说到这儿,洪屠户的眼珠开始闪光,仿佛酒桌上的菜苗就是那一根根的人参须子。我和胡老三也被他把情绪带了起来,三人都异常激动,我忍不住问道:“洪叔,满山的棒槌芦头?那得有多少啊?” “有多少?”,洪屠户燕叔往上翻了一翻,思考了一小会儿,“起码得有两三千根”,斩钉截铁地答道。 “两三千根???”,我和胡老三下巴子都快给惊掉了。两三千根是个什么概念?要是把这些棒槌全给抬出来卖了,虽不敢说富甲天下,最起码也能超越一方诸侯了。 “那你跟四哥到底有没有全抬出来?”,胡老三接着问道。 “咳!若是全抬出来我洪大壮还当什么屠户了?早自己拉起柳子当大寨主了”,洪屠户仿佛对二十年前的往事甚是介怀,不禁长叹了一声。 “你俩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叹完气之后,洪屠户又接着和我们说:“四哥和我说话之时,眼睛里除了狂喜,更是隐隐透出一股无奈。我跟四哥从小就混在一块儿了,在战场上,我俩互相递过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彼此的意图。从他的意思里,我知道,底下的棒槌肯定不是那么好挖的,其中必有隐情。还没等我开口发问,事情果然如我所料,从四哥身后出来 ……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四哥身后突然变出了一个锦衣男子。他旋转着,自土地中而出,就像一个鬼魅” 注:○1吓尿(cuī)了:东北土话,比喻害怕到小便失禁。东北管动物的膀胱叫尿(cuī)篷。 ○2反过磨:东北土话,意为反应过来。 ○3麻麻嘟嘟:东北土话,意为起伏,常用作活物上,比如:‘某人脸上的麻子麻麻嘟嘟的。’ 第三十三章 - 龙脉(八) 那身影自窗前一闪而过,淡淡隐遁于茫茫黑夜最后失去踪影。 首发闻见此景,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揣道:谁能够在这深更半夜在外面乱窜呢?是老者?不能。这身影乍看形似一个女人。没错!定然是个女人,男人的身形不可能如此纤细的,是女人的话 …… 又能够是谁呢?老者的老伴已亡故数年,儿子经商在外,不可能有别人了!除非是…… 白天看见的那个老太!想到这儿,我不禁毛骨悚然,下意识隐匿在干草底之下。 过了许久,窗外渐渐平静,身旁左右除了洪胡二人鼾声此起彼伏之外并没其他声音。我壮着胆抬头重新去看窗棂:身影没了,而月光却是异常通透,透过窗框,照得地上一片斑斑驳驳。经过方才一番折腾,我脑子突然兴奋醒来。我索性将眼睛闭上,让那细瘦的身影走马灯似的在我脑中一遍遍地穿过。说来也怪,那身形犹如鬼魅、飘忽不定;行走姿态又似一个故友,看着有几分眼熟。 这种感觉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就像一个非常熟悉的人或事,当你不刻意留神的时候,他天天在你眼前发生经过,但你若想将他翻出来,掰扯开,细细看,慢慢品的时候,这人和事竟突然模糊起来,就像在表层罩了一层薄雾,让你摸得着却看不清楚。 而我现在,就正被这感觉煎熬得难受。我是一个心里搁不住事儿之人,这忽来忽去的身影仿佛似几百只乱爬的蚂蚁一样,搅得我心绪烦乱睡意全无,别提多别扭了。我思考再三,终于决定出去探探。 我一屁股从炕上坐起,想先将布鞋穿上,再推开柴门到院落里望望情况。于是我蹭到炕沿边上,将双腿垂了下去,用脚试探着往鞋里塞。可就在我双脚往布鞋里插的一霎那,一股异样的感觉自脚底板向上传了过来。老天!这鞋竟然是倒着放的 —— 鞋尖朝里,鞋跟朝外。 首发 我脑袋‘嗡’了一声,细汗从鬓角额头丝丝地冒了出来。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养成一个习惯,无论是京城的暖阁还是关东的土炕,我在入睡之前身子都是倒着上去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让鞋尖朝前,三更天起夜时下地方便,脚上一蹬就能走路,而这套下意识的习惯是不可能改变的,除非有外界的干扰。 说到习惯,相信许多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一套模式,有些甚至可以称作怪癖。比如,有人爱挤左眼,别人看他时,右眼睁得总比左眼大些,而他自己却全然不知;又比如,许多人走路时总是要先迈右脚,再迈左脚,仿佛反过来卖就要栽跟头一样。当然,我说这些都是为摆明一个道理: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惯在不刻意修正时,是根本不能改变的! 而我的布鞋此时竟倒过来了,从我记事开始来第一次。 “嘀嗒”,鬓角的细汗不知不觉凝成了一滴,顺着我耳畔右侧滑落在肩膀之上,声音清晰可闻。说实话,我有点怕了,甚至开始犹豫该不该下地开门。自白天看见的老太、听闻的祖孙、看见的魅影还有这倒着放的布鞋,每个怪异的人与事都仿佛预示着,在外面等我的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我想退回来重新睡觉,但心里却十分不甘。那感觉就如嫩叶发芽样地往上拱,拱的我心痒,拱的我难耐,拱的我无心睡眠。我开始自责,我憋屈,我窝火。我质问自己为何如此堕落,竟被一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吓得寸步难行。 “簌……”正想着,窗棂上的影子竟然又变暗了,那身影分明折返回来,甚至冲我摆了摆手。我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在心里骂了一句:“丫挺的,你还跟爷爷耗上了,看我不把你的真面目揪出来”,决意已下,我迅速将鞋摆正蹬在脚上。 临行之前,我摸了摸底下胡老三的长衫 —— 那里有两把盒子炮,还有一支从森田大队缴回来的德国造勃朗宁,在月光之下,那支勃朗宁放着亮银色的白光,显得分外耀人。我心中暗揣:就是它了,取下银枪边拎在手里。 洪屠户和胡老三两人此刻睡得正酣,借着酒劲,两人的四撇胡须被吹得一起一落,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清醒。我捅了捅两人,全都没有反映。 外面也不知到了几更天,月色皎洁得有些诡异。皓白的光亮自头顶如银幕一般倾泻在地,如银瀑蔓蔓,又如小溪淙淙。我倾耳一听,四边尽是些知了蛐蛐的鸣叫,咕吱咕吱地响着,反而将周围映衬得更加幽静晦暗。我轻轻关上老者家的柴门,右手紧紧握着银枪,将视线缓缓移往前面。 老者家门正对着的,是一簇脆皮的白杨树群。也不知因为土地太肥还是树种的关系,这些树每一棵竟然都长得高可参天、肥厚的叶片随着山风哗哗作响,似一个个矗立在夜空中的巨人。而在这群巨人当中,有一抹淡红色的身影分外惹人注意,待我对它凝神注视之时,它又如一抹青烟般地淡去了。 “娘的”,我在心中暗骂一句。把勃朗宁的保险拉开,又从背囊里掐出两张捉鬼黄符,心想:倘若是人,我就用铁枪崩了你;倘若是鬼,我就拿符将那东西灭了。我颠了颠这两样东西,心里稍微安稳了安稳。便继续顺着前方塌身摸了过去。不出所料,待我进了白杨树的中间,那身影又在前面十几丈的地方等我了。 “好小子,你跑的还挺快”,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继续持枪向前追赶起来。此后,我便与那红影玩起了猫追老鼠的游戏,两人追追赶赶、走走停停,拐了九曲十八个弯,最后那红影在一座矮房前停下。我俯下身来左右打量周围的环境:四周都是纵横交错的苞米地,唯有我所处这块儿是位于当中的一个空场。那见矮房青砖红瓦石阶木门,看起来不似一所民居,倒像是一间祠堂。 “祠堂?”我心中不禁惊了一下。普通的妖孽是不敢来祠堂撒野的,因为祠堂供的是先祖,按风水学的常识,先祖的灵位跟前是有煞鬼的正气的。那倘若这影子不是赃物,难道是一个人么? 正胡乱思考着,那背影竟向我招手了,我心头一颤,生怕那身影转过头来是一袭披肩的长发,而在长发之下抬起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脸。 她终于转过身了,温婉中带着些许羞涩,蒙在我心头的那层薄膜终于被一点点揭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长发,粉鼻,乌眼,朱唇 —— 这是梦蓉,我朝思暮想的梦蓉。 “啊!”,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梦蓉…… 梦蓉她不是死了么?在吴三桂的黑殿之外我亲自埋的她的尸身,而眼下她却活生生地立在我的眼前了。 “梦蓉!”,我惊叫一声想要冲去,脚下却迟迟迈不动步子。就在我惊叫的一刻,她已将全身转了过来。只见她朱红霓裳盈盈衣,发髻垂吊婉婉笑,面色粉嫩白白皙,细身瘦腰亭亭立。浑身上下虽已卸掉了先前花苗少女的打扮,但此刻的梦蓉在纯真之上,更向外渗着一股成熟的气息,我一下被惊呆了,立在原处竟不所以。 “知焉哥……”,梦蓉朱唇一启,熟悉的声音再次由对面传来,直惹得我热泪盈眶。 整理 第三十四章 - 龙脉(九) “梦蓉!”,我应了一声,再也无法抑住心中的感情,便疯也似地狂奔至她面前。 “梦蓉,你可想死我了”,我一边自顾嘟囔一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肌肤相触的瞬间,她窄肩顶的霓裳被我无心刮落,两扇粉嫩白皙的肩膀兀地露了出来。我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将霓裳重新给她披上,这一静一动之间,梦蓉的肩头和胳臂与我触碰了数次有余,她的身体是温润的,丝毫没有任何虚无缥缈之感。 我的心稍微放了下来。鬼的身体一般无形、飘忽而又冰冷。 “知焉哥…… ”,梦蓉见我如此动情,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哀伤。她的长发散落在霓裳周围,随着夜风肆意地飘忽着。 “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我双手拥着她,注视她水样清澈的眸子。 “说来话长”,她淡淡答了一句,语气中逸散着些许忧伤。“自云南一别,你我便阴阳相隔着。临走时,我自知已无法为人,便将金蚕种入你的体内,那次在大连与日本人交战之时,你能感觉得到吧?” “嗯……”,我轻轻地哼了一声。“在我开枪的一瞬间,感觉极其异样,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操控了似的,眼前的东西都放得无比缓慢”,我又补充道。 “这其实是一个诀,金蚕的一个诀”,梦蓉平静地答道。“其实金蚕也不是谁想种就能种的,那必须要满足一系列的机缘巧合” “哦?”,我不解地问,胳臂仍然搂着她不放松。 “其实我这次来,是和你来说三件事: 第一:我现在仍然游离于阴阳两界,只有经历特殊手段方可跳出轮回。 第二:阎王同我说,你不是个普通人。 第三:不要再寻龙脉,否则你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啊?”,闻听此言,我惊得气都无法喘匀,呆呆地望着她道:“你是怎么得知这些事的?自一别之后,你又是一番如何的经历?” “人死了,又能如何经历?自是去当孤魂野鬼去。只是我法力高强,甚至专拿野鬼的黑白无常也无奈我何,但我自知人有人的规矩、鬼有鬼的法度,太悖人伦常理的话就会遭得天谴,所以游离了几月,我便自动去地府去会面阎王了” “之后,你便回来了?” “知焉哥,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毛躁,什么话听不到结尾就要妄下结论”,梦蓉说到这儿掩嘴笑了,就和以往一样清纯自然。 首发“本来我是要轮回的,虽然阳寿未到,但养金蚕的最后定然是逃不脱‘孤’、‘残’、‘贫’这三种其一的,所以我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可说。但阎王他说我不该死,更有一件未了之事,那就是来找你” “都是我害了你……”,听到这儿,我将梦蓉抱得更紧,语调已近呜咽哀鸣。 “害不害的暂且放在一边,别人想害还害不到呢”,梦蓉娇嗔一声,也将我抱得更紧。 “知焉哥,我现在已经成了半人不鬼的怪物。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你的心思,早在云南我便看透了。你是喜欢我的,这半年多来,你心里一直放不下我,对不对?”,梦蓉柔柔地问。 “嗯……”,我轻声作答,用鼻息去感受着她头上的发香。 “其实 …… 我也放不下你 …… 但归根结底我现在还不算是一个真人,当这天际的第一缕阳光射过来时,我会被它照得灰飞烟灭,三魂七魄都要逸散的不知所踪,除非你能用那种特殊的方法救我” “怎么救你?”,我抬起头来,盯着她如水的面颊。 “同我阴婚”,梦蓉干脆利落地答道。她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的脸,温婉中透着一丝硬气。 “阴婚?”,我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吓得连气都喘不均匀了。阴婚是死人同死人之间的婚礼,我还活蹦乱跳,怎么能够谈得上阴婚呢? 见我惊魂未定,梦蓉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难道知焉哥,你要眼看我被打得灰飞烟灭么?” “不,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但 …… 但阴婚是死人之间的婚礼啊,我…… 我……我……”,我吭哧了半天,始终没把话说完。 “呵呵呵呵呵……”,梦蓉看我窘得那般模样,笑得腰都弯了。良久,她终于不笑了,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你不是一个死人,但我也不是完全的死人哪,阎罗王同我说过,阴婚只是一个形式,因为现在我半死半活,魂灵受地府管制,阎王纵使想要帮我也难以出力。但倘若我受了阴婚,便表明自愿堕入地府,他也可顺势将我彻底洗清,到时候你我好在阳间团聚” “真可如此?” “真可如此!”,说罢,梦蓉又将手指向面前的祠堂,说道:“前面的祠堂是我一个鬼友家的宗庙,我已在里面布置好了拜堂用的所有物品,你快随我前去吧” “哦……”,话已到此,我再也说不出什么,就只能浑浑噩噩地随她去了。 “嘎吱吱吱……”,祠堂木门被推开,自里边闪出几缕火红的烛光来。我抬眼往里一看,嚯!这祠堂四壁红绸挂彩,桌上香烛通明,甚至连幽暗的小窗户上都贴了一张硕大的囍字,囍字旁边有一副两个娃娃奔跑嬉戏的年画,煞是惹人喜爱。 “知焉哥,咱们就此开始吧”,梦蓉从供桌上拽出一条红毛垫子铺在祠堂地上。 “这……怎么……怎么开始啊”,我自觉事情有些突然,一切都来得太快,有点不知所措。 “就是拜堂啊,不拜堂怎么成亲呢?” “那…… 第二拜拜的是高堂,我们……现在也没有高堂” “知焉哥,那有什么关系呢。人在家,父母为高堂,人在外,长者就是高堂。我刚才同你说过,这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倘若你真要高堂,你来看……”,说完,梦蓉回首向我身后指了指。 我回头一看,妈呀,吓得我差点跳出来。身后的墙上并列挂着五六幅老者的画像,有老头,还有老太。而那正中间的,正好就是我在老者家门口见到的那个。 “你别怕,知焉哥,我不是和你说了,这是我鬼友家的宗庙,当中的婆婆是她的太姥姥。她昨天一听我说要见你说非说先来相相……”,说到这儿,梦蓉有点不好意思,头几乎低到了怀里。 “哦…… 我说怎么见了呢,当时还以为眼花……”,听梦蓉说完,我开始壮了壮胆,将目光稍稍移向几幅画像:最中间的,是那位老太,此刻的她是一副慈祥至善的表情,眼神似有似无地向前注视着。在她旁边,是两个稍稍年轻的老者,都是五绺须然,看样是老太的兄弟或子嗣。两名老者旁边分别有另外两名老太,如无意外,应该是他们的配偶。 “咳,吓了我一大跳”,我便看着那些画像边自言自语着。 “知焉哥,好了……”,我回头一看,梦蓉已经将刚才拽下来的红毛垫子铺在地上。我粗略打量这垫子的长短,按我的体形,一个人跪拜足矣,但两人是绝对放不开的。想到这儿,我便问道:“梦蓉,这垫子的尺寸是不是太小了?” “呵呵呵,不小,不小,难道这宽大的垫子还容不下你么?” “但…… 拜堂成亲不是要咱俩一起下跪么?” “对,但我不能和你一起” “哦?” “我要在这上面!”,话音刚落,梦蓉抬起脚尖儿,向后纵身一纵,便落到身后的一杆木架子上。木架上有三道楞,每一道都刮住她的霓裳使她不能落地,双脚在半空悬着 —— 她竟然活生生将自己吊了起来。 “开始吧,知焉哥”,可能是由于霓裳勒住了喉咙,梦蓉的声音竟然变得异常粗糙,语速放慢并且话音都听不清了,我转头一看,啊!梦蓉那张惨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竟是向上翻的!!! “啊!”,我惊呼一声,吓得下意识纵到一边,问道:“梦蓉你干什么?” “这才是阴婚啊,你学了那么多风水,难道不知道么?呵呵呵……”,闻听此言,我冒了一身冷汗。她的这句‘呵呵呵’把我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知焉哥?反悔了?你不是说喜欢我么?难道这么一会儿你就忘了?” “不…… 不是,你现在的样子……太可怕” “还有更可怕的呢”,她说完眼睛往下一翻,白眼没了,但袒露在外的却是像毒蛇一样细瞳。 “你 …… 你 ……”,我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拜堂!!!”,梦蓉呲牙,语气已近乎命令。 “你…… 你不是梦蓉 ……”,我忙将背囊里的捉鬼黄符掏了出来,做了一副战斗的姿态。 “呼……”,祠堂的外面忽然卷起一阵阴风,将墙上的老人像吹得呼呼山响。‘梦蓉’的双脚仍然离着地面,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就在此时,门外突然金光四射,直耀得人眼无法张开,我自觉得眼前花白一片,身形飘忽,往后一仰便没了知觉。 第三十五章 - 龙脉(十) “知焉…… 知焉……”,熟悉的召唤声在耳畔响起。我识得,这是洪屠户的嗓音。 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清晰了:原来在我我身旁已然站了七八号人,脸都是黝黑黝黑的,面上横纵相间的皱纹印证着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经历,看模样打扮,如无意外应都是附近务农的农民。但这些人的衣着很怪,在他们中间有穿着大红大绿的,还有穿长袍马褂的,屋地当中是一滩烧得正热的火盆,几张纸屑正在周围左右胡乱地飘着。 “洪叔,我这是在哪儿?”,我脑子很浑,有点锈住,甚至有些生疼。憋了好一会儿才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 你一直在屋里睡觉啊!怎么……你忘了么?”,听他这么一说,我往身后一看:的确,这就是老者的草舍。 “我……我脑子有点疼,有些事记不太清楚了”,我揉了揉脑袋,有点歉意地望了望洪屠户。 “对了,洪叔,这…… 这是……?”,我用手指了指屋地当中的火盆。 “知焉,你真的什么都记不清楚了么?”,胡老三抢过话头,“你从昨晚开始就躺在在草席上酣睡,一直到今晨日上三竿也没有睡醒。俺起初以为你是劳累过度便没做理会,哪知你竟然口吐白沫、胡言乱语起来,嘴里边叨咕着什么‘梦蓉、梦蓉’的。俺和你洪叔一看不好,便赶紧请这位老伯去找郎中,结果郎中找来了,却根本瞧不出是哪儿的毛病。无奈之下,老伯又找来了巫医,这不,跳了一场大神儿,你才醒了过来……” “哦?”,闻听‘梦蓉’两字,我终于将之前所有事情全都回忆起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那都是梦么?不对,我手上尚有余香,那香味儿明明就是梦蓉头发上的味道无异;还有,胡老三腰间的勃朗宁呢?怎么没了? 想到这儿我连忙向胡老三问道:“三叔,你的那把勃朗宁呢?” 胡老三惊了一下,回问:“你怎么知道勃朗宁丢了?” “这个……”,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说起,况且周围还有许多的生人,交谈之前要先把他们打发走才是。想到这儿,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者,说道:“老人家,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这锭银子就劳烦您掰开了散给诸位吧” 老者点头,接过银子说道:“大家瞧!老朽怎么说的?这位公子果然没有亏待列位吧。大家快速速与我去集市把他掰了,也好论功行赏” 众人听罢,自是收了火盆随着老者喜滋滋走了。片刻之后,屋内又剩回我们三人,胡老三将柴门关上回身问道:“知焉,俺刚才见你若有所思,昨夜究竟是怎么了?” “唉……说出来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是这么这么这么一回事……”,趁着清醒,我把昨夜所见所闻,连同梦蓉的身份全都叙述一遍,直听得两人瞠目结舌,一副愕然的情景。末了,我补充一句:“还多亏二位叔叔及时把我唤醒,再晚一步,知焉恐怕就醒不来了” 听我说完,胡老三长呼一口气道:“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倘说信吧,这世间哪有如此奇谈之事?倘说不信,我那手枪还就活生生地丢了” “还有我的手上,尚有余香呢”,我朝胡老三摆了摆手,那香气自空中荡向满屋。 “没错,的确是女人的味道”,胡老三木然地点了点头,神情也有些呆滞。三人沉默了许久,谁都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良久,洪屠户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往身下一指喊道:“你们瞧”。 我与胡老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观看,那是一双黑布鞋,而它的摆位竟是倒的。 那是我的鞋! 三人全都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向后倒退了几步,仿佛里边会跳出不干净的东西似的。“邪了!邪了!”,胡老三自顾地嘟囔着,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很紧,我甚至感到身上有些阴冷。 “你再把她说的三件事情重复一遍”,胡老三说道。 “第一:她现在仍然游离于阴阳两界,只有经历特殊手段方可跳出轮回。 第二:阎王同她说,我不是个普通人。 第三:不要再寻龙脉,否则我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倒奇怪了,我们什么时候也没去寻什么龙脉啊,她怎么会说这些话?”,洪屠户晃了晃头问道。 “洪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您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进山抬参之时,我和小宝儿曾在大鸦山外侧失踪过一段?” “嗯……”,洪屠户翻眼想了一会儿,答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后来小宝儿被鸦王啄死了,众人仓惶出山草草结束那段旅程” “您知道我俩在失踪那段到哪去了?” “你当时不说雾多路滑差点滚下山涧,后来被那帮贼人擒住了么?” “其实这事 …… 侄儿是诳你们的” “哦?”,洪屠户闻听此言怒眉一挑叫道:“你说什么?” “山涧的确是掉下去了,但却不是直接被贼人虏去的。我和小宝儿被一棵大树挂到,后来被老鹰衔进了鹰巢,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鹰口脱险的。当时情况危急,前有山涧相拦,后有雄鹰相逼,幸亏我发现小宝儿头顶有一束绿光射出才冒死引开老鹰,最后挖开洞口进入了山洞的”。 “哦?那山洞倒是个什么模样?” “山洞里共有一间正厅,九间大室。灯是尸油制的长明灯,室是堆满刀枪的兵器室” “哦?我来来往往去大鸦山也不下五六十次了,还有这样奇事?” “对,我这次说得千真万确。除此之外,我……我身上这本奇书《龙兴风水图志》便也是从洞中所得” “那你当初为何不道出实情???”,洪屠户厉声质问道。 “我…… 我……我是怕承担小宝儿死去的责任”,我本不想再骗洪屠户,但话已至此,倘若说自己贪图洞中的财宝则太有失人格,这在江湖上是要遭唾弃的。 “小宝儿不是被鸦王所杀么?你又有甚么责任?” “洪叔您有所不知,小宝儿死于鸦王袭击不假,但若鸦王不去攻击他,小宝儿也活不成了。而且,您想没想起来,鸦王在刺穿小宝儿的身体之后,自己也突然从空中坠下来了。这就是因为沾了小宝儿污血的缘故” “污血?什么污血?” “小宝儿被洞中的老鼠咬了,他的体内已然全是老鼠身上的污血!” “你莫要说笑,什么老鼠有这样的威力” “那是因为老鼠偷吃了尸油的缘故” “那你为何没有被咬?” “我,我当时有一支称手的武器,并且侄儿还是有些武功在身的” “这么说,你们是在出洞之后被那些贼人擒获的啰?”,洪屠户问道。 “没错,出洞不远我便被人击昏了,之后第二天您跟四爷便来扫山了,这便是我们一别之后的经过。经此剧变,孩儿自知没有保护好小宝儿,心中有愧,便撒了个慌把责任推在了鸦王身上,孩儿年幼无知,还请洪叔原谅”,说到这儿,我深深朝洪屠户鞠了一躬。 “咳!”,洪屠户长叹一口气,“死了,死了,一切都了。倒是可惜了小宝儿和小三子两个下人” “是啊,此次事故之后,我便再无脸面请求四爷带我进山抬参,恰巧四爷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我也就去京城去看转转,顺便踏访群亲,替静玉去找能治好病的郎中。结果呢,顺着寻郎中这条线索,我认识了京城玉器泰斗独孤璞,还结交了他的大舅哥‘一只燕’邓宠。这邓宠可非是常人,他乃盗墓高手,看了我的这本奇书便断定地说,我所到的必定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行宫无疑。按书上的交代,只要有足够的武器对付鸦王一干众人便可再次回山探视,龙脉必然深藏其中!” “哦?!!!”,洪屠户和胡老三闻听此言,收到的震撼比方才还大,不觉惊呼道:“竟然还有此等的奇事?看来此次回关东再也不是如此简单了” 第三十六章 - 龙脉(十一) 三人继续议论,直到老者将银子掰了分给众人归来。 首发我望一望外面的太阳,天色已然到了下午。 胡老三见老者归来,赶忙停了话题对老者说:“老人家,时候已经不早了,刘公子还水米未沾唇,烦劳您弄点清淡的饭菜可好?” 老者听罢微微一笑,道:“小老儿已然把吃饭的地儿找好了”。 “哦……?”,众人皆惊。 老者继续说道:“离此十五里之外有个地界叫做‘獾子洞’,洞内住了一位隐居于此的道爷。俺我去马市掰银子之时,那道爷差人与我说要请各位去他那做客,说有天大的事情要与你们商量” “天大的事情?”,胡老三不屑地惊问一声,“怕是多为鸡鸣狗盗之徒吧。老伯,不瞒您说,我们确有两件天大的事情要办,但这事俺们不说外人的话绝不可能知道。这牛鼻子老道只怕是听说我们挥金似土,想雁过拔毛、敲点竹杠而已,不必理他” “呵呵,真是神了”,老人没理胡老三,竟兀自干笑几声:“来人与俺说道:‘你回去通禀时,必有一人会提鸡鸣狗盗这四个字’,没想到还真的应验了” “唔?”,三人再次惊愕。 “他还说了什么?”,洪屠户追问。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他还告诉我说,倘若你们不信,俺只需将两句话告诉给公子你们便会去了” “哪两句话?” “容老夫想想……”,老者显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一手摸着头顶,一手捋着胡须在那思考着,过了许久,他面色终于一振,说道:“他说的是‘倭器无所踪、五爪觅月永’” 三人听罢不觉一楞。这前半句胡老三与洪屠户倒也懂了,显然是说我将从森田库勃朗宁手枪弄丢失之事,但后半句他们却难以理解。我想了一想,基本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便与老者说道:“老人家,这老道委实厉害,还请您带我们前去獾子洞拜访”,说着,我又从囊中捏出一粒散碎的银子。 老者见状将我手轻轻往外一推,说道:“公子昨日已然打赏给俺了,这钱俺不能再要。况且在马市掰钱之时,道爷派来的人也给我一锭银子,并吩咐我派给诸位几匹脚力好的马匹给众位骑。你们看”,说到这儿,他将手向门外一指。 柴门开着,我歪头往外一看:在老者的院落中俨然多了几匹正低头啃草的高头大马。 “妙算妙算!”,我不禁在心中暗暗称赞。 首发看来这老道不仅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竟然把一切周边事宜都盘算得周密细致,相比而论我三人就如同被铁笼关住的鸟雀,仿佛被一个居高临下的人俯视着。想到这儿我起身道:“洪叔、三叔,小侄身体已无大碍,我们不如现在就启程去吧” “也好!”,洪胡二人齐声答道。众人稍做整备,带上必备行李便到院中挑选各自喜爱的马匹开始启程。十五里的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我在马背上颠簸着,眼里见的都是关东的大好景致与关东人辛勤的劳作,心情也渐渐地好了。现在时值初秋八月,虽然已近傍晚十分,但此时却是一天里最适于出游的时辰。骄阳已不像正午那般地浓烈了,微风拂过时麦田中的麦浪与苞米穗子一齐肆意地舞动着,给人一种原始、踏实的感觉。 因有老者在场,洪胡二人也不好深问那老道所说第二句话的意思。四人便默不作声欣赏着沿途美景慢慢向前行着,不消一会儿,老者把马勒住,一指前面说道:“诸位,就是那了”。众人甩脸向他所指方向观看,所谓的獾子洞并不是一个山洞的形状,而是一个傍山的村落。村落很小,只有十户八户人家的样貌,几只鸡鸭在村外野地肆无忌惮地啄着食,也不怕人。 老人道:“这獾子洞就是关东的一个野镇,虽离鄙宅不远,但俺也未曾来过。众位请等等,待老夫在村口喊喊,想那道长如此神机妙算,也定然会在村口派人接应” “老人家,不用劳烦您,贫道亲自来了”,一声洪亮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众人甩脸一看,身后站着一位着褐色道冠、褐色道袍的道人。我粗略打量了一番:那道人身材瘦高,背后背着一把窄剑,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我自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洪屠户一见身后道人扑哧一声乐了,继而是一阵仰天长笑,笑毕他开口道。静虚,大鸦山一别我以为你跑到哪里享福去了,原来你竟窝在这里装神弄鬼来了 道人听洪屠户一顿调侃,微微一笑也不生气,答道:“无量天尊,你个欺猪宰狗的洪大腚,说话越来越没个分寸了,贫道哪是来装神弄鬼?贫道是来度人的,来度你!” “你就玄吧”,洪屠户抬腿跨下马来,转身对我们说:“老三,知焉,你俩赶快下马。别这牛鼻子满嘴胡嘞嘞,到了这咱就崩客气,今天不把他吃黄了绝不能走” 听罢两人的对话,我又回忆了回忆以前的奇事终于想起这道人的身份。此人发号名为‘静虚道人’,出家之前也是二龙山周围的领主,后来二龙山的大寨主武舵被四爷一夜之间灭了,引发了二龙山的权力战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静虚道长的山头也被抢占,于是乎静虚便开始云游四方,一年之前,我以血玉之名为挟,央求四爷带我进山抬参时,这静虚道长便是其一,在解救我和小宝儿时此人也尽心费力,如果计算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想到这儿,我赶紧下马深施一躬道:“静虚道爷别来可好?小侄知焉给您行礼了” “还好,还好……”,静虚道长赶紧上前搀扶我站起,又道:“难得相别一年,知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窘迫地干笑了一声:“咳,道爷,您这样说就见外了”。 众人寒暄客气一番,都随静虚道长去往自己的院落,那老者也相当识趣,找了个借口就要回走。我四人假意挽留一番便由他去了。待一切都办完,静虚道长大手一挥,众人便随他进了屋去。落座之后,洪屠户先介绍他与胡老三二人相互认识,众人客套寒暄之辞自是略过不提。三五句后,洪屠户话锋一转陡然问道:“牛鼻子,你咋知道我们的枪丢了?还有,你交代给老者那第二句话的意思到底是……?” 静虚道长听罢微微一笑,将拂尘一挥说道:“无量佛!佛祖说:天机不可泄露,更不可泄露给你这样的杀鸡屠狗的粗人” 洪屠户听罢满脸憨笑并无愠色,看来两人也算是常打常闹老相识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地掐了半天,谁也没占到丝毫的便宜。我在旁边看得直冒汗,不知不觉中肚子鼓乐齐鸣,便在当中插了一句:“两位叔叔,可否帮我先弄些吃食,小侄我一天水米未沾唇了” 洪屠户听罢,耸肩笑道:‘呦,太久没见这妖道,一掐倒把知焉给忘了。牛鼻子,俺们远道奔你来了,你可否给我们准备了大鱼大肉?’ “哼,想得美”,静虚道长又一挥拂尘,“出家人不食酒肉,自种的山间野菜倒是管够吃”,言毕,他将桌上的帘子一掀,众人一看:嚯!倒是种类繁多,唯独没有一片儿肉末。我身体虚弱,正想吃些清淡的东西,也算是正合我意了,便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少顷。桌上的菜肴已被我灭掉大半,我精神也恢复到之前差不多了,沉了沉肚中的吃食便与那静虚道长问道:“道爷,早在进山抬参之时我就识得您道法高明了。但我还是无法理解,您怎能将吾等心中所想看得如此清楚通透?”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贫道自诩阅人无数,在进山抬参之时你我第一次相见,贫道粗略听尔之言、观尔之行,觉得你本性并不像是一个坏人。但你眼中始终都有一丝让人无法识透的怪气,有天成,亦有人为。故而在进山之时,我在你身上做了一点手脚,掐了一个茅山派的‘随念诀’”。 “那么…… 透过这个诀,你可以完全掌握我的行踪喽?” “不仅如此,就连你的意念也可知晓。所以我托人给你捎去两句话来:‘倭器无所踪、五爪觅月永’,我料你聪明伶俐,定能悟出其中的含义” “道爷请听我讲:这‘倭器无所踪’,应该指的是昨夜梦境中,我在祠堂里丢落勃朗宁手枪的事,您说对是不对?”,说完之后我扭头去看静虚道长,他一边捋须,一边笑着点头。 “这‘五爪觅月永’依我之言应该是个文字游戏:古语云‘四爪为蟒、五爪为龙’;而月永二字实为‘脉’字的两个偏旁部首;倘若再将此句倒装,中字提前则是‘寻龙脉’这三个字,不知小侄解释得是否正确?” “哈哈哈哈……”静虚道长捋须长笑:“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洪胡二人听罢,先是张口乍舌,而后又似有所解。洪屠户骂道:“牛鼻子,你没事玩什么八股文。搞的俺们这些糙人都听不懂你这些鬼玩意” 静虚道长又一拂拂尘答道:“龙脉乃天之奥妙,岂能随便让凡人知道?传话的老儿未必能解得出这三个字,但若是直接转告,恐他一传十、十传百,这大鸦山岂不成了匪窝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登门拜访,还要把吾等骗到这荒郊野岭来?” “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獾子洞再往东走十里,乃是西洋人所布的一个阵脚,而之所以布这个阵,为的就是阻止你们去寻龙脉!” 整理 第三十七章 - 龙脉(十二)[ 三人听罢均惊得不轻,便齐声问道:“西洋人?怎还把西洋人牵扯进去了?”。 静虚道长略微思考,平静地答道:“其实你们有所不知,西洋人研究龙脉已然有许多年了。想我大清自道光二十年后便被英军铁炮轰开大门,一时之间众语皆惊,都认为中华之存亡只在朝夕之际。可自此之后,又过了六十余年,虽然诸国列强轮番欺凌华夏子民,但大清国始终都挺着过来没有亡国。客观地说:这其中固然有朝廷众人的努力,也有各国利益的纠纷和牵制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却是因为大清国龙脉未亡,华夏正气未散的缘故。 而我这次之所以能够发现此事,还是托了一位道友师兄的福。半年前贫道在造访茅山之时,曾在山野田间结交了一个隐居的老者。此人年岁略长于我,终年隐匿姓名行踪。年轻时性格争强好胜,曾因当众点破一个天大阴谋从而得罪仇家。自此之后,他便退出凡尘,逃到茅山脚下遁入道门,潜心研究周易天象,十几年来,凭着聪明与后天努力,他在天象学的能力水平已然不啻于皇帝身边的御用天师。 说来当时也是天意,正当贫道要欲登上茅山去造访二掌门时,由于天气燥热、突降暴雨,使我不得不躲进半山腰的一所草宅之中,而这一躲,竟然得了个更大的收获。我两人趁着暴雨,蜷缩在一间小室之内,闲来无事便开始促膝长谈、讲法论道。而这一讲,我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实乃当今天下的高人。此后,我便常常光顾草庐,与他一齐耕种,同他一起长谈。互相熟悉之后,两人开始无话不聊,逐渐把话题扩得宽远。 之后他便将心中的痛事渐渐说给我听:他本是江陵人士,家中过得虽不算富足但也可说是衣食无忧了。一切的悲剧皆因年轻时争强好胜,讲了句不该讲的实话,结果得罪了江湖歹人,导致妻女二人都被仇人所害,自己当时悲痛欲绝,无奈之下便堕入空门,想用易经和天象学把自己的精力耗光,遗忘掉这段已逝感情。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愈想忘记却愈记得刻骨铭心。由于妻女遇害也之日也是个暴雨的天气,故而每当刮风下雨之时他便神情凄然,惶惶中想一死谢罪。他与我说:倘若那天我没有进屋避雨与他促膝论道,或许他此刻已化为一只孤魂野鬼,几个天大的秘密也就永远随着他埋入地下了。 我知他善观天象,便问他有何天大的秘密。他先摇头不言,沉吟许久才说道:“此乃天机,倘若如数泄露,本门九族均要受到牵连,落得一个永世不能超生的下场;但此事又事关重大,倘若我只字不提又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这样吧,我且吟一首短诗,你若解得出来,就算破了天机,以后此事你随意传播都会无碍;但你若解不出那也就算天意。莫怪我寡情少义就好了”。说完此言,他便稍作停顿吟道: ‘西南双耀紫微星, 东北五爪月永凌。 解铃人远天边处, 却在咫尺吴蜀中。’ 说完这四句,老者的脑瓜往下一耷,再也没了动静。我上前伸手一摸,那鼻息已然消失得干干净净。这道兄分明飘然升天许久了。 之后贫道便掩埋道兄,独自一人回到关东。在回程的路上,那四句怪诗有如幽灵一般,无时不缠在贫道左右,使我挥之不去。同知焉一样,第二句的‘五爪’和‘月永’很快便被我识得是‘龙脉’二字。而第一句也相对好懂,意为西南方向即将出现两个能够开天济世之人。但后两句我花了半月研究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我只能暂且将此事放开。 之后我便重新回到关东。一入抚松我就在当街碰见妙仁堂老掌柜的。这老掌柜不见则可,一见我的照面,他一把将我拉进自家后院,速速将我藏匿于柴房之中,我心中十分不解,但又知道这老掌柜是心慈面软的大善人、活菩萨,料定此番动作定然是有益于我。待一切全都安排妥当,我问老掌柜此番动作所谓何故。老掌柜便答:‘那抬参的四爷已被吉林巡抚抓去参场抬参了,洪屠户也远走他乡不见了踪影,现在官府正撒下天罗地网追捕四爷身边的几个能人,倘若你此刻被官差给瞧见了,则必定要与四爷落得相同的下场。所以你赶快趁一会儿天黑速速逃走去吧’” 听到‘妙仁堂老掌柜’这六个字,我猛然惊醒。静虚道长口中的老掌柜的非是旁人,那正是我爹啊。于是我赶忙问道:“道长,我爹他老人家可否安好?我家生意可否安好?” “安好!安好!”,静虚道长微笑答道。“你爹他老人家一生施善,在抚松本地没有一个仇家,纵使周围兵荒马乱也有许多好人在旁维护,而你在店中留下的小二也可以独当一面了,你家的生意做的很好,这些你大可放心” “哦……”,我长出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继续听静虚道长叙述。 “老掌柜见无人跟踪便好吃好喝地款待我一顿,又趁天黑时遣小二用马车将我送出抚松。通过在半路与小二的攀谈我才知道,原来你离家已有半年之多了,途中除了一封飞鸽传书之外可谓是音信皆无,老掌柜的整日急得如坐针毡,就盼望有人能带回你的口信。 于是贫道又想起半年前在大鸦山上给知焉种下的一个‘随念诀’,趁小二赶车之隙,我忙掐指运功将知焉的方位算了出来。那时你正在云南勐马与一个叫方唯清的诸侯会面,方唯清左右有孙文黄兴两人,而与你同去的,也有江湖上出了名的盗墓贼‘一只燕’邓宠和‘鬼玉王’独孤璞二人” “没错,没错!”我吃惊地说道,“道长果然是神机妙算” “于是我就和你家小二说:‘你大可放心告诉老掌柜的,我刚才给知焉算了一卦,你家少爷他好得很,约莫再过个半年四月就能回来’,小二闻听自是喜得不行,将我送到辽吉边界便喜颠颠回家禀告去了。待他在我眼中消失得没有影踪之后,说来也巧,一个念头猛然自我脑中划过:云南不正好是地处‘西南’么,而且方唯清又是云南的一方诸侯,倘若日后天下真的大乱,他必是西南诸君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支。这正应了我道兄的第一句诗。但是我道兄的第一句诗却是‘西南双耀紫微星’啊,按理来讲,这云南的能人不应是一枝独秀的局面,而该有并领风骚才对。 于是我循着这个线索一直追查着云南的事情,到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方唯清一家虽是云南最大的武装,但却一无军师、二无大将,方唯清本人也是为了报一己私仇才与清廷对抗的,由此可见,他胸无大志,更难以承担开天辟地的重任。于是我便更迷惑了,不知这诗中的‘双耀紫微星’究竟指的是谁。 好在之后我又用‘随念诀’跟了你几回,其中有一个叫孙文的我很是感兴趣,通过对他言谈举止的观察,我越来越觉得,此人胸襟广阔、纲领得当,倘若假以时日,必将成就大器,于是我道兄中的‘双耀紫微’在冥冥之中似有得解。而后我又考据了孙文周围的旁人。那黄兴似是‘紫微第二’但他忠厚有余、霸气不足,性格又过于谦和,做一个将相正是材料,但改朝换代的浪尖人物恐怕他是承受不起。 而你周围的两人均是年迈粗鄙的江湖术士,难登大雅之堂,外加方唯清后云南竟没有第二个人可称得上有开天辟地的英才。于是我手掐着道兄留下的七言诗反复研习,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识得了答案,将那第二个紫微星探掘出来” 整理 第三十八章 - 龙脉(十三) 闻听静虚道长探掘出‘紫微第二’的消息,我心头不觉一振,下意识将头脑中紫微星的形象与我自身对比一番才算罢休 —— 其实这便是人之本性:纵使外表多么光鲜,内心总要掺杂着些许的自私。其实这也不能算是自私,但凡是个活物都会去争,而人终究是人,总会去趋利避害、扬长避短。这本是无需回避之事,更与孔孟之道、大俗大雅之类统统无关。 举个例子,就拿童心未泯的儒生来说。倘若教书先生突然朗声宣布:‘昨日默写的四书五经中仅有一人得了满分……’,每个儒生心里最先想到的肯定是:‘是不是我?’,之后再去想:‘究竟是谁?’;又比如,在京城最繁茂的烟花柳巷,老鸨子突然在厅堂中间大声宣布:‘我们老店头牌名妓如花姑娘向来是卖身不卖艺的,今日她难得雅兴,决定无偿为一名顾客单独鸣奏小曲聊以怡情’时,所有嫖客肯定会先想到:‘是不是我?’,然后再去想:‘究竟是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而我听完静虚道长的话,心头所想也便也如是:唉,倘若那紫微星是我该有多好。挥斥万军、开天辟地的英雄们正是我年幼崇拜的偶像,而这一年中的山海凶险和墓葬鬼魅,也让我经验阅历暴增、性格愈发坚忍。我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同其他英雄一样,我现在所缺的,不是天下皆知的威名;也不是富抵诸侯的厚利。那应是上苍的一个额外眷顾,一个转瞬即逝的良机。只要老天能再给我一指半臂的提携,我便也能攀上改朝换代的荣耀之巅。 我就这样自得地想着,而后脸上不觉浮现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倒是洪屠户与胡老三两人仍然保持着清醒,继续盘问静虚道长紫微星的答案。静虚道长听罢起身,反问道:“胡三兄弟,贫道倒想先听听你对于后两句诗的解释” 胡老三深吸一口气,将肘子拄在桌面顶着下颚想了好一会而才扭头回道:“道长,俺胡老三在山东老家没读过几天书,对于这些诗词歌赋更是没有研究。但从这最后两句来看,仿佛这第二颗紫微星虽在半年之前离你有天涯海角之距,但他最终必定也会近你至咫尺片刻之遥” “没错!”,静虚道长赞叹道。“‘解铃人远天边处,却在咫尺吴蜀中’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在此之前,贫道一直无法参透‘吴蜀’二字所代表的具体含义,直到我发现了孙文其人” “这么说来,那孙文的天命也在诗中?” “没错,孙文的叙述也在其中。 首发在此之前,我只把‘吴’和‘蜀’二字解做地名,以为享有天命二人,其籍贯必然是吴蜀两地。但这实际却是一个隐喻。众位请想,‘吴蜀’二字除了指代地名之外,在三国里面还有什么其他所指?” “唔…… 倘若在三国志中,这个‘吴’字还指代‘孙吴’”,胡老三答道” “没错!这个‘吴’的确引喻的是一个‘孙’字;而蜀呢……” “蜀应隐喻了一个‘刘’字!”,胡老三这次抢着回答。 “正是!所以依照推测,我那道兄探知的两个天命,应该是一个姓孙、另一个姓刘。至于这姓孙的,没有疑问自应是孙文其人,而这姓刘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话来,将脸扭向我继续说道:“就是你,刘知焉!” 静虚道长一席话落地,就宛如平地惊雷一般将我的脑子瞬时凝住。 沉默,深呼一口气之后,我身边是死一般地沉默。 见我如老僧入定一般,静虚道长说道:“知焉,贫道料你也无法相信。但我在这一年里已然考察你七八个来回了。倘若你真是个肉胎凡人,那这山洞、老鹰、群鼠、图志、海险、剧毒、寒水、探墓诸多的灾难你是如何安然渡过的?仅仅是靠运气么?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静虚道长说完便也不再继续,自顾微笑地直视我。闻见此景,我不禁想起在不咸山上抬参时的情景。只见他那眼光深邃如初,扫在我脸上,烧得我面颊微微发烫。 楞了半天之后,我终于也逐渐接受了现实,答道:“道长!的确,我这一年多来我可以说是经历了无数的灾难,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而我自己却全然无事。有时我也感到疑惑,甚至认为其中有些蹊跷,但却一直不敢贸然空想,更不敢去将自己与什么紫微天星联系在一起” 静虚道长听我回答之后频频点头,笑道:“其实我起初的想法同你一样,又怎能相信这开天之命竟能落到你一个未及弱冠少年的身上?但此后的两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我,其中之一便是你在与森田搏斗之中所展现的超人能力;第二就是你在老者家身中迷魂阵……” 说到这里,静虚道长微顿一下,略微思考过后才说:“知焉,其实迷魂阵的事情贫道甚是对不住你。那个马市的老者乃是我特意雇的,而老者所说的祖孙的玄奇故事也是假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勾起你的好奇,诱使你住在此处,再借由阵脚的威力去验明你的正身,结果你果不出所料中了法阵。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如此,贫道便也更加坚信你就是那第二颗紫微星。 听静虚道长说完,我终于长呼出一口气。多少年来,我一次又一次感叹生活枯燥无趣,一次又一次抱怨自己的出身卑微。而今,那梦中的一切却在顷刻之间通通实现了,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我一时难以接受。于是我又问道:“道长,小侄自觉平常无奇,又怎能揽得开天之命?” 静虚道长笑道:“知焉,这我就无法解释得通了。不过按照我的理解:你很可能同努尔哈赤一样,自打出生便背负着某种天命。而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凡人根本就无法猜解出来,所以你也不必去猜”。 待静虚道长说完,洪屠户与胡老三两人均起来过来向我祝贺。一通寒暄过后,四人的话题又重新回到四爷和龙脉身上。静虚道长继续说道:“知焉啊!此番贫道在此待你,并非只有通告你天命之身这样简单。我们眼下还有两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救出四哥和保护龙脉”。 “保护龙脉?”,三人齐声问道,脸上表现出的惊异神色并不啻于方才。 “没错”,静虚道长答道。“背负天命者,要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你既然也是紫微星宿之一,则必须要承担紫微须肩负的责任” “但是 …… 这龙脉在哪,甚至它究竟是个什么形状,我尚且还不知道呢” “这些你都不必操心,只要我们能去再去探探那个山洞便已足够。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从老参场里救出四哥,因为只有他才识得不咸林中的崎岖山路” 一听说要拯救四爷,洪胡二人全都来了劲头,胡老三一拍胸脯说道:“道爷,依俺的意思:现在马上去俺的山头,将山里的八九十个爷们儿悉数带上,去老参场杀他个片甲不留” 静虚道长听罢忙摇头说道:“胡兄弟,此招万万不可用!非是贫道贪生怕死。那吉林巡抚曾永铭可在老参沟子附近布下了五六百名荷枪实弹的官兵,他们所携的,全都是俄国人军用的制式装备。借助着山况天险,别说咱们只有八九十个爷们儿,就是开着一两千人的大部队去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且不算,曾永铭那厮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还非常圆滑精于事故,黑白两道都是通吃无碍。当地的土匪胡子更是与官军勾搭连环,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一个这样一个凶险的环境里,别说要救出一个人了,就是飞出一只鸟都是难如登天的” “那按你这样一说,四哥…… 四哥就不救了?”,洪屠户耐不住性子,怒目问道。 “四哥当然要救,但你却要记得:我们是去救人,而不是去送死。既然硬的不行,那咱就来软的。兵书上有一句话你不要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投其所好、选对了时机,不怕击不着那狗官的软肋。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去想,像曾永铭这样的人,究竟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引得他砰然心动?”,说完此话,静虚道长直视着洪屠户,二目炯炯放光,看神态俨然已有成竹在胸。 “牛鼻子,这还用说?为官者最看中的应该是银子了!”,洪屠户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静虚道长听罢,轻摆拂尘摇头答道:“非也”。 洪屠户一见静虚道长摇头,便又补充了一句:“倘若不是银子,那狗官喜欢的必定就是个女人!”,静虚道长听完依旧闭着眼睛摇头不止。 见洪屠户再也说不出其他的答案,静虚道长哈哈大笑道:老洪啊老洪,难怪你当不了什么大官。你那眼光真跟那村口那三个老头一般无二。洪屠户听完急忙问道:“牛鼻子,你胡言乱语什么?哪来的三个老头?” 一见洪屠户满脸窘相,静虚道长笑得便更厉害了。说道:“老洪,你且听好。就说有三个老头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纳凉。头一个说:倘若我当了皇上,我定然要将全村的牛粪全部收走,再也不让谁捡起一颗,卖了的钱全是我的;第二个说道:那算什么,倘若我当了皇上,我一定要把全村的大树全都砍了,堆在一起烧个十年八年都烧不完;第三个老头听完哈哈笑道说:你们两个都太愚蠢啦,当了皇上要用干活?我若得了帝位呀,我就什么活都不干,整天躺在摇椅上边晒太阳” 静虚道长一语既出,我三人也均被逗得笑弯了腰。洪屠户窘的满脸通红,向静虚道长质问道:“牛鼻子,你别只在那里说风凉话,我且问你,倘若这狗官为官一不为财,二不图色,他这一生还能图啥?” “知焉,贫道先不回答,我且要问问你,你说一个贪官一不为财,二不图色,他能图个啥?” “永生”,闻听静虚道长的提问,我只静静地答了这两个字。 整理 第三十九章 - 拜山(一) “没错,像曾永铭这样的封疆大吏,俨然就是吉林地界的土皇上。 首发一般的金银美女恐怕已难勾起他的兴趣。贫道猜想,能让他为之动容的:除了比现在更大的官职之外,就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永生了” “但是……咱们即不能给他官职,也给不了他永生啊”,胡老三反问道。 “诶…… 胡兄弟此言差矣”,静虚道长一摇拂尘。“这官职是实实在在,大小真伪放在台面立刻就能探查出来,而这永生却是虚的,那曾永铭再精也不能以死相验啊” “这么说,道长您是要智斗曾永铭啰” “没错,贫道就要智斗这个狗官。众位请想:曾永铭之所以拿静玉为挟来逼迫四哥抬参,皆因有人向他透露参场的秘密。我们修道之人讲究一个万物循环、阴阳互变。既然告密人能让狗官囚禁四哥,自然也有本事将四哥释放。故而贫道受此启发,便想反其道而为之” 胡老三听罢连连点头称赞:“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倘要想让这狗官相信,还必须要找一个官宦中人才行,这人道长你务色好了么?” “哈……”,静虚道长轻笑一声,“老三兄弟的确料事周全。大家不用担心,贫道在来此定居之前就将此事打听妥了。能让曾永铭言听计从的只有两人:其中之一是早年随他出征的军师,此人姓贝,是一个握有实权的铁腕人物,他为人以刁钻和刻薄闻名,但对曾永铭却是忠心耿耿可说是一心不二;其二就是怀德镇黑风岭的总辖大寨主崔二毛子,传言此人表面粗鲁爽直,背地却极其奸诈诡谲,并且贪心十足,这些年来他与狗官勾结起来,在黑白两道层层盘剥百姓,给曾永铭带来极大的利益,故而深得狗官器重” 胡老三听罢点了点头,说道:“看来道长已经准备得异常充分了,既然如此,那您可曾打算从谁身上下手?” 静虚道长微微一笑,摆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贫道已经想妥了,那贝军师城府极深,与他交往须加上十二分的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没法收场的后果;而崔二毛子虽然狠毒,毕竟是个胡子,贫道一生与无数胡子打过交道,深知胡子本性。不管他多么凶狠,只要咱们砸得起钱,他便是咱们身前的一条狗,你让他咬谁他就乖乖咬谁。故而贫道觉得应先打开崔二毛子这个豁口” “但咱们谁有那些银子能喂饱那些畜生呢?”,洪屠户此前一直静静听着,直到听见‘银子’二字突然开腔说话。 “我们三个的确没有,但是,有一个人有”,静虚道长说完,脸上现出一丝坏笑,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瞧着我。 “这个……”,我尴尬地笑了笑,知道这一年的诸事都瞒不了静虚道长的随念诀,便只好点头承认。我掏出燕叔生前留下的所有家当:一沓薄薄的银票,还有几十两散碎的银子,静虚道长将银票接过,粗略地点了点 —— 票面的数额还有九千余两。 “不止这么多吧”,静虚道长说道。我闻听此言脸咧得跟苦瓜似的答道:“道长,小侄身上就这些了,还有的一份是《龙兴风水图志》卖得的八万两银子,我之前悉数都存进了商行里,只是现在邓老先生仙逝,这本书又落回到我的手里,所以这八万两银子应当仍是属于邓家和独孤家的” “嗯……理应如此”,静虚道长点头,“不过……这崔二毛子胃口极大,九千余两恐怕难以喂饱他” 闻听此言我急得直咂舌头,问道:“道长,那依您说,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弄来大笔银子呢?” 静虚道长似乎对此早有准备,笑着答道:“知焉,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难道你忘了?在云南探墓时你还带出一对儿小金箱子呢?这俩箱子起初是踩在陈圆圆的脚底下的,理应价值连城十分贵重” 我一听这话暗自在心中叫苦不迭,想道:静虚道长这‘随念诀’可真够绝的,就连小金箱子这点秘密都被他探到了,看来我这紫微星当得也有够辛苦的,不过谁让我是紫微星呢,别管是真的假的,该出的血还是得出。想到这儿,我便应道:“小金箱子的确是挖出了两只,只不过这东西的机关做得太为复杂,一般的锁匠根本就没法开启,倘若硬开,则定会毁了里面的宝贝。我见他实难破解,便遵了邓老前辈的嘱托将这东西交给华莱士研究了,现在也不知他打开没有” 静虚道长听完点头回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贫道以为,上苍既然选定了你,就必然会对你处处庇佑的,所以你只管放心便好可,一切均不会逃出上天的安排之中,无量天尊!” 说完此话,静虚道长便重新飘然落座。他与洪屠户二人叙旧之言自不必细说,众人又聊了半个时辰之后天色便不觉到了晚饭时间。这时正逢静虚道长所雇的老者登门送饭,此次他所送的不再是淡饭清茶,而是一坛老酒和半驼烤得焦黄的马肉。洪屠户与胡老三一见酒肉自是喜得拍手称快,也顾不得谦让便席地而坐即撕即啖起来。静虚道长依旧是饮清茶、咽素米,一副悠然自然的表情。 望着三人进餐的模样,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别样的感觉:乍一看好似有几分喧闹,但仔细看来又夹杂着一种平静温和的安全感。那是一种氛围,一种无论怎样的铁汉都会感到舒服的依赖感。 晚餐过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我们便策马启程了,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去拜会崔二毛子。静虚道长将马匹和应用之物全都准备妥帖,家里的草屋和里面的家当就全数留给了卖马的老者,之后几天我们四人翻山越岭,一直向东行了二三百里,这一日终于就进了怀德镇的外街。 怀德镇是吉林地界出了名的大镇店。从东到西策马扬鞭也要行得半日方能通过。康乾盛世阶段,此地出过一个忠孝怜悌、品行刚正的大善人。康熙爷为了查证此人便亲自到此微服私访,结果事也凑巧,康熙这随街一走,还就真撞见此人广为布施积德行善的义举。康熙爷一见甚是感动,突然诗兴大发,就赏他‘胸怀坦荡,仁义尚德’八个大字。久而久之,康熙赐字的故事越传越玄,恰巧此地也没有名字,于是山民就把此地称为‘怀德’了。 怀德是一个多民族的混居之地。其中既有失势落魄的满洲八旗子弟,也有闯关东逃难至此的汉人。镇子里靠近西北的方向,甚至还有俄国人建起的一间哨所。以前我去辽西进药时曾经多次经过这里,此处昼夜都有军兵把守,可谓是戒备森严。 我四人先在镇西的一家郑家老店落了脚。为了不引人注意,四人暂分为两组到怀德镇里去踩盘子。‘踩盘子’乃是胡子圈儿里人尽皆知的黑话,意为打探消息。洪屠户和静虚道长这对老搭档搭许久不见,只有许多话说,就分在另一组;我和胡老三则分到了另一组。 早饭吃过,四人便两两出门奔着怀德镇的南北方向分开了。我和胡老三此次负责打探南面,主要是通过与当地人闲谈之机,打探崔二毛子营寨的人马情况及其本人的性格喜好。为了方便与当地人交谈,我俩并没骑马,扮成一对进货的主仆便向那南街去了。 吉林的天气异常干爽,不时有微风刮过,拂在脸上那滋味别提有多惬意了。八月的关东正是一年中最美妙的季节:放眼望去,从上到下均是一片花红柳绿、草木皆丰的靓景;黑泥逸散的腐味正肆无忌惮地在空气里弥漫着;耳旁鸣响的尽是鸟雀知了妙音,行在路上,身旁六七丈高的脆皮白杨徐徐向下飘洒着绿叶,一群五六岁的顽童正跨着红肚兜,绕着大树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可谓是一派祥和安乐的盛景。 一见此景,我不禁萌生出些许的伤感之情,心中不自觉回忆起迷魂阵中的梦蓉来。她温婉活泼、天真可爱,与静玉的冷面素颜相比,她的出现更有一种让人禁不住去疼爱的亲和之感。在云南生活的几十天里,我俩之间的话语虽然不多,但已然形成不小的默契,倘若没有之后的黑殿之危,我俩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对如蜜般的恋人了。 在去往怀德镇的路上,静虚道长给我讲了许多关于迷魂阵的奥妙:这种法术也叫催眠,传言它起源于国外,是利用心理暗示控制人的一种技巧。而它之所以能够对人百试百灵,其根本原因就是抓住了人性的弱点,将你深埋在心底的一丝愧疚和痛楚顷刻挖出,再狠狠掷在地上,让你心里彻底窒息,再完全失去抵抗,它便可以对你肆意妄为了。可以说,这法术的精髓,就是揭开了每人的心底隐藏着的痛处:有的是至亲去世,有的是生离死别。总之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人有一个自我保护的天性,在理智清醒的时候,每每念及此处,都会自动回避,但在半昏半迷的睡梦之间时,人心是最为脆弱的,所有掩藏心底的东西都会突破这个保护,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爆发,故而威力巨大足以害人。 忆完这段痛处之后,我的注意又重返现实。随着我俩不断向南行进,身前的路人逐渐增多起来,我忙与胡老三一同抓住机会,借收购山货为由同身旁左右的山民聊得火热。片刻之后,我俩面前陡然变得开阔,位于那山坳中的,俨然是怀德镇里最大的一个马市。 第四十章 - 拜山(二) 胡老三一见眼前这马市兀自冷笑一声道:“知焉啊,这马市和刀市自古以来都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齐聚之地。 首发你我倘要打探消息,由这里入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二人说罢便加紧了脚步,不消一刻就进入了马市的西南口。放眼望去:四周人头攒动、喧嚣砍价之声、马驹嘶鸣之声此起彼伏,可谓一浪高过一浪。就在我俩驻足观看之时,北面的几头马驹俨然受了惊吓,扬蹄卷起的烟尘伴着微风在空中肆意地飘舞着。 我随着胡老三穿梭在各摊贩之间,胡老三见周围人头攒动并不好问什么,于是两人便假扮买马的老客,随着人群在马市里兜了整整一个上午。不知不觉地,日头终于往晌午靠近了,马市内的人群开始渐渐散去,行了一会儿,前面终于现出一个无人的摊子,一个草帽覆顶、粗布遮身的胖老头正喜滋滋地数着铜钱。胡老三朝我努了努嘴,我便会意地随他一同前去。 那胖老头一见有主顾光临自是喜上眉梢,赶紧将老钱收回囊中,同胡老三攀谈起来。胡老三也不着急,先是对胖老头带来的马匹上下左右相了一阵,又装模作样地品头论足一番 —— 他是胡子出身,马匹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一席话即出就将老者侃的连连点头称是,神情之中又增加许多对胡老三的敬佩之情。 侃了好大一会儿,周围人终于稀稀拉拉走得差不多了,胡老三见时机成熟便开始切入正题道:“老哥,俺见你一脸忠厚也不再隐瞒了:俺本是山东莱阳人氏,闯关东时在辽阳扎根落户。之后一直跑杂货买卖,这几年来不多不少也赚了一点小钱。几天前俺道上一个朋友说,吉林的马市价格非常公道,倘若倒腾个三五十匹回去定能赚到不少利头。于是俺便过来瞧了半天,说实话马是真好,但是我这一路听到许多风言风语,言吉林行情虽廉但治安仿佛并不太平,好像本地就有胡子匪帮似的” 这胖老头本把我俩当成普通山农对待,可当胡老三一句‘三五十匹’出口时,他的眼神马上泛出几道金光。 首发说话之前,他先转头向四边瞅了一个来回,见周围无人,他才回头悄声与我俩说便回道:“我说乍一瞧您就不像个普通角色呢!这不,果真是个大户掌柜” 胡老三忙一抱拳笑答:“岂敢岂敢,俺做的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而已”。 胖老头又道:“两位客官,小老儿从不打妄语:这次您俩幸亏是先遇见我,倘若碰见其他人怕是早就没命了。想这乱世之中,生意场上最忌讳的便是露白,您俩此番人生地不熟的极容易遭到土匪抢劫,到时候不仅银子被如数抢走,就是连命也要搭进去。小老儿不是吓唬二位,这样的事我在马场十几年里,已然见过不下二三十回了。刚才客官说得不假,这怀德镇西就是一个大大的匪帮,它名为黑风岭,里边藏有一个姓崔的寨主和一帮匪众,这帮人兵强马壮,整个怀德全是他的势力范围” 胡老三听罢故作惊讶,忙问道:“官府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俺们辽西就没有这么猖獗的胡子?” 胖老头一听冷笑道:“官府?倘若没有官府撑腰,这黑风岭的匪帮尚不能如此神气。正是巡抚大人在暗中屡次庇护,那姓崔的寨主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杀人抢劫” 说到这儿,胖老头望了望天又继续道:“二位,天色已近晌午,再不吃饭恐怕饭庄的酒肉都要告罄了。小老儿自觉与您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您俩若不嫌弃的话,就随我向西行个三四里,小老儿今天请您二位尝尝我们怀德镇特色的手把羊肉” 胡老三也答道:“小弟与老哥聊得也甚是投机。如您所说:出门在外,最难一求的便是朋友。恭敬不如从命,老哥哥既有此意那便在前面引路吧” 三人说完,便一齐向西而去。此时路上已没有了行人,热闹的集市顷刻间生出一些荒凉之感。见此情境我心中不禁有些担忧,生怕这老头也是匪帮中人,先拿谎话将我们骗到一个无人之地,再来个以多欺少、瓮中捉鳖。倘真如此,我俩的小命就算交代了。 老者也不说话,自顾在头前引路。我与胡老三也不多言并排跟在后面,三人继续行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间草屋。我抬头一看,这饭馆所处的位置甚为怪异,苍茫的草甸子上三五里外都没有一个人家,再观饭馆门前,牌匾幌子也没一个,虽然已近饭口的时候,可那门口却一个客人也没有。我正在心中暗暗嘀咕着,胖老头儿隔着老远便朝屋里大喊:“屋里的伙计听好了,家里来客了○1” 话音刚落,打正门出来一个跑堂模样的下人,一边拍打衣襟儿一边笑着答道:“严爷,还是您好,您又给咱家带客了” 胖老头笑答:“这两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此次光临就是想尝尝你们这儿的手把羊肉的” 小二闻听稍显一惊,忙抱拳答道:“哎呦,严爷您来的可真是不巧,羊肉刚好售没了,您看来几屉本店特色猪肉小笼包成么?” 胖老头也不搭话,便转头瞧着我们征求意见,胡老三想也不想便答:“小笼包就小笼包吧,大老远的过来了,有东西吃总聊胜于无”,说完胡老三便大步流星迈进正厅,我亦尾随其后。一进屋里,我就被里面荒凉的气氛所触动了:这哪是个饭庄的模样啊:草房虽大却很空旷,仅有的三四张桌子散乱地摆在屋中的一角,油盐酱醋的瓷壶散放在桌角,就连桌上的灰尘也已经堆了厚厚一层,看着像有十天半月没擦的模样。 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有些发虚,额头上的细汗不觉丝丝渗了出来。我在心中暗道:这草屋可不似一个饭庄,反而像是个贼窑子的模样。这胖老头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还有,这胡老三明明是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怎么这一举一动反而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棒槌?想必其中必有隐情。 在小二的谦让之下,我三人终于坐了下来。小二举着抹布费力地在桌上擦了半天,树皮一般的桌面终于见了一点光泽出来。我偷眼瞥了瞥胡老三,他依然面含微笑与两人胡乱地调侃,仿佛眼前反常的迹象根本与自己无关。在草厅的尽头,一个女人慵懒地伏在柜前前,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 放眼望去偌大的草堂里就只有我们五个活人。 小二伏在女人耳边低语几句那女人便下去了,过了好长时间,女人终于端上三层热气腾腾的圆屉上来,小二跟在她身后,右手拎着一个酒壶。胖老头转头与我们说道:“这次咱们来晚了,只能尝尝特色的小笼包,等下次的,老夫让他们多给我预备几只肥羊,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胡老三笑着应道:“好一个不醉不归。小二,来,斟酒” 胡老三一声令下,小二忙将三只酒杯摆到桌上。只见他动作迅速麻利,瞬间就把三个酒盅斟满,胖老头举起酒杯说道:“今日有幸遇见二位贵客,不管买卖成与不成,我希望咱们以后都是朋友,来来来,是汉子就全都干了……”,此言说罢,胖老头将酒杯举起,做了一个喝酒状。我斜眼观瞧,小二兀自在他身旁戳着,一副自顾居高临下的模样睥着众人,根本没有要斟第二杯酒的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声。不觉想起儿时在半壁街听的那些今古传奇。同样荒凉的老店、同样怪异的厨师伙计,还有同样不知虚实的一杯老酒,这喝与不喝还真是个问题。 注:○1客字读qiě音,‘家里来客了’是土匪圈的一句黑话,意为有猎物登门。 第四十一章 - 拜山(三) 说时迟那时快,当肥硕老者和胡老三将酒盅端起的一瞬间,也不知什么东西将我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耳轮中只听见‘哐当’一声,酒盅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肥老头一见脸色旋即变了,立刻斜眼用怪异眼怒视着我。胡老三一见这情形急忙转头向那老者赔笑道:“老哥,这娃儿是头一回喝酒,心中难免有些慌张,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胖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娃儿不会喝便也罢,但咱哥俩今天必要喝得尽兴,否则小老儿我绝不能让你出门,哈哈哈……”,言毕他再次举起酒盅朝胡老三示意。胡老三亦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两人脖子向后一仰一同做了个饮酒状。 “哐!”,两人喝罢将盅同时撂在桌上,我抬眼一瞧,那小盅中的酒依旧满满的。 胖老头一见面有愠色,便向胡老三质问:“你怎么不喝?” 胡老三一副嬉闹姿态回问:“你怎么也不喝?” 胖老头一时语塞无以作答,便又问:“莫非你是同道中人?” 胡老三笑回:“俺可与你们不同道,俺乃二龙山胡老三是也” 胡老三的这名号一出口,胖老头的脸色顿时大骇,忙抽身回退想要拔刀反抗。胡老三又怎能坐以待毙,只见他腰身往下一沉,两腿猛一发力,有如雄鹰展翅般地朝着老者扑去。老者此时已被彻底慑住,傻呆呆愣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说时迟那时快,胡老三也不对他客气,他上步闪身,左手一点老头的笑穴,右手抓起他面前的酒盅,顺势就把一盅老酒扬进老者的口鼻中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让人见了心里有着说不出地畅快。 一见胖老头倒地,旁边立着的小二终于如梦方醒,撒腿便想逃跑。我又怎能放他走掉?于是我闷身运气,自觉得胸中里有一团川流不息的气浪开始缓缓涌动,胳膊和大腿的筋骨之间陡增许多力量。 我便随便抓了一条凳子抡了起来,说来也怪,往常用两手才能搬动的松木凳子,现在用三根手指便能稳稳夹住。而这一条长凳在我手中,感觉就像平常摆弄的一根树棍儿无异。 我心里好不高兴,难以言表的愉悦之感迅速袭遍了全身。儿时京城的十年评书生涯几乎让我形成一个定势:寻常人若想一夜之间变为武林高手,倘不是在山洞里寻见了大仙,那就必然要经历诸如在大道上偶遇奄奄一息的掌门人这样的千古奇事。而此番我却毫无征兆地变强了,甚至根本不知究竟是梦蓉在云南给我胸中留下什么东西,还是真具备了像静虚道长所说的紫微星能力。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浑身此时的感觉是太过舒畅了。 店小二刚要逃跑,猛然见我用单手将凳子拎起,已然吓得不知所谓,我见此情形得意地抡了几圈儿,更是把他吓得都快小便失禁。胡老三不出片刻彻底制服了胖老头便飘飘飞过,顺势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店小二站立不稳应声倒地。待一切办完,胡老三又在身上解下一根绳子麻利地将二人捆在一起。我低头看了看被灌酒的胖老头,只见他嘴边已然吐了一圈白沫,白眼珠上翻,全身上下只剩了喘气的力量。待胡老三全部绑完,他又便回头与我说道:“知焉,你在这看住这俩人,俺去后厨去抓那女人” 我答应一声,胡老三便头也不回地跑去后厨了。寻了好大一会儿,胡老三终于回来,他脸上有些丧气,忿忿地同我说:“狗日的,那娘们溜得倒快,俺翻遍后厨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少歇了一会儿,二人便来到店小二近前,店小二此时已从惊吓之中反映过来,强挣着绳子半跪在地上哀求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胡老三闻听低声骂了一声:“狗东西,就你这单脚猫的功夫还想骗俺胡老三?再练十年去吧……” 小二又求:“小的也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小的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说到此处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离谱,便只能一遍遍重复叨念:“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胡老三一指他身旁的胖老头,对这店小二说道:俺且问你几个事情,你若是如实回答爷爷倒可饶你不死,但倘若你敢说半句谎话,这胖老头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小二闻听点头之态如同鸡扦碎米,口中不停嘟囔:“大爷您有什么就尽管来问,小的一定不说谎话” 胡老三问:“俺先问你,你们在此共有几个人?都在这做些什么?可否与黑风岭中的匪帮有关?” 小二听罢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大爷就是眼尖,我们的确是黑风岭人。此次我们总共来了八个,其中做饭的女子是这里的首领;骗你们来此吃酒的,则是负责望风的严胖子;剩下的就是小的了,小的就是一个杂役,只管听人差遣端茶送水,此外还有五个挖洞的,平时并不时常过来” 我和胡老三听罢均是大吃一惊,便问道:“挖洞的?挖什么洞?” 小二摇了摇头说:“小的也不清楚,小的刚才说过,我势低力微,寨子里这些秘密我根本无权过问。至于您们,肯定是在外头故意露了白吧,否则严爷也不会诱骗你们而来” 胡老三听完便笑道:“你猜得还真不错,俺果然在他面前露了些白。这老头虽然外表瞅着忠厚,可身上带着的那股的匪气却没有办法掩藏,俺猜他必然是匪帮中人,便略施小计同他一道前来” 听到此处,我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就问:“三叔,原来您早就知道这胖老头的身份?” 胡老三语气俨然掺杂一丝得意又说:“那是当然,你也不想想三叔是干什么的?三叔是贼的祖宗!” 我二人又问了一会儿,见从店小二嘴里也套不出更多的事情,胡老三便转了一个话题又问:“你既然说自己是黑风岭的,那你给俺讲讲崔二毛子的脾气秉性和兴趣癖好” 店小二闻听胡老三的提问,小脸儿兀自扭成了苦瓜似的一团儿便答:“这个倒难说了,崔寨主这么高的身份,就是端茶洗脚也轮不到小的去做。所以小的只能在闲来无事时听听外人对崔大寨主的评价。” 胡老三听到此处赶紧摇头,重新问:“那你便给俺讲讲外人对他的评价,最好是能说出这崔二毛子与其他土匪相比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小二咂了咂嘴,沉思一会儿说道:“要说特别,还真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我只听说崔大寨主此人非常孝顺,大爷你倘要问他与其他人最不同的,这应能算上一条” “哦?怎么一个孝顺法?”胡老三问。 小二回道:“其实小的也是听说,这崔家在几十年前本是怀德镇边的一户佃农,崔父因病早亡,崔母独自养育两个儿子崔大毛子和崔二毛子。要说崔母其人,那真是个勤劳厚道的好人,无奈崔家两个兄弟却生性有些顽劣。十几年前不知因为什么,两兄弟与东家小少爷起了冲突错手将其打死。大爷您也知道,这佃户家的日子不摊上丝毫滥事尚且难过,两兄弟顶撞了东家还有好果子吃?之后崔二毛子撒丫子跑进山里不知所踪,而崔大毛子被老东家捉住活活打死。崔母经此一难便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有些异常了,有时十天半月也不说一句话,整天默默诵经。 时光又过了几年,崔二毛子在外头终于混成了人物。衣锦还乡的他一下山回家团圆便想带人去老东家那报仇。崔母生性善良,言冤冤相报何时了,告诫崔二毛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生杀意。崔二毛子当时也答应了,但晚上老东家九族还是被灭了。崔老太太第二天得知之后气得七窍生烟,每见寨主便要破口大骂,并多次驱赶寨主要与他断绝母子之情。知道随着时间流逝和众多亲戚故旧的调节,老太太才渐渐不提此事。但她仍未原谅儿子,思考良久之后,老夫人断然决定削发为尼,到深山里去吃斋念佛,给崔家人祈福折罪。崔二毛求了多次自知拗不过老母。便将自己的大量积蓄拿出,给亲娘在怀德西山选了一个福址,在那上面又建了一座小庙,还专程花高价去外地请法师给庙里的佛像开光。这些事虽然都不太大,但一般的人却难以做的这么周全,所以小的说,这崔大寨主尚属一个孝子” 胡老三听罢此话不禁点头叹道:“这崔二毛子虽然做了许多恶事,但胜在仍存有一片孝心。想来此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感叹之后,胡老三又冲店小二说:“小兄弟,你记得,俺胡老师那说话算数,说不杀你便不杀你。但你却要先委屈几天,等三爷的好事办完了再放你出来。对不住了……”,胡老三话音刚落,手上的驳壳枪已然击在小二的后脑上,待小二昏倒之后,胡老三到后厨揪了一个麻袋回来,将小二装在里面又夹在胳肢窝里。 “走!”,胡老三一声令下,我俩便速速出了大门。此时已过饭口时间,山民自是都往马市的方向返回也没谁来饭庄吃喝。胡老三借着这个机会,从马厩里挑出两匹好马。闲言不叙,两人甩磴上马便向着郑家老店的方向赶。望着胡老三英姿飒爽的背影,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他的镇定多谋。 一路无话,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回到店房,洪屠户和静虚道长早就在家等待了。他俩一见我们带了个麻袋回来甚是惊奇,胡老三也不着急解释,先把小二带到楼上去。待四人齐齐上楼,胡老三把麻袋口打开,又找了一团破布堵在小二的嘴里,才把这半天来的经过同他们一一道来,静虚道长和洪屠户听得入神,不禁连连称赞:“胡三弟果然是厉害!” 胡老三听罢脸上稍稍现出一番喜色,随即又露出一丝惋惜之情,道:“匪窝虽破,但可惜俺一时失手将那胖老头给弄死了,外加在后厨女胡子又离奇消失,使得俺根本不知那些人究竟想挖些什么。不过此行也有些收获,咱们起码知道崔二毛子是一个孝子,还有一个诵经行善的老娘。按俺的想法,咱与其直接硬闯黑风岭面见崔二毛子,还不如先去西山游说崔老夫人,只要她一开口了,崔二毛子也不敢不听” 静虚道长听完频频点头道:“胡老弟说得没错,强攻不如智取。游说崔老夫人的确是解救四哥的上上之选。那就这样:明日一早我就与老洪一同动身去西山寺庙拜访,想来凭着贫道的身份去见崔老妇人一面也绝非难事。胡兄弟你既然已然被女匪首见了面,此番就先在家休养几天静候佳音吧,至于知焉…… ”,静虚道长说到这儿把脸转过来道:“你倒可以凭着公文,去俄国人的哨所给华莱士发个电报去问问金箱子的事” 整理 第四十二章 - 拜山(四) 关东的秋日真是无比地舒爽:天气已不似冬日那般阴霾干燥,却也没有了夏日骄阳的肆意蹂躏,稻麦之香在八月的半空淡淡地逸散着,每每有微风拂过时,香气都会随风直沁心脾让人好不快活。 首发 说此话时,静虚道长已与洪屠户向西山行了两日,而我在这几天里亦是单骑出门,未有些许的休憩。纵观当前的形势,我之所如此尽心尽力:一则去寻找静虚道长所说的俄国人哨所交涉,去打听小金箱子和德文日记的事情;二则我又想伺机回店房再探究竟 —— 因为自静虚道长出发之后,我突然想起燕叔生前常讲的一句话:那些极富经验的盗墓泰斗为了掩人耳目,常爱先在大墓附近建些民宅、饭庄这样的建筑混淆视听。待附近之人悉数适应再开始分金定穴。 而我始终觉得黑风岭匪众想要挖开的并不似什么大墓:因为从怀德镇的风水来看:此地虽也算是一块福地,但却缺少王者之气,起码它的山川排布、河流走向没有不咸山的磅礴,又缺少盛京城的壮阔,倘若长久对这《图志》反复观察,这里风水除了缺少霸气的缺点之外竟还隐隐透出一丝阴柔之气,好似有些阴盛阳衰的味道。我咂摸了许久,觉得华夏自清兵入关之前甚是轻视关东,而清朝开国皇帝努尔哈赤又是相墓定穴的能手,所以如无意外清军的王公大员是定然不能将陵墓安在此处的;倘若说怀德葬的是某位富商巨贾看似也不大可能,因为一来关东自古就没出过什么富甲天下的商人;二来能让黑风岭如此小心谨慎的,也绝非是财力平平的泛泛之辈。 那这饭庄底下隐藏的究竟是何种秘密呢?又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能让横行乡里的匪帮不敢公然挖掘,反而要像个小偷似地隐藏自己的行踪呢?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对饭庄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恰巧静虚道长在临行之前又给我解了随念决,这便更激发我放开胆量做事。 此后我便乔装改扮连续在饭庄附近探着。说来也怪,这饭庄周围依旧是静悄悄地,无论饭口与否都没有什么行人。第一天去时,我怕女人勾回匪众给胖老头收尸,便远远地伏在对面的山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结果这一天下来,不仅人未有进来一个,就连鸟儿也没飞出去一只;第二天上午依旧如是,等到晌午时分我终于捱不住了,思考良久终于决定冒险一试,于是便扮作山民的模样下得山来。 一进大门,我便被眼前之物给惊楞了:胖老头的尸体依旧横在大厅中央,他手足僵硬、四脚朝天,露出的皮肤宛如被涂了铅粉似地乌黑一片,明显是剧毒所为,而女人自从一别也定未回来,否则她又怎能放任同伙暴尸在外?不能,绝对不能,我在心中暗想,胡子是很讲道义的,倘若她能真的回来了,胖老头的尸体一定会被掩埋的。 而后我便翻了翻前厅,又去后厨转了几圈儿,均未发现能容人进出的通道。 时候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等探到第三天晌午时我依旧一无所获。于是我心中隐隐有些丧气,便寻思不再探了,转而去怀德镇上寻找俄军哨所,发电报问问华莱士有关小金箱子和德文日记的事情。 也不知道华莱士给我这块令牌究竟有何等的魔力,平时狂傲异常的俄国人见了它竟然都像脱胎换骨一般摆出一副仁义谦和的嘴脸。我一见形势如此顺畅便也不再隐瞒,直接把要发电报的要求提了出来。 德军的翻译把我领进一间电报室,那里有一个比胶澳德国女人更加丰腴的俄国女人在狂按着铁旋钮。女人穿着开叉的绿军布裙子,粉嫩的大腿就夹在黑皮靴子和短裙之间,随着上身的颤动,女人腿上的嫩肉也一抖一抖的晃动 …… 这情景让每个正常的男人见了都不禁要咽上几口口水,当然也包括我。 女人与翻译说了一通便又开始重新按钮发报。不一会儿,她刷刷点点拿笔写了一张字条回身递给翻译,翻译看完便又俯下身去写了一张字条给我,我低头一看,字条上有几个蝇头小字:“两件事情均已办妥,你何时回来取走东西?” 看完这字条上的小字,我心中不禁一喜,便又撰了一张字条递给翻译,字条上写:“我现在身在怀德,许多事情尚没办完,恐怕一时两晌难以回去”,不一会儿后,翻译又递回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怀德?可是吉林西边的那个怀德?”,我又答道:“正是这个怀德”,过了许久,华莱士终于回电:“快将你的住地告予我知,我马上过去将两样东西交付于你”,我心中大喜便答了一句:“镇西的郑家老店”,之后华莱士那边就再不回应了。 出了俄军的哨所,我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虽然尚未探出饭庄中隐藏的蹊跷,但小金箱子和德文日记的秘密却被华莱士解开了,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这倒也是个天大的好事,暂且回店侯着吧”,想到此处,我便策马回行往店房的方向走。 待回到了店房,我便将发报之事告予了胡老三,胡老三闻听之后也是好生地兴奋,禁不住地赞道:“这华莱士先前救了俺和老洪一命,此番开启了小金箱子又要主动送来,真是个难得的厚道之人。咱们若成功地解救了四哥,还真要帮他好好找找那本《太平要术》” “三叔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小侄说句实话,这么些年来我也是头一次见过像华莱士这般诚实善良的外国人,倘若比起他来,许多国人尚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脸红呢” 二人讨论许久,日头便已往西去了,我和胡老三人草草吃过晚饭,就躺在店房里面闲聊起来。胡老三先问:“知焉,俺见你在先前的搏斗之中仿佛有几分武艺在身,你可曾拜过师父学过武艺?” 我摇头回道:“三叔,不瞒您说武艺我从未正式学过一天,但我从小家中便毗邻半壁街,没事便去此处偷学一点皮毛的东西和同伴互相操练” “半壁街?那不是大刀王五‘正宜镖局’的所在么?俺年轻的时候也去拜会过五哥呢”,胡老三说到此处言语中有些激动,眼眶中忽然闪着一丝泪光,稍稍缓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说:“如此看来你的天资尚算不错,倘若有个师父带你便更能在武学上有所造诣。这样吧,三叔近来也闲来无事,待着也是待着,不如明日俺就当你的师父陪你操练如何?” “真的?”,我一听此话乐得一跃蹦起多高,急忙下地跪行拜师礼,此后二人的欢喜之态自不必细说。好容易捱到翌日五更天左右,两人便起来一同下床到院外操练。胡老三道:“你基础不弱,又有未知的强大内力相辅,俺就跳过起步部分直接从拆招换式开始教你了”,说罢他站定马步,抬腿伸臂在我面前就练了一趟拳脚。 我静静立在他身前看着,只见他的姿势竟然十分丑陋怪异:身形时而静如处子岿然不动;时而又动如若脱兔变幻无穷,随着招式的深入他腿上摆动不止,掌上呼呼挂风。待他练完二三十招之后,浑身上下竟环绕着一团皓白色的雾气。我心中不禁暗暗称道:真是一套好功法。 胡老三收招之后来到我身前问道:“知焉,你看清楚了么,这套拳脚究竟有几招几式?” 我沉思了片刻答道:“三叔练的太快,小侄到最后已然看不清了,但按照估计大约能有个四五十式” 胡老三听罢哈哈大笑,说道:“没错!这是我自创的‘胡家拳’,与传统的七十二招相比它只有短短的四十四式。他别看它招数少,但这里面每招每势都威力巨大,丝毫没有什么观赏成分在里面。另外它还吸取了‘大擒拿手’、‘小擒拿手’、‘螳螂拳’和‘迷踪拳’四种武林绝学中最凶狠的部分,将他们自然地融汇一处。倘有内力充沛之人随便使出一招便可造成相当的破坏威力:轻则骨断筋折,重则直接将对方手脚卸掉。凡人若能练到它的五六成水准,八九个壮年的汉子便没法靠到你的身前” 我听后不禁大喜,心想:“我要的就是这种功夫,倘若让我从蹲马步练起,恐怕胡须花白也没有成就”,之后叔侄二人便彻日练习,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再加上我有内力相助的缘故,练到第七八日时竟也有了胡家拳三四成的修为。 这一日我俩正在院落里练功,突然房门一开,洪屠户和静虚道长自里面走了进来。四人见面自是一番欢喜之言。稍作歇息之后,静虚道长便直入主题,把这一行的经过讲给我和胡老三听:原来他俩之所以去了如此之久,皆因为崔老夫人到外地参加一个法会直等到第五天头上才回到西山。老夫人一见静虚道长一副道骨仙风出口不凡的姿态自是高眼相看。并特意置席盛情款待了二人。席间静虚道长并未隐瞒,将四爷被吉林巡抚强迫抬参之事如实道来,又把自己想求崔二毛子从中解围之事叙述了一遍。老夫人闻听之后立即表态:此事她亲自去黑风岭找儿子去办,倘若不成她便一头撞死在儿子面前。之后事情便如静虚道长所预料地正常运行着:崔二毛子是个大孝子,见老娘亲自前来自是不能拒绝,之后静虚道长二人也上了山,将成破厉害与崔二毛子说了,又将那九千两银票悄悄塞给崔二毛子。自古有句俗话说:‘官不打送礼的’,九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加上老娘的钦命也让崔二毛子觉得使命沉重,便按照静虚道长所出的计策飞马去巡抚衙门同曾永铭说去了。 曾永铭本来就贪性十足,再加上崔二毛子之前树立了很高的威信,一顿煽风点火之后曾永铭已然被忽悠得飘飘欲仙了,由于有静玉在手要挟,他也不怕四爷跑掉,思考之后他便下令应允我们进山去把四爷给领出来为他酿造不老仙药。此番静虚道长他们回来正是召唤我们一齐去大鸦山救人。 听完静虚道长的叙述,我亦把同华莱士互通电报的事情也说了一遍,静虚道长听罢捻须说道:“这倒是个好事,可胶澳和吉林之间有千里之遥,华莱士行动再快也得一半个月才能赶来。贫道现在心急火燎,就害怕万一时间拖得太长曾永铭这狗官起疑变卦,所以我想去救四哥的事情刻不容缓,必须马上出发……” “可我已然约了华莱士在店房见面了,就这么言而无信恐怕也不太好吧” 静虚道长听罢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当然,你若不想随我们同去,也可独自在店房里等候华莱士,待我们三个去大鸦山救完了人就赶回来找你” “不行,四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此番救他的事情我也不能不去”,我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无比的坚定,但我心里又实在不愿放了华莱士的鸽子。 胡老三在旁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道长、知焉,俺倒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快说”,我和静虚道长一同催促道。 “那个黑店的小二还被咱们绑在店房里,与其将他砍了或放了,还不如让他在此守候华莱士的到来。俺曾仔细观察过他这个孩子,他心眼不坏又很会伺候人,只要咱们软硬兼施,不愁他不老老实实地将功赎罪” 静虚道长听罢不禁拍手答道:“妙计!妙计!前些天里我正好给知焉刚解了这随念诀,今日我便再给这小二种上,有这符文的监视,谅他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忤逆之事” 之后众人便回屋把小二的绑绳解开,围着他将成破厉害与他统统说了一遍。小二听后痛哭流涕便答:“小的能活命便是众位英雄赏的,英雄让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 静虚道长又道:“你年纪青青,若肯浪子回头倒是一件利己利人的好事。不过贫道要告予你知:我手中有许多符诀,播在你身上之后虽然你我相隔千里,但你在此做什么事我都能够看见,倘若你敢半路变心,你可小心毒虫穿耳的难受滋味” 小二跪答:“小的怎敢,小的怎敢?道长怎么去说,小的就怎么去做好了”,静虚道长见他的表情神态十分自然,不掺杂半点虚假之意,自知目的已然达到,便把如何迎候华莱士的细情告予他知。自此之后,四人便收拾行李,开始由怀德出发直往东面重向大鸦山挺进。 整理 第四十三章 - 决战(一) 自怀德出发之后,四人一路坎坷,终于在七日之后重返到阔别已久的抚松镇。 首发吸着家乡的空气,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草草算来,我自从他日一别距今已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我经历了买玉、海战、盗墓、斗倭这些奇事…… 发现了许多的惊天奥秘,更是经受了无比残酷的实战磨砺和难以忍受的生离死别,这一切都让我更加沉着,更加淡定,更加像一个成熟稳健关东的汉子。而成熟的同时,我的思乡的之情也在与日膨胀着,没有一刻有过停歇。 四爷的宅院已经破落了,这是我路过他家时萌生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感觉。想一年前,一行人在此出发浩浩荡荡开往大鸦山抬参时,那是一种何其澎湃的豪情壮志,如今时移世易,一腔的热血也被冷水泼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无尽的唏嘘与感叹。 我们重返的消息在镇里传的飞快,小二同我爹早早就在镇外大街翘首企盼了。父子重逢难免喜极而泣,静虚道长一见心也软了,便临时更改了计划携众人一同在我家停留一天。那一夜的事情我已记得不太清了:我只知道当时喝了许多酒,也吐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也听了别人许多话,至于酒的味道、话的内容,翌日起来却也忘得一干二净。 小二依旧很是调皮。而这一年多来也正是多亏他的支撑我家祖业才能继续维持。为了褒奖他我翻遍浑身背囊,把能给的银子全都给了他,小二自然是欢喜得不行,同我聊了一个多时辰的分别经历。末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那调皮的本性与我调侃道:“公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啥上山抬参?” 我闻听稍稍一顿,自知他是奔着我难堪来的,便也不加遮掩地答道:“为的是静玉” “小二见我一反常态地坦诚相答反而没了兴趣。沉默了许久又继续问:“我听说倘若静玉小姐要活命,则必须得有一块陈年的血玉 …… 公子,那块血玉你寻到了么?” 我脑中嗡了一声,眼前情景再一次被带到崩塌的黑殿跟前:那具陈圆圆鲜活的尸体,那枚埋在陈圆圆颈子底下的血丝白玉钱,为了救我而惨遭割喉的梦蓉和燕叔…… 突然这一切都在我面前天旋地转,一切显得都是那样的虚幻,又是那样的真实。我腹中隐隐有些恶心,憋了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公子,难道你没找到血玉么?”,小二又问。 “找倒是找着了,但我却丢了一样更重要的东西……”,说到此处,我心中的苦楚却再也没法抑住,眼眶中的泪花不住地打转。为了掩饰此时的伤情,我便把玉钱掏出放在掌中假意把玩 —— 白玉上的血线丝丝络络地向外延展着,看着就像一条条染着血的牵牛藤。 小二倒没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兀自被血玉的外形所吸引,不住叹道:“这么说,有了它静玉小姐就得救了?” 我摇摇头说:“也未必!京城有个范姓小姐也和静玉得了同样的怪病,他爹花高价买了一块血玉给她吃,但最后还是死了” 小二听后大骇:“不是有巫师说有这血玉就能祛根么?敢情这也是骗人的?” “骗人倒不至于。这范姓小姐的怪病就是由于血玉才撑了好些年的。范父亲是京城有名的渔业大王,他也曾送女儿去德国看过西医,而西医也承认血玉是有奇效的,只是要治愈这怪病,除了血玉之外还需要另一剂良方” “什么良方?”,小二问。 “就是深海兽鱼的眼睛” “兽鱼?我怎么没听过?” “岂止你没听过,就是范家发动了一千多名渔夫苦苦寻了数月也没找到,最后这范小姐还是没捱过去……死了”,说到这里,我的心情不觉有些沉重便长叹了一声。 正在此时,门外有脚步声响,继而人影一晃静虚道长进来了。我自知他是催我出发,便也不再同小二闲聊,待我收拾好行李之后,一行人便到书房与我爹告别。我爹见我又要离家便忍不住老泪纵横。我也哭了个一塌糊涂,与他老人家相拥而泣。泪光中我细细打量他的面庞:爹他老人家的脸上的沟壑明显更深了,胡须和鬓角都有些许的花白,一双浊目也不似往常那般清亮。我擦干我爹的泪珠与便他说道:“孩儿答应你救完四爷便速速回来,一家人在一起过几年太平的日子” 我爹擦干眼泪说道:“知焉,这太平日子谁家都想长过,无奈现在的世道太过不济。古贤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道长方才同我说了你的事情,爹不管你是真有了本事还是道长瞧错了眼,我都希望你能当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益的人” 我连连称是,挥泪告别了爹与小二便随静虚道长三人重踏不咸山脉。一天多的行程并不算远,而故地重游自是一番别样心情:一草一木立在眼前仿佛就是昨日那般熟悉,又却像前世那般地飘渺陌生。行到第二天晌午时,四人终于来到大鸦山人参场的中心地带 —— 如秋谷。 如秋谷内景色依然如秋,可抬参人放山用的埨子却被沦为胡子巡逻放哨的工具。如今的如秋谷再不是先前的荒原乐土,以至于我们脚跟还未站稳便被一群胡子包围起来。 静虚道长心中有底,不慌不忙将那吉林巡抚的亲笔公文和崔二毛子的玄铁令牌掏了出来,为首的胡子头目虽然不认字却也识得崔二毛子的信物,反复查验之后头目开口说道:“敢情你们是来接四爷出山的?” 静虚道长答道:“正是,巡抚大人亲批的文书,允我将他带出山去” 头目听后短叹一声便没有说话,静虚道长一见心中起疑就问道:“兄弟为何叹气?难道是四哥他怎样了么?” 头目惊道:“您几位还不知道哪?这谷内可是出了大事情!” 四人听后皆惊,怔怔地望着胡子头目。头目略略思考又答:“你们先别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四爷其人我倒是会过几次,此人不仅豪爽仁义而且还对不咸山脉的山路了如指掌。他刚被囚禁在谷里时,是极其叛逆与敌视我们的,他那时不仅不听从巡抚大人的命令上山抬参,反而带着一干参客尝试逃跑了多次。也幸亏这如秋谷的出口只有一个,而且我们又岗哨布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才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捉了回来。要说这样的人,倘若一直顽抗下去,我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可是偏偏在六七天前,这四爷也不知突然触到了哪根邪筋,竟率着几十名参客浩浩荡荡直抵参场,花了七八天时间挖了三百多棵棒槌下来” 四人闻听更是大惊,洪屠户嚷道:“却是好生奇怪,四哥在临行之前就同我讲了,他是定然不会真去参场抬参的,怎么此番不仅真的去了,还抬出三百多棵棒槌出来……” 头目听完也道:“我也纳着闷呢,寻思莫非是那些官军给四爷施了什么压力?但是思考许久觉得并不可能。一来像四爷这样的汉子可谓是铁打不化的主倘若不是自己不改主意,八九头牛都没法拉得动他;二来这三百多棵棒槌挖完之后,本已完成了巡抚大人交代的任务,可他在挖完人参之后并未申请要出来。这些事情我倒是想不明白为何了” 四人听罢互相对视了一眼,自知里面定然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否则四爷是不可能临时变卦的,至于其中的原因就是谓何,怕是也只能进了官军驻地当面相问才能知晓了。 整理 第四十四章 - 决战(二) 四人与胡子头目攀谈了许久,自知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只好继续向前行进。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之后,眼前终于现出上次进山的壶口,我手搭凉棚向前观看:前方现出一条曲曲折折的、南北走向的林间小路,小路的尽头不断向外弥漫一股淡白色的薄雾。 洪屠户停了下来,擦了擦额间的汗,又打量又打量四周的景物说道:“众位,就是这儿了。顺着小路往南北走就是上山的抬参之路,横着上山往东西走就是通往参场的秘密入口” 静虚道长手捋须然说道:“老洪,这里的几个人也就你进过参场,这去参场的路就由你带吧?” 洪屠户闻听一拍胸脯笑道:“牛鼻子,你就放心吧。别看我老洪书不会读,可脚下路却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我就撂下一句话在这:倘若我带错了路,我的‘洪’字就倒过来写!”,言罢,他将身子一转直向东侧,大步流星地向前奔去。三人见洪屠户如此确定,便也毫不犹豫地跟他前去。 周围的草木开始渐渐茂盛起来,蟋蟀的悉悉索索声把周围映衬得更加幽静,午后强烈的阳光被树冠遮蔽得斑斑驳驳随意泼洒在地上,就犹如天空中一片片不连续的彩云。渐渐地,身边的景物开始重复起来。洪屠户生疑,拿起短刀在旁边的一棵松树上刻了一个十字,之后领着众人继续向前行进。 一行人走的都是直线,在记忆中从未拐弯,可怪事出来了,半个多时辰之后,那棵刻着十字的松树竟然又蹦到众人眼前,洪屠户一见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兀自呆立着沉默不言。 又摸着树干看了一会儿,洪屠户如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坐在地上说道:“没错,就是先前刻的那棵大树,这回可麻烦大了,整不好中麻达了” 三人一听全都愣住,急得不知说什么才好。‘麻达’对山里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它不仅代表迷路,更还有其他的引喻意义。之前我就说过,不咸山林面积极其广大,山中参天大树鳞次栉比,由于那些大树的枝干太过茂盛以至遮蔽了天眼,故而使得林地里滋生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物。这众人上山要抬的棒槌固然算得上一种、那些树妖、林中马、鸦王、巨鼠自然也是其中的种种,而最让山里人闻风丧胆的就是麻达鬼了。 传言这麻达鬼乃是不咸山脉的一种无形的山妖:它并不主动袭击人类,而是利用人心的错觉和急躁来杀人。麻达鬼最爱借助地形释放幻觉,让你瞅着东往西,瞅着南向北,结果放山人不管怎么走都是在原地附近兜圈子,最后放山人如果突破不出鬼打墙,不是被饿死就是被野兽所食,很难活着回来。 四人立在原处不言,林间的鸟鸣依旧一会儿一声地响着,仿佛正在嘲笑我们的遭遇。微风刮过,树叶子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将周围环境映衬得有些萧瑟。胡老三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腔说道:“大伙先别着急,俺胡老三就不相信这麻达鬼的故事,你们先在此暂行歇息,俺朝南面先下去看看,倘若找对了路就回来领大伙出去” 说罢此言,胡老三将双枪抽出递给洪屠户一支,自己擎着另外一支就直奔南面去了 —— 胡老三也是山贼出身,对山路攀援异常熟悉,故而三人也没发对,各自怀揣心事静待胡老三的消息。 一行人等了有多半个时辰,只听见南面草丛树叶耸动,当中传来悉悉索索之声,三人都以为是胡老三回来了便急忙甩脸观看,只见丛林之中有一个黑影,这黑影宽若人形,伏在地上不住的向前蠕动着。三人的心全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 那黑影越蠕越长,等出来三四丈的时候,从地上竟然盘起一个巨大的圆头,圆头之外不住有丝带状的东西冒出,接着传来的是一股巨大的恶臭味,我提鼻子闻了闻,味道很是熟悉:有点像狐狸的骚味儿,又有点像尸臭。三人见状都被惊住,悄声地往一起凑着。 洪屠户把驳壳枪掏了出来,对准那团黑影严阵以待。我和静虚道长则躲在洪屠户身后静观其变。莽莽不咸,虎狼成群,自古有上山者三人只有两个能下去,这些年来几乎成了铁打的规律。而那团黑影此刻已然将圆头抬起一人多高,三人借着月光终于能看清楚了,这圆头非是旁物,乃是一条大蟒的蛇头。 三人一见这情景全都呆了,只见这大蟒赤鳞黑目,肚子粗得有如一根榕树。那脸是细长的,一双六楞的黑眼堪比一个成人的拳头,而身上张张的鳞片正反射着苍冷的月光,一张尖嘴正时不时吐着信子朝我们这边观瞧。三人彻底愣了,屏息凝气谁都不敢出声,两方对视了一会儿,最终那大蟒将头一歪,摇了摇身子自顾朝北歪扭着去了。 洪屠户长喘了一口气骂道:“哪儿来这孽畜,差点把我给吓死” 静虚道长亦掐决念道:“无量天尊,看来吉人自有天相啊” 洪屠户摇了摇头:“牛鼻子,你说的不对,这蟒蛇是因为吃饱了东西才没过来咬我们,你俩瞅它肚子撑的,都能装下一个人了……”,说道这儿,洪屠户蓦地停住,又补充了句:“老三咋还没回来,不是让蛇给舔了吧” 静虚道长听罢答道:“老洪,你这一张臭嘴可别咒胡兄弟了。况且你再着急也没别的用,再等等吧” 于是三人重新坐回原地又等了一个时辰南面仍是生息皆无。这时天光已全黑了,皎洁的月色从树叶的间隙投钻了进来把地面耀得银白一片,身旁的知了和鸟叫也已经淡了,换作了夜猫子的哀鸣。 等了许久,我隐约听见三人的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声响。静虚道长便道:“胡兄弟不能不等,这肚子也不能不填,实在不行咱就在此歇息一夜吧。知焉,老洪,这周围猛兽太多,最好弄些烧柴搭一个篝火,这样一来可以烘烤食物;二来能够吓退野兽;三来也好给胡兄弟引路” 洪屠户点头说道:“也是,不过咱仨可千万别走散了,这荒山野岭虎豹狼虫不计其数,若是落了单只有死路一条。咱们要想去捡烧柴,每人必须先找根粗树枝点个火把,再在这附近能照看到的范围内活动。切记,千万不能走远,所行的每步都必须要看得见他人的火把才行” 我和静虚道长听罢点头,便按他说的找了两根干木树枝缠了点布条点了三根火把。望着这三堆微弱的火苗我心中稍稍有些镇定,三人举着火把便向着几个方向去了。 我边拾边回头观瞧,旁边的两杆火把光亮很足,火焰之下静虚道长和洪屠户的身形被映照的一清二楚,两人见我回头观瞧便也向我摇手示意,我稍稍安心继续弯腰拾柴。拾了不一会儿,只听身后谈话声大作,我扭头一看胡老三竟然回来了。 我急忙赶了回去,只见胡老三脸上有些擦伤,身子上也沾了些许的泥土,一只野山羊在他脚下半死不活地喘着粗气。洪屠户一见胡老三这副模样调侃道:“老三,你要再不回来我真以为你让大蟒给吞了呢” 胡老三问道:“什么大蟒?” “就是一条从东边爬过来蟒蛇。我们仨全看见了,好家伙,这东西有一人多粗,我当时就寻思着:你老三不是让它给舔了吧” 胡老三一听气的骂道:“好老洪,俺去给你探路你还在这咒我,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洪屠户笑答:“老三,先不说别的,你这一趟出去可是探到出口了么?” “一直往南走有一大片脆皮白杨树,白杨树的尽头一片花白云围雾绕的,俺一瞅也没敢硬闯便想回来问你,恰巧身边不知从哪儿蹿出只野山羊,俺就顺便给它逮回来了” “你真看见白杨树了?”,洪屠户兴奋地叫道,“看见白杨树那就是出去的道儿了” 三人一听俱是万分高兴,我望了望脚下这只山羊,口水不住往肚子里头咽。洪屠户一见便也笑得不行说道:“大伙听着,这麻达山也给破了,咱赶紧四处捡些烧柴回来把这山羊烤了,吃饱喝足好赶往四哥那儿赶” 整理 第四十五章 - 决战(三) 洪屠户一番话说完,便揪住野山羊后脖筋的长毛,拿刀往它的喉咙处比划了几下 —— 他是杀猪宰羊的行家里手,用刀的手法自是十分纯属和讲究,而他对尺寸的拿捏也是相当的到位:只见他左臂轻按羊颈探了几把,待位置探定了它右手握住刀子微微往里一屈,再往外使劲儿一收,最后轻轻将山羊撂在地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的多余成分,那临危不乱的神态好似一个成名的剑客正肆意玩弄着初出茅庐毛头小子一般。 首发 静虚道长最见不得这种场面,一边摇头一边自顾走开;而我则没有这份善心,只盼着洪屠户尽快把活羊变成烤羊才好;至于胡老三,他已筋疲力尽,静悄悄地在旁边点起一堆篝火。 浓浓青烟袅袅升起,篝火开始越燃越旺,木头很干,还不等洪屠户解完山羊,烧柴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胡老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让我四下捡些烧柴回来。 于是我先向东行了半里,弯腰拾了几根粗松枝,可这篝火实在是太旺了,捡回的树枝还没拿回来之前的柴禾就烧尽了,篝火忽明忽暗起来几欲熄灭,胡老三一见甚是着急便同我说:“知焉,光捡树枝恐怕还不够烧,我打南边回来时看见地上有几棵小枯树,你赶快带上麻绳给它拽回来几棵,俺把斧子磨磨带回把它劈开” “好嘞”,我答应一声,在洪屠户后腰随便扯下一条麻绳便向南下去了,行了半里多时,地上果然横着一棵小树,干干巴巴的,看样已经死了好久。最有趣的是,这小树的中间不知为何竟鼓了一个大包,大包配着细细的树干,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羊腿似的。我一见这情景乐了,也顾不上拿绳子去栓小树,心里全是洪屠户烤野山羊的画面:只见月光之下,洪屠户弓着身子先把羊皮剥掉,再用短刀将那四条销魂的大腿卸下,大腿在木头架子上被胡老三不停地翻滚着,烈焰把羊腿上的肥油烧得嗞嗞作响,随着火候的加强,先前粉嫩的鲜肉开始渐渐变黄、变焦,一股诱人的香味自其中逸散出来…… 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没想到此时空气中碰巧竟还真就飘过一阵烤肉的香味。我在心中暗道:得!我也别瞎想了,那二位爷都开始烤上了,我得赶紧把这小树给拽回去,洪胡两人都是吃肉的能手,回去晚了恐怕就没什么好肉吃了。想到这里,我赶紧拿麻绳套住树根,提着麻绳的另一头拽着小树往回走。 不得不说,这山林实在是太过茂密了,周围的林子几乎长得一摸一样并且高耸参天。别说是夜晚的惨淡月光了,就是正午最浓烈的太阳也要被遮蔽得斑斑驳驳。我四顾探了一番,实在是辨不清东南西北,好在身旁的香味却越来越浓了,我心中暗笑,循着香气的方向拖着小树自顾往回赶路。 不消一会儿我便离篝火不远了,我越走吃心就越急,脚步也不觉越走越快起来。渐渐地,篝火前几人轮廓已然能看清了,一个瘦高的身形离开火堆,手里夹着一大块东西就往嘴里头塞。我心中起疑道:“洪胡二人的身形都是有些偏胖,唯有静虚道长的身形才稍显瘦长,而按理说静虚道长应离这火堆远远的独自吃放山带的小米才是,可是他为何要去火堆旁拿呢?拿走的又是什么?难道说他是实在是忍不住了,趁旁人不备偷了块儿肉吃?若真是那样的话,道长的尊严可就彻底丢没了”。想到这里,我突然对此产生极浓厚的兴趣,索性把小树轻轻放下,蹑足潜踪地躲在篝火后面的草丛中悄悄观察。 我屏息凝神,定睛朝火堆前观看,这不看则可,一看差点儿把我吓得从草从里蹦出来:只见那篝火仍是一堆篝火,人也是一个活人,可站在火堆前面吃肉的,却根本不是静虚道长 ——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极瘦高的女人,一个穿着黄肚兜儿的高个女人。这女人并没发现我在偷看,此刻正端着一块骨头,一边啃着一边与另几个声音打骂说笑着。 女人?,我心中不知是该失落还是高兴,走时明明是三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回来竟变成几个女人了?怪哉,怪哉!惊异之后我忙开始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只见身旁白桦林立,偶然夹着几棵红松,靠右手边还有一条小河潺潺流着,看样子确不是我刚才所呆的地方。 哦…… 我陡然明白了,原来回行之时我光循着那烤羊的气味,却被这群姑娘给吸引过来了。不过这可是人迹罕至的大鸦山如秋谷,寻常的大老爷们儿都不敢在此单独过夜,怎么几个女人竟跑到这儿来烤起羊腿了?而且这女人竟还穿着肚兜,在这荒郊野外就更让人生疑了。 正在这时,高个女人身后又爆出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只听有一细嫩的女声说道:“三姐,这里就属你最浪,你看爷爷刚把事情说完几天,你就春心荡漾得不行了” 高个女人背对这我,一边整理着肚兜一边笑答道:“四妹,你却说笑了。俗话说:哪家的野猫不发情,谁家的少女不怀春?我就不信那人来时你就不心动,到时候人被我们抢走了,你可别哭鼻子呦” 高个女人话落,两边立刻传出两阵笑声,那细嫩女声马上又说:“切,谁会为了那种不相识的人哭鼻子咧,大姐、二姐,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时又有一个稍微老成的声音答道:“四妹,你这说的可不对呢,你算算咱们在山里都憋多久了,我们苦苦修行了这么多年,不就为了那一刻预备的么?爷爷说过,天上的仙女都会贪图人间享乐而偷下凡尘,更何况是我们了。再说了,谁不想找个知冷知热的汉子被一直疼着啊。四妹,大姐活了这么多年了还看不透你么?你呀,就是嘴上硬,其实心里头比我们谁都想要呢……” 这个女人说完,其他的两个姐姐立马爆出更为热烈的起哄声,直把细嫩的女声逼得告饶,连声说道:“大姐,你可别乱说了。依小妹来看啊,最想要的应该是二姐吧,你看她那肚兜上绣的,分明是一对鸳鸯,还美其名曰什么‘游龙戏凤’,你看她有多无耻……” 四人说罢又笑骂成一团,我却在草丛中听得蠢蠢欲动了。试想,在这荒郊野外,突然遇见四个不穿衣服的女人在火堆前笑谈风尘,有哪个不解人意的男子能够挺得住呢。一听那四妹说到肚兜,我便再也忍不住了蹑足潜踪地换了个位置,半蹲着身子探头缩脑向前看着。 这时细瘦的三姐已然坐回原位,只见篝火的一旁乃坐着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四个女人穿着四种不同颜色的肚兜,从左手边上开始依次是蓝、红、黄、白:其中最左边的女人年纪最长,约有个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她五官饱满,身材丰腴,一脸胭脂粉黛,头发向上盘着,鼓囊的胸口直把肚兜撑得满满当当的;坐在她右边的女人身材稍瘦,身形近乎于标准尺寸:胸口不鼓也不瘪,后腚不翘也不洼,身前罩着一个红布兜兜,上边用绿线绣着一对鸳鸯。除此之外,此女粉面淡妆,青丝挽向一边,向右边自然地垂着,显得煞是可爱;再往右看,就是方才起身的三姐,只见她身罩着一个黄布肚兜,身材瘦削修长,一双手脚都是细嫩如雪,手里正捧着一块满是肉的骨头张口啃着;而最右边的女子在前面三位女人面前则显得稍微有些娇小,只见她面庞清秀,长发如丝,一双眸子有如明珠一般清澈,脸上稍有稚气未脱,她的头发有一半向前垂着,另一半则编成了七八十个细细的发辫儿,低垂在耳畔左右,让人看起来有如喝了一口清冽的山泉一般痛快。 我刚一眼扫过这四位女子,她们却越闹越欢起来。三个女人吃完烤肉索性跑去旁边的小河洗澡,只剩下那四妹独守在火堆之前发呆。 整理 第四十六章 - 决战(四) 我静静伏在草丛中,透过篝火的光亮继续仔细打量那四妹。只见她眉头紧锁,神情似有病态,独坐一会儿之后竟然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之后,三位姐妹已然洗完了澡,四妹闻听走动的声响赶紧擦了擦眼圈的泪,在火堆上取了一块儿羊肉假意啃了起来。不一会儿,姐妹们都聚齐了,在火堆上各自取下自己的衣服穿上。看到此处,我也无甚么看头,转头就想赶快往回行走。可当我蹑足潜踪回到原处拎起麻绳去拽那小树时,却怎么都拽不动了。正在起疑之时,小树的另一头传来一声轻微的话音:“怎么?偷看完女人洗澡就想跑掉么?” 我吓的激灵一下,忙回头观看:只见我身后坐着一个长髯老者,他乃中等身材,头上系着一束红纶巾,身上罩着一身青布袍,银白色的胡须和银白色的头发随风飘荡着,看其五官倒有些许眼熟,但无论如何都已无法记忆得清,此刻他正坐在草地上后仰着瞅我,屁股底下正坐着我要拽走的小树。 “你……”,我一时语塞,又夹杂了一点畏惧,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怎么?”,老者闻听我说话,一抬屁股从草垫上站起来,他的动作一点没有上年纪人的迟缓,反倒比许多习武的青年人还要飘逸。 “俺看你似是一介书生的模样,仪表堂堂,怎么竟也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真是羞人,羞人啊!”,老者见我也不发问便先羞辱了我一番。 “我,我……我是无意过来的,并不知道这里有几位姑娘”,我结结巴巴地答道。 “那你发现这四个女孩为何当时不马上走,反而要绕去旁边去观赏呢?” “我,我……我”,老者一语中的,把我问得无言以对。 “哈哈哈哈……”,老者干笑了几声,“你不说话,老夫便当你默认了。老夫告诉你,俺这一生最厌恶的便是那奸盗邪淫之人,今日若不给我四个孙女一点说法,以后老夫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了?老夫今日要痛罚于你!”,这老者说到此处,语气陡然一变,摆出个进攻的姿势。 闻听此言,我心里一惊,便想:“今天可是亏大了,说实话,香艳的场面还没待见到,却要受到无名的责罚,看这老者的瞳仁和身手,明显是绿林中的行家里手,我于情于理都出于劣势,这却如何是好?” 老者把双掌抬起,面色突然变得可怖,对我说道:“你一齐偷看俺四个孙女,捡了天大个便宜,今天俺若是给你留个活口,倘日后这事情传了出去,老夫和四个孙女便无颜做人了。这样吧,趁着老夫今天心情不糟,俺也不折磨你,给你来个痛快的就得了” 老者说完,还没等我答话便纵身一跃凌空飞至我的头顶,只见他双掌往下一铺,使了一招“泰山压顶”,掌上挂风直奔我的两臂袭来。我下意识往旁边一蹿,老者一掌落空。老者不由得惊问:“好小子,看你倒不是一个废物!” 老者身形站定之后,撤左臂,现右手,两腿往前一纵便要取我的心口。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便又一跃向左闪躲。老者两式走空,脸上现出恼怒之意,合双掌急急发力,两手交替冲击于我,这一招来的果然歹毒,我虽然向后跃去了,却也没躲得利索,耳轮中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丹田上竟挨了老者重重的一掌。我顿时就觉得天晕地转,喉咙发甜,一个止不住自肚中吐出一口污血出来。 老者在对面站着,一见我这模样甚是得意,便自顾干笑了几声。我年轻气盛,虽然偷看理亏但罪不致死,平白挨了一掌心中正大为光火,怒气自胆边而生,自觉的身体之内热气由丹田伊始徐徐向上升腾。在这气息的调理之下,不消一会儿,我这浑身上下不仅没了伤痛之感,反而充盈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我愈缓愈爽,索性站定一个马步,冲着老者摆出一个‘胡家拳’的开山之势。 老者见我的姿势格格笑了几声,说道:“年轻人,瞧你那马步站的,一看就知道没练过几天把式,就凭这三脚猫的工夫还想与老夫比划,你这也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我闻听这挑衅也不搭话,心中把胡老三所授招式速速走了一遍,便纵身上前与那老者斗在一处了。再看老者,就像一只猛虎下山般地抬腿纵了过来,插招换势与我动起手来。平心而论,他的招式十分生猛,若按我平日的水准,肯定撑不了三五个回合便要落败,但今天竟不知怎地越打越劲,仗着胡家拳的招式与他斗了三十几个回合。老者愈打愈紧,招式之中看得出有些心急,掌上忽忽带风,招招奔我致命要害而来,我在招数上无法与之想比,就只能借助渐强的内息快速闪展腾挪,四十招下来并也没有吃亏。 我与老者继续缠斗在一起,五十几招之后,老者招数陡然一变,化远攻为近打,狠招之中又夹杂了许多擒拿的成分,我从未见过此种战法,三五招之后就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招架,老者抓住机会,趁机伸指在我脖颈处点了几下,我只觉得全身血液顿淤,源源而上的内息噶然而止。身体移动速度顿时慢了许多,老者趁机弯下身形,又在我前胸、丹田、小腹、脊背等处戳了几指,我浑身顿时又麻又酸,任凭心里如何使劲手脚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老者见我中招,便速速收了招式,只见他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纶巾,不慌不忙地踱到我近前晃着头说道:“没想到你看似弱不禁风,倒还有一身不错的内功。刚才若不是老夫封了你的穴道,继续打下去还说难说谁输谁赢。俺且问你,你这一套杂糅了各家的工夫是谁教给你的?”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倒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我自知现在性命尽握在他人之首便也不再废话,将头昂得高高。 “好!”,老者应了一声,“既然你如此嘴硬,那老夫就赏给你一个痛快的”,话音刚落,老者再此腾空跃起在,我头上摊开双掌,来了一招‘力劈华山’直击向我的脑袋。我把眼睛一闭心想‘完了’,耳边便是老者掌上挂的风声与一片等死的沉默寂静。 “啪”,老者一双肉掌正落在我的天灵盖上,我只觉得头顶一阵骇人的剧痛,手脚开始疼痛得不听使唤起来,渐渐地,我的意识越来越淡了,仿佛手脚都不属于自己似地。再过了一会儿,我的鼻息开始放缓,即使地上的松针扎在身上也没了知觉,再以后消失的便是听觉和味觉。事到如今,我心里终于隐隐明白了,今天我这一条小命恐怕就要交待在此处了。 我的意识越来越弱,渐渐地,脑中已然失去了理性,竟然涌出许多幻觉和陈年旧事来。不知不觉中,我又想起了我爹,想起四爷、想起在山上待我的叔叔、想起梦蓉、静玉、含琢这几个女人,那些纷纷扰扰,提提沓沓,剪不清理还乱的往事又在眼前如云彩一遍遍地飘着。我在心中刻意逃避却又无法躲掉,就在我精神错乱,神游的身体突然感觉异样,我只觉得浑身自丹田伊始开始向上汇聚真气,那真气愈聚愈多,愈聚愈紧,将我浑身憋得发紫,方才被老者点住的几个穴道好似洪水漫闸一般尽数冲开,我自觉得浑身舒爽,每个毛孔都似是被和风通畅,意识却也愈加清晰起来。 待我完全恢复了神智时,那老者却已转在我背后,正摊着双掌对着我的灵台穴发功运气,我心中一惊,也不知他究竟是何目的。刚想发问,却发现我此时内息虽强,但真气自内而外急速奔流,直把我嗓子冲得无法讲话,随着老者不断运功施力,我身体愈加舒爽。时间长了,便也产生一种依赖之感。见此时无法言语,我也只好继续闭目坐着,继续享受全身经脉贯通的感觉。老者又施了一会儿气,终于稍稍放缓,将双掌从我后背拿下,我长出一口气,自觉得一股细细的通透之气自全身每个毛孔徐徐逸散。 “看来老夫还真没看错你”,老者又恢复一副笑脸,起身转到我的身前。 “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你的身子现在定然感觉异常舒爽吧”,老者也不答话,继续问我。 “对,但是…… 您为何要这样对我?您是又哪位呢?” “哈哈哈哈”,老者仍然干笑了几声才继续说话:“年轻人,俺是谁这些都是其次,俺今天把你的气穴打通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你快快将衣服掀开,看看自己的胳臂和大腿是不是比以前壮了几圈儿?” 我急忙点头答应,先将袖子挽起去看胳臂,这不看则可,一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 老者说得没错,我这胳臂一改往日的细瘦,竟换了一副肌肉饱满的姿态,而那粗细已较着以往着实是粗了几大圈儿。 “你再看看大腿”,老者补充道。 闻听此言,我又将裤腿挽起,这次给我造成的惊讶却更多了:我的身子以下竟然竖着两条鼓着青筋的肉棒子,那还是我的腿么?我抚摸着。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稍稍用了点力差点就把外裤撑破。 “老人家,你究竟是谁?”,我问道。 整理 第四十七章 - 决战(五) 听我说完,老者反诘道:“亏你还是抚松镇人,竟然识不出来俺是谁” 我冲老者抱了一个拳道:“晚生甚是惭愧,见您好似有些面善,但就是无法说一个详细出来,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前辈见谅” 老者听罢微微一笑也不搭言,直奔我身边一个大树桩子而去。待到近前,他拂了拂上面的灰尘,一屁股坐在树桩上面,旋即又将二郎腿跷起,口中吟道:“ 家住莱阳本姓孙, 漂洋过海来挖参。 三天吃了个喇喇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你说伤心不伤心? ” 听了老者的吟诗,又见了他坐在树桩上的姿势,我突然醒悟了:也不怪这老者训斥我识不出他,他不正是万余山民心中的守护神,不咸山老把头山神爷孙良么? 想到此处,我急忙追问道:“您难道就是……那不咸山的老把头,孙良老山神爷?” “哈哈哈哈,山神爷倒不敢当,不过老把头确有其事。你说得不错,老夫正乃孙良是也” “晚辈给孙老先生叩头了”,我二话不说忙上前给老把头叩了三个头。 老把头见我跪身叩头,直喜得抚须大笑,这大笑之声却也惊动了远处的四位姑娘,四人熄了篝火理好衣裳一齐上前围在他的身边‘爷爷’长,‘爷爷’短地叫个不停,那情形就好似四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老把头一见四人过来却笑的更大声了,吩咐四个人上前与我见过,并把四位姑娘一一介绍给我。 首先上前的是四人当中的大姐,她身着蓝衣弯腰下去给我飘飘万福,我忙抱拳还以一礼,便开始偷眼瞥她,恰好她也正偷偷窥我,只见她五官饱满,向上翘立的盘头将她显着异常的华丽,神采中透露的镇定与自然尽显着女人的成熟魅力,让人见了浮想联翩。这大姐在万福之后与我眼神碰撞了几次,每每交错之时她肉扑扑的脸上都洋溢着一股红润优雅的笑姿,让人见了打心底里那么地舒服。 大姐礼毕,接着上来的是二姐。这二姐也学着老大刚才的模样给我来了一个万福,我趁着二人近身之机细细打量她一番:只见她虽无老大身材那般的丰腴,但相貌却可以说是四人中的翘楚。此女细眉大眼,明眸善睐,头发向一边梳着,五官乍见既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娇小,更不如北方女人那般豪放粗大,她取的正是南北女人之间的,统统的,所有的优点。除此之外,这女人的眼神更是勾人,不说话时,她的右手常常在底下托住脸庞,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姿势。 二人下去,此时上来的是老三,这老三我在之前便也提到过:她相貌并不妖艳,只是身材很是瘦削细长。此女五官非常清淡,肤白如雪,头上梳的是四人当中仅有的短发,在一袭黄衫的映衬之下,她的面庞显得异常清爽干净,虽然较大姐二姐失去许多成熟女子的韵味,但却白得让人不忍以指相触,俨然开山白玉一般。 待三姐妹全都与我见过了,那四妹终于也被三个姐姐推上近前。我抬头细细打量一番:只见她面容姣嫩,精致的五官将她显得仿佛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再看神情,她的一笑一颦之中夹含了许多的羞涩,又不经意地不断散发那种原始的、没有丝毫做作之感的青涩。让人觉得就像一枚尚未成熟的青果,一口下去尽是些酸得倒牙的浓汁。她自上而下一袭白衣,几十根细细的发辫就在两肩左右随意飘着,每每有微风拂过之时,从侧面来看就像是梦蓉再世一般。 老把头见我们打完招呼了,就对四位姑娘说道:“你们先下去吧,刘公子还未吃饭,你们几个赶快把剩下的半只山羊给烤了!还有,爷爷在后屋珍藏的美酒也替俺拿出来,一会儿俺要同刘公子畅饮几杯” 四人得令走了,背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望着我发呆的背影,老把头笑道:“刘公子,怎么样?老夫这四个孙女还不赖吧” “果然都很优异,各有各的特点”,我点头应道。 “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个呢?”,老把头竟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出来。 “我…… 我…… ”,我根本没法回答,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良久,我终于回了一句道:“老把头,咱们初次见面就谈这个仿佛……仿佛有些不妥吧” “哈哈哈哈……”,老把头仰天大笑道:“这有什么不妥的,老夫今天唤你出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大事,况且,你真以为这几个女子是今天才知道你的么?” 我闻听忙问:“老把头,您这样说我可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而且最近的奇事实在发生了太多,您却要细细同我讲起,否则晚辈真的是越听越糊涂了” “好!”,老把头清脆地应了一声,一屁股坐回树桩上同我说道:“那老夫就详细同你说起吧。俺今天之所以把你引来是为了完成二十年前的一个计划,而你恰恰就是这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 我闻听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老把头,晚辈到现在还不及弱冠,怎么可能参与到二十年前的计划里面,您……您不是搞错了吧” 老把头摇头答道:“孩子,这计划倘要成了则会惊天动地,但若败了则会昏天暗地,老夫纵然糊涂也不敢拿关东的几百万苍生的性命开玩笑啊。你就是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况且方才老夫打通你十二处经脉,你那喷涌磅礴的内息和胀大的四肢也在告诉我,你正是那个命中之人哪” 我一听说‘命中之人’突然想起静虚道长曾对我所言,便又答道:“不瞒老把头说,半年之前有个茅山道人也说我是什么‘命中之人’,还说我是天上的紫微星,晚辈倒弄不明白了:我这一介凡夫俗子,究竟是哪里特别了?” 老把头听罢苦笑一声道:“这却要从不咸山的历史开始说起了。在明朝之时,不咸山曾被四股势力占据。其一,是隐匿于参场中的参王血参;其二,是盘龙岭内的烈焰虎神;其三,是大鸦山内的飞天鸦王;其四,就是清朝的开国皇帝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了,这四股势力在明朝末年互相牵制此长彼消,直斗了个昏天暗地也没分出个输赢来。 平心而论,这参王与鸦王都是得了道的鬼魅。虽然在外表看似一副仁义道德的姿态,但心里却始终都是以霸占不咸山乃至天下为最终目的的。然而烈焰虎神的本性却与之不同,他法力高强、心术良正,不仅睿智武勇,更是在浑身带着一股直冲天际的浩然正气,他所做的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而虑。可以说这些年来若不是因为虎神那骇人的战力,参王与鸦王早就在不咸山中称霸了,故而他乃是二者最想除掉的大敌。 战争一连打了两三年,虎神在这其中游刃有余,内力节节猛增,不觉之中已达到了让二魅倾其全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只是参王和鸦王手下均有数以万计的仆众,故而他们才不至立刻溃败。参王见自己独力难支,便索性来了个臭味相投与鸦王结成同盟;而虎神自然也是强强联袂,同有着八位左膀右臂的努尔哈赤交好,两方在此之后又斗了许多个来回依旧是不分雌雄。参王见用常规手段无法击败虎神便祭出奇招,暗中用八八六十四颗极品野参来贿赂努尔哈赤和他七位兄弟,妄图以这些大参作为诱饵去鼓动他们转移矛盾,将矛头指向山海关和明朝皇帝造反,从而削弱虎神的势力。没想到努尔哈赤在此之后还真就凭着这些人参同兄弟们打出一片天来,还在辽阳和奉天建了都城。此后虽然在宁远一役败给袁崇焕,但胜在子嗣大多骁勇善战,凭着皇太极和多尔衮最终的英才显露,借着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他的满清八旗一口气冲进中原灭了南明政权最终成就了帝业。 参王眼见努尔哈赤的成功,心中更是嫉妒得不行,他将这一切的失利全都算在虎神的身上,气急败坏之下他与鸦王二人竟对虎神发动了一个决战……”,说到此处,老把头长叹了一声:“那可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啊,不咸山就因为这场大仗而导致尸横遍野,两三年都没什么生气。不过虎神此时的内力已然增加到一个难以逾越的程度,即使有他们两个和两万仆众一齐向虎神进攻也不能将之奈何。大伤元气之后,参王与鸦王密谋了个极其恶毒的诡计来陷害虎神。那几乎是一个破釜沉舟的法子,其内容亦是非常的简单:二人剑走偏锋,一同修习一个上古失传的秘术百年。倘若此法修成,此二个人便可以借助丧失自己精气为代价,去吸走任何一人的内力平分。 此后的一百年里二人便隐匿起来秘密修炼这个邪法,而虎神也不知其中的原因,还以为他们真的改恶从善了。直到他们修炼的第九十八年,也就是在你出世的前两年,参王和鸦王在修炼时的邪气不慎外泄被虎神探到了,而后虎神便知道自己快要大难临头,忙对身后之事做了许多的交待” 整理 第四十八章 - 决战(六) 老把头见我听得如痴如醉便继续说:“其实虎神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盘龙岭内有一尊龙塔,这龙塔高有千丈,直插云端,上吸天庭灵气,下供黑土润泽。关东大地乃至中原之所以物华丰茂、风调雨顺,全是仰仗着这根龙塔的滋润和护佑。而龙塔之所以屹立不倒,又是仰仗一根虎骨为梁。此骨在风水学界名曰‘龙脉’,它可谓奇硬无比,坚如精钢,论其来源,他乃是取自历代虎神后脊背中最硬的一根骨头。可以说,倘若参王和鸦王能吸走虎神的六七成功力,他们便能合力击毁龙脉,摧塌龙塔。到时候不仅关东和中原,恐怕全天下所有的土地都会历经狂风暴雨的肆虐,落一个颗粒无收的下场,久而久之,天下就会大乱,生灵涂炭只是早晚的事情。 为了不让参王等人得逞,虎神索性将错就错,想出一个牺牲自己的计策。这计的内容便是:虎神先耗费自己两成内力,在盘龙岭四周铸起一个法界,这法界能够屏蔽周围内力外泄,使得参王无法洞察盘龙岭中的行动。在此过程中,虎神必须与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人交合,并使之受孕怀胎。在胎儿在母亲腹中成长的一年多里,虎神每天都要运转发功,将自己的内力丝丝注入进女人的腹中。由于虎神属于极阳,女人属于极阴,故而阴阳交合产生的巨大能量被如数贮存在胎儿体内,这实际是一种传承,一种情非得已的传承。在此之后,虎神便撤掉了盘龙岭的法界,以自己的真身为钩,以剩下的不到一成功力为饵,去钓参王和鸦王这两条蒙在鼓里的大鱼。 一年之后,事情果不其然,参王和鸦王二妖修完邪法从洞中出来,带着几万仆众来讨盘龙岭。虎神明知是死也不回避,便让两只妖孽以几百年的修为做代价去吸走自己所剩无几的功力。二王施了邪法以为有了虎神的功力非常得意,哪知吸后方知虎神始终比自己高明许多,不仅浪费了百年的功法,反而落了个元气大伤的下场,二王一怒之下便率兵趟平了盘龙岭,怒杀了你亲爹虎神。此后二妖终于悟出虎神的目的,发誓要剿灭他的子嗣,趁他在解封之前将之扼杀。 首发可他们哪里知道,早在一年之前,虎神就托老夫将你送至刘家。刘老太爷自知此事重大,便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你现在的爹爹将你的生身母亲接在一起假意成亲,一年之后,你呱呱坠地,成了刘家的公子” 我听完这一席话,也不知该哭还是笑,神情木然地兀立原地。老把头又说:“此前你在倭国楼中大战森田时的所迸发的奇异感觉,就是你爹给你内力所致,而你去年之所以能在努尔哈赤寝宫发现《龙兴风水图志》,乃至你在云南大破吴三桂法阵也都是倚仗着你的天命所为。这一年里,随着你的历练,你的天赋和才能逐渐显露出来,当然参王和鸦王二人也是有所察觉,只是此时你远在辽东,他们鞭长莫及才借用外国人的迷魂阵拿你从前的一段感情去迷惑你自杀。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静虚道长及时破了这个法阵才将你救了出来。参王二人得知计划失败,便要趁机未解封印在不咸山底下再行对你加害,是老夫联合了四爷,在这最重要的节骨眼上强攻参场,一日内挖掉几百棵人参,才将他们的注意引至别处。老夫趁此良机赶紧回到谷内,用麻达鬼将你们几人护佑起来,又以肉香为饵将你引至此处。至于刚才老夫和你过招完全是为你解开封印的穴道。只是老夫法力尚浅,费尽全力只能解开你八道穴位,余下的四道…… 哈哈哈哈”,老把头不言,自顾微笑地盯着我。 我一时猛住便问道:“老把头,那敢问余下的四个穴道究竟如何得解,我现在的内力究竟有我爹几成?” 老把头依旧笑答:“你现在的法力只有你爹的三成不到,以后每解开一个穴道,你的法力便会增加一成,待全部穴道解开之后,你爹原有的七成法力就会如数还你,到时候你就可以给你爹报仇了。不要说是一对参王和鸦王,就是把五对、十对摞在一起斗你,恐怕也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那究竟如何能够解开我剩下四个穴道呢?老把头,您却要如实地告诉我” “哈哈哈哈哈”,老把头仰天长笑,将手指一抬指向篝火的方向道:“能解开四个穴道的,只有俺四个孙女,你只有把她们哄得高兴了,她们才能死心塌地的给你解穴。至于怎么个哄法 …… 你却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就自己去琢磨去罢”,老把头说完坏笑几声,便牵着我的手向那篝火的方向去了。 远处的四位姑娘已然重新燃起篝火将半只山羊烤好。老把头见状拉我坐下,将他藏着的一坛陈年好久取出与我对酌,我一见到羊肉,腹中不由自主的轰隆响起,心中又不禁记挂起不远处的静虚道长等人。老把头看透我的心思便说:“老夫方才已经把你的消息转告给静虚道长他们了,他们现在正在去参场的路上支援四爷,你却不必担心,只管吃好喝好,等解了这几个穴道之后,斗参王、保龙脉,给你亲爹报仇,除去这几个关东的祸害!” 我听罢静虚道长他们没事,便也将心放下,与老把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两人直饮了一个时辰才罢。这时篝火已然不太旺了,老把头一个眼色,四位姑娘便齐齐回到不远处的住所之内,我抬眼望去。那是五间泥草所建的房子,由左至由分别为青、蓝、红、黄、白五色。四位姑娘分别按着肚兜上的颜色进入相应的草屋,啪的一声把门关上点起了火烛。远远望去,四扇窗户之外各自有一条窈窕身影晃动。 老把头一见全都安排妥当便说:“虎神生前共研习四式三十二招的虎咆拳,这三十二招倘若有内力充盈之人将之练成,则可说惊天憾地普天之下再没有你的对手。虎神为了你在解封之后能够马上修习,特在大战的一年之前就也把这套招式传给老夫了,所以你每的功力每前进一成,老夫就教你一式八招,待你的功力完全恢复到他老人家生前的七成之时,就是你去参场报仇雪恨之日。 而至于静虚道长和四爷几人,老夫方才也下了死命令,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他们必须得拖延参王八日。老夫把这八天分为四份,在每一份的第一天里,你都要和俺的一个孙女拜堂成亲,在夜里行却夫妻之礼之后你的穴道就会自动解开,待一切完毕之后,你的内功便会提高一成,之后老夫便在第二天清早教给你一式新的虎咆拳,这样往复经过四个轮回,你就会解开全部十二个穴道,并且将你父亲的三十二招虎刨拳全部学会” 老把头一席话说完,我心中不禁一动:说实话,他的四个孙女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天仙下凡一般的美女,寻常人若能倾其一生娶来其中一位,都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而我却能够在八天之内连得四位风韵琢姿的佳人的青睐,此等好事当然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艳事了。想到此处,我不禁在心中暗暗高兴,脸上也借着酒气浮出许多自得的神情出来。 老把头见我慨然应允,神情之中自然带着许多的兴奋,但又夹着一丝不易发觉的失落。在我的追问之下,老把头终于说道:“其实这四位姑娘自小便被烙上为你解穴的宿命,从生开始一直在这深山中久居,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更未领略过其他男子的风情,所以你一定要多多疼爱她们。最悲惨的是 —— 解穴需要耗费她们九成以上的精力,待她们为你解完穴道之后,真气只能维持寿命延续短短的半载,之后她们便会羽化升天,和老夫一样做个不咸山里的散仙。从此再也无法上受人世的情意和缠绵……” 二人之后对坐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待到篝火灭了,天色快到二更,老把头才缓过精神与我说道:“咳,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若能换得天下昌盛,牺牲俺孙良一家又能如何呢”,说罢,老把头便站起身来指着那青色小屋与我说道:“公子,天色已近二更了,快快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与我那大孙女成亲” 整理 第四十九章 - 决战(七) “哦……”,我低头应了一声,自觉得倦意袭来,便想抬步朝那青石小屋走去。就在我屁股刚要脱离座位的一瞬间,老把头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欲语还休的神态,虽然那神态只停留短短的一霎那,但我已能断定他必然还有话想对我说。我这个人好奇心极强,最受不得别人对我藏话,于是便问道:“老把头,依晚辈观察 …… 您好像有些话要对我说?” “没错……”,老把头也不隐瞒,便答边点头说道:“公子的洞察力果然有虎神的风范!不过此事与你剿灭参王并无多大关联,况且这事若说早了,老夫担心会分散你精力,所以老夫现在决定还是先不说了” 问听此言,我低头答了一句:“哦,既然老前辈现在还不想说,那晚辈也不多问便是了”,说罢我便抬身朝着青色房子走去了。拉开柴门,屋内有一盏方桌,四根细高的桌腿齐刷刷顶在土地上,桌面之上放有一只香炉,香炉中的香灰已然堆得冒了尖儿。在香炉对面的墙上镶着一副笔法粗犷的画像,画像之上有一个赤膊骑虎的男子,只见此男生得俊美硬朗,身强体壮且膀大腰圆,那丹田上的肌肉,手脚上老茧都刻画得淋漓尽致,再看他身下的猛虎,正摆了一副抬爪张口的姿态,俨然一副呼之欲出的模样,煞是栩栩如生。我暗暗在心中叹道:“这画却画得真好,而画中之人便真是我的亲爹么?”,想到这里,我赶紧将外衣脱掉,将自己的胳膊同画中人对比了一番。 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天色终于接近三更了,我打了一个呵欠在木床上和衣而卧。身体却再也无法抵挡源源不绝的倦意,不消片刻便就沉沉睡去了。五更天时,我被北边隐隐传来的细弱喊杀声所惊醒,抬头仰望却见天边红光频频跃动,似是火烧云状,又似是战火燎原。我心中忽然明白,这乃是不远处参场中四爷和血参的仆众正在决战。一行人拼命争斗为的就是给我腾出几天宝贵的时间解穴学艺。我在黑夜中抚了抚头,回想起方才老把头所说的话,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竟然是这样地沉,感叹之余,我也只能继续侧身斜卧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北边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削弱了,到了最后诸种响动竟然声息皆无。我翻身坐起,透过窗棂向外看见四个姐妹正在外头辛勤忙碌着 —— 有的拾柴,有的点火,有的造饭,有的埋锅。四人一边劳作,一边调侃着大姐,脸上依旧充盈着昨日的笑颜。见四姐妹如此精神饱满,我心中稍稍安稳了许多,便也整理整理衣服,径直开门出去。 我抬眼向四周探视一圈儿,只见老把头并未在院中,唯有四个女人在院落之中不停忙碌。于是我便来到大姐的面前一抱拳道:“敢问大姐,老把头爷爷却去向哪里了?” 那大姐见我突然问话,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停下手中的活计也不知要答什么才好。正在此时,那二姐却上来解围:她做了一副嗔怪的模样说道:“公子,今天却是你俩的拜堂成亲之日,你怎么你还口口生生唤她做‘大姐’呢?莫非你不想与他成亲,想先娶我不是?” 那大姐闻听此言却气的乐了,便说道:“二妹,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从前众姐妹说你最浪我还不信,没想道你却连两天也等不得了,真是太过性急了。告诉你,公子这两天就是我的,你们谁都没法夺去”,三人一听均是忍不住发笑,庭院之内顿时充满了银铃般地笑声。望着四位姐妹叽叽喳喳的模样,我不觉在心里笑道:“起初还以为拥有四位娇妻是件不错的事,没想到还不到一天便生出许多烦恼出来” 正在此时,院门却突然开了,我以为是老把头回来了便扭头朝门一看,哪知道从门面竟然列队进来两排活物:其中有山羊、野鹿、狍子、牛犊、野鸭、雉鸡和野鸟等等不一而足。我心中大惊,不知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头,便与四位姑娘说道:“四位赶快躲回屋里,这些野物倘若是血参派来的仆众那就危险了”,正在此时,却听野物队伍的后面传来一声人语:“公子莫怕,今天是老夫孙女的大喜之日,这些都是前来贺喜的野物,也是老夫陪送的嫁妆”,话声刚落,从后面走来一人,我用手搭凉棚细细打量,来者正是山神爷老把头孙良。 只见孙良左手拎一个柳条赶鞭,右手提着一件五彩斑斓的羽衣递给大孙女说:“这是山中群鸟倾力为你们四人赶制而成的羽衣,别看它不似绸缎那般的细密,但却包含了几万根鸟羽呢”。那大孙女接过一见甚是喜欢,立马就套在身上。俗话说:‘人配衣服马配鞍’,那大孙女本来就风姿灼人,如今再穿上这耀目的鸟羽衣就更加地惹人怜爱了。 我与老把头草草吃过早饭,此后又忙碌了一会儿,这日头便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三杆。另外三个姐妹在后山采了许多野花,制成了若干大小不一的花环套在进院野物的头上,又将屋里院内装扮得十分喜庆。待到正午时分,拜堂仪式终于开始。我与大姐二人被三姐妹强行拖到台前行礼。望着大姐身着羽衣头罩盖头的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我曾以为自己第一个迎娶的必然是静玉、含琢、梦蓉这三个女子其中之一,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真正和我刘知焉真正拜堂成亲的,却是一个大我五六岁,并且既娇艳而又陌生女人” 老把头和三个姐妹闹了许久,日头不知不觉就往西头转了。山里边天黑得早,酉时之后天色便完全暗了下去。老把头将我灌得酩酊大醉,临入洞房前趴在我耳边说:“小子,老夫有话要对你说”。我此时喝得有些蒙了,便结巴着趴到他耳边与他说道:“爷爷,怎么?你要把昨夜那个秘密告诉我么?我可是忍了快一天了”,老把头听罢哈哈大笑,又趴回我的耳边说:“你小子想得倒美,那个秘密俺既然说留着就肯定不会告诉你,俺要和你说的是,你莫要嫌弃我这大孙女长你几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人大些自有大些的好处,她会比那些小的更懂得疼你,你却要好好珍惜,将她哄高兴了把你的穴道给解了”,我听罢脸色涨得更加红润了,好在本来就有酒气相遮故而并不显得明显。 酒席宴毕,我和那大姐被四人强行推进蓝色小屋,屋门关闭,门外咔吧一声被老把头扣了一把大锁,之后老把头便和三位姐妹匆匆散去了。我与大姐对坐在红烛之前不知要如何开言,静默了良久,我终于壮着胆子将盖头揭开一角,只见在烛光之下,那丰韵的大姐竟如一朵粉嫩的小花,羞赧地自顾匿在盖头之下,我的心结在一瞬间突然打开了:纵使她真的长我几岁,我终究是她的男人,女人不管何时都是女人,男人是始终都要主动的。想到此处,我便来了个‘手端细颚去盖头,月下赏美不多问’,用火热的体温包围了她的全身。 老把头说得没错。这年长的女人果真有年长女人的优势。这一夜,那大姐费尽心思将我‘照料’得乐不可支,将我此前遭受的诸种不快彻底熨平,后半夜时,随着我一声仰天长啸,我只觉得后身一处经脉顿然打开,一道真气冲破层层束缚在我体内穿流得经久不息。我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开始向外翻沸,使不完的真气不住地向外散逸着,将我包在一层金光之中。我不禁在心中暗想:“这内力果然又向前升了一层”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我在大姐的搀扶之下一同出了蓝房子,只见外面老把头和三个姐妹已备下可口饭菜等待我们许久。三姐妹一见大姐出来欢呼雀跃,像三只小鸟一般上来耳语讨教。大姐羞得兀自转身回避,惹得院中几人忍不住想发笑。 早饭吃过,四姐妹再度聚在一起劳作打闹了。老把头则把我领进后院,开始给我示范‘虎咆拳’的基础功法:只见他先将双掌合十,轻舒猿臂,屏息凝神静沉真气于丹田之下。待真气凝在一处时,他又拿双臂画弧,将手心朝下向上微拂,把腹中真气引至双掌底下。在一切做完之后,老把头又双腿微曲,急速向前蓄力发功 —— 他身形陡转,将掌心对准面前三丈远的花盆猛然向前一推,口中大喊一声:“开”,再看他的掌前似有一道白光乍现,身前的三只花盆晃了两晃,却又如从前那样纹丝不动了。 我在心中暗暗发笑道:“可能老把头年事已高,抑或是眼神有些不济,怎么运了恁半天劲却连三只花盆都没能推倒呢?得了,我也别将之点破,毕竟老把头是我的爷爷和师父”,想到此处,我忙和老把头说道:“前辈,您只需把各招各式摆个样子给我便好了。您年事已高,真气还是保存在体内为宜” 我自以为一番言语能让老把头顺下台阶挽回些许面子,哪知老把头竟仰天大笑道:“孙婿,你未免也太小看老夫了。你倒在远处比对比对被我击中的三只花盆,看它们与其他几个有甚么不同”,我闻听之后心中大惊,忙手搭凉棚向那三只花盆的方向比对了一番:这不看则可,一看我浑身竟被惊出许多冷汗出来:只见三个花盆在外观上并没见什么损伤,但那高度却比其他花盆矮了整整一指。 “你再和我去墙外看看”,老把头见我神情惊惶脸上甚是得意,便用手捋着须然对我说了一句。 于是我俩便迈步绕到墙后,只见在三只花盆底下各自齐刷刷躺着一个红彤彤的圆饼。待我弯腰仔细看过之后才猛然醒悟:这哪里是什么圆饼,这分明是花盆中间的一个薄层!原来老把头方才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方才要击毁的根本不是几只花盆,他是在给我演示如何用内息控制真气的走向! 想到此处,我忙向老把头一抱拳道:“前辈,我方才的短视却让您见笑了” 老把头笑着对我答道:“这一式的精妙之处就在与用内息调节真气走向,方才老夫只是做了一个演示,若论内力俺自然是比不过你,倘若你懂得了这其中的微妙调节之法,以你的能力却能将一座小山从当中削掉一层下来” “真的?”,我兴奋地说道。急忙携着老把头回到他发功的原处。待我像他一般将真气汇聚于丹田之时,我却突感体内的真气像一团马蜂似地到处乱撞,根本无法进行精确控制。但老把头就站在我的身旁观看,我又不能就草草收招作罢。情急之下,我只能尽量用内息逼着真气沿手掌行进,硬着头皮把真气推了出去。 整理 第五十章 - 决战(八) “咔嚓!!!”,随着我屏息聚气一股脑将真气推出,半空之中忽然爆了一股春雷乍响的闷声,随后我耳边狂风大作,眼睛被浓重的灰尘吹得没法睁开,我只好捂住眼睛,待灰尘散去之后再向前探视。 “好强的内力”,一个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仰脸一看:原来老把头早已然跃至房上,正居高临下与我讲话。见我一副惊诧的神情,老把头又说:“方才若不是老夫逃得快恐怕也要被你击伤,你却看看四周都被你毁成何般模样?” 闻听此言之后,我才想起向四周环顾:只见我脚底的方砖已然被真气蚀出一个浅浅的圆坑,而以我脚为轴的三四丈范围内均受到真气的冲撞破坏 —— 不要说方才那一排花盆被击得粉身碎骨了,就连支撑花盆的青砖厚墙都险些被真气逼得倒塌掉。 老把头脚尖儿点地,纵身飘身落在地面上,只见他脸上挂着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也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他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孙婿内力之强倒是老夫不曾预料到的,只是这内息对真气的引导和调控却绝非是一日练成的。你瞧你方才运功放气,其内力虽丰,但真气却架不住向四面八方逸散,这样一折损的话,那威力就被大大地削减了” “老前辈,这可如何是好呢?” “内息之练,乃出细微,此中的难度就如同农夫刺绣:你若想将之操控熟练、烂熟于心,你就必须要勤于行动,经常自省,将诸种感受化为经验才行。那参王有百年修为,虽中了虎神的计策导致功力大失,但他毕竟有深厚的实战经验。你若想凭着深厚的内功去‘以力降他实惠’,却要小心被他‘以巧弄倒千金’” “哦……那晚辈自应当勤勉练习才是”,我答道。 “先别着忙,待老夫将虎咆拳的前八招教予你之后再练不迟”,老把头言罢,定身站定了一个马步,将双掌抬至胸前就打起了一套虎拳:只见他身形陡转,脚下步法扑朔迷离,忽而像苍鹰掠翼,忽而像猛虎下山,身体在一旋一转之间掌上却不住向外释放道道真气。到了最后,也不知是因为是他速度太快还是真气环绕,在晨光的沐浴之中,他的身形左右竟笼罩着一层彩光。彩光之中不住向外喷涌道道气剑,每每放出,不管是击在砖墙还是撞上屋瓦全都是将之削掉薄薄的一层,不消片刻之后,再看后院的土房和院墙,却都是被削得七零八落。 老把头收招定势之后,又将双掌合十将真气由丹田释于全身,不仅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反而那脸上的血色却更丰盈了。我见此不禁拍手称道:“果然厉害”。 老把头笑道:“这算什么!这只是四式中的第一式,三十二招里的前八招,待你打开另几个穴道之后,自有更厉害的招数教你,况且老夫只是演习,只能打个盆盆罐罐什么的,你若掌握去了却是地动山摇的效果”,老把头讲罢便开始向我教授招式,整整一上午,爷俩人都沉浸在武学之中,不知不觉地天色就接近中午了,草草吃过午餐之后,老把头告诉我说:“下午你就自己在后院练习,这几天你的内力会有大大的耗损,老夫去给你弄些补品回来”,我欣然答应之后便独自在后院练习起来。 经过一下午不断地控气、导气,我的内息依旧不能镇住丹田中的道道真气:一上午学习的虎咆拳招式虽然跟没错,但是攻击时真气的走向非常发散,这就导致每次虎咆拳的攻击面积虽大,却难以对其中的一点构成致命打击。这让我越练越火,越练越急,心中不禁对自己的愚钝非常恼怒,一股急火攻心,我自觉得外边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说来也怪,我身子倒地之后并没有像其他次那样,在几个时辰之后才缓缓苏醒。这次我的知觉非常清醒,甚至比平常时还要清晰几分,我弯腰起身只觉得身子轻得和一根羽毛似的,周围的秋风一刮竟然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我兀自发笑,笑眼前太过荒唐,我按自己人中,按自己大腿,想自己从这大梦之中苏醒过来,可也不知怎么,人中和大腿传回的感觉竟是那样的疼痛和真实。我的身子随风向东飘着,愈飘愈高,最后竟飞上一道云雾缭绕的山岭。 我抬眼望去,只见这山岭被罩在一片雪白浓郁的白云里面,白云以下是郁郁葱葱的草木,秋风乍起之时,草木也跟着起起落落,自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感觉。在云端的尽头,有一片浑灰的黑影在向外闪着点点的红光。我一见此景心中甚是好奇,却还没想动,那身子便像有人推似地向黑影处飞,我心中隐隐有些紧张,也不知那片黑影究竟是个什么物件。 待我飞到那黑影近处时,我眼前终于愈加清晰起来:原来在这云中露出的乃是一座通天塔的一小部分,此塔高耸入云,直插云霄,那形状自是如毛笔一般竖直。我飞身向前,又用手去触那宝塔,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舒爽滋味…… 正在我继续享受宝塔的浸润之时,我的身子忽然变得很沉,在空中一个摇曳之后便再也悬停不住,如一个铅块般地大头朝下坠了下去,昏迷之中,我又觉得后身奇痒无比,便忍不住便伸手去拍。待我那一掌落下之后,只听见后身一个凄厉的女声传来,一下将我彻底惊醒。 我急忙睁眼起身向前观看:只见我正赤着膀子穿着短裤躺在一个布置火红的小屋之内,这房屋的摆设略显有些简朴却又布置得极具匠心,看着似一个女人的闺房。厅堂的中央,摆着一张小桌,无论房屋摆设和格局都是非常眼熟,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快往转脸向后观看:事实果不其然,在我身后坐着的正是那个穿着红肚兜子的二姐。 “你…… 你…… 你”,我结巴了好几声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怎么了?”,二姐嫣然一笑,脸上荡漾着无比的得意反声问道。 “我 …… 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我却也不知道了,中午的时候爷爷去山中采药,大姐、三妹和四妹到周围拾柴劳作,我本要也随她们而去,却因为思念公子故而偷偷回来看看,没想到却发现你在后院累得晕倒了。于是我忙将公子您搀扶到我的屋内歇息,是方才我以为公子中暑了,便把公子的长衫脱去要拿温水给你擦身,哪知道刚擦了一半儿,公子竟然不由分说狠狠打了我一个嘴巴”,二姐说完,将脖子扭到一旁给我观看,我凝神一视,在她的脖子和脸的中间果然有一道微红的血痕。 那二姐说完却摆了个惹人怜爱的姿势出来,我搭眼一看瞬间被迷得心酥不已。在从前我就说过:这个四女子虽然各个都是美若天仙,但其中就顶数这二姐最为俏丽。若在往日,如能在闺房之中有幸亲见,我自是一副脸红心跳的怂相看几眼便作罢。可今天再见二姐摆出如此的姿态出来,丹田之中竟然升起一道无名的欲火,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想赶快扑倒将她彻底按住。 而二姐此刻竟然不顾我的感受向我抛了几个媚眼儿出来。此举一出,我浑身顿时就如同烈火焚身一般,脸上、腿上、胳臂全都是涨的青筋暴起。我越看两眼越是冒火,用着自己最后一丝定力紧咬牙站在原地,肚腹之中却如野牛呼吸般地频频深喘着粗气。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我左耳中响起道:“刘知焉啊刘知焉,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她本来就是你的娘子,你又何必这样在意早一天还是晚一天?与其这样强憋着,还不如将错就错好了”,正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响彻在右耳当中:“刘知焉你可要记得,你系出于名门,自小熟读孔孟教化,此番老把头是为了给你解穴才牺牲了四个孙女,你却不要做这些禽兽之事,否则便会遭至天谴啊”。此话刚落,左耳的声音又在说了:“你不要听他胡说,他自是诳你呢,现在能制服参王他们的只有你一个,你若真的做了,谁又敢对你怎样?”,右耳闻听又说:“你却千万不要犯错啊,人家给的的才是给的,你倘若就这样过去那就是抢” 两耳边越说越乱,不消一会儿却吵得不可开交了。这时左耳说得忿忿,干脆也不怂恿,直接怒喊我道:“快去,快去,快去!”,右耳也不示弱却与他对峙喊道:“莫去,莫去,莫去”,两边声音愈吵愈烈,直把我脑子搅得如一滩浆糊,我站定许久,时而善念闪现,时而恶意徒生,将我憋闷得如同火山爆炸。最后,趁着脑中最后一丝良知来临,我赶紧稳了稳了心神奋力纵身一跃,终于强迫自己跳出二姐的小屋。 一到外面,秋风迎面袭来,我自感得身上脸上温度骤降,心里头不禁有难得的爽朗之感,浑身上下甭提有多舒服了。随着体温骤降,我丹田中的真气终于趋于平稳,不再像以往像野马驹一般地桀骜不逊。趁着这股劲头,我赶紧跑回后院去重复测验了一下内息,令人惊奇的是:此前运功那种散乱气息已然踪迹不见了,我却也能够聚积内力指哪打哪了。 这时我眼前黑影一闪,从房上落下一个人。我自以为是参王来袭忙擎掌对待,却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老把头。只见他抚须微笑,不住赞叹道:“不愧是虎神的命苗,老夫真是没有看走眼了。孙婿,你这第一关算是过了,老夫已然在青屋之中给你备下燕窝参汤,你赶快回屋去滋补滋补去吧” 第五十一章 - 决战(九) 老把头这一番话说完,我却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脸上现出一副瞠目结舌的姿态。老把头过来笑抚我的头顶道:“你现在内力虚弱,还是先行滋补为妙。至于方才的一事嘛,老夫自与你一同回屋叙述”,老把头说罢,二人便结伴返回我的青屋。我推门一见,只见原来供桌的位置已变成一张松木方桌,在方桌之上摆有一个纯黑色砂锅,砂锅里面正有丝丝热气从中冒出,满屋都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老把头用手搀扶着我将我让到桌前,我向锅内一看,但见里头浮着一缕丝丝络络的白团,在白团之下沉着一根指头般粗细的小棒槌。老把头伸手一指那砂锅便道:“这都是不咸山上所产的极品,寻常人一顿将它们吃了却要吐血而死的,但你却不怕,你先赶紧动手将它们吃了” 我瞅着砂锅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的疑团却聚得愈来愈大,吃了两口我实在忍受不住便撂下筷子与老把头道:“爷爷,您若不把方才的事情告予我知,我就食而无味,寝不能眠了”,老把头点头回应:“这事情老夫倒不用瞒你,你且听好:方才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倘若你心思不正,胆敢越过雷池,你身上的经脉就会全数爆裂,到时候你莫要说去斗什么血参去了,就是连一条小命也无法保住。至于老夫为何如此狠心去试验你,你也尽需知道:这虎咆拳本是虎神积蕴了几百年所创的绝学,而你虽也继承了他五六分功力却也不是一两天能练得成的,尤其是以内息去调控真气的技巧,更是寻常人需要终其一生才能悟到的心技。正在老夫为你烦恼之时,老夫突然想起在几十年前与虎神共同研讨武学之时,虎神曾经与俺讲起过,其实真正阻碍修行者控制真气的,是位于后腰中脊两指的一个叫做‘三焦俞’的穴位。这‘三焦’乃是指代人身所分的三个部位,自颈以下膈上为上焦,胃部为中焦,胃以下至腰为下焦,三焦俞乃是人体运转的一个通道,它一能通行元气,二又可为水液运行提供行道,可谓是路之枢纽人之命门。在三焦俞的汇口之处有一个扇叶状的肉筋,每每有真气流过之时,这根肉筋总要随之张张合合,而这就是调控内息的关键所在了。真正精于调控内息的高手,其实整日修炼的就是如何去操控这根肉筋的离合,使之能够随着自己的意愿随意开合松紧适度,而那些生手却不懂这其中的奥妙,故而只能被动施用。 倘若按照寻常人的修炼方法,能够感受到三焦俞起码要使用六七万次真气。而你却根本没有这些时间了,但如果你就以上午那点能耐去挑战参王,却无异是以卵击石。故而老夫想出一个万不得已之计 —— 在你的酒菜之中加了一种奇毒的草药‘白花蛇舌草’。此药对于寻常人讲是可以立嚼毙命的毒物,但在那内息强劲人的体内却是一股能够急速促通三焦俞的奇药。而奇药自有奇药的用法,此药不能外敷,更不能内服,它必须要以人的舌头含住,通过摩擦缓缓渗入后背的经络之中。而送入之后还不算完,受药者还须过一个‘苦难关’—— 即以人生最为难耐的欲求为诱,去使受药人经历在一个全身真气环流的状态。在‘白花蛇舌草’的作用之下,体内此时的真气运行速度是以往的千倍,真气每经三焦俞一次,那劲力都会与肉筋剧烈相碰,使它愈加松软。在这样的高速真气环绕之下,往往只有一半刻钟,就能习得常人三五十年的修为。不过它的反作用也是极大的:倘若刚才你没撑住色诱越过雷池了,那真气就会顺势摧毁你的三焦俞,你的胸鬲、你的脾胃、你的肝肾将会顷刻之间被真气撑破,你的肉身将被炸得片肉不留” 我闻听之后自是吓得后背发凉,额头鬓角的细汗连连滴落,待趁热吃完了参汤燕窝之后我又问道:“所以我前夜问起您那个秘密之时,您才似有些疑虑闭口不答么?” 老把头笑道:“正是!所以俺当时思前想后,既怕你不会控制内力败给那参王,又怕你把持不住送上性命。但现在这形势实在是太过严峻。所以老夫决定了,必须要铤而走险一次。因为除你之外,普天下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再受虎神的真气,当然也就没第二个人能够打败参王,好就好在你还真是名门的血脉,硬是撑过了这个劫难” 二人说到此处不觉一同乐了,我突然又想起昏倒之后那一番奇怪的梦境便问:“老把头,我在后院昏厥之后自觉的身体轻飘,最后竟被风吹到一个云雾莽莽的山上,那山上一片郁郁葱葱,里面树有一根高耸入云的黑塔,我是摸了黑塔一下才恢复知觉的” “孙婿,你这说的可是当真?”,老把头显然有些惊惶。 “当真!那一幕场景在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只见老把头二话不说抬身站起,用手一指我喝汤的松木桌子,“嗖”,那桌子突然又变化为此前的四腿供桌和香炉,他忙轻拍袖子之上的尘土跪在画像前声泪俱下说道:“虎神爷英魂不散,这次俺不咸山终于是有救了……”,他抱着桌腿,亦哭亦笑,全然没有一个长着的身份,反倒像是一个孩子。 一见老把头这番动作,我心里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那画像上的俊朗男子已是虎神无疑了,想到此处我赶紧也跪下身子给画像磕头,老把头一见破涕为笑,直对那画像喃喃自语,形似疯癫。一番拜谒已毕,二人又站起身来重回到座位之上说话。老把头与我说道:“你知道你见的那个云雾缭绕的山是什么山么?那便是你爹先前所在的盘龙岭,至于那个高耸入云的黑塔就是关乎着社稷安危的‘龙塔’,关东的大地所以能够肥沃丰泽,全是拜这龙塔所赐,它一旦被破坏掉那天下可就要大乱了” “我去神游盘龙岭时却没见一兵一卒,那参王此前却不能去破坏这龙塔么?” “孙婿你有所不知:这龙塔所在的盘龙岭既是圣地,那就说明不是凡人可以轻易寻觅到的。盘龙岭的行踪就像深藏于海的鲸鱼,鲸鱼平时都是隐藏在海底之中,只有喘气的片刻间隙才浮于海面。而盘龙岭中藏有真龙,真龙自然也要喘气,不过它喘一次气的间隔很长,足有二十年之久。每隔一个二十年,盘龙岭的位置就会固定一次,倘若参王将他的徒子徒孙满布于不咸山脉,那么一旦真龙喘气之时,他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探到龙塔的位置。故而我们放山人之所以要去抬棒槌,一是为了取财,二则是为了扫清不咸山内参王的眼线,去保护盘龙岭龙塔的安全” “但是……倘若参王要真地发现了盘龙岭,龙塔岂不就被他给毁掉了?” “是啊”,老把头点头答道,“盘龙岭每二十年就要显现一次,而今年却已是第二十个年头了。由于虎神爷在二十年前戏耍了参鸦二王,仅把自己的一成功力给他俩置换平分,本来以他俩现在的内力是不足以撼动宝塔的,但是自从努尔哈赤定都伊始,这宝塔之中的镇塔之宝‘虎骨龙脉’已然被塔身重压近三百年。不瞒孙婿你说,三百年就是一个朝代的轮回,故而现在龙塔内藏着的龙脉就快糟了。这糟了的龙脉老夫还真说不准能否扛得住参王他们的一击。就是迫于此事,所以老夫才更加着急,就想把你早早训练成材,好在盘龙岭显现之前就折杀了参王及其仆众” “哦……”,我长出了一口气,听罢老把头一番言语,我终于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彻底弄了明白。 老把头又继续说:“想来虎神爷虽然被那两个孽物杀了,但其英魂仍未散去。老天开眼,此番老夫用‘白花蛇舌草’给你加速修炼时,虎神爷正在暗中保护你,倘若没有你与龙塔那一触碰,以‘白花蛇舌草’的毒性却真能让你跨越雷池” 在此之后两人又少聊了片刻,老把头见天色已晚便起身说道:“不管怎样,今日你大难不死又习得掌控内息的功力,着实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如今日头已然西坠,借着这份兴致你且陪我出去小酌几杯可好?”,一见老把头如此高兴,我当然只能慨然应允同他一起出屋去了。刚一推门,屋外四位姐妹忙碌的身影跃入我的眼帘。那二姐见我出屋,回身与我凝眸一笑,那百媚自从她的面庞中油然而生。 第五十二章 - 决战(十) 话说我随着老把头推门而出,眼神与那二姐突然对碰,直把我看得心中有如小鹿乱撞,两手都紧张得不知向哪放才好。老把头瞧我一番窘相笑道:“你倒紧张什么?倘若喜欢的话明天娶过门后就好好疼爱好了”,我闻听此言两腮臊得更红,兀自唯唯诺诺地应承了几句,心里却乐得快要怒放了。 酒席宴上的酒菜依然如旧,但老把头今天却显得十分高兴。几番杯来盏去过后,他脸上略带醉意将那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先是赞我品行端正,又忆想当年历历在目的陈年往事,爷俩边聊边喝,直坐到三更半夜才散了宴席。 五更天时,远处的参场方向再次传来阵阵微弱的喊杀声,我坐起身来,侧耳倾听外面的情势,心中不禁为洪屠户静虚道长等人担心着急,听了一会儿之后,喊杀声渐渐地淡了,最后终于再也无法听到。我心中有些着急,一骨碌身从床上爬起推门走出屋外,这时天色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漫天的星斗正伴着月色不住地闪耀着。我自觉心中烦闷,踱了一会儿步便独自一人绕到后院,趁日头尚未出来在黑暗中练了一趟虎咆拳。这不练则可,一练却将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经过昨日这‘白花蛇舌草’的催功和一整夜的休息,我操控真气的能力竟然直着向上翻了一番,在我舞动拳法的间隙里,我却也能像老把头一般随时随地发动真气随意进攻了。 我越练越高兴,越练越兴奋,不知不觉中那弯新月携着漫天星斗渐渐淡出天去,一轮红日自东方浮了出来。不大一会儿,老把头也来到后院,他一见我练得如此入神自是乐得合不拢嘴,高兴之余又帮我指点了好几招。在这里我不得不说:我之前承了太多虎神的真气导致内息异常充足,唯一欠缺的就是将这内力之合理使用的方法,是昨日老把头借毒催功,用急速流动的真气打通我的三焦俞穴,使后最后的一个弱点也被轻易克服,自此之后,我学武的步伐愈发地快速,随着老把头四个孙女分别给我解穴,七天之后我浑身的内力已经恢复到虎神生前的七成,就连虎咆拳的四式三十二招也全都烂熟于心了。 到了第八日的清晨,我草草吃过早饭便收拾好行李与老把头和四位美妻一同去了房对面的山口处。老把头自顾捏着我胀大的肌肉同我说道:“孙婿,你现在的内力几乎达到了你爹生前的七成了,看来你的确是天赋异禀,是一块练武的好料” 我听了笑答道:“这还不是爷爷和 …… 和您这四个孙女的功劳么?”,说到此处我脸唰一下便红到了耳根。 老把头孙良听罢倒是一顿仰天大笑,他又答:“其实这四位虽然口口声声叫我爷爷,可是她们并不是老夫的亲孙女,你想啊,老夫终生未娶连个儿子都没生得,哪里又有什么孙女儿来?他们乃是你爹在二十年前特意预备出来给你解穴的,你倒看……” 此言说罢,老把头伸手冲四个姑娘一点,只见他手起手落,在几道祥光之下,四位姑娘竟化做了四棵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小山参。老把头又轻拂了一下四棵山神尽落于他的掌心之中。我低头一看果然从左向右排布着四根野参,其中最左边的年头最多,体形稍有肥硕胀大,是为大姐;其右边的茎体直顺,芦艼最为俊俏,是为二姐;第三根人参形体细长皮质鲜嫩,为锦皮参,是为三姐;最后一棵娇小滑润,是为老四。 老把头一捋银髯,将四棵人参尽数交给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老夫相信这二十年又是不咸山的一个轮回,至于轮回的结果,却只有你能够改变了。你且好好地将这四棵小参收起,沿着东边林子的薄雾而去,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便是那参场了” 我闻听大骇:“这里离参场只有区区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么?那为何这些日的五更天里只听见参场内的喊杀声不断,而参王却没有率兵来袭呢?” 老把头苦笑一声:“你还记不记得老夫从前说过的,你爹在二十年前是怎么给你传输法力而不被参王发现的?那是他布置的一个法界,而八天之前,老夫也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用内力结了一个相同的法界,只要咱们不出法界的范围,参王他们是万万不能窥到吾等的气息的”,说到此处,老把头气息渐微,腹中一胀,嘴角竟然溢出一股稠血出来。我急忙把囊中的人参掏出,将老把头放倒在地上,把参嚼碎了去喂老把头,但见老把头非但不张口相接,脸上反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之情低吟道:“虎神爷,小仙已然将您交付给俺的嘱托达成了,小仙现在……现在却要追随您老人家而……而去了”,此话说完,再见老把头的身体渐渐变淡,不消片刻连同身后的一片院落在内,这所有的法界都随着他化为一股真气直冲云霄而去了。待我再凝神观察身后,却只剩下一片苍凉的山洼野地。 我一见此景,眼圈不觉湿润,身上的担子仿佛沉重了许多,沉默许久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收起行李便昂首阔步向东行去。由于老把头的法界已然失效,此地又甚是接近参场,故而身旁左右不住有小怪出没。我或是绕道行之,或是用自己矫健的身法避开,或者干脆用内息调整法力拿小怪试验。打杀了许久之后,我双脚终于迈进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参场之内。 抬眼望去,那参场可真如洪屠户所言,先是一个极大的陡坡,陡坡之上全都是人腰般粗细的红松林木。在那些林木之间,隐隐可以看得见有许多隐隐外露的棒槌芦头,看其品相全有六七品叶大小。正在观看之时,北面突然又响起几日前的喊杀之声,我连忙运动内息纵步向前,只见几道密林之后,身前竟兀自立着一个窄窄的山谷,在山谷之外正是四爷携着一众兵丁在外面喊杀抵抗着。我连忙奔至前去与四爷搭话,四爷一见我来,急忙吩咐副将替他指挥把守,他与我又回到了埨子之中。 爷俩长话短说,将分别的经历简短介绍了一遍。四爷见我胳臂粗壮,真气不住环盈自是十分欣慰,便与我说道:“老把头此前已经把经过都和我说了,为了阻止参王他们出山去寻盘龙岭,我们特在参场隘口驻扎堵截。这几天你在恢复功力的时候,这隘口之前又发生了几场惊天大战,虽然伤亡惨重,但我们起码是没让他们的一兵一卒出了这隘口” 我又问:“那静虚道长和洪胡二位叔叔可曾来到?” 四爷面色阴沉点头应道:“来了!还多亏静虚道长的玉虚五行法阵,我们这些人才能顶住参王的几次攻击,否则队伍早就溃散了,不过……” “不过怎地?” “不过连同静虚道长在内,洪胡二位弟兄全都没有扛住参王的攻势,虽然隘口尚存,可三位兄弟却全都不幸就义”,说到此处,四爷不禁老泪纵横,竟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什么?”,闻听此言我大叫一声,自觉得浑身真气急速流动,戾气险些就要把身体撑爆了似地。这时,外面的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由于没有了四爷指挥,山谷的隘口已然经不起太多的袭击,被参王一个冲锋冲垮。瞬时之间,隘口之外涌出了漫天遍地的参兵鸦将,甚至连天空都被乌鸦遮得黑压压一片。四爷一见大呼一声‘不好’也是惊得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强压着怒火昂首阔步出了埨子,只见天空飞翔着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地面之上也站着一名相貌俊美的白衣少年。在他俩之后的是无边无际的参兵蟹将,再看方才四爷留守的副将和几十名军兵,已然是横尸覆野,满眼都是一副让人不忍观看的惨象。 “哈哈哈哈哈……”,天空的红色身影狂笑了几声:“少年,咱们又见面了。上一次本王还不知你就是虎神家的崽子,否则本王说什么也不会让你活到现在,现今你们就剩下两个人了,面对我们的十万大军,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不成么?” “哼”,我不屑地在鼻中轻哼一声,回道:“倘若去年我就知道你是杀害我父王的凶手,我也必定不能轻描淡写地饶过你,你且偷偷活了一年,倒还要谢谢爷爷的宽厚仁慈才是” “小子,你休得猖狂”,天空中那红衣男子说完突然飞升得极高,像一枚蓄势待发的利箭一般对准了我。一见他此般姿势,我陡然想起去年放山抬参时惨死在他手下的小宝儿,心中不禁更加忿忿,便擎出双掌运功发力打算与他来一个硬碰硬。红衣男子脸上见我不肯躲闪,脸上透着十二分的不屑,一耸身子就真从空中倾泻而下,他的十指尖锐锋利,所对着的正是我的丹田小腹。 就在红衣男子启动的一霎那间,我屏息凝气自三焦俞穴向外屡屡释放内力,这真气自全身经脉而出,全数汇集于掌心之上,就在他将要碰我还未碰到之时,我纵身一跃,使了一招虎咆拳中的经典招式‘猛虎上山’,身子刚好贴着他的红衣错位避过。这一招防守很是漂亮而我手下却没闲着,反手一勾正拽住鸦王的脚脖子。 占了这样的便宜我哪能轻易罢休?慌乱之中我也忘了运气发功将这妖孽一击毙命,只顾解气抬起胳膊拼命抡起鸦王冲着天空中的鸦群就抛了出去。鸦王此时身体已然失去平衡,纵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撞向徒子徒孙也只能干受着,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天上的群鸦还未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已被砸落掉一大片下来。 鸦王经过群鸦撞击缓冲之后,身子终于折了几个跟头踉踉跄跄地停在半空之中。我出师告捷不禁有些得意,便有些不屑地嘲笑鸦王道:“还说自己是什么不咸山的鸦王,我看倒是废鸟一只罢了”,各妖众一见我口出不逊,均自是一副忿忿的表情,不过它们方才亲见我一招之内便擒住了鸦王,也自是不敢轻易过来受死。我借势上前几步,竟把许多小妖逼得面露惧色,脚下偷偷抹油向四处如鸟兽散了。 就在鸦王阵脚大乱的一霎那,一直在底下微笑看着热闹的白衣少年却开始行动了。只见他双臂合十交叉,做了一个十字的形状,他两眼紧闭,面色低沉,身后突然狂风大作,再看向四处逃逸的小妖:有的噗通栽倒,有的口吐绿液,有的被飞来的枝条直刺入心哇哇怪叫,各种惨状一时间在鸦王的阵营当中铺散开来,许多要逃的小妖一见此相立刻乖乖退回原位,重新拿起刀枪棍棒佯装待命。 白衣少年朝天空望了一望,低沉地揶揄了鸦王一句道:“平时我叫你从严治军你就不听,怎么样?现在吃到树倒猢狲散的苦头了吧,方才若不是本王帮你清理门户,恐怕你这不咸山的鸦王就要颜面尽失了”,红衣男子听罢身子气得颤抖,回了一句:“参王,你休要掌他人的锐气灭了自己的威风。方才本王只是太过轻敌才碰巧被他钻了空子,你且在那里好好看着,看本王是如何折磨这小虎崽子的” 鸦王话音刚落,身形再度斜着扎了过来,不过此次他明显加强了戒备,再也不敢用上一个招式会我。由于他刚刚蒙受了被擒之辱,现在心情正急躁着,怒火攻心之下,他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 那就是马上将我击毙,好在众手下面前风风光光地耀武扬威一番。我深谙其中的深浅,自是以闪躲为主,避其锐气为先。鸦王倒也真急了眼,爪爪挂风,拳拳脚脚均向我的要害部位攻击。我躲了一会儿,虽然没有受到致命攻击,脸上身上却被他抓伤了几处。经过这一番插招换势之后,我的心中稍稍对他的功法有了谱:他的招式虽然快速巧妙,但欠缺内力支持,每招每式看似全做到了,却都是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威力。斗了一会儿之后,我躲得有些厌烦了便开始转守为攻,以二成左右的内力频频向他出招试探。鸦王正在气头儿上,也顾不得内力不内力的便与我对招,两人来来往往便在埨子前面战了起来。 渐渐地,鸦王的招式开始重复,我越打心里越有底气,渐渐就开始用眼角的余光窥探身旁穿白衣的少年:只见他面若秋水,眸如深潭,神情当中不夹带任何的悲欢喜恶,但是我却可以感受得到在他身上所携的那股临危不乱霸气:那是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一副他人无法模仿的、优雅而又锐利的气质。 第五十三章 - 决战(十一) 在旁的白衣少年没有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更没有像我之前预料似地以多欺少上前助阵。 首发他只是抱着肩膀,静静地看着,就仿佛眼前的殊死搏斗与他无关一样,抑或是鸦王与我的生死决战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我一见白衣少年这幅气定神闲姿势,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道:“倒也不知这个少年参王究竟是胜券在握了还是故弄玄虚,总之必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正在想着,鸦王的招式不觉加快,几招过后,我一招躲闪不及,眼皮便又被他划开一道长条的伤口,我心中隐隐有些愤怒,便也加紧了攻势与之斗在一处。 三五十个照面儿片刻便过去了,虽然我极想再次抓住鸦王给他致命的一击,但那鸦王此次却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将一副轻飘飘的身子操纵的无比轻盈灵巧,只见他闪展腾挪,忽而由上及下使出‘油锤灌顶’,忽而身子沉在底下趁我不备来踹我的裆下,每每见我拆招破式之后,几乎马上改变几乎不硬抵抗。我心中暗暗有些着急。便在虎咆拳中冒险夹了一个败势,特意将小腹向前现出二寸,把劣势现给鸦王来看。 高手之间的胜负往往就在一招一式之中,鸦王见我现出劣势当然不能心慈手软,只见他双掌向前一翻十根指尖儿全数对着我的丹田过来 —— 就像携着十把尖锐的小刀一般直着往里进入,我在心里暗暗偷笑,便开始暗暗调动内息,将全身的真气一股脑向丹田汇去,鸦王见我没有躲闪还真以为我躲闪不及。十根手指不遗余力向前冲击,恰在此时我的真气如数汇集在丹田之上,鸦王只觉得臂上剧痛,十根手指像是触在铁板之上似地,指甲顷刻间便断了七八根,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我赶紧腾出右手,使出胡家拳中的一招小擒拿手,顺势将他揽入怀中,整套动作干净连贯,竟把我身后四爷惊得连连叫好。我心中好生得意,用右手肘握住鸦王的脖颈,伸出左手两指说道:“你若敢动爷爷就插瞎你的双眼”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鸦群和喽啰们一见头目被人俘去都显得甚是惊惶,不少喽啰想要脚底抹油趁乱溜走,但迫于白衣参王的威风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群小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如木雕泥塑一般。 “这招‘怀中揽月’使的甚好!”,正在鸦王阵营人心涣散之时,白衣参王竟然拍起巴掌为我叫起好来。 我闻听此言,赶紧拖住的鸦王转身与之对视:只见白衣参王并没有纵身前来与我拼命,反而腾出双手十分认真地给我鼓掌,我细细地审视于他,只见他浑身上下不带有一丝的杀气,眼神之中还隐隐透露着几分友善的神情。这时被我搂入怀中的鸦王却不干了,暴怒着质问着白衣少年道:“参王,你为何不来救我,反而要给对方叫好?” 参王笑着答道:“我平时就告诉你说,须要下得‘工夫’方能练成‘功夫’。可你就是不听,自觉很不含糊,怎样?今日你倒自食其中的恶果了吧?” 鸦王听罢气得怒灌顶梁,刚想发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思量几番也只能低头暗自憋气。参王揶揄之后,便也不理鸦王的感受,讪笑几声自顾踱步前来。我一时不知他的来意,忙用手掐住夹向鸦王的哽嗓威慑:“你却想要做些甚么?倘若你敢再向前行走,我就掐断他的脖颈给你看” 参王闻听我言也不反驳,边走边笑:“好啊,本王倒盼你赶快了结了他。留这种面瓜水货在世,除了丢人现世之外却也没有其他的用处” 鸦王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也顾不上脖子生疼,一边挣扎一边跳着骂道:“好你个毒辣的血参,老子早就知道你想独吞盘龙岭里的东西了,但老子却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敢假借敌手来除掉我,血参,你记得,老子变成厉鬼也不能放过你!” 参王闻听咬牙阴笑道:“你这幼稚的糙人,你还真以为本王真想与你结盟么?二十年前本王就是缺少一个共同练功的帮手才邀你一同前来。没想到你这只乌鸦还真晦气,在最后关头泄露了真气,让本王百年修为付诸东流。在此之后本王就想收拾你了,只是见你尚有利用价值才让你苟活到现在。方才你这一战,已然把这小虎崽子的招数全给套了出来,你说你还有何用?哈哈哈哈……”,白衣参王说到此处,竟不顾战场上的形势危急,兀自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你……”,鸦王闻听此言,用眼死死盯着参王,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在他身后的喽啰妖众却又畏于参王的功力畏缩不前。参王笑罢之后也不多言,身形有如闪电一般朝我袭来,只见他左掌瞄准鸦王喉咙,右掌直击我的下颚,想来个一石二鸟。我见势不好连忙向后一闪,右臂却也没有闲着,顺便也帮鸦王躲过一劫。此后参王摆开阵势,不住用暴风骤雨的拳脚向我袭击。我屏息凝神,缓动内力使出五成多的功力拖着鸦王左躲右闪倒也未伤到分毫,但是场上形势却很明显了,现在只有参王打我,却轮不到我还手打他。 打了二三十个照面儿之后,我的鼻洼鬓角开始细汗连连,那鸦王被我用右臂夹着也是甚为难受,忍了半晌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叫道:“你俩且给我停下” 我虚晃一招纵身向后一跃蹲在一块青石之上,参王连攻数招也有些乏力了,远远地跃到一棵老松树下休息。只听见鸦王仰头质问我道:“小虎崽子,爷爷受杀不受辱,你却为何不让参王一掌将我击毙了,却要夹着我这个累赘东躲西藏的?” “因为……”,经他这样一质问,我倒也答不出来其中的原因了。究其本源,我所以不忍拿他当盾去挡血参的肉掌,也是觉得他境遇凄惨,偶发善念才帮他躲了几招。而这鸦王虽然功力不及于我,也还有几百年的阅人修为,他一见我慈眉善目,便猜到我心中的想法,气愤之后不觉在眼神当渐渐洋溢出几分感激之情。 “小子,本王有话要对你说”,鸦王低声同我说道。 “你要说些什么?”,我一见他那神秘兮兮的模样,自知是重要的大事,便一把将它按到在地,假意用手顶住他的咽喉说道。 鸦王见我会意摆了一副抵抗的姿态,口里却压低声音说:“我要说的,是关乎你性命攸关的大事。但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你若能信得过本王,就赶紧松手将我放了,我带你飞去一个安全的场所,把所有的秘密都悉数告予你知;但你若无法信任本王,你赶快趁早一掌把我劈死,本王也好来个痛快!”,说罢此话,鸦王用那纯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我,面庞显得无比坚毅。我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知道他不能撒谎,便又补问一句道:“我倒是信得过你,但你能不能将我身后的四爷也带走?” “没问题!”,鸦王闻听想也不想便答了一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加之我与参王距离太远,他也根本无法窥得我俩谈话的内容。待参王刚要休整完毕要反扑回来之时,我瞅准机会,右胳膊一松将鸦王释放扭头便往回跑。再见此时的鸦王,自背身的红衣之中竟生出一对肉翅,俯身前冲就用手上的利爪勾住我的腰带,我只觉着自己脚下一轻,足下渐渐离地被他悬了起来。四爷尚不知其中的变故,正仰头惊叹之时,被我一把抓住双臂带了起来。鸦王只觉身子一沉,便开始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扑动巨翅越升越高,转眼之间,三人竟硬生生地从隘口前方的战场中脱逃。 我在天空回首俯望,只见远处的白衣参王正气得暴跳如雷,不住运息真气向我们三人发射。鸦王的眼睛只顾向前,身子底下又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活人,已然没有余力再去躲闪,好在参王射击虽准,但限于内力不足,每每击到我们身上气箭总似强弩之末没有什么威力,故而他的一番攻击除了几处小伤之外也并未造成多大破坏。 鸦王愈升愈高,渐渐地,脚下的参王已淡出了我的视线,就连他那几万个参兵小怪也凝成了几个小小的黑点儿无法看清。不消一会儿,身下片片的林地和无边的草场变成比指甲还细的小块儿,我一见这情景心中不免有些慌张便问道:“鸦王,咱们此刻已经飞到几百丈高了吧?你要把我带到哪呢?” 鸦王喘了几口粗气答道:“呵呵,你却对本王有些畏惧了吧?倘若本王此刻稍一松手,你二人就必会摔得一个屁滚尿流下场” 我一听鸦王这样说话心中不禁大骇,用愤怒的眼神死死地直视着他。 鸦王一见我的神态竟然笑了:“小虎神你莫要担心,我们乌鸦虽然难登大雅,却还懂得反哺报恩的道理,况且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于情于理都要让你平安脱险,报答大恩!” 四爷在底下闻听此言开口问道:“鸦王,我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可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带到不咸山之巅,本王最后藏身的宫殿里” 整理 第五十四章 - 决战(十二) 鸦王一言已毕,肉翅便继续发力不断向上攀升,我只觉得浑身开始发冷,喘气也略微有些费力,裤腿之中灌入的冷风几乎让我全身失去知觉,我低头一看:四爷的脸也冻得隐隐发紫,便急忙调息内力使真气源源不断循环流向三人全身。 此后鸦王又携着我们飞行小半个时辰,周身的云雾终于渐渐散尽,眼前的不咸山顶终于现出一个别样的轮廓,随着我们的愈加逼近,那轮廓终于愈发清晰起来 —— 果不其然,那是一间深红颜色的、面积并不广阔的宫殿。 鸦王使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我和四爷提到不咸山顶,盘旋了两圈找平地落了下来。只见他真气已尽,面色铁青,唇舌发紫,喉咙干得都能冒烟,性命几近奄奄一息。我连忙重新发动功力,将自身的内力不断灌入他的体内,缓了良久,鸦王面色终于有些红润,呼吸之间也有了规律。我心中稍稍平稳,将鸦王平躺到床上便与四爷一同在这宫殿之中打量。 不消一会儿,鸦王咳嗽几声,一股瘀血自他嘴角汩汩外流,我一见鸦王情势危急连忙点住他止血的穴道,又将背囊之中山神爷老把头孙良在临行所赠的人参取出,把人参顶部最贵重的果实嚼烂了之后以口相送帮鸦王服下。鸦王服了这人参果之后,咳血立刻停止,一时半刻之后他的面色也愈加红润起来。 我又将那人参掰给四爷一半,两人便席地而坐以参为餐稍作歇息。鸦王静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气色终于恢复到原来的三四成多,他一见自己性命无碍,便要颤颤巍巍下床给我跪拜行礼。我和四爷一看他这幅模样,又怎能在此时挑剔他礼数不周,赶忙又将他重新扶回床上。 鸦王躺在床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紧咬牙根恨恨说道:“这个狠毒的血参!老子同你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你且等着恶报来的” 四爷一见他这番神情忙上前劝道:“你现在身体还虚弱着,先莫要说什么恩怨情仇这些气话。我三人此刻既然已没有性命之忧,还不如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对付这白衣参王才是” “老人家你说得没错”,鸦王点头应道。我听到此处不禁在心里暗暗偷笑:这鸦王虽然生得年轻,可若论年纪,却已是修得百年的老妖;而四爷面相虽老,可往最多说也不到花甲之年。百年之妖要呼唤天命之人为‘老人家’,这其中的关系自是乱得让人忍俊不禁。但此刻我望着鸦王认真的神情,也不好意思将之点破,只能继续听他叙述。 “小虎神”,鸦王把脸转向我道:“本王且将事实全数地告予你知:这血参之所以拼了老命非要进到盘龙岭里,究其原因是龙塔中间有一块儿全天下最坚硬的‘虎骨龙脉’,千百前来,我们脚下的大地之所以能够物美丰泽,天下人之所能够春种秋收、生生不息,全是倚赖龙塔这个媒介吸取了天上的灵气所维持的,而龙脉这块儿虎骨作为天地交流的枢纽,更是吸收天地之灵气,滋补日月之精华,成为人世间最为珍贵的瑰宝。相传凡人只要能舔食一口就会立即羽化升仙,倘若我们这种修道百年的灵妖能够有幸得到,那便是拥有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资本” 我和四爷闻听过后均被骇得目瞪口呆,鸦王却不停歇继续说道:“这参王生性诡谲谨慎,又有几百年的道行护身,此番要夺虎骨已成定局。他虽然内力暂不及于你,但胜在实战经验过人,所以纵使你俩当面决战你也未必能占到些许便宜,况且这血参身旁还有成千上万的喽啰相助,你若真想斗败他,却只能兵行险着” 我听罢急忙问:“鸦王你却明说,究竟是怎样一个兵行险着?” 鸦王笑道:“兵法有云:‘以已之长,攻彼之短’。你还记不记得在去年在放山之时,本王为何能在强势进攻你们的途中突然在天上跌落?” “当然记得,那是因为小宝儿在努尔哈赤的寝宫之中被那巨鼠咬伤,血液里已然带了剧毒。你在攻击他时,身上不慎沾染了剧毒所致” “没错!”,鸦王答道。“我们鸦族最为惧怕的便是污血剧毒。而血参实力虽强,但也不是没有畏惧” “敢问鸦王,这血参究竟畏惧什么呢?”,我和四爷一同问道。 鸦王听我这样提问,脸上顿时现出一股匪夷所思的神情,便答:“你俩怎么聪明反被聪明误?血参不管是妖是仙,究其本源仍是一棵棒槌的化身,这棒槌最惧怕什么,你们放山人却应是最了解的” “难道是……红绳?”,四爷问道。 “没错,正是红绳!”,鸦王大笑着答道。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像猫和老鼠:再厉害的老鼠见了小猫也会吓得退避三分。而自古以来,能克制住人参的东西就当属红绳了。只是对于这血参来讲,一般的红绳却难以缚住这个怪物,你们还需用一种特殊的红绳来对付他。 “什么特殊的红绳?”,我与四爷不禁齐声问道。 “那便是以‘嗜血红花’的花瓣为浆搓成的红绳!” “嗜血红花?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与四爷一同问道。 “嗜血红花是一种奇花,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本王现在倒不着急和你们解释。本王先问你们另一个问题:你们以前是否曾听说过:凡是到不咸山采药打猎的山民,每年都有许多被麻达在山上不能下来,最后落得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呢?” “我当然听说过”,四爷想也不想便应答道,“不咸山采药和打猎的山民,每年往少说也要有百十来个被麻达了,虽然有祖师爷老把头引渡下山,但每年回不来的仍得有几十个” 鸦王听罢点头说道:“没错,你们只知你们在山中内鬼麻达,却不知他们的最终去向。其实这些山民既没有被野兽所食,更没有饿死腐烂掉。他们是被参王所擒,成了他修炼的佐料,参王只有吸食山民的血才能维持它的功力不散,故而被称为血参。倘若没有这些鲜血的供应,参王那些功力根本就不值一提” “那你的意思是 …… 只要能想法吸出参王所摄的精血,我便能灭了他的道行?” “没错。而且为今之计也只有此法可行,所以我说你倘若想斗败参王,就必须得摘来这嗜血红花,再将其捣碎捻在红绳的里面,只要这红绳能将参王套住,那红花的浆液便会在一瞬间彻底吸干参王体内的精血,在此之后那参王便会功力尽失,保不齐就化成它的真身遁逃” 我听罢不住点头赞道:“此法甚妙,不过现在时间紧迫,我又到哪能觅到这样的奇花?”,鸦王见我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竟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答道:“你以为本王耗尽内力把你带到此处,就是为了躲避参王那厮的追杀么?你且顺着我的手臂向外观看,那片红绿相间的东西是些什么?” 我与四爷闻听之后立即顺着鸦王的手指方向观看:只见在这不咸之巅的头上,云雾缭绕之中竟然兀自悬着一块儿花红柳绿的土地,而在众花草当中尤以一片如血一般红艳的鲜花最为夺目。鸦王伸手点指那鲜花说道:“那便是你需要的嗜血红花” 我抬头一见甚是欢喜,便急欲出殿采摘,鸦王一见急忙将我拽住说道:“你却怎生如此性急,且待听完本王的叙述再去不迟。这红花所在之处名为‘虹岛’,倘若你不从这殿后的紫竹林里经过是万万不能上去的。而紫竹林那咽喉要地还有四位老人整日在其间饮茶下棋,这四人言语行为极为怪异,功力和法术又高不可攀,本王登过几次,还没等近身就被四人的内力给慑回来了。我却见你内力强劲,也不知能否安全通过,倘若可行,你便能掰下嗜血红花,回头咱们造出红绳收服这参王去” 第五十五章 - 决战(十三) 听鸦王道完,我心中已然决定:不管那前面是何等的险境,我均要全力以赴取得嗜血红花,否则一旦参王得手,龙塔被毁,天下苍生便要重归洪荒,更要饱受洪水猛兽这般罹难。想到此处,我便说道:“多谢鸦王给晚辈指明道路,此次黎民苍生若能得救,那要有鸦王的许多功劳。废话不说,还请鸦王在前带路吧” 鸦王闻听点头,带我顺后垫的小门儿出去,只见前面现出一条林间小径,宽有丈余,小径之上蝶舞花开,香气四溢,我稍作打量不禁在心中大惊:因为小径虽美,但在小径两侧却是一片空旷,脚下便是高有千仞的万丈深渊。出了大殿,我突感到呼吸急促,也不知究竟是山高所致还是心中隐隐有些畏惧的原因。 稍稍稳了稳情绪之后,我便开始抬步向前走去。只见在这高空的俯视之下,以往连绵起伏的群峰山脉此刻全都变成一个个墨绿色的小点点儿,至于那些无名的小山头儿,怕是连颗尘埃的都不能如。望着脚下阔如大海的山峦大地,我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无比雄浑的感觉,耳畔呼啸而至的阴风也竟成了催人奋进的战鼓声响,我提了口气,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便迈开大步如同流星赶月一般越过了那条林间小径。过了小径之后,道路变得越来越宽,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我沿着小路向前走了一会儿,便听见耳畔左右有阵阵吵闹之声,我一听有人连忙定身向前:原来在东边三四丈远,立有一座石桌,石桌的四面坐着四位长髯飘飘的老者,此刻这些老者正在为一盘残棋争的面红耳赤。 “你方才分明是趁着老朽不备才将棋盘掀翻的,而今你却死不承认,真是羞死,羞死!”,四人当中最矮的老头被气得直吹胡子,不住用手拍打桌上的棋盘骂道。 他对面的高个老头闻听之后忙辩解道:“老华子,你休要血口喷人。方才明明是一阵大风刮过,你的‘车’才稍稍偏了几步,你要悔棋我就让你悔好了,你又为何恶言中伤于我?” 矮老头听罢暴跳如雷,指着棋盘问:“亏你也说得出口,你且抬眼看看:你的‘相’下一步都能吃到我的‘仕’了,这棋你却说说被动了多少手脚?” 那高老头低头一瞧,面有疑色地朝两边的胖瘦老头问道:“诶 …… 怎么刚才还不是这样?莫非是你俩趁我与老华子吵架时偷偷动了手脚?” 胖瘦两人一听却不干了,七嘴八舌同高个老头辩驳起来。石桌周围的气氛顿时大乱,俨然一锅烂粥相似,四个老头互不相让吵得甚是热闹。我望了半天,也说不清楚究竟是生气还是好笑,等了半天仍不见他们停嘴,便只好打定主意从后面绕了出来。 首发 走在石桌的前面,我本以为四个老头见到面前突然有生人来访,即使不惊也要有所反映,哪知他们此刻闹的正欢,正拉帮结伙攻击着对方,却根本没人肯睬我一句。我心中甚为不爽,但是我又十分清楚,这些老者虽然看起来天真顽劣,但他们绝对是一等一的高人,此刻我若有轻举妄动之嫌,恐怕瞬间之后都会身首异处。故而,我虽像仍一根竹竿般地在旁戳着,却不敢有任何的越轨行动。那高老头和其他三人大吵了一会儿,看似有些累了,刚要欠身离座,突然看见了我,便恼怒地问道:“你却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我……”,经他这么一问,我却真的答不出来,便一下怔住了。 另外三个老头一见高老者的问话也把脸一齐扭了过来问道:“对呀,你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我…… 我是从……”,我刚要把自己的身份和不咸山底下的事情和这几个人说起,哪知胖老头却一把将我搂过说道:“行啦,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老朽也不甚关心了,现在我只要你说一句公道话,这棋究竟是大风刮乱的还是这老头子故意编话诳我?” “对,你却要说清楚了,这盘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高老头也不想让,气得胡子直吹着说道。 “这个…… 晚辈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晚辈前来是想求几位高人赏给我几朵嗜血红花,我好拿它去救底下的黎民苍生……” 胖老头一听此言气得无以复加,直骂道:“黎民苍生与我又有何干?我就想知道这残棋究竟是大风吹的,还是这紫虚上人特意毁的!” “紫虚上人?”,我闻听过后异常吃惊,便问:“可是翠屏山中的隐者紫虚上人?” “没错,你怎么知道老夫的事情”,高个老者一听我言也不吵了,转脸对我说道,我见他的面上神情严肃,俨然是对我产生许多兴趣。 “紫虚上人谁人不知?”,我见这四位老者都似孩童一般任性,显然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便赶快给他戴了一顶大高帽子。老者听罢果然洋洋自得,摇着脑袋问道:“那你倒要说说,老夫究竟出名在哪里?” “庞统之死和孔明入川这两件惊天的大事不就是紫虚上人您给预测出来的么?” “没错,的确是出自老夫之手”,那胖老头听罢便是愈加得意起来。 “切,年轻人,你且不要被他这言语所蒙蔽了。这个紫虚上人法力实际浅的很,预测的能力凡是仙家都能办到,老夫尚能预测自己的命运,你问他能且不能?” “那您是……?”,我又将头转向胖老头,摆了一副谦卑的姿态问道。 “老夫嘛,姓于名吉,自琅琊山而来”,胖老头一边晃头一边报上自己的姓名,神情之中显得甚是得意。 “啊?”,我在心中暗叹一声,这紫虚上人、于吉都是流传在今古传奇中的仙人,难道我今天有幸将他们一齐相会?但不知余下的两位都是什么人?于吉见我一脸疑问便接着介绍道:“这个矮的,叫做南华老仙;这个瘦的,叫做左慈左元放。如今我们四人的身份你全知道了,现在老夫倒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 …… 我叫刘知焉,我爹是不咸山中的虎神”,我自知自己在这四位老仙面前属于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儿的小字辈,便只能把虎神之名提出来壮壮声势。 “虎神?这不咸山上何时有个虎神?”,四个老头闻听之后都觉得非常好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像在听一个好笑的儿戏一般。 “不过你这名字倒是挺好记的,‘六只眼’”,南华老仙一边曲解我的名字一边笑道。 我闻听此言,面上稍有愠色,须知一个人最忌讳别人曲解自己的名字,这在地上乃是大不敬的做法,逢到绿林人士怕是要以命相搏的。但我一来知道这些老头都是仙人,心里并无恶意;二来我又有求于人,必须要忍气吞声,便也只好装痴扮傻地憨笑道:“是啊,是啊,我就是那‘六只眼’,那‘六只眼’就是我了” 四人一见我的憨态全都笑了,也忘记方才为了屁大一点小事便大动肝火的事情,南华老仙继续问我道:“‘六只眼’我且问你,你不好好在地上呆着,为何非要来此搅和我们下棋,须知我们老哥儿四个聚在一处是非常不易的,这罪过你且担得起么?” 见他这副认真神态,我真不知该怒该乐,只能耐着性子答道:“老仙您或许有所不知,在咱们脚下正有一个恶徒想要霸占天下,而晚辈乃是为此事而来。现在可着满天下却只有您们后园子里头的嗜血红花才能将他降伏,晚辈特来求救,祈望您能赏我两朵” “呵…… 那可不行”,南华老仙想也不想便干脆地拒绝道,“我这后园的嗜血红花每一百年只能开出四朵,我们老哥四个之所以在此下了一百年的棋,就是为了待其成熟摘下来泡茶,而今你却要拿走两朵,你且说说我们四个人里究竟是谁能够不喝?” 南华老仙言罢,另三个人也随声附和道:“是啊,六只眼,我们下了一百年的棋,就为等这红花成熟泡茶,你且说谁能不喝?” 我对这四人的顽劣随意心中早有忿忿,一听他们再这样说就再也忍不住质问道:“晚辈敢问众位大仙,究竟是天下人的安危重要,还是诸位饮茶下棋重要?” 南华老仙冷笑一声道:“六只眼,你休要和老夫说这些高尚的论调,老夫在几千年前何曾没这样想过,我当时为了顾及天下人的安危授予张角三卷《太平要术》天书,让他普世救人,没想到后来张角不幸被人灭了,天下人竟然说我南华老仙是东汉暴乱的罪魁祸首。老仙我听后甚是心寒,从此之后便决定再不过问世事,如今这地下是覆国也好,是大乱也罢,都与我老仙扯不上一丝半豪的关系。老夫若高兴将那些花儿喝了,我现在就去后园把它摘了;老夫若高兴让他们烂了,我们四人就再下一百年的棋。总之我是绝不能把辛辛苦苦栽种的红花拿去,去白白送给那些诬赖老夫的刁民去用,所以我劝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是啊,是啊…… 这花绝不能给”,其他三位老仙也相互议论着。 我越听越气,一股真气直击头顶,浑身血液在愤怒中急速地环全身流动。我心中暗道:参王此刻可能已在寻找盘龙岭了,而我却只能在高山之巅同这四个愚若顽童的老糟头子扯皮捣蛋。罢罢罢!软的不行我就和你来点儿硬的,我倒要看一看到底是我的虎咆拳厉害还是你的仙术能耐。想到此处,我暗自运功发力将浑身的真气尽汇于掌上,摆出一副交战的架势说道:“老神仙倘若不通情达理,晚辈……晚辈就要得罪了” “嘿呦!”,南华老仙闻听之后惊叹了一声,“年轻人,就凭你这点儿雕虫小技,难道还敢在我们几个面前献丑么?”,说完此言,他嘴角微微一撇,左手向我轻轻一弹,只见凌空之中一道金光乍现,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直向我的身前袭来。我一见那金光来势甚是凶猛,心中自知不妙,再想躲闪却已来不及了。耳轮中只听得“咔”的一声,我的身前如同有千把钢刀一同劈中的感觉,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不是剧痛难耐。 南华老仙轻轻踱步来到我的身前,居高临下地骂道:“小猴儿崽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吧?倘若依照你南华爷爷往天的脾气,你的小命儿就算保不住了,但爷爷我今日有好生之德。你小子若肯跪倒在地,当众给我磕三个响头,老仙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回家,你若再好言好语求得老仙高兴,我兴许还能给你摘得一朵半朵的花瓣也说不定”,说完此话,南华老仙又望了望其他三位老仙,四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第七十九章 - 探宝(五) 一见四爷这般自信我也不好继续发问,只能伏在草里继续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石门之前火光簌地一闪,左边石屋那个喝酒的巡山喽啰突然出来,只见他迷迷糊糊地东摇西晃,想拔出火把拿在手中,想了想又插了回去,四爷压低声音同我说道:“这酒鬼肯定是出来解手的,你且在这里好好看着右边石屋的动静” “诶!”,我顺从地应道。 首发转头紧紧盯着右边石屋,兼用余光扫视着四爷和酒鬼的行动。四爷说罢一俯身子,高大的身形立刻如一只狸猫似地潜在草里。酒鬼当然是一无所知,仍然哼着小曲儿迷迷糊糊来到山门之外解手,四爷在他后面愈靠愈近,慢慢就来到离他不到一丈的距离。此时我已注视右边石屋许久,只见那里面的矮胖汉子没有丝毫的声息反映,想来已然睡去多时,便开始用七八成的精力去看四爷擒那酒鬼。此刻酒鬼刚往草窠里撒完一泡骚尿正用双手提着裤子毫无防备,四爷抓住这个机会向前纵身一跃,左手像闪电一般捂住他的鼻口使其不能发声,又用右臂紧紧扼住他的脖颈闭住他的真气将他生生拖进草丛,整个过程干脆而又利落,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夹杂在内,让人见了不禁在心中暗暗为之连连叫好。 四爷像拖死狗似地将酒鬼拖回我俩匍匐的草丛中来,急忙问我道:“知焉,右边那间石屋可有异样”,我放心说道:“四爷,您放心吧,一点异样也没有,想来其中的胖子已经睡去许久了”,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把这个酒鬼拖远些,免得呆会儿用刑审讯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你在后边好好瞧着风声”。我点头答应心中不禁暗想道:“我倒要看看四爷究竟要用什么胡子的办法能问得真话出来” 四爷说完稍稍给酒鬼鼻息放进了点空气,因为醉酒之人很容易因为窒息而死,不过四爷拿捏尺寸的能耐真不是盖的 —— 待到刚能让酒鬼憋不死但又喊不出声的时候四爷的一双大手又紧紧地覆在他的口鼻上。就这样往往复复地遮盖松开了几次之后,我们终于绕出将有一里多的路去。四爷回身朝我望了一望,我随即摇了摇头,四爷满意地将酒鬼的脖领拎起朝着靠嘴的地方‘啪、啪’扇了两个清脆的小耳光。 “啊?…… 是大寨主?”,酒鬼被两个耳光彻底扇醒,以为是崔二毛子惩戒他喝酒便开口懵登地问了一句。 “呆着你的!”,四爷低声训道,“你要记得,以下我问你的所有问话你均要低声同我回答,倘若胆敢喊叫老子先费了你的武功再抹了你的脖子” “哎 …… 哎!”,酒鬼被这一斥酒劲儿几乎全醒,瞪着一双眼睛惶恐地看着四爷应道。 四爷将脸色一沉,活像个阎王在世问道:“我且问你,你们黑风岭在这正门之内共布有几道明岗,几道暗哨?” “有 ……有 …… 六道明岗夹着五道暗哨,每隔半里就设置一个,从正门进去五里才是大寨真正的里头” 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再问你,你这黑风岭里共有几眼山泉,有几眼水流特别地急,有几眼高悬在半空之中?” 酒鬼听到这里却有些懵了,忙问:“英雄,这我却有所不知了,我平日只管在山外巡视,至于岭里究竟有几眼山泉这全是伙夫和女人们才关注的,您要非让我硬说,我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四爷一见他的样貌也不似是说谎,也就不再往下深问了。 “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除了山门之外,还有几条路也能进山?哪几条是无埋伏的,那几条是有埋伏的?你要记得,你答完后我既不放你,也不杀你 …… ”,说到此处,四爷嘿嘿一声怪笑从囊中抽出一支马刀和一根麻绳出来,只见酒鬼惊恐的眼睛瞪得更大,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胆颤地问道:“莫非英雄也是同道中人?” 四爷邪笑道:“正是!小贼,你既然知道我也是一个胡子,就应该知道受‘土炮’是个什么鬼滋味儿,所以你倘若敢打什么歪心思,最终受难的还是你自己” 酒鬼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英雄你问什么小的都要如实去答……”,我一听这酒鬼的言语之中已经怕得带了几分哭腔,心里不禁开始对这‘土炮’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四爷却不理会,回身冲我说道:“知焉,去把咱们刚才劈的树枝捧来”,我一听心中满是疑惑,刚想发问却见四爷偷偷向我使着眼色,我心中霎时明白,便马上假装着应道:“好嘞,您就在这儿侯着,我马上就来”,说完此话之后,我假装向后山走去,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偷偷向前观察。 酒鬼见我一走,心中的三魂七魄都仿佛跑了一半,低声与四爷哀求道:“英雄,英雄,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土炮的事就请免了吧?” 四爷上来扇了酒鬼一个响亮的耳光厉声斥道:“放你娘的狗屁,都是当胡子的,你他娘当我是棒槌啊?不放土炮你哪能说真话?不过你要若讲的早,按江湖的规矩我把麻绳给你搭双层的;若讲得晚就给你搭单层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说,我马上说…… 旁山上去的路一共有四条,其中只有一条隐蔽的是没有埋伏的,其余三条明晃晃的小径全都有机关陷阱” “那隐蔽的究竟是在哪儿?崔二毛子为何要开这条路下来?”,四爷又厉声问。 “第二条小径的往南数七八丈的地方有一棵树皮斑驳的白杨,白杨旁边的土丘上有一块儿极不显眼的草皮,把它打开便是一个进山的入口,至于大寨主建它的原因,当然是想把它当作最后的出路” 四爷听罢点头说道:“我此次进山乃是取点东西出来,倘若你说的是真话,一两个时辰之后我便能出来救你;倘若老子栽到里头,你这条小命儿也就丢了” “小的怎敢骗您,小的怎敢骗您 ……”,酒鬼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同一套话,磕头就如鸡扦碎米一般,我一见既知他已被吓破了胆子,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四爷。四爷也不答话,猛然一回身绕到酒鬼身后,探左手将他的肩膀按定,伸右手扳住他的脑袋就是一转。只听得酒鬼脖颈发出‘咔吧’一响,便再也没了声息活动。四爷转头向我这边说道:“知焉,事儿办完了,你快出来吧” 我再次回到四爷跟前,只见卧在他怀里的酒鬼面色铁青,口鼻之中都渗出许多稠血出来,显然已经断气了。一见此景我忍不住发问:“四爷,不是说给他坐什么土炮?怎么直接就给勒死了?” 四爷笑道:“咱们此番这么紧急,哪有什么时间单给这喽啰造土炮?当时我只是吓吓他,逼他说真话,如今这真话已讲,我当然不能留着他了” “那究竟什么是土炮?为何你一提这个东西,酒鬼就被吓得像是丢了魂魄似地?”,我又继续发问。 四爷回道:“这是关东响马之间的一句黑话,解释起来也颇要费些时间。这样吧,我先把这死狗扔下山涧之后咱爷俩再边走边说” “诶!”,我答应一声,便和四爷一齐将酒鬼的尸身扔进半里开外的一条深涧里头。在回程的路上,四爷低声同我说道:“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关东的响马较之中原的土匪而言也有一套更为成熟的办事方法。刚才我说的土炮,乃是胡子之间互相逼供最狠毒的方法,它一不用打,二不用骂,三不用施以极刑” 我听罢觉得纳闷,便问:“既然打骂都不能用,那酒鬼刚才为何要吓得那副熊样?还有您刚才叫我去搬什么木头又是所谓何意?” 四爷笑道:“关东的胡子普遍比中原的土匪骨头要硬,他们更爱面子,所以你若对他用刑,或者辱骂其门宗卑微,这些人虎劲一上来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和你死磕。所以你要抓住弱点,尽量扬长避短才能又快又好地达到目的” 我听罢忙问:“四爷,您倒说说,怎个扬长避短法?” “古话说得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其实每个人在头脑清醒之时都不想死,只是在关东名誉和脸面太过重要,头脑一热不免就忘了成破厉害的关系。这些贼不是想轰轰烈烈地死么?那你就偏逆着他,让他知道自己将要卑卑贱贱地死,漫漫长长地死,让他在死前尽量保持清醒和安静,这样他就能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了。而这土炮正是达成这一目地的最佳工具,论其组成:其实土炮就是猎人捕兽用的暗弩再稍加改造所制成的。寻常的暗弩倘要触发其射箭,只能待行人或走兽靠近时靠踩塌到事先布好的机关之上才行。而土炮在此之外又增加了一道活机关:即用一两根儿麻绳吊着一块儿重物做坠……” 四爷一见我一脸茫然便将话题一转说道:“既然你听不懂这原理,我就直接拿刚才的酒鬼为例和你简单讲讲用法罢:倘若我真想用土炮逼他问话,我须先把酒鬼扒光了,把嘴堵住,再塞进一个深坑里,让他只露出半个胸脯和一个头颅来,此时他便是想憋又憋不死,想喊亦喊不出什么。紧接着我再取出几条粗树枝子,用马刀将之削出一个简单的兽弩和两只楔形的木块儿出来……” “楔形木块儿?”,我惊道。 “对!之所以要用到这对楔形木块,其原因就是楔形之间能够互相咬合,在麻绳和重物的拖拽之下,两个木楔之间既能保证不马上脱离,又能最终被麻绳上巨大的拉力拖拽得相互分开。土炮的骇人也正在此处,酒鬼会眼巴巴地瞅着两只木楔被重物拖拽得一点一点分离:每分离一点,他都会离死亡更近一点,这股力量是天然的,不可抗拒的,甚至是无法咒骂的,所以酒鬼只能按我的要求讲出真话,企盼咱们赶紧进山办完事情回来救他,倘若咱们回来晚了,弩箭的机关一发作他也就一命呜呼了” “哦……”,我听罢终于领会了其中的原理,不禁暗暗赞叹这土炮的巧妙,敢情这简单的几根树枝外加一条麻绳就能将人心中隐藏的恐惧发掘出来,再让恐惧指挥着酒鬼像只傀儡似地任人摆弄。看来还是四爷这招的确是足够老辣。 第八十章 - 探宝(六) 爷俩这一番话说完,脚下已然踏到了方才看见的林间小径。 首发四爷又带我继续向前走了七八里路,那第二条林间小径也突然出现了,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擎着马刀上前去寻酒鬼之前所提到斑驳的白杨树。 不到片刻,白杨和土丘都已被四爷找到。四爷又借着星光探了一会儿,终于窥得一丝异样的端倪出来:原来在土丘的半山腰上,有一片枯草显得要比其他地方稍稍繁盛一些,四爷走到近前拿马刀挑了几下,枯草却尽是无根之态,很明显是人为堆积上的。四爷甚是高兴,拿马刀使劲儿往草里一捅,只听得那草里发出‘咯吱’一声,四爷将马刀往回一提,竟然拽出一个三四尺长宽的木盖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均知酒鬼并没撒谎,便俯身一前一后进了半山腰的石洞。石洞往里越走越宽,地面平坦异常,甚至赛过了怀德东街的正道,二人在洞中既不用担心脚下,也不用弯腰前行,待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前路又渐渐变得狭窄,我心里隐隐明白,这怕是要到了山中的出口。 片刻之后,石洞终于到了尽头,眼前的石墙上竟兀自悬着一架藤条所制的软梯。爷俩抬头向上观瞧,只见头顶亦有一个和山外相同的圆盖儿,透过圆盖儿周围的空隙,外面的几道烛光由上至下投射进来,直耀得石洞里面也有些光亮。 “嘘……”,四爷把指头立在嘴旁示意我不要出声,自顾攀上梯子透过那空隙往外观看。过了片刻,只听得头上有人厉声说道:“底下的人因何鬼鬼祟祟地,有没有胆子上来和我们弟兄们比试比试?” 我闻听此言脑里嗡了一声,刚想抄家伙准备拼命,哪知四爷站在藤梯上拼命朝我摇手示意不要动弹,我一见只好立在原处静观其变。过了许久,只听得头上另外一个声音道:“程兄,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吧?刚才肯定是野耗子出来觅食才触到了机关,你却不要如此风声鹤唳才好” 另一声粗音回道:“陆兄你有所不知,自从几月之前严寨主在马市被人灭掉之后,寨主就特殊关照说万万不能让地道失守,否则黑风岭将后患无穷” “严寨主被灭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在伺候其他寨主之时无意听见的:据逃回来的何姐说,那天是严寨主在马市放风时见人家露了白,他想骗回来把人家迷倒剁了。结果不仅没把人家剁成,还让对方一个叫做胡老三把他给废了。后来我听寨内兄弟说那胡老三在关东乃是一个人神皆俱的角色,就是老严那样的棒身手也是被他在一个照面之内所降伏的” “一个照面儿?”,粗音不禁唏嘘起来。 “是啊,何姐说就是一个照面儿,幸亏她溜得快蹿进一堵夹皮墙里躲了起来,否则连何姐恐怕也得搭进里头去” 粗音邪笑了几声道:“我私下听说何姐不就是大寨主的姘头么?倘若她让那胡老三给捉住了,大寨主不还得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嘘!”,另一个声音赶紧制止住他道:“陆兄,切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寨主的私事咱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嗯,程兄说得有理,咱哥俩还是好好守着罢”,说完之后,两人便调转话题不谈山上,改去叙述各自风花雪月的寻欢快事了。四爷从藤梯上面轻轻顺下,附在我的耳旁轻轻说道:“看来咱今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山去是决不可能了。木盖顶上是一张桌子,桌子两旁正是刚才说话的两人。一会儿你看准机会,待我顶开桌子之后,你赶快随我蹿出石洞制服左面的瘦子,记得下手一定要快、要狠,千万不能让他呼喊出来,否则咱俩极难脱逃” 我闻听点头答应。也从后腰抽出马刀抄在手里。四爷继续回到藤梯之上,又用自己的马刀插在木盖的缝隙里面,只见他丹田一叫劲奋力往上一扬,头顶上的木桌‘扑通’一声倒下,随即四爷像一只狸猫般地攀住藤条向上一蹿便登上了陆地。 首发我一见自然不敢懈怠,也紧紧跟在四爷身后上去。 四爷此前就在盖子底下的缝隙看清了二人的位置所在,此番出去更是有的放矢,跳出去就奔着那个胖子飞去,胖子当然反应不及,被四爷像扭断酒鬼脖子一般将他轻易击毙,而我紧随其后,使用胡家拳中的一招小擒拿手也将瘦子也按倒在地,封住了瘦子喉咙之后。我操起马刀,奔着瘦子的肚腹便是一刀,瘦子一声低吟,稠血便顺着马刀的血槽滴滴流了下来,我心中一紧,赶紧将马刀抽出一脚把死尸踹倒在地。 四爷见罢非常满意,二人刚要起身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人尖叫,这叫声在三更半夜里足能传出一两里外,直把我吓得汗毛竖立,我转头一瞧:原来这屋子的门后还有一个插间儿,在插间儿的床上,一个略有姿色的四十多岁娘们儿正半裸着身子抱头瞅着我二人尖叫。 “去你娘的吧”,四爷气得抬手扔刀,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哐当’,这娘们儿应声被活活钉死在木屋的墙上。四爷纵身飞过将马刀取下,向她唾了一口吐沫骂道:“臭婆娘,真是坏了老子的好事”。正在此时,山内铜锣乱响,周围乱作一团,鸡飞狗跳之声连绵不绝。四爷赶紧说道:“知焉,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四爷话音刚落,但见外面已经涌进七八个穿着粗布的喽啰兵进来。四爷见罢也不多言,挥起马刀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喽啰兵砍翻在地,他杀得性起,刚要出门却没有提防自左手边上射来一只弩箭,正好叨在左臂之上。 “你娘了个球的”,四爷气得一把扭断竹箭,也不顾疼痛,一把将之从皮肉里面生生地拽了出来。他躲过其他喽啰的攻击,操起马刀纵身一跃,手起刀落就将放暗箭的喽啰拦腰斩为两截,其他喽啰一见四爷下手如此狠毒纷纷扔下兵器四处奔逃,爷俩借着这股气势便杀出了一条血路出去。 四爷边跑边气得不住骂道:“这个狗娘养的,亏得箭头里面没有来得及放毒,否则老子就真栽在黑风岭上”,骂毕之后,四爷还是不解心中恶气,抬右手又朝路边的草芥挥砍了几刀才算作罢。两人向前跑了又有一刻左右,忽闻身边伏兵四起,只见众人当中站定一个手持双斧汉子和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在他们的身前左右仍然是二三十个身穿灰布袍子的喽啰兵,我定睛一看这个女人非是旁人,正是此前在马市饭庄中溜走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显然也认出了我,与那汉子说道:“老头子,这就是跟着胡老三的那个小鬼,大寨主果然猜得无错,胡老三这厮看来就是铁了心死要和咱们黑风岭死磕了” 汉子持着双斧问道:“你看他旁边的老头是胡老三么?” “不是”,老板娘向四爷打量一番摇了摇头道。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小子,且我问你,胡老三跑哪儿去了?”,汉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抬起右手斧子质问我问。四爷一见却不干了,擎马刀怒骂道:“你这乌龟头,接我一刀便知道了”,四爷骂罢,二人便陷入真刀真枪斗在一处。俗话讲得好:‘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待二人过了六七招后,那汉子已被四爷的马刀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老板娘一见自己丈夫情况危急,便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抽出柳叶弯刀也卷入战局。 其余的小兵一见主子都不讲单打独斗,他们便更不必围着观看热闹。呼啦一声一拥而上,便把我和四爷二人团团围住。我且战且擒,并未动用体内所剩的真气,只用一口马刀结合着胡老三授予我的‘胡家拳’就将十几个兵丁斗得不知所措,一会儿让我用扫腿绊倒,一会儿又被我用擒拿手搂在怀里做盾。我在抡刀的间隙偷眼观看身旁的四爷:只见他虽然左臂虽然负伤,但右手擎着的一杆马刀却丝毫都不含糊,一口马刀抡起来上下翻飞直把周身遮了个风雨不透,在全力攻击汉子和女人的间隙,四爷的肘子和大腿却没闲着,一会儿绕到喽啰身后肘击到其后背之上,一会儿又一脚蹬得兵丁哭爹喊娘,我俩虽然在形势上寡不敌众,却在气势上占着不少的优势。 双方斗得正酣,却不知身外有几下鼓掌声响起。我和四爷虚晃一招,便一齐跳出圈外背靠背地站定观看:只见在我们身后已然又围了六七十个兵丁,在正中正站着四条汉子,看四人衣冠显然不是寻常头目的打扮。当中拍手的乃是一个三十八九岁的紫衣男人,但见此人生的一张窄长的瓜子脸,五官周正,神态飘逸,细眉细眼,面上无须,腰间斜挎一把长剑,在长剑另外一侧挂着一个枪盒,此人两手并未拿任何兵器,正神情自若地拍着巴掌。但站在他左右的三人却没有他这般洒脱,各自拎着长枪短刀朝我们怒目而视。 “二位好身手!”,紫衣男人一边拍手一边赞道。“但不知崔某人究竟有何德何能,肯让二位深夜来访?” 四爷朝我施了一个眼色,会意我不要讲话,便朝紫衣人应道:“废话少讲,你又是何人?” 紫衣人依旧一副悠闲神情笑颜答道:“我是黑风岭寨主,大名崔铁钢,诨号崔二毛子。敢问二位又是哪路高人?还望赏脸能够通报个名姓” “回崔二,我大哥叫胡三,我叫王四,他叫赵五”,四爷一见崔二毛子一副笑面,索性也收起凶恶面目戏虐回道。 崔二毛子一听四爷如此说话,直气得柳眉倒竖,眼角险些瞪裂,想在这大山之中,崔二毛子就是土皇上在世,主宰着寨子里几百人的生杀大权,不管有何等的能人,是龙见他也得盘着,是虎见他也得卧着。哪个敢对他如此不敬?还没等崔二毛子开口,他身边一个擎着三节鞭的红衣汉子叫骂着冲了出来,只听他口中骂道:“老匹夫,你给脸不要,休走,且吃我一鞭”,之前的双斧汉子和老板娘见状双双闪开,把四爷围在一个小圈里。四爷倒也不慌,仍操着一杆马刀与之应战,瞬间之后周围又是一片刀光剑影,兵器相碰的叮当作响之声此起彼伏。 我提刀在四爷身旁看着其余人的动向,只见兵丁和偏副寨主们全被四爷二人的打斗所深深吸引,并无人想对我行凶,我在心里暗暗担心四爷左臂的伤势,却又不好意思纵身跃过帮助四爷一同临敌。这一念闪过之后两人就已打过了十七八个照面。但见那条三节鞭上下翻飞,如同一条水蛇般地专往四爷的要害处击,四爷也不慌张,撤步闪身以守为攻屡屡利用膂力在震掉鞭头之后夹杂拳脚擒拿的招式,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得出来:红衣大汉鞭法虽好,但四爷的马刀飞脚却更胜一筹。打着打着,四爷终于找到大汉一个破绽,上面大刀虚晃,底下一个扫堂腿将红衣人撂翻在地。 红衣汉子刚想起身反扑,但听得崔二毛子身后一个黄衣僧人蹿上来叫道:“毕寨主稍事休息,容贫僧斗他一斗”, 还没等红衣汉子答话,僧人便横着一条镔铁大棍朝四爷捅去。我在四爷身旁看了几招,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要说方才这二人的武功套路,实属是一阴一阳、一柔一刚,有着天差地别,红衣男子的三节鞭属阴,招式繁多,轻巧多变,四爷斗他之时一杆马刀直来直去,力求兵器碰撞,想要来个‘一力降十会’;而黄衣僧人一条大棍属阳,招式简单,力道丰盈,四爷斗他之时马刀尽量避其锋芒,专沿棍杆儿出溜去斜砍劈刺僧人的双手,想要博个‘以巧弄千斤’。他的套路变化之快让人咂舌,转眼间二人走了三四十个回合,僧人舞着舞着一个不留神,被四爷的刀尖儿刮到小指,险些把指头勾掉,直吓得他虚晃一招跳出圈儿外,长长地喘着粗气。 其他人一见四爷如此勇武善战,谁都不敢上来单打独斗了。转眼之间,崔二毛子身后连着纵上三条大汉,将四爷团团围在当中。我一见心中暗呼‘不好’,又不知该不该纵身前去帮助四爷。若不去,四爷一只伤手一把马刀恐怕难以应付三人的轮番攻击;若去,恐怕我一搅局崔二毛子身后的六七十个兵丁都会一拥而上,反而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就在我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之时,忽听耳畔有人低语一声道:“你只管屏息聚气就好,老夫先借你些真气救急”,此言说罢之后就再无声息了。 我听完连忙转头向四处张望,只见左右一丈之内依旧是空无一人,三四丈外是崔二毛子的兵丁的包围圈。我一见此景心中却生出许多疑虑出来:方才的声响明明与附耳所听一般无二,怎么就突然连个鬼影都没有呢?正在思索之时,那边的战势却已发生了剧变:四爷以一战多体力早有不支,砍翻一个小将之后收招稍微老些,竟被一个汉子拿九节鞭的套住手腕。我霎时便被这形势惊愣了,刚想操刀帮忙却听见耳畔旁再次传来低语声道:‘赶快发招,再犹豫片刻你两人只恐要丧命于此!’ 我一听这耳语声又是一惊,自知方才所听根本不是幻觉,与此同时,四爷身旁的两个汉子竟不知怎地突然口喷鲜血,轰然倒在地面叫苦不迭,我自知四爷一时并无性命之忧,也就放心屏息聚气汇积内力,这一汇积则可,稍一汇积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 原来我体内不知何时竟已受了许多真气,虽远不及在老把头家时的那层功力,但逃跑救命却是足够了。 崔二毛子的喽啰一见与四爷缠斗的两个汉子突然倒地均是十分惊异,转眼间二三十个喽啰就纵身而上将四爷重新包围在一个小圈之内,一个头戴红缨的头目大骂道:“老杂毛,你他娘竟敢使用暗器,既然你手段如此卑鄙,也休怪我们以多欺少了,兄弟们,一起把这老杂毛给砍了!”,他一语说罢二三十人就要各掏兵器就要围攻四爷。此时我的真气已然汇于丹田,只要再一调息便可由掌中发出。 这时我突然忆起在老把头家后院被我毁掉的那些花盆 —— 那是我不精于调息内力时所发的败招,虽然攻击范围极大,但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杀伤力。不过此时场上形势危急,我实在找不到比这它更加适合的招式,却只能卖巧弄拙将丹田内的真气如数灌于手掌和十指之上:但见运气之后周围狂风暴起,地上黑土屑卷被成一个硕大的旋风,又将几颗百年古树顶上残留的枯叶尽数搅在其中。霎时之间,身旁左右的几十个兵丁喽啰已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兵刃自是把持不住叮叮当当地撒手。我借由这个间隙连忙跳到四爷身旁,拽住他短褂上的牛皮腰带想要冲出包围圈外。 在我侧面的正是黑风岭的大寨主崔二毛子,他一见到嘴的肥肉要丢自是不能答应,慌忙之中拽出腰中的驳壳枪就想射击,我心中暗暗叫苦,也自知此时无暇斗他,便只能在心中暗暗意淫些他手枪卡壳之类的美事,没想道我这一想他的手枪还真的卡壳了,对这我连勾了七八下竟无一发子弹射出。我心中大为宽慰,只管拽着四爷翻山越岭、踏树寻丛去了。 跑了一刻钟后,身后的喊杀声渐行渐远,我深吸一口气打量眼前所在,也不知究竟往哪方向行走才好。这时耳畔周围突然又响起方才熟悉的声音:“向左”,我自知此番定然是受了哪个世外高人的指点教化才能从险境当中捡回一条小命出来,便也只好乖乖依令前行。 那声音发了八九个‘向左’、‘向右’的号令之后便不再多言,行了一会儿之后,只见我的眼前突然现出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借着天上的星光照射,我勉强能够看出脚下好似有人行走的痕迹,我沿着山间小路快步直上,又进了二里余路忽闻耳旁传来连连水声,抬头一看原来头顶一丈开外的山壁墙上正挂着一眼喷涌浓烈的山泉。 身下的四爷一闻泉声连忙问道:“知焉,你是怎生寻见这清泉的?”,还没待我回答,自泉下的土地里却冒出一句话来:“是我引他来的” 第八十一章 - 终篇(一) 二人闻听扭头一看,只见在池边松树底下正倚树坐着一个老头:此人身形矮小臂粗腿短,即使站起身来也只有五尺不到,他左手抚着地上的土丘,右手横着一根四五尺长的拐棍,正凝神注视着我和四爷。 我一见声音的真身出现赶紧抢步跪身说道:“此番多亏老人家出手相救!但不知老人家您是哪方高人?” 老者听罢一按土丘起身说道:“我大名叫做张禄,乃是不咸孙良的结拜弟兄,亦是怀德诸山的山神。数个月前我那兄弟曾登门造访,言小虎神极有可能夜拜黑风岭,要我广尽地主之谊多多帮忙照顾。我既应了兄弟之诺,自当不能让你命丧于此” 四爷一听连忙也俯身下拜道:“晚辈不知,原来是莱阳的张老前辈救命” 张禄一见连忙上前相搀,道:“文四贤侄请起,你却不要如此多礼” 四爷听罢神色便是一惊,问:“晚辈姓文之事在二龙山时都没几人知道,到了抚松镇后更是从未和人提起过,张老前辈却是怎生知道的?” 张禄闻听哈哈大笑,又答:“我不仅知道你姓文,而且还知道你本不姓文” 四爷一听如同被霹雳击顶,脸上尽是些匪夷所思的神色,追问道:“张老前辈,晚辈若不姓文,那又姓什么?” “姓刘!”,张禄斩钉截铁地答道。我转头去看张禄,但见他面带威严,语气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刘四贤侄,我此行来除了保护小虎神和你不死之外,还要将几个秘密要告予你知。你若听我说完之后自然会知道闺女得病的原因……” 四爷听罢分外激动,连连向上叩头道:“还请张老前辈明示” 张禄不慌不忙说道:“贤侄莫急,待老夫一块一块和你仔细掰开说清不迟。老夫先问问你俩,此番夜探黑风岭是不是奔着这条清泉而来?” 四爷点头应道:“前辈说得没错,我此行的确就是奔着泉下燕巢旁边的几件宝贝” 张禄又道:“既然如此,想必你已然知道泉内的情景和它所通向的地方了?” “没错,晚辈在一个德国人的日记里得知,这黑风岭的泉中竟藏有一条长约几千里的隧道,在那隧道末端正是一条直通定陵的泉眼水道,晚辈此前几天还纳着闷儿呢,不知究竟是谁尽挥天下之财力,去修建这样一条不知有何作用的密道” “呵呵呵……”,张禄笑着点了点头,又扭脸朝向我说:“小虎神,我兄弟孙良说你机敏过人,我倒要先问问你的看法” 我听后略加思索,便答:“张老太爷,如果日记之中记载的属实,那么如此浩大的工程绝非是商贾诸侯所能消化得了的,有能力修建的只有皇帝。在山海关未建成之前,历朝历代的皇帝老儿都是为胡人马兵的侵扰所忧,心思和财力全都放在长城左右的边防之上,又哪里有闲心去挖什么密道?所以这它应该不是明朝之前挖的” “说得有理”,张禄点头赞道。 “在大清进关之后,除南明之外清军几乎再无外敌。关东更是被奉为龙兴之地。皇帝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他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兴师动众去建这样一个东西。如此说来,从时期来看:最可能建它的就是明朝国力鼎盛时期的皇帝” “说得不错”,张禄继续点头。 “从地形来看,定穴修墓除了风水之外,最讲究的便是其完整如一的特征。爷爷辈的皇帝不会在孙子的墓中乱挖,孙子辈的皇帝更不敢以下犯上自掘宗庙,所以依我的意见来看:这密道自应是万历皇帝所亲建的” 张禄听罢忍不住伸手为我鼓掌赞叹道:“说得好!,这密道果然就是万历皇帝所亲建的” 四爷又问:“敢问张老前辈,万历皇帝当政时期这山海关甫成不久,他又为何要倾尽国力去修建这样一座密道?说来此密道只有其害而无所益,关东的女真人若是知道这条密道的话,恐怕连阴山都不用去度了!” “这正是万历皇帝的匪夷所思之处啊!”,张禄叹气说道,“万历是个好皇帝,明朝宰相张居正死后,这轰动一时的变法也就告一段落了。望着朝野对张居正及自己早年行事的批驳,万历皇帝变得心灰意冷。而后朝臣见他懦弱,竟然敢于在堂上与他公然叫板,这更是埋上他想远远逃开朝堂避世想法的种子。 万历皇帝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他生来体虚乏力,熟悉他的都知道他实际是一只腿长,一只腿短,后腰佝偻难以捋直,这些病痛将他折磨得难以行动,甚至批阅奏章都要在寝宫里面才行,也正因为如此,万历皇帝才更加发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审批同意才能允办 —— 这就严重损害了许多王公大员的利益,许多无理款项的拨付都遭到了万历的严厉拒绝。朝堂里闹得愈发厉害,到了最后万历干脆就拒绝与朝臣相见,三年五年不用上朝。 这时定陵正修得热火朝天,一个天大的消息从天寿山传了回来:‘深挖地宫的时候,有工人不慎凿通了邻山的海眼,辛辛苦苦建成的定陵里面在数日之内就有被海水倾覆的可能’,万历一听急得更加不行了,联想到自己身上遭受的种种不幸,他急火攻心不顾众人阻拦一瘸一拐冲出宫外向天咒骂。时历梅雨季节,天散小雨,气露微寒,宫中宫女阉人一个都不敢前去阻拦,结果骂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万历的气是出了,但病也做下了。自此之后,万历时而精神恍惚,竟渐渐与宫廷中的术士方士一起来往,对朝政更是不闻不问。 个把月后,定陵之中又传喜报,言海眼虽开,但在海眼之中不知何时竟窜进一条怪鱼进来,自打怪鱼来后定陵之中水量饱和,一吞一吐正好盘活了潭水。万历听罢欣喜异常,那些方士更是倾尽所能狂拍马屁,将那怪鱼形容成真龙现世,让万历愈加地欢喜。 话说自打怪鱼入穴之后,万历的精神还真地日渐矍铄,身体也愈加康健起来。于是万历便更加信那怪鱼乃是天降真龙,还在宫廷中大摆宴席,将心腹朝臣召集一齐同庆数日。自此之后,这定陵中有真龙的传说就在宫廷中传播开来。后来又过了两年,万历不知怎么竟做了一梦,梦醒之后,他就密令下去倾其国力在定陵底下密凿隧道。当有朝臣来质问他为何去修这劳民伤财的东西是,万历也不生气,只答神龙给他托梦说定陵之难已然帮我度过,如今真龙想要回巢去却卡在海眼之外,他必须先给神龙开辟水道才能再开海眼请真龙回乡,遂要由定陵龙穴开凿直至不咸天池。 后来万历驾崩,在遗诏中他只关照一事 —— 那就是历朝历代皇子皇孙必须要继续在定陵中秘密开凿,直至开通由万寿山至不咸山的密道才算完结。他死之后,他的儿孙倒也孝顺,每朝每代都倾力而挖,无奈工程太过好大,明朝为修建密道已耗尽国库积累,又遭关外胡人侵扰、内忧外患、每况愈下。到了崇祯年时,隧道虽然都挖到黑风岭,但国库实在再无饷银维持,劳工知此形势之后自然不想再挖,一哄而散跑得干干净净。自此之后,那个遣龙归巢的浩大计划也就无奈作罢。 而后清军进关,连年征战也无人顾及此事,这条密道就一直被搁置着。直到了庚子年时,大清朝历经国难被八国联军侵扰得撇下京师,定陵被掘,此条密道才再次重现天日” 张禄一言说罢,我和四爷二人终于明白威廉斯日记中所记载的确为真事,只是其发现的过程有些残猫遇病鼠的凑巧意味罢了。 四爷听罢点头,自是无心去关心万历皇帝的闲事,便又问道:“张老前辈,此事小侄倒是懂了,不过小侄更加关心的是奇*shu$网收集整理:我那闺女究竟为何得了一个如此难治的怪病?” 张禄继续摇头叹气道:“贤侄,你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你的身世。首先你并不是一个满人,而是一个汉人;其次你不仅姓刘,还是前朝一个大将的后人” 四爷听罢大骇,连忙问道:“是谁?” 张禄答道:“刘宗敏” 第八十二章 - 终篇(二) ‘刘宗敏’这三字甫一落地,四爷如受晴天霹雳一般,久久不能答话,张禄见状又补充一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乃是刘宗敏和陈圆圆的后人” “什么?!”,四爷听罢暴叫一声,如被魔障了一般,他的目光呆滞,面色无神,似是被惊得灵魂出窍。 “贤侄啊,老夫知你一时无法接受,可事实终究还是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难以撼动和改变。你熟读清史,自是知道在明朝之末,有闯王李自成在中原起义攻陷了京城。但这闯王治军无方,只知烧杀抢掠,在皇宫中享受清福,却没顾及因此导致的种种恶果。他为了犒赏部将,将在吴府擒获的陈圆圆赐予爱将刘宗敏随意蹂躏,正是此事最终才引发了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浩劫。而你,正是刘宗敏强暴陈圆圆后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后人” 闻听此言我心中一惊,便想:“倘若静玉是陈圆圆后人的话,她生出的那副花容月貌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张禄继续说道:“陈圆圆饱受凌辱,虽然生下刘宗敏的儿子,心中却无时不刻地挂念吴三桂的情意绵绵,几年之后她终于耐不住心头的寂寞煎熬,偷偷自尽了。吴三桂知此以后痛不欲生,立即开关放人将清军的铁骑引入中原,从此中原罹难,血雨腥风直持续了好些年。刘宗敏再此之后自知大祸临头,赶紧将那婴儿托心腹人带到江南避难,又为之改为‘文’姓,即‘带刀成刘’之意。 自此之后清军所向披靡,没用几年铁骑军便一统中原,那刘宗敏自然是在乱军交战之中被人杀了。可吴三桂却始终找不见先前陈圆圆所生的那个逆子,为此吴三桂大祭法台,请云南最厉害的法师诅咒刘宗敏与陈圆圆所生的逆子不得好死。法会其间有一个恶毒的降头法师为了讨好吴三桂与他进谗道:‘您若要真想解气泄愤,不应让男婴不得好死,而应让他生不如死’。 首发吴三桂一听甚觉有理,就让这法师以陈圆圆的尸身为媒行了一个降头。这个降头乃是无比狠毒:内容就是让这男婴及其后人历代只能生育一个子女,如若得了男婴,则他媳妇俱为妓娼,让其尝尽妻子被人奸淫之痛;如若生了女孩儿,则让其患得奇病,整天被头病所扰,让她生不如死,直至千秋万代,不生不育之时才算告罢” 四爷听罢气得把牙咬得咯吱吱巨响,又问张禄:“老前辈,那这个恶毒的降头可有什么解法?” 张禄叹道:“任何降头都有解法,只是此降异常恶毒,解法极难而已。要解此降须得世间极难取到的三件物品:‘血玉、咒文和兽鱼之眼’,缺其一样都无法解开。本来吴三桂预料得好,三样宝贝其中的两样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血玉乃在陈圆圆尸身的咽喉底下;咒文在陈圆圆脚下所蹬的小金箱子里面;而兽鱼更在定陵的幽潭之下,要凑齐这三样东西难可登天。不过老天有眼,在去年阴差阳错之时知焉侄孙就在无意之间解开了‘六方五位阵’,又探破了阴阳双鱼黑殿,使得血玉和小金箱子尽数得在手中” 四爷听完将目光转过来问我:“知焉,你果真得了这两样东西?” “没错,血玉我业已作为定情信物赠予了静玉了”,我静静答道。 “那小金箱子呢?”,四爷又问。 “金箱子也被华莱士给打开了,那机关设置得非常精妙,倘若没有华莱士先生帮助,即使有一百个、一千个能工巧匠也纵然寻不到开启的办法” “谢天谢地 …… ”,四爷口中喃喃,跪身朝向东西南北叩了许多响头。 张禄看罢又说:“刘四贤侄,老夫再透给你一个秘密:其实静玉丫头的阳寿早就到了,她之所以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那都是你多年行善外加知焉侄孙大破法阵和血参在地府换来了许多的阴德。实话实说,这深海兽鱼始终是一个神物,它可不是那样容易捕的,倘若你们最终真的竹篮打水俩手空空,倒不如继续为善,积攒阴德,那样起码能够维持静玉闺女三四十年的生命。倘若静玉不再生育子嗣,这咒语在你们刘家这代也就算是被灭了。老夫和你说句难听的话你却不要计较:吴三桂咒符虽毒,但也确是刘宗敏亵渎陈圆圆在先,这种孽事你们即使告到天庭却也不占什么理说” “唉……”四爷听罢长叹一声,泪水却已沾湿胸前衣襟。 张禄一见四爷这副颓态心中也有诸多不忍,便道:“刘四贤侄,你这男子大汉的休要哭泣,老夫方才说得也是最坏的结局。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解咒虽难于登天,三样宝贝你们不还是凑够了两样?综上所述,只要你们继续积德行善,兽鱼之事也自应不在话下” 四爷听罢忙擦干脸上余泪,答道:“多谢张老前辈指点,但不知我究竟要做何等的善事才能抵消上祖亵渎之罪?” 张禄又答:“吴三桂冲冠一怒开关皆为令先祖强暴陈圆圆所致,由此给天下苍生带来的灾难却是无法计量的,依老夫来看,你刘家若想功过相抵,也须办得一件让天下人感激你们的大好事!” 四爷忙问:“什么大好事?” 张禄答道:“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已然厌倦了天庭之上三纲五常、改朝换代这些定势。他想将‘君主’变换为‘民主’;想将‘他由’变换为‘自由’,不过天国变法乃是件涉及民生的大事,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于是玉帝便想先在下界广施仁义,将‘民主’、‘自由’这些新鲜东西带下去聊做试验,倘若凡间的子民在得了‘民主’之后,能够不搅大局,不兴大乱;在得到‘自由’之后,能够不丧道德,不忘教化,天上天下就会一齐改掉四五千年的金科玉律规律,将皇上、臣子这些等级概念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人神自主,共和共荣” 四爷听罢又问:“长老前辈,这些‘民主’、‘自由’不就是孙文黄兴他们所颁的施政纲领么?” 张禄笑道:“没错。按资历此事本是由孙文代为执行。不过知焉侄孙近几年异军突起,凭着破坏吴三桂法阵以及斗败血参几件大事拯救了几万苍生黎民,恩德直感天庭。况且他又为虎神之子,系出名门,于情于理都应给他个机会与孙文竞争。故而在今年的赏善罚恶大会上,玉帝破例将两位并列称为赏善状元,各给其十年时间努力,待十年之后玉帝根据各人的功绩再给予响应的奖励。我想知焉侄孙既有此番机会,定然不会辜负全天下人的厚望,一来帮助黎民苍生尽获民主自由,二来也能依靠功绩为刘家求得天赦,使这恩恩怨怨尽数泯灭,如此行来岂不最好?” 四爷听罢双眼放光,又道:“张老前辈,这的确是一件比寻得兽鱼更加利人利己的善事!” 张禄又言:“所以老夫今日才会在黑风岭待你,一来是将事实尽告你知,让小虎神知其使命来日去建奇功;二来是把德国人在定陵中抢夺的三件国宝:龙冠、凤冠与夜明珠尽数交还与你,使其充为你们起兵的军费;这第三嘛,就是将你们从黑风岭这虎狼之地解救出去” 张禄说罢,也不待我们感谢,一扬拐杖,只见周身左右黑烟四起,将我们紧紧包裹在其中。待黑烟散尽,我睁眼一看,四爷也我竟然又回到了黑风岭的山门之前。在不远之处的黑石上面躺着一个绿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正是威廉斯此前在定陵中抢夺的三件国宝。 在回程的路上,我细细将云南破墓经过以及今后的打算与四爷说了一个梗概。四爷听后不禁叹道:“古语有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此话不假,此话不假啊!”,爷俩说罢,远方天光已然微亮,一缕朝阳正欲从昏暗之中挣扎而出,耳边鸟语之声渐响,身旁左右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崭新景象。 第一章 - 暗杀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首发自打我和四爷在黑风岭被山神爷张禄救下之后,日子已不知不觉混到了宣统二年(公历1909年)。回首往事,几年多的日子可谓苦不堪言,此中的经历更是一波三折,让人度完不忍再忆。 事情还须从那个月黑风高之夜说起:爷俩自得了奇宝,内心之中均是狂喜不止,故而甫出山寨便忍不住打开威廉斯裹宝的深绿色小包来看:只见里面的龙冠长有一尺,重逾半斤,其上雕工精细,刻有‘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和‘螭吻’等真龙子嗣,冠前又有延伸一尺余长的‘冠延’,此物是以数千个镂空金块儿所精制,显得威武庄严,煞是夺人眼目。除此之外,在旁陪衬的凤冠和夜明珠亦是当世难得的珍宝。翻完奇宝之后,我又在最下发现三本薄薄的绸布小书,我捏了捏小书的质地——滑腻又不乏坚韧,仿佛被蜡油松油之类的东西裹了几层似地。我将三者排开翻看,只见每张封面均写着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从左到右正依次是:《黄帝内经》、《炼丹秘术》和《经脉图参》。 “唉……”,一见这几本书名我心中不禁苦笑一声。清史记载:“朱元璋在起兵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苦行僧,就是因为偶得妖书,他才有机会夺来大明江山。而那万历皇帝何尝不是继承了妖书的精髓,才使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只是他在清平盛世之后他便沉溺于后宫,终日淫乐不理朝政,最后竟把身子损得亏空,无力上朝才引得官怨民怒云云……”,如此看来,清史所说均为杜撰,万历之荣乃是张居正新党变法革新,与什么《太平要术》及妖法并无直接关系,而威廉斯的日记也记载得足够清楚:棺材中万历的脊背骨严重扭曲变形,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能上朝确是因为身体不适所致。 一见这三本书名,四爷脸上顿时也显得有些失落。平心而论,这三本书虽然尽是当世巨著,但我二人既不想炼丹谋得长生、也无暇修身养性,此物件倘若放在我们手里,无异是麦种授给渔民,卤水施予裁缝。二人商议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将事情经过与华莱士陈述清楚,再将三本古书在他面前摆摆,这样于情于理也显得稍为妥帖。 回到店房之后,华莱士听完我俩叙述自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不到一日,他便耐不住寂寞要回胶澳了。我二人一见也不好安慰什么,只能陪他喝了顿闷酒就此分道扬镳。待他走后,我二人悉心带了宝贝,跨上战马,一路策马扬鞭,这一日终于就赶到了二龙山的地界。 二人沿盘山道上山,但见路上冷冷清清,并无人丁守护,四爷心中起疑,便急下马细细观察,细细观察之后,二人均被吓得不轻:原来黑土之中夹杂了许多血腥之气,顺着血迹翻开旁边的草窠,里面竟然还有几只残肢断臂,此时此刻,那些断臂上的脓血已然结为黑痂,微风飘过,正向外散逸着一股股惹人难耐的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还不待开口商议,从左边林中竟兀地射出一支暗箭,那暗箭的出势奇快,直奔四爷的前胸而来。四爷自知不好,再想甩镫离鞍已然不及。危急之中他单手往后一压马鞍,整个身子都接着反力都向前一悠,借势就滚到马头底下,他胯下红马不知有变,竟被四爷的巨力压得屈膝跪倒,暗箭贴着马鬃毛‘嘭’地一声戳进右耳树内三寸有余,碰撞中强大的冲力将箭羽震颤得嗡嗡乱响。 四爷一骨碌身从地上站起,冷冷问道:“何方朋友不敢以真颜相对,反要藏在林中做些蝇营狗苟的动作?”,一番话落之后,林中竟传出一声饱含喜悦的惊叫:“外面的可是大当家的?”,我二人一听均感这声音有些熟悉,四爷拽出马刀挑开树叶向前观看,林中正有一个七尺汉子倚树而立——只见他剑眉虎目,身形健硕,身着二龙山的青布服装,脸上臂上尽是些骇人的血痕,他手里端着一支木弩,右边裤腿中的脓血已然发黑发臭,我隐约对此人有些印象:他乃是二寨主手下的一个薛姓先锋。 这薛先锋一见四爷回来,撂下弩箭便坐在地上哭道:“大当家的,二龙山毁了,兄弟们全都死了,咱的家当全都没了……”四爷闻听强压怒火问道:“薛老弟,你先别哭,快将此中的经过详细和我道来”,薛先锋擦了擦眼中的泪说道:“大当家的,你不知道,自你走后第二天,寨门外来了几十号人,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附近的猎户药农,因为忍不得贪官的压迫所以想归顺咱们讨口饭吃。二当家的一见这些人面相凶恶,自知来者不善,便将那些野夫拒之门外。本来大家都以为此事告一段落谁也没往多想,哪知在二更天时这些人竟然从山门偷偷摸摸蹿了进来,与我们巡山的队伍撞了个正着。这些恶徒一见自己行踪暴露也不客气,挥刀与我们战在一处。他们虽然占得先机,但赖于二当家指挥得力也并没占得多大便宜,正当我们激战正酣之时,三当家的也拍马挥刀加入战团,眼看我们就要占了上风,三当家的竟然……”,说到此处,薛先锋又忍不住泪涕齐流,话语竟然哽咽起来。 四爷听得着急,便忙问:“三当家的他怎么了?” 薛先锋的稍稍定了定神道:“三当家的竟然暗下毒手,把二当家的给……。自此之后,他们两家便兵合一处,又烧又杀,让我们尝尽苦头。属下一见大势已去,也无暇去保护家当,急忙将女眷们藏到后山。方才大当家的上山,属下是误以为他们卷土重来,才射出暗箭以死相搏,没想到是大当家的您回来了,您回来我们再也不用怕了……”,薛先锋苦笑着叨念了几遍,精神一松竟然昏死过去。 四爷听罢直把牙根咬得咯吱吱山响,安顿好了薛先锋后又带我上马又去山顶探视:但见聚义大厅之内被烧得满目疮痍,先前那些值钱的器物已被抢掠一空,就连桌椅上套着的虎皮都被人连根扒下,只有地上歪歪斜斜躺着几具躺尸显得分外刺眼。在四爷的摇晃之下,一个没死透的敌方兵卒终于喘上口气,将此中的经过简略叙述了一遍:“原来那三当家的自打上山之后便开始觊觎血参,早就想据为己有。此次恰逢我和四爷外出,他才敢秘联附近匪帮、里应外合抢走了血参和值钱的器物”,四爷听罢,自知以马贼多疑的天性,那三当家的必要远走高飞,不会留下任何给人报复的机会,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二龙山自此之后彻底变为了一座荒山,关东所有匪帮都惧怕四爷,更是害怕四爷把自己算作当日劫山的仇人,所以这二年多来他们既不敢出兵占山,也没敢谁来投奔入伙。四爷经历了诸多变故之后已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就遣散了薛先锋和几个女眷,在后山垦了一块儿荒地和我们安心地务起农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年。不得不说,这段光阴过得实在清苦:整天的活计除了喂鸡养鸭就是栽葱种菜,在这种氛围之下,我逐渐去了性子里的浮躁,由一个眼高手低的富家公子成为一个安心务农的山间野夫。四爷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第二年春天便教我练武骑射拳脚兵刃。我自幼就喜欢习武,这回又遇上练家子指导,无异于如鱼得水,爷两个膘着膀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下来我的武功倒也练得有模有样。 经过几年的成长,静玉也出落得更加俊俏可人:两年前的她少不更事,就像是一块儿璞玉,虽然洁净,但却稍显苍白;而今,璞玉已然盘成了一块美玉,无瑕的相貌之后,又增加了通情达理的内涵,使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四爷曾多次撺掇我俩完婚,但我在这二年渐渐品味出张禄话外的含义:刘宗敏为了一己私欲玷污了陈圆圆,吴三桂悲愤欲绝,便给刘宗敏的后人下了毒咒:刘家凡是生了男孩,他的妻子在日后尽为人淫,尽享吴三桂当日失爱的苦楚;而刘家若是生了女孩,她便要常常头痛难耐,尽享陈圆圆不能与吴三桂行以夫妻之礼的遗憾。纵观静玉这两年的表现,凡是无关男女私情之时,她的头痛病犯得便要少些,轻些;凡是二人独处谈情之时,她的头痛病犯得便要多些,重些。如此来看,在解咒之前二人不能成亲才是上佳的良策。 清苦的日子不知不觉又捱过了半年。那年冬天大雪下得出奇地大,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割皮般地疼痛,我和四爷刚从山上猎了人熊回来,爷俩架锅烹了熊肉之后,静玉正打算用巧手给我俩用缝制两件熊皮大氅。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胖老头笑嘻嘻地边走边道:“这熊肉好香,怎么吃这好东西也不说唤我一声?”,四爷一见急忙起身相迎,口中笑道:“三师弟,这大雪天的,是什么香风把你给吹来了?”,高胖老头一指屋中的铁锅笑答:“当然是这锅熊肉了,难道你以为你这个老不死的?”,二人说罢也不多言,拥在一齐自顾哈哈大笑。待二人笑罢,四爷将我俩唤过来道:“知焉,静玉,这是爹爹的小师弟沈岑,快来见过你沈叔叔”,我二人施礼过后,四爷又说:“这丫头是我的闺女,名叫静玉;这小子是我的女婿,名叫知焉”。沈岑听罢不住赞叹道:“静玉?这名字叫得好!人长的更是水灵,小丫头,多大了?” 静玉一听沈岑赞叹,脸上红光微现,羞赧地答道:“回沈叔叔,侄女今年虚岁刚满二十……”,沈岑听罢又是一番赞叹:“二师兄,这闺女长得可真像咱小师妹啊! …… 对了,怎么不见小师妹的踪影?”,四爷听罢脸上立刻显出尴尬神情,慌忙答道:“她……她前些年得病死了,对,死了有好些年了……”,沈岑一听面带疑色又问:“得病?小师妹在学艺时健康得很,她能得什么病?”,我一见四爷磕磕巴巴忙上前解围道:“沈叔叔,我四婶得的是脑风,每到梅雨时节就疼得不行,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剧痛,就偷偷服毒自刎了”,沈岑听罢长叹一口气道:“唉……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二师兄方才语言中显得有些慌张,我与他相交多年,他撒不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四爷听罢忙对我投来赞许的眼色,又微微点头。 不消一会儿,熊肉烹好,香气四溢,沈岑与我三人齐聚火堆跟前吃饭,谈话之间他二人又忆起年轻学艺之时许多往事,沈岑叹道:“二师兄,岁月真是如梭啊!咱一晃也满脸花白胡须了,想当年你与小师妹从师门私奔出来,可让师父和大师兄几个月都消不了气呢!尤其是大师兄,他一直对你带走小师妹之事耿耿于怀!如今他若是知道小师妹香消玉损,指不定还要对你破口大骂呢!”,四爷听罢长叹一声道:“大师兄现在可好?”,沈岑一摊肩膀做了个无奈的姿势道:“他现在安不安好我也不甚了解。不过你这一走啊,大师兄直等了三年才被师父逼迫着成亲,后来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小名叫‘念瑾’,再过几年我也从师父那里出徒了,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过”。 “念瑾……”,四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真是贼心不改,不过当日我若真把小师妹让给他,小师妹也不至落得今天这般的惨相,这都是命啊”,四爷说罢之后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拉完家常,四爷又问:“三师弟,依你的性子,你这冒着大雪赶来定然不是探望师兄师妹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你且不必藏着掖着”,沈岑听罢脸上微微尴尬,打趣道:“二师兄说话还是不改尖酸刻薄 …… 不过你还真是没猜错,小弟此番无事不登三宝殿,实话和你说吧:兄弟自打出徒之后去了关里营生,因为为人厚成老实,所以替别人背了莫名的黑锅,还差点被官府拿去问斩。幸亏那年七月郭人漳和赵志策动起义,小弟我才捡回一条小命儿,那长官见我手底下有几分功夫,心里非常喜爱,就破格收下了我,经过几年的历练,兄弟我现在也是革命党里的一个小头目了” 四爷听罢忙问:“郭人漳和赵志?此二人后来不是策动钦州起义了么?”,沈岑答道:“没想到二师兄隐居在山内,对江湖上的形势依然关注,你说的一点没错,在光绪三十三年五月,此二君确是发动了钦州起义,不过因联络失误,痛失了良机,转眼便被清政府追杀得落荒而逃,兄弟我逃到了广州,结识了一个新的首领,此人名叫汪兆铭,字季新,笔名精卫。他也是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名士,此次我正式奉了汪先生的秘令才从关里回到关外来……”,四爷听到此处连忙打断话头问道:“什么密令?”,沈岑小声答道:“通过钦州起义,汪先生总结出:革命党人以硬碰硬未必敌得过清政府。所以他打算在武装征战的同事,大量召集武林之中的高手,伺机对清朝大员搞点暗杀活动……” “暗杀?”四爷一听此话即刻愣住,沈岑见罢又道:“二师兄,咱们在师父门下学武之时不就谨记着么?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们绿林人的天职。那些清朝要员本来就是躲在暗地指挥的缩头乌龟,我们也大可不必跟他们去讲什么道义,早杀一个,天下的老百姓就会少受许多苦痛!”,四爷听罢点头,道:“你说的也不乏道理,不瞒你说,前些年二师兄我也想在山上广聚人丁想要伺机而动,无奈后来这山里生了内贼,我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都被洗劫一空,从此之后我心灰意冷,自知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才隐居在山上务农耕作”,沈岑听罢摇头说道:“诶…… 二师兄你此言差异,你若能杀几个大官要员,那不必杀几百几千个清兵更有作为?荆轲美名流传百年,不就是因为去刺秦王?而樊哙虽有匹夫之勇,到最后也是默默无闻不是?”,四爷听罢点头道:“也是”。沈岑一见四爷点头显得非常高兴,又说:“二师兄,现在呀,什么都不抵一个‘名’字来得实在,只要你干了一件惊天的大事,什么好事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和四爷闻听沈岑口中脱出了‘惊天大事’四个字,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没错,张禄几年前曾经与我们说过,要解开刘家后代身上的毒咒,除了挖得兽鱼的眼睛之外,还有一条路就是去办得一件惊天的大事,当时我们一直理解为拥兵起义为民救难。可如今二龙山遭得了血光之灾,我们除了取得那几件秘宝之外,两手空空,要人没人,要枪没枪,空又一身的抱负却只能浑浑噩噩地碌碌无为。适逢沈岑一说,爷俩心中又燃起了不小的愿望。 第二章 - 拜寿 沈岑在二龙山一直住了三四日才走,临行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又是留地址,又是赠路费,劝四爷一定要去广州去投奔革命党人。 首发送走沈岑之后,我心中开始活络,便说道:“四爷啊,二龙山起兵反清现在来看是不太可能了,倘若我真能像沈叔叔所说,刺杀一位清廷要员,甚至了解了宣统皇帝,也算是干了一件惊天的大事,让‘民主’、‘自由’早早在国内落地生根,到时候刘家所犯的过错足可以功过相抵,静玉的病情也能够痊愈”,四爷听罢满脸欣慰说道:“知焉啊,凭你这句话,四叔就没白疼你,不过要暗杀封疆大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稍不留意脑袋就得搬家,临死之前还要受到一番折磨。除此之外,你的武功也远远不够,迄今为止,我只教你一些基础的硬功,暗杀更讲究的是对射击、暗器、轻功等软功的研习” 我听罢忙说:“那您就教我软功”,四爷摇头叹道:“我师父当年的确教过几个熟悉软功的徒弟,只是软功在当时多为采花淫贼所精,属于‘下三门’的东西,因为它深为绿林人所不齿,所以四叔当年也不曾学过,如今又怎能教授于你?”,我一听自觉得非常泄气,也就不多问了。 此事又过了半个多月,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宣统二年的年关。四爷在一天晚上突然将我召进一间屋里问道:“知焉,为了静玉你当真可以舍弃一切么?”,我答:“那是自然,静玉是我的未婚妻”,四爷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知焉啊,掐指算来你也与我们生活了好几个年头了。四叔今天不把你当外人,咱们就好好探探破咒的事。自从半个月前你沈叔叔来劝我入伙,这些天我每夜都无法安然入睡,我倒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我只盼能够做上一件惊天的大事,用我们刘家后人之功去抵先人之过,最终解放了我们刘家,也成全了你和静玉这对苦命鸳鸯。不过如今二龙山上委实没有什么资历起兵,所以只能按照汪兆铭所说的法子做一个大案。四叔老了,学了一辈子硬功再想去学软功已然来不及,不过你还年轻,四叔于私来说,就盼着你能够拜得名师,学好软功,待日后建功立业,和静玉二人和和美美地生活”,我听罢忙答:“四爷,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叹寻不到能教我软功的师父”,四爷听后沉吟半晌,捋须答道:“这师父嘛,道不是个问题,就怕你受不得其中的苦,你是个京城的公子,自小没受过什么苦。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软功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倘若学你无法吃苦,不仅学不精通,只怕你的身体到时也要受得损害……”,我听罢忙答:“四爷,这你却不必担心了,我说能受得其中之苦,就必能受得其中之苦,这几年的务农习武您也看在眼里了,我不也是干得挺好?倒是师父孩儿不知道您到哪儿给我去找”,四爷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有一个世外高人叫做‘独步寒江’封九公,他的轻功暗器均为武林中上三门的翘楚,他不仅是我师父的一个故友,而且是我的忘年之交。每年正月十三当日,我师父的故友朋伴都会到哈尔滨的江门赴宴为他祝寿,我在想,这么些年了也不曾回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此次我打算借此良机,一来回江门给师父贺寿;二来也能拜托封九公收你为徒” 我听罢点头应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晚辈从沈叔叔和您的谈话中听说,好像您与尊师父一家曾经发生过许多误会,此番前去,咱们倘若惹出什么祸端出来就不好了”,四爷听罢长叹一声道:“咳!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事到如今,这事情想不扬也不行了:三十年前,我刚及弱冠的年龄,那时候我无所事事,整天在关东的马市里面游荡,靠拉客卖马维持生计。当时有一个本地的马贩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去欺负一个老头,我当时也是意气用事,看不过去便和他吵了起来。哪知此人在当地欺行霸市已久,还没等我讲上几句,顿时就有三四个野夫一齐上来揍我。当时我是以一敌三,虽然身体还算健硕,可用的始终都是些没门没派的乱把式,在打斗中,我的头被他们击伤,最后斗得满脸是血。就在我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方才被人欺负的老头竟然出手如电,三招两式便制服了先前的几个威猛汉子。 我躺在原地被吓得目瞪口呆——关东胡子响马的武功我见过,即使是最厉害的也没法有他一半的武学修为,这样的世外高人饱受凌辱为何还要装怂呢?我愈想愈不明白,想着想着就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座豪宅大院之中,身边除了那个老者还有一个小伙和一个姑娘。老者见我醒来便把此中的经过告予我知:原来救我生还的老者乃是一个世外高人,他的真名叫做白靖锦,绰号叫做‘江门老祖’,他此次去吉林乃是参加一个老友的葬礼,在回家的途中,他偶在马市相中一匹白马,便开口向马贩询问价目,哪知马贩良心尽失,先报低价诱得老祖掏钱,而后又蛮横抵赖死不承认。江门老祖听罢怒火中烧,无奈老友刚刚病逝,入土未安,江门老祖为了顾及老友脸面就想暂且忍了,恰巧我经过此处仗义执言惹来一场恶斗,他才最终看不下眼出手对我相救。 后来我在那间深宅大院中养了一个月的伤,通过与别人谈话询问我才知道:我躺的地方是江门老祖在哈尔滨购置的宅院,此宅名字就叫做‘江门’。在他身旁的两个年轻人,男的年方十八,叫做白君源,是他的独子;女的年方十六,叫做邵瑾怡,是他小姨家的女儿。按照江门老祖最初的打算,他本想等我伤好之后给我些银钱遣我回乡,但此时我心中已然非常留恋这个不错的环境,于是便苦苦央求与他,求他授予我武功待日后像他一样除暴安良。江门老祖为了此事考虑再三,最后他见我品性确实不错,外加那对兄妹替我求情,他才便破格答应收我了作为第二个徒弟。 此后我便在江门扎下了根,我虽然年长白君源几岁,但他入师学艺远早于我,所以我仍要唤他为‘大师兄’,邵瑾怡虽然一直没有拜入江门,但我们却都喜欢唤她做‘小师妹’。师父在收我之后,在武功方面对我毫无保留,让我和白君源一起起居、练习,吃住都在一起。 这白君源系出名门,若论天资基础,无论领悟能力还是对招式的理解都继承了他爹的衣钵,他若肯下得一番苦功,日后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比他爹更加有名的绿林高人。无奈此人生性非常懒惰,当有他爹在场的时候,他练得比谁都要起劲;待白老爷子屁股刚一离凳,他马上就松懈下来。练武人素来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最忌讳的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玩那些花拳绣腿的东西。几年下来,我俩的武功已然逐渐拉开了档次,我几乎可以用独臂单腿就能击败白君源,而邵瑾怡此刻的心也逐渐由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哥转移到我的身上。 而后师父又接连收了三、四、五三个师弟。其实这几个人都是师父老友的儿子:三师弟就是前些天来访的沈岑,四五师弟乃是一对双胞胎,名字分别叫做欧阳谷明和欧阳谷亮。话说这三师弟沈岑是个和我一样直言快语的人,我俩在学艺那几年里一直交好,而那对双胞胎兄弟却工于名利,为了讨得大师兄白君源高兴,屡次兴风作浪,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后来事情的矛头终于转到了我和小师妹的身上,我俩在一次月下漫步途中正被欧阳兄弟逮到,白君源在得知此事之后暴跳如雷,当晚就扇了我几个耳光骂我臭不要脸,还不许接近小师妹,我碍着白老先生的情面也就让着他没有还手。白君源在打完我之后怒气未消,又去了内宅痛骂了小师妹一顿,小师妹自小一直被这些兄长宠爱,哪受过这种委屈?此时此刻,她对白君源最后一点的希望也全破灭了,几天之后,我和她一起从高墙之内翻出,趁着月黑风高逃出黑龙江,跑到吉林的二龙山上当起了胡子” 四爷说罢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我和小师妹就是因为大师兄的原因一直也不敢回去探望师父一眼。后来我在二龙山逐渐混上了一点地位,便忙于操练也就忽视了她。直到十几年前,我无意中听见手下酒醉私议,说我的擢升实为她与大寨主睡觉的结果,我当时将信将疑,但心里早已如锅中的开水,开始翻沸不止。为了验证事情的真伪,我特地在外出间隙偷溜回来,哪知竟将二人捉奸在床,我当时气撞顶梁,一怒之下便夜杀了奸夫淫妇,抱着闺女从二龙山上跑下去了,为了怕人报复,我令胯下的红马一连跑了一天一夜,直至到了抚松县才隐居在小村之中栖身。 时至今日,若不是沈岑前些天来访,我已快要忘记这段伤心的往事,更无暇关心我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如何。这些天来,我思前想后、夜不能寐,越想越是觉得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于是我便打算今年师父借寿辰之机,一来去好好去拜一拜我师父;二来也好帮你觅一觅‘独步寒江’封九公的踪迹” 听罢四爷一番叙述,我不禁对四爷此行的安危着急。四爷却苦笑一声答道:“挖苦也好,羞辱也罢,反正那都是我该得的,此番前去,我也算是还一份感情债了”,我又问:“祝寿贺喜需要大份的财礼,咱们现在守着一份空山,是靠天吃饭的普通农户,又去哪弄银子给他备来那财礼呢?”,四爷答道:“这倒不愁,咱不还有威廉斯从定陵挖出的三件宝贝么?依我的想法龙冠和凤冠咱们暂且留着,那颗夜明珠就拿出来当财礼送给他吧”,我寻思片刻,心中虽有不甘,但却又想不出其他更加高明的办法,最后也只有默默地同意了。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不知不觉地,宣统三年的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又过了七八天,四爷已然从山下带来三匹高头大马,算好路程准备出发了。 临行之前,四爷除了将龙凤二冠藏于山中秘道之外,还给静玉化了个公子哥的男儿妆。我理解他心中的想法,我和四爷二人都去了黑龙江,于情于理都不能把静玉一个女人孤孤单单地留在此地,而二龙山与江门有几百里之遥,踏上了黑龙江之后,那就是进了别人的地界,搞不好杀剐存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古语常说:‘红颜祸水’,历来女人都是祸患的根苗,更不用提是静玉这般绝代美女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得省心。 四爷在内室给静玉打扮了许多时间,直到有一个多时辰这爷俩才从门口里一齐出来,静玉这拂帘一出,我的双眼几乎都要爆裂开去:这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么?眼前的‘他’右手持扇,周身上下已然没有一丝往常的娇柔之气,举手投足反而透出一股俊美少年的翩翩英姿:只见她的一袭青丝尽藏在白色纶巾之下,身着青布长衫,下穿灯笼紧裤,脚下蹬着一双靸鞋;再看她的脸庞,待胭脂粉黛除掉之后,一张瓜子小脸将她衬得分外俊俏精干。 首发静玉在四爷这一番悉心打扮之下,哪里还像是一个花样女子?分明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静玉将手中的扇子‘唰啦’一挥,冲我笑道:“刘兄别来无恙否?兄弟我给你施礼了……”,我忙躬身相搀答道:“小兄一向不错,但不知木兰兄弟哪日才能对镜贴花黄呢?”,二人说罢,爷三个一齐大笑。四爷赞道:“你们两个刚才这出戏演得不错,在出发以后你俩就以兄弟相称吧。还有,静玉这个名字也暂且不要叫了,先叫‘静润’为好,这样称呼一来不容易惹人起疑,而来万一咱们自己人叫错了,也好顺势改口”,三人听罢均觉得此计甚妙,就都牢牢记住了。 翌日,三匹高头大马载着老少三人跨出二龙山,望着周遭荒凉的景致和民不聊生的惨状,我不禁在心中感叹了良多,愈加想要赶快到江门拜见封九公,完成刺杀清朝庸帝的宏愿。三人一路晓行夜宿,并无闲话,这一日我们终于踏进了哈尔滨城内,四爷掐指一算,今天恰好是正月十二,由于此地距离江门已然不远,四爷也不着急,索性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和我们一起吃过晚饭闭目养神。又待了一天,时候终于是白老爷子的寿诞之日,爷三个上街买了一大摞寿桃果糕去往江门。 也不知是因为年关的缘故,还是因为白老爷的寿宴的原因,江门附近的民风大改关东诸地颓废的气势,竟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街头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都在争先恐后地往江门的方向跑,四爷悄声与我说:“白老爷子在年轻之时广交天下朋友,这些都是来自全国各地赴宴拜寿的客人”,我在心中暗暗赞叹白老爷子的人格魅力,不禁对他的样貌谈吐更加感了兴趣。 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我发现四爷的面色逐渐由黄变红,由红变青,心中自知江门就在眼前。果然行了不到半刻,眼前现出一座无比巨大的宅子出来。不得不说:这宅子与面积庞大和气势恢宏,单单门前的一对石狮高有六尺,显得比府衙大门还威风几分。三人见状也不多言策马从偏门进入,守门人以为我们是前面押车随行的护官,也没有深问,便把我们放进了大院之中。三人下马,将丝缰栓于旁边的樱桃树上。 三人刚栓完马,还未等回头的一个间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声:“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风流倜傥的二师兄啊……也不知二师兄今次又想来诱骗那家的黄花闺女”,另一个与前极为相似声音接道:“贤弟你说得不对,现在的黄花闺女都是二师兄的儿子辈,二师兄即使再不要脸,也不能拿自己的晚辈开刀吧?”,第一个声音又答:“那可不一定,嘿嘿,嘿嘿”。我听罢这顿挖苦讽刺自是怒火中烧,急忙甩脸向声音方向观瞧,原来在我们身后正站定两个四十多岁的黑衣汉子,他俩从头到脚,除了说话的声音有些细微的差别之外,其余几乎没有一处不是一模一样。四爷听罢呵呵一笑,道:“四师弟、五师弟的言辞较之二十年前更加尖利刻薄了,没见识过你们俩的一时恐怕还真难以适应,幸亏愚兄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受教,受教!”,两兄弟一听自己的挖苦不仅没有伤害到四爷,反而被四爷巧妙的以守为攻,均显得甚是气愤。站在前面的先说:“姓文的,你有种,二十年前你犯了江门的戒条,天下的英雄通缉,今日竟还敢自投罗网,老子告诉你,你莫要嘴上逞强,你若真的有种就在这里等着,我即刻就向师父和大师兄回禀去” 四爷听罢微微一笑,道:“四师弟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完完整整地回去”。那人听罢,有些半信半疑,又对这另一人道:“老二,你暂且先在这儿看住他们,可别让他们跑了,我这就去找师父和师兄前来”,另一个用眼睛扫了扫四爷,眼神当中流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便答:“速去速回”。 四师弟撒脚如飞地去禀报暂且不提,五师弟单手按着剑柄,却如临大敌一般立在门房旁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远处络绎不绝的人群不住在身旁穿行着,车上帘笼频起,不时有人向这方投来好奇的眼光,当眼光碰到四爷的时候,有的变成关切,有的化为不齿,更有不少人对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笑。不一会儿,那四师弟终于风一样的赶了回来,五师弟一见哥哥回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将手从剑柄处撤下。 又过一会儿,一个中年的汉子迎头赶来。只见他挺着一副中上等的身材,团脸,宽肩,一双虎眼,蒜头的鼻上稍稍有些艳红的酒糟,嘴生得倒是不大,一抹八字胡并分左右。让人觉得若把他算做是个书生,混多了分英武的精神;若把他算作武者,却多了分儒雅的气质。四爷见此人前来,赶忙一躬扫地,道:“罪人二师弟给大师兄施礼了!”,此人嘴巴歪了几歪本想发作,但他一见四爷姿态谦卑,便也只好收回恶状,不冷不热地撇出一句:“姓文的,你甭跟我来这套虚的,咱也不是第一天相交,我没那么健忘,二十年前那套旧账本我还替你记着呢”。四爷起身答道:“师弟少时年轻气盛,悔不该办了那件错事,今日我来一是给师父他老人家拜寿贺喜;二是给大师兄及师门一个交代”,大师兄答道:“好!有种,既然你不怕门规处置,那就随我一同前来去见师父,请!”,大师兄一抡膀子在前头带路,四爷也不畏惧,携着我和静玉不卑不亢地走在后面。 穿过道道人丛,不消一会儿我们便跨进了中跨院,只见这间豪宅真是气派非凡,不仅房屋盖得比一般人家高大许多,单单一个中跨远的面积就足以让关东的土绅财主汗颜,院中分东西两侧各摆了二三十张硕大的八仙桌,即使按照每张桌上只坐八人来算整个院中也绝对超过四百个人,在院落当中铺着一张波斯的血红毯子,毯子上绣的精美花纹,房梁上吊着大红的绸缎,整间院落让人见了感到富丽堂皇又感到眼花缭乱,我和静玉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院子,自是看得目不暇给、流连忘返。 那大师兄带我们穿过宴席桌椅,兀自登上中间的红地毯上,我的视线也跟随他向前延展。只见地毯的尽头是一把虎皮大椅,在大椅之上坐定一个年迈的老者。我细细打量这位老者,只见他头系红纶,身着红衣,身形不高,二目矍铄,看年纪虽已过了耄耋之年,但浑身上下依然显得精气十足,丝毫没给人以老态龙钟的感觉。大师兄走到椅前向上深鞠一躬,道:“爹爹,二师弟来给您拜寿了!”,老者闻听先是一惊,旋即扭脸向底下观看,四爷见状赶紧上前几步跪倒在红地毯上道:“师父老人家在上,不肖弟子文景鸿给您磕头了,孩儿谨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老者看罢沉吟半晌,想来必是思绪翻涌,在考虑如何应对四爷的拜谒。四爷见老者沉默不语,急忙又把我和静玉也拉倒跪下道:“两个孙儿文知焉、文静润给师祖见礼”,老者本欲在上不答给四爷个下马威,但四爷此番拉上孩子,倘若老祖再不开情面,就让老者徒显得胸襟过于狭窄。良久之后他终于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景儿,你起来吧,孙儿们也起来吧!” 三人起身将毕,身后忽然又有怪声传来,我一听正是先前的四师弟,只听他说:“给老爷子拜寿可不能空着手来,你又带了什么样的贺礼?”,四爷听罢忙从我手中接过事先包着的锦布小匣子道:“孩儿送师父一颗‘万年长青夜明珠’,祝师父的晚年如这珠子一般长明,亮彻武林!”,说罢,大师兄便上前来将那锦盒接过准备呈上,就在他行至半途的时候,先前的四师弟竟然在前面兀地一扑,大师兄也不躲不闪,四师弟的袖子正好刮在锦盒上面,只见锦盒就如一片秋日衰败的树叶一般,顺着大师兄的壁上飘落下来。我和静玉一见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只听见锦盒‘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那颗珠子借着冲力从盒中一通翻滚,直骨碌到西侧的一排桌子底下。 四师弟随即起身笑道:“唉…… 喝多了,喝多了,人一喝多就是不太中用,就连走路都要摔跟头,咦?二师兄不是说要送师父一颗珠子么?怎么锦盒里面什么都没有哩?”,四爷一见他如此欺人,直气得将牙咬得咯吱吱乱响,正当双方要剑拔弩张的时候,上面的老者却发话了:“君源、谷明,你俩休要逼人太紧,赶快将景宏三人让进自家坐席罢”,这时五师弟也道:“大师兄,师父说的极是,俗语说‘不能让一条鱼腥了一锅汤’,咱们今日也莫要让二师兄一家坏了宴席的大好气氛,嘿嘿……嘿嘿” 我三人被下人分别让进两处,四爷自是与他们师兄弟同桌,而我和静玉两人则是紧挨着入了一张小字辈的席。待坐定后,我向四周扫视几眼:只见在我右边正有一个虎眼剑眉的紫衣少年,细细看来他长的颇有几番白君源的味道,想必应是白老爷子的孙子,而在静玉的左侧则坐定一个姑娘,此姑娘体态瘦削,五官却生的十分俊美,她身着粉色短衫,满脸挂着的都是天真烂漫的纯情模样。紫衣少年见我们落座首先撂杯对我说道:“此席间数这位哥哥年岁最大,还要请他说几句话”,我一听显得甚窘,便道“我……我叫文知焉,这位是我弟弟叫文静润,我……我们都是从吉林过来给白老爷子拜寿的”,那少年听罢点头微微点头,笑道:“我乃江门老祖的独孙,名叫白昱思,小名念瑾。近几年有人和我说,这个‘瑾’字代表的不是别的,而你的妈妈的小名儿”,那白昱思一番话落丝毫不感窘迫,倒是像有几分得意,而我和静玉的脸上均被臊得绯红,只好草草应了一句:“怎么会呢” 白昱思说罢,又指着静玉左边的粉衫少女说道:“这是我的表妹,名叫柳依桐,以后大家还要多亲多近才是”,我和静玉分别抱拳见过,粉衫少女也还以礼数。再往下紫衣少年介绍的都是一些江湖中人的子子孙孙,什么张三李四王五赵我也没能详记住。白昱思一番言毕,白老爷子的寿宴却已经正式开始。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我们几个小字辈的也是一顿谈古论今,好一番大言不惭夸夸其谈。我偷眼向四爷的方向观看,只见四爷坐在席中闷闷不乐,正一个人在当中喝着闲酒,他对面的白君源亦是默不做声,只有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人不厌其烦地继续像个跳梁小丑般地奸笑着挖苦四爷,我心中不禁慨叹一声想道:“这老一辈还是不如少一辈的胸襟豁达” 众人正待吃酒之时,突听西侧有人惊呼道:“没错,这委实是那颗珠子”,白君源见有异端忙起身发问:“费兄,你说得是什么珠子?”,只见西侧站起一个怪异的老者答道:“白兄,刚才文兄所赠的那颗珠子果然是一件宝贝,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前朝万历皇帝最喜爱的‘五凤珠’”,此人一语话落,直震得满院皆惊,许多人窃窃私议,不住地发出慨叹之声。怪异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东西确是好东西,只是方才宝贝坠地,摔出一道裂纹,真是可惜,可惜……”,白君源听罢连忙接过珠子,又转呈给了白老爷子,这次四、五师弟再也没谁敢扑倒,都是面面相觑地看着。 白老爷子擎珠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看这质地,的确像是‘五凤珠’的模样,不过这东西自万历年起就藏于深宫,景鸿又怎能够得到?”,五师弟欧阳谷亮接道:“师父,弟子倒听说‘五凤珠’乃是万历皇帝的最爱,早在他驾崩之时就随着龙冠、凤冠一起葬进了定陵里去,莫非二师兄在离别的这些年……竟成了鸡鸣狗盗之徒?”,白老爷子一听心中更是起疑,便问:“景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江门代代忠良,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要,却也不能背负倒斗掘墓的骂名,你倘若说不清这珠子的来头,莫要怪师父无情,我今日就要将你们几个扭送道官府,让府台老爷替我清理门户” 四爷听罢就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寿宴之上竟能卧虎藏龙,将这珠子的来历解释的如此清楚,危急之下他也乱了方寸,一个劲地“我……我……”说个不停。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只见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踢开,自打中跨院的大门外纵进一黑一白两个人来。这两人的出现对我们可谓是雪中送炭,众人的注意力霎时就由四爷转到二人身上,全都甩脸向后观看。来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妖冶女人,我对之打量一番:只见此人生得柳眉细眼、朱口红唇,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浓妆粉黛之下显得更加滑腻,仿佛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油白粉嫩。她的头发向上盘着,将眼梢高高吊起,不过她眼角几道斑驳的鱼纹还是向旁人出卖了她的年龄——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女人踹开大门之后便施展陆地飞腾法在人群之中疾驰着,由于体态微胖,加之穿着举止有些轻浮,下坠的领口里面两团肉乎乎的东西一纵一跳地上下翻滚着,直惹得周遭英雄好汉们看得呆傻痴愣,流涎不觉。在女人背后紧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他大约有年方十八九岁,生得白面无须,身佩一把短剑。白君源见他俩闯进中庭跨院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一纵深便由席间跃至女人跟前,拦路挡住道:“徐三娘子,今日是我父亲的寿诞之日,你切不可在此胡搅撒泼!”,女人一见白君源怒道:“白大哥,怎么连你也骂我胡搅撒泼?你想想,我家男人就是在十八年前的今日与老柳家兄弟指腹为婚的。那时你也在场,怎么自从我家男人殒命之后,你们这些素以守信为本的侠客、剑客对此门亲事就甩脸不认了呢?”,白君源伸手拦道:“徐三娘子,此中包含许多的误会,一时半刻我和和你说不清楚。你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这样,先卖给白某一个面子入席吃酒,待我父的寿宴办完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徐三娘子冷笑道:“白兄,我若卖你一个面子,谁又肯卖我一个面子?我今日来此,就是冲着关里关外的爷们儿全都在这儿,想让爷们儿们给我评一评理。待这些人走了之后,这院子不还是你们老白家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想赖便赖,想抵便抵,你莫要和我耍这些惯用的把戏”,徐三娘子这一番话让白君源很是难堪,他本想仗着自己的面子镇住徐三娘子,却没想到徐三娘子根本就不买他这份帐。眼下他是劝又劝不活络,打又生怕别人说他欺负女人,思前想后他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兀自阻在徐三娘子身前发愣。 这时忽然在东侧站起一个老者,道:“徐三娘子,你不给你白兄一个面子,也不给老朽一个么?”,众人甩脸向旁观看,只见这位老者身高八尺、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煞是威风。白昱思在旁说道:“兄弟们,神风岛的张老爷子出面这事就无甚悬念了”,我忙向白昱思问:“白兄,张老爷子是何人?这妇人又是何人?”,白昱思答:“文兄,你第一次来当然是不知道了,我表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丈柳先生,在十八年前曾与徐三娘子的丈夫魏叔叔一起来此贺寿。席间二人喝得高兴,便相互指腹为婚立下了一个口头约定,约定说道:‘二人若都得男儿,便拜为兄弟;若二人都得了女儿,就义结金兰;倘若双方妻子碰巧产下了一男一女,魏柳两家那就永结秦晋之好’此事过去一年有余,两家的妻子各产下了一个婴孩儿,这魏家产下的乃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而我姨娘所生的则是依桐表妹,按理来说,我这依桐表妹最终是要嫁入魏家去做魏家的儿媳的,只是近些年来,江湖上对魏家渐起了许多难听的风闻。外加上魏叔叔在去年离奇身亡,这使得这份本来就脆弱的婚约更加经不起推敲。为了我表妹的终生幸福,我姨娘和姨丈二人经过长久商议决定,十八年前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魏柳二家也没有经过媒人下聘,所以婚约无效” 我听罢终于明白,心中暗想:“你白家口口声声骂四爷所作所为不讲究不地道,原来事情轮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也没有做得光明磊落,可笑,可笑!”,我在心中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徐三娘子与张老爷子在台上争执,二人说了片刻,声音越说越大,白老爷子见徐三娘子依然不依不饶,便从虎皮大椅上欠身离座,道:“魏家侄媳,老夫问你,你到底要我们白家如何才能满意?”,徐三娘子道:“白老爷子,我徐三虽算不上什么贤良淑德,但也绝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我要的条件非常简单:那就是如常履行十八年前魏柳两家的约定,将依桐带走与我儿完婚”,白老爷子听罢答道:“侄媳啊!十八年前的这桩婚事说来只是魏柳二子酒后戏言。它既无书面凭正,也不曾有媒人作保,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老夫说一句实话你且不要生气,江湖上风传你谋害亲夫,虽然老夫不甚相信,但魏贤侄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是离奇地死了,而且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依桐的安全,在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之前,老夫也不会让依桐随你走的,这是其二” 徐三娘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江门老祖’白靖锦,原来也是个护犊子的老匹夫。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谋杀亲夫,现在看来也只是阻拦我领走依桐的借口罢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徐三在来江门的途中就打听到,你的孙子白昱思正与依桐打得火热,看来老匹夫你拒我魏家迎亲是假,近水楼台先捞才是真哪!”,说到此处,徐三娘子唰啦一声将宝剑抽出道:“儿啊,娘来你来开路,你快去将你的俊美人儿夺来”,“是!”,黑衣少年答应一声抽出短剑直奔这桌前来。这时不得不说,众小方才因为饮得太紧,此刻已有三四个伏倒在桌上瞌睡,余下的我和白昱思虽然尚数清醒,身上却没有什么兵刃可以抵挡短剑。慌乱之中我二人一家抄起一只木凳直奔黑衣少年扔去,那黑衣少年见势袭来也不闪躲,挥剑对着木凳就是两刺,耳轮中只听见他的剑上‘嗤、嗤’传回两声,再一看时,那硬楠木所制的凳子竟已被齐刷刷斩为四截。 “好锐利的兵器!”,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周围桌旁的英雄豪杰已然从惊变中清醒过来。有几个西北装束的汉子拽出大刀就要纵过来和黑衣少年玩命,黑衣少年一见情况不好,急忙伸手去抓柳依桐的腰身,那依桐姑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情急之下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她右侧的静玉怀里。黑衣少年扭脸一见静玉女扮男装这份俊美,自是将她误认为是姑娘的表哥白昱思。一见到自己的法妻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黑衣少年妒火中烧,也忘了去抓依桐,挺剑就向静玉头颅刺来。我一见此景,也不顾的什么危险后果,抬二臂就去夹黑衣少年的剑刃——这一招本是四爷教给我的一个空手夺白刃的绝妙招式。只是少年手中这把短剑太过锋利滑腻,虽然我的双手已然将剑体稳稳夹住,但剑体在巨力的作用下转瞬之后便脱离了我手心的控制。短剑在依旧朝着静玉的头颅方向挥去,不过经我方才的一挡,它的力道及方向均与同原先大有迥异,所以剑尖最终并没有伤到静玉的头皮,而是削掉了静玉头上的一半纶巾。 纶巾一落,静玉满头的青丝一坠而下,方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瞬时就变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俊丫头,黑衣少年和白昱思一见均是一愣,被惊得目瞪口呆。我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上面一晃,底下一个扫堂腿便将黑衣少年放倒在地,白昱思和先前几个醉酒的小弟兄一见我制服了黑衣少年,急忙抬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徐三娘子一见儿子受俘,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情急之下她便想反回身过来搭救,这时回过神的老少英雄们又怎能留她造次?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跃上前来,擎出一双肉掌就与徐三娘子战在一处。 不得不说,徐三娘子的武功在寻常女侠之中已算得上翘楚,他的长剑攻法也不知究竟师承哪路,每招每式都透着十二分的杀机。不过她对面的老和尚更是一名行家里手,仅凭一双肉掌就能够保持住不落下风,二人战了七八个回合,徐三娘子因为救子心切,剑招愈使愈急,愈使愈慌,两三个回合之后,老和尚终于抓到一个空隙向她前心施了一掌。这时不得不赞叹她的巧妙,徐三娘子见自己已不能躲开,索性张开臂膀,拿自己的二臂紧抓老和尚的肩膀,想来一个‘投怀送抱’,老和尚是受戒之人,徐三娘子的身子丰腴得紧,倘若真的抱住老和尚,那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后果:徐三娘子送了性命,老和尚毁了名声。情急一下,老和尚连忙收掌变招应对,就这样又战了十几个回合,徐三娘子凭借着自己的无赖招式逐渐把老和尚逼得步步倒退。 旁边的欧阳谷明看在眼里,气在心头。身形一纵便跃到老和尚近前喊道:“惠普大师,您若再与无耻的恶毒妇人交战恐怕会中了她的奸计,毁了您的名节,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稍事休息,孩儿替你和他过几招!”,惠普大师一听欧阳谷亮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冠冕,既摆脱了烫手山芋,又下了台阶,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他急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道:“你要小心”。欧阳谷明笑道:“我却不怕他那些阴毒的招式”,一言说罢,欧阳谷明擎剑去击徐三娘子,众人都在圈外看着,谁也不想以多欺少,落下一个欺辱女流之辈之名。 眨眼之间,二人就战了六七个回合,彼此的功力、剑法也都显露出来:徐三娘子攻势依旧凌厉,招法之中招招凶狠,式式欲置人于死地;而欧阳谷明的剑招若有若无,若轻若重,看似飘飘渺渺,其实又杀招百重。两人又斗了三十四个回合,徐三娘子救子心急,虚晃一招,反身就欲逃走,欧阳谷明怎能就此放过,自是挺剑紧紧跟来,就在这时,徐三娘子猛一回头,一直袖箭‘哧’地一声从她袖口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耳轮中只听得‘噗’的一声,袖箭竟生生地刺进了欧阳谷明的脸内。“哇呀呀……”,欧阳谷亮一见自己兄长受伤哪还能按耐得住,持剑就疯了似地去进攻徐三娘子,不得不说,这个欧阳谷亮剑术的确要高出他哥哥一截,而且因为谷明遭遇暗算,此时他也不用去装扮什么仁人义士,招招去攻徐三娘子的下三盘。 到了此时,徐三娘子已经方寸大乱,她抵挡不住欧阳谷亮的凌厉攻势,可又不忍撇下儿子独自逃走,就在这犹豫不决的时刻,欧阳谷亮掌得先机,剑尖化下为上,由下三路忽然转为上三路,徐三娘子猝不及防,被飞舞的剑尖一下刺进小腹。“呀!”,徐三娘子哀鸣一声,通过这一剑,她终于觉悟到:今天即使再怎么战也无法救下儿子,倘若不走,可能连自己这条老命也要白搭进去。想到此处,她手臂一扬做了一个发暗器状,欧阳谷亮自然害怕受伤,急忙撤剑一躲。这一闪一躲就给徐三娘子逃命的机会,她强忍着腹中剧痛,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擎着宝剑便向大门方向逃去。本来按照常理来说,院中站满了英雄好汉,断然没有让她逃走之理,但是此种有三个原因救了她的性命:一来徐三娘子是一个女流之辈,这些关东大汉不忍也不屑置之于死地;二来,徐三娘子的丈夫在生前也是江湖上以仁义出名的侠客,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三来,这逼抢媳妇乃是魏柳两家内部的私事,外人也不好出头。 徐三娘子边跑边叫:“孩儿,你不必担心,娘自然要回来救你!”,此言落罢,徐三娘子即夺门而出,不消片刻,她已踪迹不见。她走之后,一席人终于如梦方醒似地,一些人急忙上前为欧阳谷明去敷金创药,另一些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拿粗大的绳索将那黑衣少年紧紧缚住。待一切做完,欧阳谷明退下养伤不提,寿宴又不咸不淡地进行了一半个时辰才就此散去。 席毕,白老爷子和白君源依次送走各批贵客。又过一日,老爷子将我们唤至内房说话,由于前一天静玉头上的纶巾被黑衣少年刺破,一袭青丝尽情散于身前,所以今日她所穿的乃是一身红彤彤的女儿妆。三人进屋之后,白老爷子面沉似水并不说话,唯有白君源开口问道:“姓文的,你拿我们白家人当做棒槌还是怎地?你带来的明明是个女孩,为何又谎称是你的儿子?”,四爷一听叹道:“大师兄,你莫要误会,一路之上匪帮众多,我这姑娘若是以女面示人,难免会招惹许多不便,所以就一直女扮男装”,白君源听罢怒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一边说着,他一边走近打量静玉。静玉连忙把头低下,不敢与之对视。 看了片刻,白君源怏怏自语道:“这丫头与瑾儿倒是有几分相近……哦,对了,瑾儿怎么没来?是怕我骂她薄情么?”,四爷听罢长叹一声回:“如果小师妹活着,她也肯定会随我而来”,白君源听罢将虎目圆睁问道:“怎么?瑾儿死了?”,四爷答道:“十年之前,小师妹抱病身亡”,白君源听后顿足捶胸,痛念了好几声“暴殄天物” 待白君源哭罢,他指着四爷的头骂道:“姓文的,既然小师妹已死,你为何还要带着闺女儿子来气我?”,白老爷子一听连忙拦道:“君源,休得无礼,景鸿从前虽然做过一些错事,可这次他是诚心诚意来给我祝寿,你且不要逼人太甚才是”,白君源道:“爹爹,你可不要再让这奸人骗到,他拜寿是假,气人是真,他若真想拜寿,这二十年怎么不来?姓文的,你说,你这次来到底是心怀何等的鬼胎?” 四爷听罢答道:“大师兄,你别误会,小弟此行目的的确就是拜望师父。除此之外,小弟还想寻一寻‘独步寒江’封九公的踪迹,我想请他收我女婿当个徒弟,去教教他软功”,白老爷子听罢回道:“封九公?这老爷子几年之前就已经作古,不过他的儿子倒是在我府上做事,这几日他正去江南为我府上督押采购货品,大约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四爷听罢叹道:“封老前辈过世真是武林中的一件憾事,不过我听他的儿子青出于蓝,对于软功的造诣颇深,拜他儿子为师也是一件美事”,白君源听到此处笑道:“文景鸿,软功这种功夫除了家传必学之外,其余想学的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便是采花盗柳的淫虫小贼。你撺掇女婿去学这种功夫,到底是何居心?”,四爷听罢一愣,没有料想白君源会如此刁难,只好支支吾吾应道:“这孩子学不好硬功,没错,他学不好……硬功” 白老爷子一见儿子继续刁难四爷脸上大有不悦,便道:“君源,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你就不要逼人太凶了,你现在赶紧回屋,将我儿媳、孙子和依桐几人请来,咱两家赶在中午一起吃顿团圆饭”,“遵命”,白君源向上拱手怏怏退下,白老爷子脸上有些难堪,道:“景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当年为了等瑾儿回来挺了两三年也没成婚,生了个儿子小名还叫‘念瑾’,由此而见他是多么痴迷这个丫头”,四爷躬身又施一礼道:“师父,当年是我不对,倘若我不任性,现在的白师兄的家庭应该是一幅和和美美的结局”,白老爷子苦笑道:“景鸿,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满足了,你也别过于歉疚,这都是命!” 二人刚待说完,白君源已经把自己的妻小带来,我偷眼打量来的中年妇女,只见她生得细眉细眼,想必在年轻之时,浓妆粉黛之下也必是一个美人坯子,不过男人知男人,从白君源的表情神态来看,我觉得他待这个女人被动僵硬,丝毫看不出什么真情真意出来。不一会儿欧阳谷亮也过来了,他并不与我们答话,而是上前与白君源耳语一番,白君源点头说道:“你去吧”便不再说话了。 再过一会儿,酒席已经摆上桌来,我们几人也分宾主落座。白老爷子坐在正中,白君源和四爷在两侧相陪,白君源的另一侧挨着的乃是他的妻子——那个中年妇女,再往左看就是少女柳依桐和白昱思两人,我坐在白昱思的左侧,再往左就是静玉。下人们首先给在座的每人杯中倒满了酒,白老爷子擎起酒杯说道:“今日老夫非常高兴,分别了几十年的徒儿终于回来,这是一大喜事,咱们就为这一喜一起来干一杯”,白老爷子说罢,一仰脖子把就干了,底下的人一见老爷子发话岂有不干之理,一圈喝罢,只有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少女被辣得不住咂舌。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稳起来,白君源也不知是独自沉溺于师妹陨世之苦,还是又有什么新的心事,总之轮不到他敬酒,他就是一语不发自顾闷喝。中年妇女一见气氛沉闷,连忙与四爷、静玉和白老爷子去拉家常里短,她先问道:“爹爹,我听说昨天前院来了个泼妇非要把桐儿掳走,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白老爷子答道:“媳妇,这事情的确是真”,中年妇女听罢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说道:“爹爹,那你可得给依桐做主,能掳人名抢的泼妇,其儿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桐儿倘若嫁到那家,一辈子不就毁了么?”,白老爷子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俩的父亲本有口约,我也是为了桐儿的生身幸福,才拉了偏架没让他们把桐儿带走”,中年妇女笑道:“爹爹,您这么办就对了,像桐儿这么标致的闺女还不愁嫁么?日后倘若她没有了婚约相绊,不如就嫁给我家昱儿好了”,妇女话落满席皆笑。唯有柳依桐和白昱思二人神情不太自然——柳依桐是羞涩,白昱思是茫然。 几圈酒下来,酒桌的气氛也不算太尴尬。那女人越喝越多,越喝越兴奋,一波又一波的俏皮话直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不过白君源始终阴沉着脸,既不发笑也不说话。饮了良久,白老爷子对四爷说:“景鸿啊,你就暂住在这等待封九公的儿子回来吧,到时候我帮你说说,谅他也不能驳了老夫这个面子”,四爷忙答:“那就太谢谢师父成全了”,众人说罢又吃了半个多时辰的酒才散,从此之后我三人便被安排在后跨远的三间大屋之内居住了。 自打我们住下,白昱思和柳依桐两人经常来找我和静玉来玩,四人年岁相仿,兴趣爱好自然也都相投。待玩了七八天后,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得不分彼此了。白柳二人通常都是早上吃完饭后,就找我俩去后山的空地玩耍,我和白昱思呆在一起自是舞枪弄棒,研究些男人喜欢的东西,而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女人则是在旁边探讨绣花纳鞋等闺房技巧。白老爷子和四爷看在眼里均是喜上心头。 渐渐地,日子已过了半个余月,白老爷子家的仆人来报,说‘独步寒江’封九公的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触景生情,想回祖居拜一拜自家的祠堂。当白老爷子将这事情告予我知的时候,四个年轻人竟然一同叫好,看来我们又有十几天游戏的时间了。在此之后,我和白昱思二人愈处愈近,愈交愈好,一日喝酒之后白昱思同我说道:“刘兄,我与你相交多日,甚感你待人真诚、没有坏心,昱思我一生从未与谁结义,倘若你不嫌弃,我二人不如去后山洞内结拜兄弟”,我一听答道:“我也从未与别人结拜过兄弟,既然兄弟不嫌弃,那就去结拜兄弟吧”,二人说罢见对方都无异议,遂在家中拿了些银钱,去江门外的市场上买了两个猪头,又买了两坛清酒,一同到了白昱思所说的那间山洞。 二人在山洞中摆好了供桌,将猪头清酒摆于桌上,这时柳依桐也从洞外赶来,手里提了一只香炉和一把檀香。二人在洞中燃起三支檀香,霎时间山洞内香气四溢,显得分外庄严肃穆。两人齐刷刷跪在香炉面前,一同说道:“黄天在上,我刘知焉、(我白昱思)在此结义,自此之后甘苦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拜完之后,二人都显得非常激动,互相通报了生日时辰,我比白昱思大着两算,被白昱思称为哥哥。 结拜之后,白昱思道:“哥哥,今日我俩这一拜,不仅让白文两家的晚辈结义,而且也能化解掉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真是一桩美事”,我答:“是啊,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待会回家之后,指不定大人们会多高兴呢”,二人愈说愈兴奋,自是擎酒一顿大喝特喝。要搁在往日,我的酒量可谓是千杯不醉,可那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劳累,喝着喝着我竟感到头脑发昏,眼前的白昱思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不知何时,我身上倦意袭来,也顾不得白昱思依旧坐陪,脑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第三章 - 结义 白老爷子擎珠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看这质地,的确像是‘五凤珠’的模样,不过这东西自万历年起就藏于深宫,景鸿又怎能够得到?”,五师弟欧阳谷亮接道:“师父,弟子倒听说‘五凤珠’乃是万历皇帝的最爱,早在他驾崩之时就随着龙冠、凤冠一起葬进了定陵里去,莫非二师兄在离别的这些年……竟成了鸡鸣狗盗之徒?”,白老爷子一听心中更是起疑,便问:“景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江门代代忠良,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要,却也不能背负倒斗掘墓的骂名,你倘若说不清这珠子的来头,莫要怪师父无情,我今日就要将你们几个扭送道官府,让府台老爷替我清理门户” 四爷听罢就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寿宴之上竟能卧虎藏龙,将这珠子的来历解释的如此清楚,危急之下他也乱了方寸,一个劲地“我……我……”说个不停。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只见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踢开,自打中跨院的大门外纵进一黑一白两个人来。这两人的出现对我们可谓是雪中送炭,众人的注意力霎时就由四爷转到二人身上,全都甩脸向后观看。来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妖冶女人,我对之打量一番:只见此人生得柳眉细眼、朱口红唇,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浓妆粉黛之下显得更加滑腻,仿佛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油白粉嫩。她的头发向上盘着,将眼梢高高吊起,不过她眼角几道斑驳的鱼纹还是向旁人出卖了她的年龄——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女人踹开大门之后便施展陆地飞腾法在人群之中疾驰着,由于体态微胖,加之穿着举止有些轻浮,下坠的领口里面两团肉乎乎的东西一纵一跳地上下翻滚着,直惹得周遭英雄好汉们看得呆傻痴愣,流涎不觉。在女人背后紧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他大约有年方十八九岁,生得白面无须,身佩一把短剑。白君源见他俩闯进中庭跨院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一纵深便由席间跃至女人跟前,拦路挡住道:“徐三娘子,今日是我父亲的寿诞之日,你切不可在此胡搅撒泼!”,女人一见白君源怒道:“白大哥,怎么连你也骂我胡搅撒泼?你想想,我家男人就是在十八年前的今日与老柳家兄弟指腹为婚的。那时你也在场,怎么自从我家男人殒命之后,你们这些素以守信为本的侠客、剑客对此门亲事就甩脸不认了呢?”,白君源伸手拦道:“徐三娘子,此中包含许多的误会,一时半刻我和和你说不清楚。你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这样,先卖给白某一个面子入席吃酒,待我父的寿宴办完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徐三娘子冷笑道:“白兄,我若卖你一个面子,谁又肯卖我一个面子?我今日来此,就是冲着关里关外的爷们儿全都在这儿,想让爷们儿们给我评一评理。待这些人走了之后,这院子不还是你们老白家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想赖便赖,想抵便抵,你莫要和我耍这些惯用的把戏”,徐三娘子这一番话让白君源很是难堪,他本想仗着自己的面子镇住徐三娘子,却没想到徐三娘子根本就不买他这份帐。眼下他是劝又劝不活络,打又生怕别人说他欺负女人,思前想后他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兀自阻在徐三娘子身前发愣。 这时忽然在东侧站起一个老者,道:“徐三娘子,你不给你白兄一个面子,也不给老朽一个么?”,众人甩脸向旁观看,只见这位老者身高八尺、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煞是威风。白昱思在旁说道:“兄弟们,神风岛的张老爷子出面这事就无甚悬念了”,我忙向白昱思问:“白兄,张老爷子是何人?这妇人又是何人?”,白昱思答:“文兄,你第一次来当然是不知道了,我表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丈柳先生,在十八年前曾与徐三娘子的丈夫魏叔叔一起来此贺寿。席间二人喝得高兴,便相互指腹为婚立下了一个口头约定,约定说道:‘二人若都得男儿,便拜为兄弟;若二人都得了女儿,就义结金兰;倘若双方妻子碰巧产下了一男一女,魏柳两家那就永结秦晋之好’此事过去一年有余,两家的妻子各产下了一个婴孩儿,这魏家产下的乃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而我姨娘所生的则是依桐表妹,按理来说,我这依桐表妹最终是要嫁入魏家去做魏家的儿媳的,只是近些年来,江湖上对魏家渐起了许多难听的风闻。外加上魏叔叔在去年离奇身亡,这使得这份本来就脆弱的婚约更加经不起推敲。为了我表妹的终生幸福,我姨娘和姨丈二人经过长久商议决定,十八年前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魏柳二家也没有经过媒人下聘,所以婚约无效” 我听罢终于明白,心中暗想:“你白家口口声声骂四爷所作所为不讲究不地道,原来事情轮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也没有做得光明磊落,可笑,可笑!”,我在心中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徐三娘子与张老爷子在台上争执,二人说了片刻,声音越说越大,白老爷子见徐三娘子依然不依不饶,便从虎皮大椅上欠身离座,道:“魏家侄媳,老夫问你,你到底要我们白家如何才能满意?”,徐三娘子道:“白老爷子,我徐三虽算不上什么贤良淑德,但也绝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我要的条件非常简单:那就是如常履行十八年前魏柳两家的约定,将依桐带走与我儿完婚”,白老爷子听罢答道:“侄媳啊!十八年前的这桩婚事说来只是魏柳二子酒后戏言。它既无书面凭正,也不曾有媒人作保,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老夫说一句实话你且不要生气,江湖上风传你谋害亲夫,虽然老夫不甚相信,但魏贤侄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是离奇地死了,而且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依桐的安全,在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之前,老夫也不会让依桐随你走的,这是其二” 徐三娘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江门老祖’白靖锦,原来也是个护犊子的老匹夫。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谋杀亲夫,现在看来也只是阻拦我领走依桐的借口罢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徐三在来江门的途中就打听到,你的孙子白昱思正与依桐打得火热,看来老匹夫你拒我魏家迎亲是假,近水楼台先捞才是真哪!”,说到此处,徐三娘子唰啦一声将宝剑抽出道:“儿啊,娘来你来开路,你快去将你的俊美人儿夺来”,“是!”,黑衣少年答应一声抽出短剑直奔这桌前来。这时不得不说,众小方才因为饮得太紧,此刻已有三四个伏倒在桌上瞌睡,余下的我和白昱思虽然尚数清醒,身上却没有什么兵刃可以抵挡短剑。慌乱之中我二人一家抄起一只木凳直奔黑衣少年扔去,那黑衣少年见势袭来也不闪躲,挥剑对着木凳就是两刺,耳轮中只听见他的剑上‘嗤、嗤’传回两声,再一看时,那硬楠木所制的凳子竟已被齐刷刷斩为四截。 “好锐利的兵器!”,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周围桌旁的英雄豪杰已然从惊变中清醒过来。有几个西北装束的汉子拽出大刀就要纵过来和黑衣少年玩命,黑衣少年一见情况不好,急忙伸手去抓柳依桐的腰身,那依桐姑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情急之下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她右侧的静玉怀里。黑衣少年扭脸一见静玉女扮男装这份俊美,自是将她误认为是姑娘的表哥白昱思。一见到自己的法妻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黑衣少年妒火中烧,也忘了去抓依桐,挺剑就向静玉头颅刺来。我一见此景,也不顾的什么危险后果,抬二臂就去夹黑衣少年的剑刃——这一招本是四爷教给我的一个空手夺白刃的绝妙招式。只是少年手中这把短剑太过锋利滑腻,虽然我的双手已然将剑体稳稳夹住,但剑体在巨力的作用下转瞬之后便脱离了我手心的控制。短剑在依旧朝着静玉的头颅方向挥去,不过经我方才的一挡,它的力道及方向均与同原先大有迥异,所以剑尖最终并没有伤到静玉的头皮,而是削掉了静玉头上的一半纶巾。 纶巾一落,静玉满头的青丝一坠而下,方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瞬时就变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俊丫头,黑衣少年和白昱思一见均是一愣,被惊得目瞪口呆。我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上面一晃,底下一个扫堂腿便将黑衣少年放倒在地,白昱思和先前几个醉酒的小弟兄一见我制服了黑衣少年,急忙抬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徐三娘子一见儿子受俘,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情急之下她便想反回身过来搭救,这时回过神的老少英雄们又怎能留她造次?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跃上前来,擎出一双肉掌就与徐三娘子战在一处。 不得不说,徐三娘子的武功在寻常女侠之中已算得上翘楚,他的长剑攻法也不知究竟师承哪路,每招每式都透着十二分的杀机。不过她对面的老和尚更是一名行家里手,仅凭一双肉掌就能够保持住不落下风,二人战了七八个回合,徐三娘子因为救子心切,剑招愈使愈急,愈使愈慌,两三个回合之后,老和尚终于抓到一个空隙向她前心施了一掌。这时不得不赞叹她的巧妙,徐三娘子见自己已不能躲开,索性张开臂膀,拿自己的二臂紧抓老和尚的肩膀,想来一个‘投怀送抱’,老和尚是受戒之人,徐三娘子的身子丰腴得紧,倘若真的抱住老和尚,那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后果:徐三娘子送了性命,老和尚毁了名声。情急一下,老和尚连忙收掌变招应对,就这样又战了十几个回合,徐三娘子凭借着自己的无赖招式逐渐把老和尚逼得步步倒退。 旁边的欧阳谷明看在眼里,气在心头。身形一纵便跃到老和尚近前喊道:“惠普大师,您若再与无耻的恶毒妇人交战恐怕会中了她的奸计,毁了您的名节,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稍事休息,孩儿替你和他过几招!”,惠普大师一听欧阳谷亮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冠冕,既摆脱了烫手山芋,又下了台阶,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他急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道:“你要小心”。欧阳谷明笑道:“我却不怕他那些阴毒的招式”,一言说罢,欧阳谷明擎剑去击徐三娘子,众人都在圈外看着,谁也不想以多欺少,落下一个欺辱女流之辈之名。 眨眼之间,二人就战了六七个回合,彼此的功力、剑法也都显露出来:徐三娘子攻势依旧凌厉,招法之中招招凶狠,式式欲置人于死地;而欧阳谷明的剑招若有若无,若轻若重,看似飘飘渺渺,其实又杀招百重。两人又斗了三十四个回合,徐三娘子救子心急,虚晃一招,反身就欲逃走,欧阳谷明怎能就此放过,自是挺剑紧紧跟来,就在这时,徐三娘子猛一回头,一直袖箭‘哧’地一声从她袖口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耳轮中只听得‘噗’的一声,袖箭竟生生地刺进了欧阳谷明的脸内。“哇呀呀……”,欧阳谷亮一见自己兄长受伤哪还能按耐得住,持剑就疯了似地去进攻徐三娘子,不得不说,这个欧阳谷亮剑术的确要高出他哥哥一截,而且因为谷明遭遇暗算,此时他也不用去装扮什么仁人义士,招招去攻徐三娘子的下三盘。 到了此时,徐三娘子已经方寸大乱,她抵挡不住欧阳谷亮的凌厉攻势,可又不忍撇下儿子独自逃走,就在这犹豫不决的时刻,欧阳谷亮掌得先机,剑尖化下为上,由下三路忽然转为上三路,徐三娘子猝不及防,被飞舞的剑尖一下刺进小腹。“呀!”,徐三娘子哀鸣一声,通过这一剑,她终于觉悟到:今天即使再怎么战也无法救下儿子,倘若不走,可能连自己这条老命也要白搭进去。想到此处,她手臂一扬做了一个发暗器状,欧阳谷亮自然害怕受伤,急忙撤剑一躲。这一闪一躲就给徐三娘子逃命的机会,她强忍着腹中剧痛,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擎着宝剑便向大门方向逃去。本来按照常理来说,院中站满了英雄好汉,断然没有让她逃走之理,但是此种有三个原因救了她的性命:一来徐三娘子是一个女流之辈,这些关东大汉不忍也不屑置之于死地;二来,徐三娘子的丈夫在生前也是江湖上以仁义出名的侠客,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三来,这逼抢媳妇乃是魏柳两家内部的私事,外人也不好出头。 徐三娘子边跑边叫:“孩儿,你不必担心,娘自然要回来救你!”,此言落罢,徐三娘子即夺门而出,不消片刻,她已踪迹不见。她走之后,一席人终于如梦方醒似地,一些人急忙上前为欧阳谷明去敷金创药,另一些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拿粗大的绳索将那黑衣少年紧紧缚住。待一切做完,欧阳谷明退下养伤不提,寿宴又不咸不淡地进行了一半个时辰才就此散去。 席毕,白老爷子和白君源依次送走各批贵客。又过一日,老爷子将我们唤至内房说话,由于前一天静玉头上的纶巾被黑衣少年刺破,一袭青丝尽情散于身前,所以今日她所穿的乃是一身红彤彤的女儿妆。三人进屋之后,白老爷子面沉似水并不说话,唯有白君源开口问道:“姓文的,你拿我们白家人当做棒槌还是怎地?你带来的明明是个女孩,为何又谎称是你的儿子?”,四爷一听叹道:“大师兄,你莫要误会,一路之上匪帮众多,我这姑娘若是以女面示人,难免会招惹许多不便,所以就一直女扮男装”,白君源听罢怒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一边说着,他一边走近打量静玉。静玉连忙把头低下,不敢与之对视。 看了片刻,白君源怏怏自语道:“这丫头与瑾儿倒是有几分相近……哦,对了,瑾儿怎么没来?是怕我骂她薄情么?”,四爷听罢长叹一声回:“如果小师妹活着,她也肯定会随我而来”,白君源听罢将虎目圆睁问道:“怎么?瑾儿死了?”,四爷答道:“十年之前,小师妹抱病身亡”,白君源听后顿足捶胸,痛念了好几声“暴殄天物” 待白君源哭罢,他指着四爷的头骂道:“姓文的,既然小师妹已死,你为何还要带着闺女儿子来气我?”,白老爷子一听连忙拦道:“君源,休得无礼,景鸿从前虽然做过一些错事,可这次他是诚心诚意来给我祝寿,你且不要逼人太甚才是”,白君源道:“爹爹,你可不要再让这奸人骗到,他拜寿是假,气人是真,他若真想拜寿,这二十年怎么不来?姓文的,你说,你这次来到底是心怀何等的鬼胎?” 四爷听罢答道:“大师兄,你别误会,小弟此行目的的确就是拜望师父。除此之外,小弟还想寻一寻‘独步寒江’封九公的踪迹,我想请他收我女婿当个徒弟,去教教他软功”,白老爷子听罢回道:“封九公?这老爷子几年之前就已经作古,不过他的儿子倒是在我府上做事,这几日他正去江南为我府上督押采购货品,大约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四爷听罢叹道:“封老前辈过世真是武林中的一件憾事,不过我听他的儿子青出于蓝,对于软功的造诣颇深,拜他儿子为师也是一件美事”,白君源听到此处笑道:“文景鸿,软功这种功夫除了家传必学之外,其余想学的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便是采花盗柳的淫虫小贼。你撺掇女婿去学这种功夫,到底是何居心?”,四爷听罢一愣,没有料想白君源会如此刁难,只好支支吾吾应道:“这孩子学不好硬功,没错,他学不好……硬功” 白老爷子一见儿子继续刁难四爷脸上大有不悦,便道:“君源,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你就不要逼人太凶了,你现在赶紧回屋,将我儿媳、孙子和依桐几人请来,咱两家赶在中午一起吃顿团圆饭”,“遵命”,白君源向上拱手怏怏退下,白老爷子脸上有些难堪,道:“景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当年为了等瑾儿回来挺了两三年也没成婚,生了个儿子小名还叫‘念瑾’,由此而见他是多么痴迷这个丫头”,四爷躬身又施一礼道:“师父,当年是我不对,倘若我不任性,现在的白师兄的家庭应该是一幅和和美美的结局”,白老爷子苦笑道:“景鸿,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满足了,你也别过于歉疚,这都是命!” 二人刚待说完,白君源已经把自己的妻小带来,我偷眼打量来的中年妇女,只见她生得细眉细眼,想必在年轻之时,浓妆粉黛之下也必是一个美人坯子,不过男人知男人,从白君源的表情神态来看,我觉得他待这个女人被动僵硬,丝毫看不出什么真情真意出来。不一会儿欧阳谷亮也过来了,他并不与我们答话,而是上前与白君源耳语一番,白君源点头说道:“你去吧”便不再说话了。 再过一会儿,酒席已经摆上桌来,我们几人也分宾主落座。白老爷子坐在正中,白君源和四爷在两侧相陪,白君源的另一侧挨着的乃是他的妻子——那个中年妇女,再往左看就是少女柳依桐和白昱思两人,我坐在白昱思的左侧,再往左就是静玉。下人们首先给在座的每人杯中倒满了酒,白老爷子擎起酒杯说道:“今日老夫非常高兴,分别了几十年的徒儿终于回来,这是一大喜事,咱们就为这一喜一起来干一杯”,白老爷子说罢,一仰脖子把就干了,底下的人一见老爷子发话岂有不干之理,一圈喝罢,只有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少女被辣得不住咂舌。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稳起来,白君源也不知是独自沉溺于师妹陨世之苦,还是又有什么新的心事,总之轮不到他敬酒,他就是一语不发自顾闷喝。中年妇女一见气氛沉闷,连忙与四爷、静玉和白老爷子去拉家常里短,她先问道:“爹爹,我听说昨天前院来了个泼妇非要把桐儿掳走,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白老爷子答道:“媳妇,这事情的确是真”,中年妇女听罢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说道:“爹爹,那你可得给依桐做主,能掳人名抢的泼妇,其儿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桐儿倘若嫁到那家,一辈子不就毁了么?”,白老爷子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俩的父亲本有口约,我也是为了桐儿的生身幸福,才拉了偏架没让他们把桐儿带走”,中年妇女笑道:“爹爹,您这么办就对了,像桐儿这么标致的闺女还不愁嫁么?日后倘若她没有了婚约相绊,不如就嫁给我家昱儿好了”,妇女话落满席皆笑。唯有柳依桐和白昱思二人神情不太自然——柳依桐是羞涩,白昱思是茫然。 几圈酒下来,酒桌的气氛也不算太尴尬。那女人越喝越多,越喝越兴奋,一波又一波的俏皮话直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不过白君源始终阴沉着脸,既不发笑也不说话。饮了良久,白老爷子对四爷说:“景鸿啊,你就暂住在这等待封九公的儿子回来吧,到时候我帮你说说,谅他也不能驳了老夫这个面子”,四爷忙答:“那就太谢谢师父成全了”,众人说罢又吃了半个多时辰的酒才散,从此之后我三人便被安排在后跨远的三间大屋之内居住了。 自打我们住下,白昱思和柳依桐两人经常来找我和静玉来玩,四人年岁相仿,兴趣爱好自然也都相投。待玩了七八天后,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得不分彼此了。白柳二人通常都是早上吃完饭后,就找我俩去后山的空地玩耍,我和白昱思呆在一起自是舞枪弄棒,研究些男人喜欢的东西,而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女人则是在旁边探讨绣花纳鞋等闺房技巧。白老爷子和四爷看在眼里均是喜上心头。 渐渐地,日子已过了半个余月,白老爷子家的仆人来报,说‘独步寒江’封九公的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触景生情,想回祖居拜一拜自家的祠堂。当白老爷子将这事情告予我知的时候,四个年轻人竟然一同叫好,看来我们又有十几天游戏的时间了。在此之后,我和白昱思二人愈处愈近,愈交愈好,一日喝酒之后白昱思同我说道:“刘兄,我与你相交多日,甚感你待人真诚、没有坏心,昱思我一生从未与谁结义,倘若你不嫌弃,我二人不如去后山洞内结拜兄弟”,我一听答道:“我也从未与别人结拜过兄弟,既然兄弟不嫌弃,那就去结拜兄弟吧”,二人说罢见对方都无异议,遂在家中拿了些银钱,去江门外的市场上买了两个猪头,又买了两坛清酒,一同到了白昱思所说的那间山洞。 二人在山洞中摆好了供桌,将猪头清酒摆于桌上,这时柳依桐也从洞外赶来,手里提了一只香炉和一把檀香。二人在洞中燃起三支檀香,霎时间山洞内香气四溢,显得分外庄严肃穆。两人齐刷刷跪在香炉面前,一同说道:“黄天在上,我刘知焉、(我白昱思)在此结义,自此之后甘苦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拜完之后,二人都显得非常激动,互相通报了生日时辰,我比白昱思大着两算,被白昱思称为哥哥。 结拜之后,白昱思道:“哥哥,今日我俩这一拜,不仅让白文两家的晚辈结义,而且也能化解掉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真是一桩美事”,我答:“是啊,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待会回家之后,指不定大人们会多高兴呢”,二人愈说愈兴奋,自是擎酒一顿大喝特喝。要搁在往日,我的酒量可谓是千杯不醉,可那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劳累,喝着喝着我竟感到头脑发昏,眼前的白昱思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不知何时,我身上倦意袭来,也顾不得白昱思依旧坐陪,脑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第四章 - 遭陷 “呜呜呜……”,伴着几声幽怨的呜咽声,我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 首发我摇了摇如同浆糊一般的头,睁眼向四周观看,只见我的眼前乃是一间红彤彤、绿油油的一间小房,小房的桌上摆着许多用画布缝制的小老虎、小娃娃。循着声音我又扭头往左一瞧,在我身边竟然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子,她见我醒来,用被子紧紧地捂住下身放声大哭,在她腿下露出的那袭白被单上,兀自留下一滩艳红艳红的鲜血。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为首冲进来的正是白昱思的母亲,只见她满脸惊容,一把就将被单中的女子抱在怀中痛苦道:“依桐,我那可怜的儿啊,我还想把你许配给昱思呢,我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啊……”,她这一番哭闹之后,尾随他又来了七八个人,先是白君源和欧阳兄弟,之后又有白老爷子和四爷,静玉和白昱思等几个女仆走在最后,我一见他们到来,刚想解释自己浑然不知,却不知自己仍然赤裸着身子,于是赶忙在旁扯了一条麻裤将私处遮住。 白君源一见眼前情形,上前一把将我脖颈掐住,骂道:“畜生!全他娘的是畜生!我们白家上辈子是欠你们文家怎地?怎么老畜生才作践完小畜生又来作践?”,他边说边掐,二指紧紧箍住我的喉结,几乎将我掐得窒息,白老爷子一见连忙制止道:“君源,你先别下死手,待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说也不迟,倘若真是这孩儿做了坏事,谅老夫也不会饶了他”,白老爷子说罢,将头扭到一旁,问旁边的柳依桐道:“桐儿,爷爷问你,这此中究竟是怎么一个经过?”,柳依桐此时在白昱思母亲怀里已经哭成泪人,无论别人问话均是不答。欧阳谷明从后边小声说道:“师父,桐儿姑娘刚刚饱受蹂躏,他现在哪有脸面叙述此中的经过?不如问问其他的知情者吧”,白老爷子点头称是,又问白昱思:“昱儿,你平时不是和他形影不离么?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昱思从静玉身后挤出来道:“爷爷,昨日我和刘兄谈得高兴,便决定到后山洞中去拜把子,我满心以为,老一辈的恩怨能在我们少一辈人中化解。于是便席地而坐,借着余兴痛饮几倍,不过刘兄不胜酒力,喝着喝着他便醉倒在地,我寻思外面天气寒冷,长久在洞内休息难免受寒,于是便与表妹一起将他搀回了江门。刚刚江门之后,母亲唤我进屋说要给我纳一双新鞋,要我去比比鞋样,于是我就让表妹一人送他回屋,之后孩儿就不知道了……”,白昱思说罢耸了耸箭头,做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傻种!”,白君源低骂了一声,“爹爹从前没跟你说过么?文家人都是笑里藏刀之徒,不管摆出一副怎样的善面,你都要堤防着十二分的小心。你这小子不仅没有记得爹爹的话,反而和他结拜成什么兄弟……这下可好,你这是自己把表妹往火坑里推,糊涂呀,糊涂!”,白君源说罢,一甩袖子将脸扭到一边生气。四爷忙从后边过来问:“知焉,你实话告诉四叔,你是当真做了这般丑事么?倘若做了,四叔偏袒不了你,杀剐存留都要任凭白老爷子处置;不过你若是被冤枉的,你现在大声地说出来,四叔绝不会让你,也不会让我们文家蒙羞!”,四爷一番话落,静玉也在他身后焦急地催促:“知焉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不绝信你能干出这种事来” “我……”,一见众人一齐发问,我被迫得几乎窒息,抱着脑袋思考了良久我才缓缓答道:“昨日我与白兄弟结义之事的确是有,依桐小姐也送来香炉,但是后来我只喝了几倍清酒就醉倒了,自打醉后我一觉就睡到今天……刚刚苏醒,白伯母就闯进来了……”,我边说边向四爷方向观看,只见四爷对我又是眨眼,又是摇头,施了五六个眼色。白君源听我说罢一摊手笑道:“如此来说,这个刘公子还是对昨天的事供认不讳,只是换了一个说法,将那些丑事一笔带过而已”,欧阳谷亮听罢也不失时机地从后面蹿了上来,讪笑道:“看来俗语讲得不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既然老子不是英雄好汉,儿子自然也不能生出什么善根出来。师父,您看对这个刘知焉要怎么处置才好?” 江门老祖白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处置也要听官府来判决才行,我们这些人怎能定夺得了?”,白君源忙跪倒上前说道:“爹爹,万万使不得啊!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依桐的亲娘已经作古,她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要照顾好依桐,我们这次疏忽已经是很对不起她,倘若这丑事再传将出去,我以后怎么有脸下去见她?爹爹……您万万要三思啊!”,江门老祖又道:“孩儿啊,可是不经官府,事情的原委却也审查不清,这样盖棺定论难免有些偏颇。我闯荡江湖四五十年阅人无数,也经历不了少被人陷害的事情,方才我见刘公子叙述的神情非常自然,根本不像是撒谎,所以为父才上前阻拦你们” 欧阳谷亮听完又上前说:“师父,刘公子办了丑事自然不会主动去说,我们不如待桐儿姑娘恢复平静之后好好问问她这原委。倘若桐儿姑娘一口咬定就是刘公子所为,那么我们既有证据,又人赃俱获,谅他文景鸿想抵赖也不能容他,您看行不行?”,江门老祖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景鸿,你看如何?”,四爷点头应道:“师父,我就听您的,依桐小姐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她断然是不会血口喷人的,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待她”,四爷说罢,一行人均觉得此法熨帖,便一齐搬了凳子坐在屋内,我穿着麻布裤子,眼瞅着静玉在四爷身后双颊流泪心中甚是难受。待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依桐哭累了,嗓子也哑了,情绪终于也有点恢复,白君源的妻子紧紧抱着她问:“桐儿,我的儿啊,姨娘问你,坏你名节的……是不是这位刘知焉刘公子?”,依桐姑娘听罢先是一愣,转头用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我心中有愧,也不敢直视于她,依桐看我许久,脸上显出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白昱思连忙说道:“表妹,你心里怎么想口中就怎么说,你别怕,即使以后真没人娶你了……表哥也要你!” 依桐听罢白昱思一席话又是一场放声大哭,旁人见她已近崩溃谁都不敢再问,等了良久,依桐终于从她姨娘的臂膀中坐起,颤颤巍巍地说道:“昨夜辱我清白的,就是……就是这位刘知焉公子”,此话甫落,我宛如中了晴天霹雳一般,木愣愣被击得发愣,我本盼望依桐姑娘能够替我开脱,还我清白,没想到事情竟然越走越遭。我急忙挥手说道:“我没有做,我真的是没有做!”,白君源操剑指道:“刘知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赶快将手脚伸来,老夫要砍断你的手筋脚筋为桐儿姑娘泄愤”,他一言说罢,挺剑就要前刺,我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心中自知不好,把眼睛一闭就想等死。 “嘡啷啷啷……”,一声巨响自我面门不远传来,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四爷抽出欧阳谷亮鞘中的宝剑上前一挡,白君源一见怒道:“姓文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若再想庇护他,老夫就和你玩儿命!”,四爷摇头答道:“大师兄,你不要误会,我在先前说过:我信柳姑娘不会血口喷人,柳姑娘说是,我就承认它是”,白君源怒道:“那你为何还要挡我?”,四爷道:“子不教、父之过。刘知焉是我的女婿,清理门户这种事情理应是我做才对!”,白君源问:“清理门户?杀人才叫清理门户,难道你有胆杀他?”,四爷回道:“大师兄说得没错,这种孽障即使留在世上也只能继续作恶,与其让他苟延残喘为害世间,还不如直接送他去见阎王好了,我今天就在众人面前摆一摆我文家的家法,让各位也都见识见识” 四爷一席话落,只见静玉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像疯了一般喊道:“爹爹,你不能杀知焉哥,你不能杀知焉哥啊……”,四爷回身将她按在凳上答道:“好闺女,你知焉哥做了错事就要等价偿还,这是江湖规矩,谁也不能打破”,欧阳谷亮此时朝静玉左右的下人怒了努嘴,下人会意,一左一右紧紧将静玉的双臂按住。四爷长叹了一声,道:“知焉啊,莫怪你四叔心狠手辣,要怪就只怪你自己太不检点,闯下了弥天大祸。女婿!徒儿!咱们来生再见……”,四爷这个‘见’字刚一落地,双掌挂风直朝我面门击来,我只觉得头内一股剧痛,颅中喀嚓一声,眼前立即变为浑黑一片。 “大师兄,你看怎样?”,四爷的声音依旧在我耳边大声响彻着,我自觉面上生风,似有一只手掌横在我的面前,过了许久,那声音才说:“果然没了呼吸……”,我一听正是白君源的声音,白君源说罢又招呼欧阳谷亮道:“五师弟,你再过来探探?”,欧阳谷亮也把手掌放在我的面上,又捂鼻子又掐脉搏,过了许久才说:“的确不是一个活人”,欧阳谷亮一句话落,只听见靠后的静玉放声痛苦,欧阳谷亮回身笑道:“文姑娘,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就凭你这幅相貌,找个知县知府也不是件难事啊,你这是摊上了一件幸事,一件幸事啊!” 四爷见二人无异便说:“师父,师兄,人既然我给杀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江门。 首发我将马上起身将知焉的尸体背回吉林,将他安葬起来,入土为安”,江门老祖长叹一声道:“造孽,造孽啊…… 景鸿啊,你既然急着回乡埋尸,为师也不再挽留你了,记得以后没事就常来师父这里看看”,“是!师父”,四爷规规矩矩答道。江门老祖说到此处又道:“君源,黑龙江到吉林这一路十分漫长,你去买一口棺材将刘公子的尸体成殓起来,再找个下人套驾马车送他们回去,记住一定要找办事牢靠的人做!” “是!爹爹”,那边又传回白君源的声音,“依儿来看,此事不如就交予我五师弟去办好了,五师弟做事心细如发,有他一路护驾,刘公子的尸身定定能毫发无损地回到吉林入土为安”,四爷听罢忙阻道:“师父,不用如此麻烦,我只要一车一马足矣!”,白君源冷笑道:“二师弟,瞧你吓成这样,难道你还怕刘公子半路诈尸吓到五师弟不成么?”,白老爷子也说:“景鸿,你们都是多年的师兄弟了,还谦让个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此行就派谷亮随你回去!”,白老爷子一番话落,我只觉得有几个人拽着我的手脚将我抬起,静玉如疯了一般扑在我身上嚎啕大哭,我虽然耳朵也能听见,心里也很明白,可就是一动不能动,任凭静玉的热泪大滴大滴落在我的面上。 “哐当……”,我被几人七手八脚撂在地上,耳边又传来白君源熟悉的声音道:“二师弟,棺材铺的掌柜死了,现在一口棺材也买不出来,你看刘公子是不是就地葬在这里算了?”,四爷答道:“棺材暂且不用,我只需要车马一驾,只要这些东西一到,我立刻就向吉林方向出发!大师兄,你这次不会说江门附近所有造车养马的都死绝了吧?”,白君源哼了一声,大踏脚步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听见銮铃之声,紧接着是马喘息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个人七手八脚又将我抬到马车之上,只听四爷说道:“师父,师兄,我走了!对此行给你们造成的诸多不便,景鸿心中甚感不安,待我回去埋了这个孽障再回来向诸位赔罪”,白君源道:“你还要来?你每来一次,江门都要扒一层皮!”,江门老祖连忙阻道:“景鸿,你休要听君源胡说,赔罪倒不用了,师父欢迎你有空时经常过来” 众人又寒暄了一番,我躺着的马车终于开始摇晃。我在车上沉思许久,终于悟到此种的一些端倪:四爷知我没有糟蹋依桐小姐的名誉,他此前给我头中击中的一掌不仅不是要我性命的杀招,反而是救我性命的妙棋。他一定在寻找某些机会甩开欧阳谷亮的监视给我解穴吧,想到此处我心中竟渐渐安稳起来。 马车就这样超前行了两三天,我在颠簸之中就如同是个死人似地一动不动,说来也怪,自打进入这个状态以后,我的神智在整天十二个时辰都是异常清醒的,根本用不着睡觉,也用不着闭目养神。一路上欧阳谷亮不住冷嘲热讽地挖苦嘲笑我和四爷,四爷也懒得反驳,任由他一次次地信口雌黄。每到深夜,我都能发觉欧阳谷亮趁着起夜解手的间隙偷偷摸到我的身前,探指头去感应我的鼻息,去捕捉我的脉搏,说来也巧,事情的结果总是那样地相似:每次他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我们行到第四天的时候,我依然躺在车上装死,而静玉也依然一天两三次到我身旁抚摸哭泣。这天傍晚,众人刚刚将马车安顿妥帖,我只觉得面门好似有风吹过,丝缰上套着的两匹大马竟然惊恐地嘶鸣起来,赶车的老板急忙喊了一声:“欧阳先生,怪物来了!”,随即‘噗’的一声,我脸上被溅上许多鲜血,欧阳谷亮‘唰’一声按绷簧拔剑上前相迎,哪知他的剑还未挥一下,自己却传出一声骇人的惨叫。我只听得有一声人熊般的巨声说道:“嘿嘿,孩儿,随爹回家吧”,旋即,自己如同一只小鸡样地被人拎起,飞也似地被人扛在肩上跑了。 我被那人扛在肩上,穿房越脊,直跑了两三天也未曾停下歇息,我在心中暗暗奇怪,究竟是怎样的怪物能够有如此的脚程耐力,竟然能够连续如风穿行从不停息。待到了第四天的头上,那人终于将我放下,说道:“孩儿,你妈妈就在山上,待为父给你解开穴道带你一同上去,咱们一家吃一顿团圆饭”,此人话毕,将我的麻布衣服扒光,在我身上的‘灵台’,‘大偁’和‘焦俞’穴上戳了几下,在他的摆弄之下,我只觉得浑身极度舒服,翻滚几下之后竟然能够扶地坐起。 我赶紧睁眼向四周观看——这几天实在是太怪了,我心中的疑团愈积愈大,强烈的好奇心督促着我,想将背我疾行的怪物看个一清二楚。或许是我久未睁眼的缘故,当我乍一睁眼时,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赶紧下意识地又将眼睛合上,但是在恍惚之中,眼前的东西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丝恐惧的印象。 缓了许久,脆弱的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外界的强光,我赶紧向黑影方向观看:只见在我眼前正盘膝坐定一个身形极其高大的人——其实之所以说他是个‘人’,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巨大的人脸:从上到下‘眉’、‘眼’、‘耳’、‘鼻’、‘口’一样不缺,他的头发很长、又很脏,擀毡的小辫儿一绺一绺地飘洒在脖颈左右,让人看起来就像一头刚睡醒的狮子。怪人见我醒来,也不顾我满脸的惊异神态,笑道:“怎么?见到爹爹不敢说话了么?”,我一听他说“‘爹爹’二字”,心中惊道:“难道是我的亲爹虎神来救我?他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作古了么?”,想到此处我赶紧问道:“敢问您是……父王虎神?”,怪人听罢哈哈大笑道:“傻孩儿,什么‘虎神’、‘豹神’的,我是你爹爹‘塞北邪神’郭沛天啊”。 此言一出,我被吓得连汗毛根儿都差点儿竖立起来:传说此人乃由一只母狮所生,他自小在林中茹毛饮血,四五岁的时候就能一掌击死蛮牛,尤喜生食黄牛内脏。后来他长到七八岁,因为食牛成瘾,常常趁着夜色潜进塞北的农舍中偷牛,他偷牛的方式极为奇怪,既不一次将牛掳走,也不将牛当场吃光,他只吃牛的‘心肝脾胃肾’几种内脏,其余的好肉就留在当场扔掉。他的出现,让塞北的农民们异常恼怒,在一两年里,塞北经他祸害的黄牛足足达到了七八百头,后来农户们实在无法忍受,就自发用浑铁铸造了一只铁网,又买了四五十头黄牛作为诱饵才最终将他诱捕进来。捕到当日,气愤的农户拿猎叉去捅他的肚子想要把他扎死,哪知铁叉扎到他的身上就像是扎到铁砧一般,丝毫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就在农户想要将他用火烧死之时,山上突然下来一个道人,这道人的言行举止极其奇怪,当听说完郭沛天的事迹之后,他愣是要扔下几百两银票将他买走,并保证他再也不回塞北去食黄牛。农夫们一见有钱,也就不再坚持,连人带网一起卖给老道。 二人走后的几年,再也没谁前来偷食黄牛,塞北的农民也舒服地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来时间又过了四五年,听说在八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名不见经传的‘塞北沙鸥’郭道临也不知从哪儿带来一个年轻的徒弟,此人年纪虽轻,但却魁梧异常,就连山东最强壮的力士都扳不倒他。他在比武大会上出尽了风头,以一些奇招怪式接连挫败了中原知名的二十七位高手,但凡被他挫败的对手,每人身上都被他留下屈辱的印记:有的脸被他尖利的指甲划开,惨遭破相之苦;又有的胳膊腿被他像掰树枝一样活活拽了下来,众英雄见他十分狠毒尽管非常恼怒,却是均不敢言,到最后九九八十一门的总门长褚逸柏终于看不下去他,破天荒亲自去斗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二人直大战了三四百个回合,褚门长才用了一式反败为胜的险招将他踢至台下。能与总门长交战几百回合,此人是虽败犹荣,经过此役,他一举成名,为江湖所有门派所知晓。当有人问及徒弟姓名之时,郭道临哈哈大笑,答道:“此人乃是我的义子干儿,我给他起名叫做郭沛天,至于绰号我却没起,望求众位赏他一个”,众人听罢七嘴八舌地议论许久,最后郭道临选择一个‘塞北拳神’才满意地带着土地回家。 所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郭沛天在武林大会中一战成名之后,郭道临先前在塞北门可罗雀的‘金沙门’瞬时变得炙手可热,大批在关里学艺的年轻人为郭沛天武艺慕名而来,大笔大笔的银子被郭道临收在囊中,金沙门上下一片欢腾之色,塞北的尚武之风也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按理来说,以郭沛天的资质和水平,倘若能潜心修炼正道,练习到二十七八岁时,他就能被推举为新一代的武林盟主,自然而然地接替八十一门总门长的位置。不过,少年总归是少年,铺天盖地的赞誉之声袭来之后,他就被无限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渐渐地,当他二十以后,江湖上竟屡屡传出他的恶闻。 在之后的十余年里,江湖上对郭沛天的评价就只有一个字:‘邪’。或许他在少年时期太过扬名,杀人之类的刺激对现在的他来讲已然提不起任何兴趣,闯荡几年之后,他渐渐对那些亵渎权威、毁人尊严的事情大为喜爱:光绪十一年时,‘梅岭七侠’在当地举行寿宴,正当宴会举行得最热烈时,他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将七位老侠的银须活生生揪下拿跑,还没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过了三五日后,下人意外发现,七人的胡须竟然被做成一把刷子挂在门上;光绪十三年时,隐居金陵的‘蜀山神剑’薄老剑客因为女儿生得漂亮,一时求亲者过多不好选择,于是在金陵城外搭建了一个擂台比武招亲。那一次的招亲擂台可谓是江南历年办得最热烈的一次,正当擂台上几位侠士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又不知从何处落下,先是三拳两脚将比武人推下台去,又一手扯破撕烂姑娘的外衣,临走之前他还出手抽了薄老剑客几个耳光才悠然飘去,满擂的老少英雄竟然无一人能够碰到他一根汗毛。 在此之后,郭沛天不停地出现在各种庄重的场合之中:寿诞上寿星的酒中被兑尿者有之,官宦人家给家人立的贞节牌坊被推倒者亦有之,总之愈是庄重的场合,他就愈喜欢从天而降,肆意亵渎凌辱一番之后飘然而去几乎是每次铁定不变的节目,就这样郭沛天在江湖中折腾了十好几年,渐渐惹得江湖人士谈之色变,每每有什么寿宴婚娶都不敢声张。久而久之,他的绰号也由原先的‘塞北拳神’改成了‘塞北邪神’。又过了五六年,郭沛天或许是玩腻了这种游戏,在光绪二十年后竟一度销声匿迹了。 郭沛天一口气隐居了五年,在光绪二十五年的时候,据闻广东十虎在广州为武馆剪彩之时,他又出现在人群里面。广东十虎是何许的身手?洪拳大师梁坤、醉拳泰斗苏乞儿、鹰爪王陈铁志、鹤阳拳潭济筠、七伤拳黎仁超、软绵掌周泰、无影脚黄麒英、铁砂掌苏黑虎、龙拳黄澄可、侠家拳王隐林个个都有惊人的武艺在身,但纵使是这种有名望的拳师,三五个摞在一起上来依旧不是郭沛天的对手,这些人恶战一日,当战到傍晚之时,据说二里之外有一间包子铺刚有包子开锅,才引得郭沛天反身而去,抢了十几屉包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此之后,再也无人见到郭沛天,江湖上也鲜有他的传闻。就是一个这样的传奇人物,没想到今日竟然意外地搭救与我,又怎能不让我惊异? 郭沛天见我发愣胆寒,不禁笑道:“你亲娘也不知是不是在诳我,这种畏畏缩缩的胆小鬼怎能是我郭沛天的种儿呢?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横霸天下无敌手的人物了”,我听罢依然懵懂,忙问:“我娘?我娘在哪?”,郭沛天一指头上,道:“你娘她就在上面,等我带你跳上去看看”,我顺着郭沛天的手指往上一看,心中惊呼‘我的娘啊’,原来头上尽是一片陡峭的悬崖峭壁,在二三十丈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石台沉浸在云雾缭绕之中,这种高度别说是跳,即使有飞抓铁链这些攀山工具,寻常人也不敢贸然尝试。郭沛天见我迟疑便道:“小子,你若害怕就将双眼闭上,省的呆会儿吓尿了裤子还要呲在我的身上”,他一语落下,也不管我答是不答,一把将我掳进怀里,像提着一只小鸡似地腾空而起,他的身形在空中升起了两三丈后,便翻身向两边交替踩踏,每踩一下我二人都能借力向上跃起一丈多高,我在他手中看见身子底下的山梁越来越小、越来越飘不禁胆边生寒,就在他踩了二十几下之后,他脚下稍稍一用力,两人竟飘落在那个看似不可能到达的小石台上。 郭沛天道:“小子,这里是你爹爹的安乐窝,满世界除了秃鹰之外,再没有其他活物能登上此峰”,我忙接道:“我素听人说你喜好热闹,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难道你不寂寞吗?”,郭沛天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倒也蛮懂风情,像我这样的风流侠士久居于此当然会寂寞。不过此地结有的旷世奇药‘血红花’,此种红花每十年才开一次,每次只开一天,凡人若能咀嚼一朵花瓣,便能提升几成内力,你爹爹自从服食之后更是功力大增,为了这好东西,我当然不能害怕寂寞了”,说到此处,他又指着前面说道:“你娘就在前面那座山洞里面,待我带你过去,让你母子团聚,咱们一家也好尽享天伦之乐”,我一见山高路陡,一时也无法逃脱,便只能随他一同向前行进。 不得不说,这山生得十分奇怪,它三面悬空,只有一边靠着一堵石壁,壁面极其光滑陡峭,即使壁虎爬虫也无法在其上面爬行,在五六丈的高处又悬着一个石台,在石壁正中镶有一个很大的山洞,随着山风,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腐烂之气迎风吹来,郭沛天一闻这股臭味儿,大骂一声:“坏了”,急忙拉我进入其中,借着昏暗的日光,只见洞内的石床上侧躺着一个女人,女人体态非常丰腴,她的上身裸着,在腰际覆着一张白色的毯子。郭沛天一见女人三步并成两步将她翻拢过来,我一见女人的面目,正是此前去白府逼婚的徐三娘子。 郭沛天拼命地摇晃着徐三娘子的身子,但此刻的徐三娘子却像一只系线木偶般地一动不动,在她的小腹一侧有一处异常凶恶的剑伤,那剑伤不知怎么已然化脓,此前的恶臭味道正是从那脓里发出来的。我一见这情形再结合郭沛天此前说过的怪话终于寻思明白:原来那日徐三娘子逼婚不成,被欧阳谷亮击伤逃走之后,定然是跑到了郭沛天的领地求援,而郭沛天听罢徐三娘子一番叙述之后,竟然误把待押归返的我当作他的亲生儿子,至于黑衣少年究竟是徐三娘子与魏大侠生下的名门之后,还是跟郭沛怀下的野种,我却难以得知了,总之徐三娘子与郭沛天二人,必定发生过令人不齿的淫乱关系。 一见我站在一旁,郭沛天怒道:“小子,怎么你娘病成这样你还愣在旁边看热闹?看来帮忙”,我听罢如梦方醒一般,赶紧将徐三娘子立在床沿上,郭沛天也不多言,坐在徐三娘子的背后,只见他双掌合十,屏息聚气,不消片刻,宽阔的山洞内竟然尤里向外刮起一阵旋风,我在心中暗道:“好强的内力!”,郭沛天将双掌分开,尽按于徐三娘子的两扇肩胛骨上,将真气一股股注入到徐三娘子的体内,徐三娘子由于受了几股真气,身体开始大幅地颤抖着,我见此时郭沛天正运得起劲,也脱离不开,便忙将双眼的视线转到地下。 郭沛天注了一会儿真气,徐三娘子终于‘咔’的一声咳出一口浑黑的淤血,我一见徐三娘子苏醒,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闪在一旁。这时高大的郭沛天将徐三娘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将她的后背对向我,像抱着一只小猫似地关切问道:“婷儿,这剑上有毒你为何不告诉我?”,徐三娘子哼了一声,颤巍巍回道:“我怕你担心我,耽误去救我们的孩儿”,郭沛天又答:“傻丫头,我已经把他救回来了,对了,他……当真是那日我做下的种么?”,徐三娘子一听此话气道:“姓郭的,老娘何时骗过你?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咳……咳……咳……”,她这一动怒气,胸中经脉再次混乱,自打鼻口小腹开始丝丝渗出一股一股的血液出来,郭沛天抡起大手直扇自己的嘴巴骂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不该再质疑你……婷儿你莫要生气……”,扇着扇着,他怀中的徐三娘子气若游丝,片刻之后头一歪歪,便气绝身亡。 郭沛天一见如此,直气得仰天长啸,他那如雷一般的吼叫声在这山洞里几乎能把我耳朵震聋。我急忙捂住耳朵蹲在角落里,心中却像是一块大石般地砰然落了地——徐三娘子死了,我那假冒的身份在这莽莽山岭之中自然再无人能够识破,因此短期来看我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依照郭沛天的烈性,这仇肯定不能不报,他若再回到江门寻仇,指不定就遇见了真的黑衣少年,到那时我的李鬼身份万一暴露,这条小命就算交代在这里了。所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尽量拖延他的行动,绝不能再让他回到江门去。 塞北邪神哭了一会儿,又抬手将我也唤了过去,我为了不被识破身份,也只好跪在徐三娘子跟前跟着他抹了几把眼泪,二人哭了片刻,郭沛天将牙咬得咯吱吱直响,便向我道:“小子,虽然我至今仍然不知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但我郭沛天念在你娘在十八年前对我情深义重,以后也得把你当作半个儿看。你且告诉我,究竟是谁用毒剑刺中你娘,为父要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我闻听此言,头脑不禁飞速地转动着,寻思究竟要把谁推到这风头浪尖上为好。我本是十分憎恨欧阳谷明、欧阳谷亮这两个奴才相的兄弟,不过要杀他俩还需再入江门,故而此法极不可取,我只有现将这份怨念暂且转嫁到他人身上,待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杀他俩也不迟。 郭沛天见我想了半天,便问道:“小子,你以为你老子没胆去报这血仇么?告诉你,在这武林之中,就是九九八十一门的全部掌门都在场,老子也能爱杀谁就杀谁”,我听罢故作惊异,又问:“我娘以前和我说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当时我还怀疑来着,难道你真像说得这么厉害?”,郭沛天一听我提徐三娘子赞扬他,悲痛之中略略有些安慰的意味,道:“婷儿虽然嫁给那个姓魏的,但始终还是没忘记我的好,我郭沛天有此一位知音,也不枉活了一世”,就在他大发感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四爷在去年教我习武的时候曾经和我提到过:在山海关的西麓,曾有一伙的极其庞大山贼团伙,这群山贼自称为‘金狼帮’。他们之所以为江湖人所不齿,是因为打劫的目标不是达官显贵,而是往来闯关东的穷人,他们作案的目的也不是劫富济贫,而是抢掠财物,糟蹋姑娘。正是因为‘黑狼帮’的胡作非为,江湖人士对他们的评价都很鄙视,不过黑狼帮仗着人多势众,又占尽了地利的关系,所以若没有五个十个帮派相互联合根本没能力将他们连根铲除。故而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谴责多于剿灭。 一听郭沛天问起杀害徐三娘子的凶手,我灵机一动,便决心将此事转嫁到‘金狼帮’的身上,借他之手铲掉这个鱼肉穷人的恶势力。想到此处,我便答道:“当日我们去江门时,有一个自称为‘金狼帮’的总辖大寨主,在言语之中对我娘十分不敬,我娘十分生气就和他动起手来,哪知道战了几十个回合之后,这人不敌此人,被他刺中了腹部……” “哇呀呀呀……”,郭沛天气得嗷嗷暴叫,骂道:“好你个‘金狼帮’,我‘塞北邪神’的女人竟也敢杀,好好好!这次我就连你这个江门一起荡平,为婷儿报仇!”。“慢着”,我忙上前阻拦,郭沛天一见便问:“小子,你又有什么话说?”,我忙答:“杀我娘之人只有‘金狼帮’的寨主,而与江门无关,而且此刻他早就回到了山海关旁的老家了。你若先去江门显然会扑个空,耽误时间不说,如果不幸再杀些无辜的好人,就更要给你的威名抹黑了”,郭沛天一听精神为之一振,扭头对我说:“小子,你别说,听你这几句话说,爹爹还真觉得你有我年轻时的几分机智。婷儿啊,婷儿,或许真没有骗我,搞不好这小子就真是我郭沛天的种”,我一听此话,心中暗暗高兴,起码他不会再去江门,而且开始逐渐相信我的假冒身份,这样的话,我就能暂时保住性命,待以后再找寻机会逃走。 一见郭沛天一副笃信不疑的神态,我又在心中私下盘算:既然我第一步险棋已经走成,那就不如趁热打铁再套点话题出来,想到此处,我故作痴态地问道:“老伯,你总说我是你的种,可你姓郭,我亲爹姓魏啊”,郭沛天一听哈哈大笑,将满头的小辫子甩得在颈旁飘来飘去,道:“爹爹实话和你说吧,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这几十年来,就光我糟蹋过的黄花闺女,也要雇几十辆马车来拉了。但是你娘不同,你娘是我的初恋,二十年前,我云游至徐家庄的时候,恰恰赶上徐家庄的老少爷们儿们在斗一群外来挑衅的绿林人,那时候你爹我年轻气盛,最看不得谁在我面前猖獗忘形,于是我三下五除二将那些匪帮击得如鸟兽散,有的人的头颅被我生生拔下,有的人胳膊腿被我劈得粉碎生不如死。此事过后,徐家庄老少性命得以保全,我也被徐家庄的村民们像供奉天神一样被请进庄内庆贺了三天。在庆贺的途中,我发现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姑娘混在其中——那时你爹我不像现在这般脏兮兮地,虽然比不过你这般利落,但也算是一个孔武英俊的年轻人。我与那姑娘双眼对视,那姑娘也不逃避,我两人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瞅了十七八眼才不舍地分开,自此之后,你爹的魂儿就像被勾走似地,总想去见那位姑娘。 于是我向徐家庄的庄主描述一番,偷偷打听那位姑娘的底细,庄主也不回避,告诉我说:“那乃是本庄财主徐铭城的独女,名叫徐婷儿,因为在家排行在三,所以又叫徐三娘”,庄主见我有意,便偷偷将徐铭城家宅院的方位告予我知。挥别众人之后,我没事就在徐家附近的一棵大树上盯着你娘的窗户。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次一次的等待之后,我终于在徐家门外的大树上等到了她开窗放花,在这个间隙里,她瞥见了我,我也看到了她,我二人就这样你一眼我一眼,看了三十六七眼,为父见他不怕,终于按捺不住,飞身过去便跃进她的绣楼,我将她抱在怀里,她也不怎么抵抗,只担心在此地说话容易被人听见,要我呆呆便走。我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飞身便将她带出徐宅,之后我两人就在徐家庄后山的小溪旁边攀谈了一夜,直到四更天时,我才将她安然送回闺房。 自此之后,我俩的感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个月我都要挑几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去徐宅接她出来,起初她十分高兴,次次都要互相表达对彼此的爱慕之情。直到有一个夜晚,我见她一路闷闷不乐紧锁眉头便问其原因,你娘说道:‘咱俩的事情已经让我爹知道了,我爹素来以名门正派自居,绝不同意将我许配于你,倘若我敢与你私奔,他老人家就和我娘一头撞死,决不让我给老徐家脸上抹黑。为此,婷儿十分烦心,虽想听爹爹的话,但心中对郭郎又难以割舍’,望着你娘满脸愁容,我心中甚是难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此之后,我俩每每再一同在深夜闲游,你娘都是一副愁容满面的痛苦模样。 这种状态维持了两三个月,终于有一天,我最怕的事情出现了。你娘和我说,你外祖父为了断掉我们这桩情缘,已经在‘飞剑门’中给她找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夫君,此人姓魏,是飞剑门二掌门的公子,双方父母明日就要来订亲。我问你娘,是不是决定嫁给魏公子,你娘含泪点头,又对我说难以割舍这段情谊,临别之前你娘伏在我怀里痛哭流涕,道:‘郭郎,从明算起我就是魏家的人了,作为魏家的儿媳,我须要恪守妇道,再也不能和你单独出来夜游赏月,不过今夜我依然是无主之人,为了弥补对你的伤害,我决定将闺女之身献给你’,我听后忙道:‘婷儿,那怎么行?倘若我毁了你的贞洁,你将来的夫君又怎能容你?’,哪知你娘苦笑道:‘这事一来算是给你感情的弥补;二来也是对我爹阻断我俩姻缘的一个报复,我不敢违抗我爹的旨意,但我要告诉我爹,我对这桩婚事非常不满’,婷儿说罢,将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我热血冲头就……就和你娘干了那事……,自此之后我恪守之前的诺言,再也没踏进徐家一步。在此之后,我虽凭着绝伦的武艺在江湖从未吃亏,但因为婷儿之事,我心中还是非常郁闷。为了忘记你娘,我渐渐喜欢制造恶剧,去嘲弄权威、亵渎威严。失掉贞洁是婷儿对他爹的报复,而种种邪举,则是我对整个江湖假仁假义的鞭笞。只有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惊慌失措丑态百出的怂样,我才能暂时忘记失掉你娘的苦痛”,郭沛天愈说愈加动情,竟掉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郭沛天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六七天前,我在山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山下的师兄师弟在给我频发暗号,我本以为他们又要邀我去哪里作恶,没想到他们竟带来了你娘。我俩见面之后,你娘二话不说,只告诉我当日她身怀了我的种,而今我的亲生儿子就在江门被俘,求我马上去救他。我见她救子心切,将她带到山洞内给她上了点刀伤药便走了,哪知道那歹人的刀上竟然有毒,婷儿啊……婷儿,你在天之灵别散,待天哥给你报仇去”,郭沛天说完此话,回头对我说道:“我儿,爹爹我现在就去山海关荡平那‘金狼帮’,而你娘的尸首,就由你来葬在洞后吧”,言毕,他用双手抚住洞内的石墙,向左右两边轻轻一掰,说来也怪,此前光滑无暇的石墙竟然从中间裂出一道细缝。郭沛天在细缝里摸出一个把手,伸手一拉眼前竟然多了一扇暗门儿。 第五章 - 奇缘 郭沛天一指那道暗门说道:“这暗门之后乃是另一番世界,也是爹爹平时闭目养神的所在。我走之后,你在后面的花丛之中采出十朵雏菊,十朵牡丹,十朵百合,十朵腊梅,随你娘的尸体一起埋葬在地下。记得,一定要采最鲜最美的,万万不得偷懒含混。爹爹此行一去,多则五日,少则三天,待铲平了逆人之后,我再带着那龟孙子的人头来祭你娘的英魂”,我听罢心中不禁一惊,想到:“这人好生张狂,纵使我们身在辽西边界,来回的路程也远非三五日可以达成,这其中还不包括剿杀金狼帮的时间”,郭沛天见我不答言,又问:“小子,你怎么不答话?”,我只好如实回道:“除非咱们现在就在山海关,否则三天五日你又怎能回来?”,他听后哈哈大笑,道:“这里不仅不是山海关,而且还离山海关很远”,我忙问:“那此处究竟是哪?”,他听罢撂下一句:“不咸山”便飘然而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知翻了多少个筋斗,想道:“不咸?全天下有几座山敢叫不咸?据我所知,除了吉林和高句丽交界处的一座之外就再也没有了。不过吉林与山海关相距有千里之遥,莫说是人,就算是汗血的卢宝马在世狂奔疾驰,它也不敢说三五天就能跑出一个来回”,想到此处,我苦笑一声,觉得他这次不是在说大话,就是被噩耗打击得昏了头。 郭沛天身影飘去之后瞬间便消失在我的眼前,我长吁一口气,终于从惊魂未定之中回过神来。走在洞中,我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如何能逃出这个魔窟,如何才能回到静玉和四爷的跟前。我首先来到平台向下探视:只见平台以下的景物,就如同被缩小了二三十倍一般,那山、那石、那树俨然都成了指甲大小的斑点,而我的脚下隐隐有云雾缭绕,微风一过,如同置身在仙境一般。一见此景,我急得直挠头叹息。按照目测,这个平台至少有二十五丈的高度,所以除去被郭沛天抱下去的一种可能之外,余下的就只剩系绳滑下这个方法了。但是经过目测,离平台最近的一棵大树距此尚有五丈,那也就是说,我必须要有一根三十丈的粗长绳子才能从此地逃走。 渐渐地,我有些沮丧了:因为即使在地上,弄一根如此长的绳子也绝非易事,更何况在这物质贫乏的山上了!我边叹气边踱步回了山洞。猛然间,我瞥见躺在石床上的徐三娘子——只见她上身赤条条地裸着,此前所穿的素白短衣正孤零零地搁在一旁。我拾起那件白衣,用手捏了捏质地,又抻了几抻其硬度,“不错,是条制造绳子的材料”,我心中暗道,“这第一条绳子就用这条血衣来做好了”。主意打定,我坐在石床上开始去拆她的衣服,由于此前我一直没有接触过任何针线手艺,所以动起手来显得异常笨拙,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我才将一件衣服搓成了一条一丈不到的白绳。 “呼……”,我长呼了一口气,将这根救命的绳子放在手中继续思考:倘若想造成能下山的长绳,至少还需要三四十件这样的衣服,不过眼下除了徐三娘子的裤子以及我身上那一块儿仅供遮羞的麻布之外,又哪有什么布料可供制作呢?我斜眼瞄了一下徐三娘子的尸身,只见她小腹之上有一道极其凶恶的伤口,由于中毒很深的关系,伤口已然向外阵阵散发一丝恶臭的腐味,我又看了看她的脸庞,一副虽然痛苦但却十分欣慰的表情。 我突然感到徐三娘子十分伟大:他定然是以为郭沛天将亲生儿子救了出来才会有如此欣慰的表情。出于对她的敬意,我起身来到尸身前面,将双手合十朝她拜了三拜道:“徐三娘子在天有灵,不肖晚辈刘知焉不在你面前行礼了。晚辈此前不仅冒充了你的儿子,还拆掉你的衣裳做绳。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我做的这些逆举也都是为了活命,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够宽恕晚辈,至于你的亲生骨肉,我相信白老爷子是个大善人,他若见你久不回来的话,定然会将他毫发无损地释放,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不过看来他再也找不到你,也不会给你送终了,晚辈为了弥补此前对你的大不敬,就代为替他履行这份职责,让你入土为安吧!” 祷告完毕,我扭身走向郭沛天帮我打开的那道暗门。我隐约记得,郭沛天曾在几个时辰之前告诉我说:在安葬徐三娘子的尸身之前,必须要先集齐四种鲜花:十朵雏菊,十朵牡丹,十朵百合,十朵腊梅。我在心中暗暗笑道,也不知是郭沛天说玩笑话还是被打击得发癫,这四种鲜花无论是开花季节,还是对周围冷热的要求均不相同,怎么能够在同一个园子里头同时采得呢?我边想边笑,便迈步走进了暗门,几经曲折,眼前景物忽而开阔起来:虽然季节尚未及至初春,但眼前的桃枝披红,草叶带绿,暖风阵阵,尽是一片曼妙宜人的大好景色。在正中央有一条平坦而又笔直的小道,小道的两侧,一边是一座红橙争艳的花圃,一边是一块儿碧绿青翠的菜畦。跨进花圃,只见里面兰花芳郁、野玫幽红、雏菊黄嫩、牡丹红艳,正是一片繁华似锦,千娇百媚的美态。 我走近花丛之内,暗叹在这不胜寒的高地之中,竟然暗藏着如此丰茂的桃源胜地。在其中赏了一会儿之后,我便依着郭沛天的意见,将雏菊、牡丹、百合、腊梅的方位一一摸清——花是易凋之物,在摘取之前,我必须要给徐三娘子选一个容身的所在,否则最美最艳的花朵倘若凋落,不仅郭沛天会大动肝火,就连我也会觉得对徐三娘子不敬。 出了花圃,我沿着小径继续前行,行了半刻,面前竟突然现出一座无比壮阔的大湖出来。我屏住呼吸,急忙扫视湖面:只见这湖的形状几近纯圆,四边尽是些低矮的小山,矮山围着内湖,就像是一尊口大身小的坛子装了七八成水的模样。湖的尺寸并不是太大,它固然没有鄱阳湖、洞庭湖来得广阔,但奇就奇在位于群山之巅,位置极高,天连着水,水接着天,仿佛在这湖中伸一伸手,就能捅破天际;云中的仙人矮一矮脚,便能踩出一朵水花。我被这恢宏的气势兀自骇住,呆立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在山头的给徐三娘子选了一处安身之地,这周围山连水,水连山,有风有水,藏风聚水。 首发刨掉风水的讲究之外,徐三娘子还是一个尚武坚毅的女侠,比起那些香馥柔软的花圃泥地,这些奇险的山石显然更加适合她刚烈的个性。待主意打定,我俯身捡了几块儿石片,在高处开始挖坑。不得不说,这矮山的土地极为坚硬,虽然我此前一年也耕种劳作了一年,但对这种从未犁过的处女地我依旧是没太多办法。我弯着腰用石片掘了足有两个多时辰,终于挖出一个稍有模样的浅坑出来。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将视线转道到远处放松一番,就在这个转瞬即逝的间隙,我忽然瞥见湖面的正中央冒出一股气泡出来。 在去往云南的铁船上,我与燕叔不知捕到过多少尾大鱼,对水中一些鱼类的习性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般的大鱼在深水水中呼吸吐纳之时,鼓在水面的气泡往多说也只有丈余左右,倘若站在十丈开外则根本无法看清。而我此时与湖心至少距离二三百丈远,只要能稍稍辨得清形状的,待到近处就是骇人的尺寸。究竟什么样的东西能够吐纳出十余丈宽的巨大气泡呢?我闭眼将思绪带到一年前的回忆里去,燕叔曾经告诉我我,气泡若想吐得很大,那鱼如果不是潜伏在深海呼吸,就必定是鲸、鲨之类巨型物种,不过鲸、鲨这些东西仅仅能够出现在诸如黄海、东海这些海洋当中,区区一个内湖,当真能容得下这些庞然大物么? 我在原地又待了半个多时辰,自此之后,巨大的气泡就未能再出现过了。这时天色已有些隐隐发暗,傍晚的湖面起了氤氤氲氲的雾气,雾气将群山映衬得朦朦胧胧,再加上余晖在湖顶斜斜地照射,微风吹过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天上仙境无异。我在一边在心中暗叹着天地造化、鬼斧神工,一边踱步往回向山洞赶路。 或许之前我醉心于靓山美景,经过菜畦地时并未感到饥饿,但经过几个时辰的走动挖掘之后,我的肚腹之中已然是一片是震天彻地的鼓声。在饥饿诱引之下,我拐进菜畦地里,掰了一些诸如黄瓜、豆角、辣椒等青菜向口中拼命狂塞,狼吞虎咽之下,我也顾不得豆角的腥气、红椒的辛辣,只觉得能混饱肚子就已是一件大大的快事。 古话有言:“饱暖思淫欲”,但在这荒山野岭之上,对着一具已经腐臭的中年女尸,纵使是奇淫无比的大恶人,想来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经过半日的劳作,我的身体已显得极度疲惫,虽然对徐三娘子心怀敬畏,但我在内心之中仍然是刻意回避与她的尸身同住,死人毕竟是死人,无论她生前多么慈爱,多么美丽,到了现在也只剩下一只散发恶臭的空皮囊。想着想着,我的精神开始混沌,睡意不知不觉已攻占进脑中,也不知捱到了何时,我竟然躺在菜园之中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我的意识又开始渐渐清醒,呼吸着山间新鲜的空气,我一骨碌身从地上爬起。回到洞中之后,只见徐三娘子的尸身依旧稳稳躺在石床上面,没有丝毫的异样。我在她的面前默默祷告道:“徐三娘子,晚辈昨日为你选了一个风水宝地,待我挖好坑后,就将你的尸身和鲜花一同葬在其中,古话总讲‘入土为安’,请你在身体入土之后,魂灵也好好的安息,晚辈冒充你儿只是无奈之举,你切千万不要为难晚辈啊……”,念叨了几遍之后,我出了山洞,又沿着小径来到昨日挖坑的地方继续挖掘。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两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手上的水泡已然被石片磨得血肉模糊,所幸的是:那口埋葬徐三娘子的大坑终于也挖好了。我回到花圃,采下被郭沛天点名要求的四种鲜花,将它们别在腰带里面。待一切做完之后,我回到山洞,朝徐三娘子拜了几拜,才将她的尸身背在肩上沿着小径送到了湖畔的大坑旁边。 我将徐三娘子脸面朝上放入坑内,又将腰上插着的鲜花如数撒入墓中,各色各样的花瓣在半空中漫天飞舞着,落在她的身体之上就像是一件天然的衣服。我站在墓旁弯腰给她鞠了最后一躬,便将泥土石块重新填回坑内。待一切做完之后,已然是第三天的傍晚,我又困又乏,拖着脚步回到山洞的石床上面,简单擦干了血迹之后,我也不顾那上面先前躺过死尸,倒在上面便开始呼呼大睡。由于挖坑之时体力严重透支,我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恢复先前的状态。闲极无聊的我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只好用手掐着那根刚揉成绳子回忆往事。正在此时,我只觉得远处人影一晃,声音还未及到时,他的人竟然飘进山洞。我抬眼一看,来人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郭沛天。 只见他满面风尘,打绺的头发经过几日的奔波显得更加的肮脏油腻。他的手中提着一颗人头,指甲缝里又红又黑,也不知在其中存的究竟是黑泥沙土还是人头滴落的血液。他一见石床徐三娘子的尸身已然不见,便问:“孩儿,你将你娘葬了么?”,“啊……我葬了,就是昨天……葬的……”,我边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问话,边把手中绳子往身后藏。但这一切怎能瞒过郭沛天凌厉的眼神?他一把将绳子抢过,在手里捏了几捏问道:“小子,这不是你娘的衣服么?你怎么给揉成绳子了?”,“我……我……我是看这件衣服沾满了脓血,散发着恶臭,怕它……怕它玷污了我娘的身体”,我支唔了几声,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着。郭沛天听罢笑道:“小子,你想骗我你还嫩着点!虽然你是我做下的种,但你从小到大都生长在魏家,在骨子里头你一定仍把那个姓魏的当作亲爹,接受不了我是你亲爹这个事实,你偷出你娘的这件血衣,其实是想揉成绳子从此处脱逃,是不是?” “我……我……”,我又支唔了几声,故作出一副紧张的姿态,其实在心里,我已经长出了一口气,至少他还没有对我的假冒身份起疑。只要他仍能把我当成儿子看待,我就暂无性命之忧。想到此处,我忙答道:“你说得的确没错!我的确是想逃,因为从小到大在我心目当中都只有一个亲爹,我娘从未和我提过什么‘塞北邪神’,我哪能听风就是雨,听你一番说辞就胡乱叫你亲爹?”,郭沛天听罢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这一副九头牛拉不回来的精神颇有我幼年的风范,你爹当年被你师祖郭道临收养时,也是千般不依、万般不从,经过好一番鞭打管教最终才成为一块材料。而今我已年近不惑,打也打够,杀也杀够,唯一能让我提起精神的,就是享受调教儿子的乐趣了,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郭沛天正颜厉色地说道:“孩儿,从今日起,爹爹就开始教你习武练功。我和你娘都是武林之中令人景仰的名人,你要必须更加青出于蓝才不会给我们脸上抹黑。鉴于此点,我会对你十分严格,会给你增加到十人都难以消受的锻炼。在这种锤炼之下,你在练功初期,极其可能因为身体忍受不了难耐的剧痛而萌生逃跑甚至跳崖的念头。不过孩儿你放心,我的行踪时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爹我这身的轻功,区区四天就能从吉林到山海关走一个来回,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爹爹都会将你追回来的!”,郭沛天说罢,将手中的人头一甩,扔到我的手中,道:“孩儿,走,咱俩提着这厮的脑袋去祭你娘的坟去!” 我抱着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在郭沛天的身前引路。我俩穿过小径、花圃、菜畦,又行了半里终于到达了徐三娘子的墓地,郭沛天飞身跃上旁边的一棵大杨树上,劈了一根极其粗大的枝条,落地之后他也不用刀削,只用手掰便把杂枝细叶扒光撸尽。待一切做完之后,他一边轻轻将粗枝的一端插在墓前的地里,一边转身命令我道:“儿啊,快将那厮的人头插在树枝上给你娘祭灵!” 我闻听此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便问:“要如何插才好?”,郭沛天答道:“废物,看你这样子肯定没有杀过人吧?我今天给你示范一次,日后你再提这种问题休怪我体罚你”,此言说罢,他一把抢过我手中的人头,也不辨个上下左右,一把便插进树干之中,耳轮中只听见‘噗嗤’一声,那声音就好像是一把钝刀扎进一坨猪肉里面,我吓得忙吓得把眼一闭不敢对之直视。郭沛天也不顾我一副窘态,单腿在坟前跪立跪立,口中念念有词道:“婷儿,我这一生从未给谁下过跪,即使师父差点把我打成废人也未曾屈服过,今日我给你跪一次。一则是因为你对我有情有义,拿真情待过我;二来是因为你为我怀下了这个儿子,并带回了我今生唯一的血脉。你放心,今后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教育成武林第一高手,让他风流倜傥,人神皆爱,再也不要品尝像我经历的这份苦涩!”,郭沛天说罢痛哭流涕声泪俱下,我在一旁观看也不禁被他的这份痴情而深深感动,满眼皆湿。 祭罢,郭沛天转头向我问道:“孩儿,你叫做什么名字?爹爹往后也不能只唤你为‘小子’”,我听罢一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爹爹,以前我不管叫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我遇见爹爹无异是重生再造,理应当重取名字才是”,郭沛天听罢挠头说道:“有理,有理,你既然是我的儿子,理应当由亲爹取名,唔……”,他抚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道:“我给你取名叫做‘郭镇霖’,你想:霖由雨木两个偏旁构成,雨浇木生乃是自然万物中最普遍的规律,而你若能镇得住规律,自然是道行极高之人!” “不错,不错!就叫郭镇霖!”,我听罢连忙鼓掌称赞——其实此番我并非是阿谀奉承,对于一个自小便生长于道观习武的人来说,能起出如此大气的名字已实属不易了。他见我对名字非常喜欢,也是十分得意,他也不顾什么长者的威严,兀自将身前散乱的头发摇得飘来飘去。二人说罢,在坟前拜了几拜,便又返回山洞之中了。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我起了个大早去菜园当中摘了许多的蔬菜,又生了一个火堆,将一些白薯,辣椒放在火上烧烤,郭沛天一见我并不偷懒肯与早起做饭,更是显得甚是欢喜,破天荒用后山的大石给我挖制出一个盛汤的海碗出来。海碗做完之后,我又采了另一份蔬菜,重新生火熬制了一锅菜汤。 郭沛天端起石碗喝了一口菜汤欣慰地说道:“过瘾!过瘾!想我‘塞北邪神’独闯江湖这么些年,如今也喝上儿子亲手做的菜汤了,过瘾,过瘾……”,我听罢忙道:“爹爹若是喜欢,孩儿就天天做给你喝”——其实我说此话之时,并非是心口不一,存心想要讨他喜欢。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固然在江湖中行了许多恶事,但是骨子里面也存有几分纯真,几分可爱,远比那些口是心非、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强出不少。而我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至少性命曾经为他所救,若论目的,我和四爷此次本来就是奔着江门的封九公而来,此番封九公已死,遇到一位比封九公更加厉害的‘爹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郭沛天吃完热饭同我说道:“霖儿,你给爹练一趟最拿手的拳脚看看”,我听罢连忙站定马步,练了一趟四爷授予的‘通天拳’,郭沛天看完摇头说道:“魏家这个名门正派真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啊,可惜你空有一分内力却缺少外功和轻功的支持,而且你那内力也仿佛被封印了似地,可惜,可惜”,我问道:“爹爹,你确定……我的内力被封印了?”,郭沛天道:“我看没错。爹爹不是自夸,通过你走这一趟,我就能看出你确是我的血脉,你外形虽然瘦削单薄,但是经脉却流通得如同修炼了六七十年的武林高手一般顺畅,假如内力充沛之时,就是十头猛虎、八只人熊一齐进攻你也无能对你奈何。想整个大清国范围之内,除了我郭沛天之外,还有谁能生育出这样优良的品种来?至于你的内力,倘若不是被封印起来,就是曾经使用透支过,但是这是违背常理的。一来,这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敌人能够逼你使用这些内力,二来,你若真地将内力全数使出,也会在江湖之间造成巨大的影响。综上所述,我还是认为被封印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听他分析完后,我在心中暗暗呼出了一口气,看来我在盘龙岭内恶斗血参、用内力充盈龙塔的事情并未被谁知晓。而我亲爹虎神给我留下的这副好身板也被他误认是他的杰作,想来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郭沛天见我不语,以为我被封印一事所扰,便道:“霖儿,封印的事你倒不用太过担心,在武林的后辈当中,你的身板比任何人都要好,有了一副好身板,就可以尽量多地去接受爹爹的真气,最终冲破封印的限制”,我问:“爹爹,那我需要修炼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呢?”他答:“平常人恐怕十天半月就能行了,不过你少则半年,多则三年!”,我惊道:“怎需要那么久的时间?”,郭沛天答:“霖儿,爹爹和你做一个比喻:寻常人的身体容纳真气的量就像是一只油瓶,而你的身体则像是一口油缸,油瓶虽然短时间能够被灌满,但它毕竟只是一只油瓶,出息不了的”,我听到这儿终于明白他说话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郭沛天又道:“我这个人喜动不喜静,喜勤不喜懒,你作为我唯一的后人及唯一的徒弟,自然要多受许多常人无法忍受苦楚才行,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你懂吧?”,(奇*书*网*.*整*理*提*供)我回道:“爹爹尽管放心,镇霖自会严格要求自己,不会给爹爹的脸上抹黑”,郭沛天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这才像是我的儿子!”,二人说罢,我又练了几趟兵器、擒拿功夫给他观看。郭沛天看罢叹道:“霖儿啊,你练的那些都属于花拳绣腿,待遇到恶战之时就都施展不出来了”,我问:“爹爹,那我需要怎样才行?”,他答:“武学修为讲究三个境界:即‘力’、‘速’和‘意’:所谓‘力’指的是修炼内功,使攻击和防守之中充满力道。不管是怎样的武功,最终都是以击倒对方为目的的,只有你一招一式充满力量,才能给对方造成生理及心理上的压力,使他心惊胆战、患得患失”,我听罢连连点头,又问:“爹爹,那速呢?”,他又答道:“‘速’不单单指速度,而是泛指外功的修习。古之贤者讲究‘内外兼修’,‘双管齐下’,倚重任意其一,都会在实战当中瘸腿,终要尝到苦果”,我听罢频频点头,表示甚是赞同。郭沛天见我听得喜欢,自是讲得愈发起劲,又道:“至于第三个‘意’字嘛,指的是‘意念’:其实在武学之巅,两个绝顶高手过招讲究的再也不是诸如速度、力道这些东西,能够左右胜负的唯一条件乃是意念。为了让你明白,爹爹就拿个自身的例子去和你讲讲:前些年时,我挑遍中原没有敌手,闲极无聊便越过此山去高句丽闲游。高句丽那时为倭国所占,故而在其境内有一个倭国的道场。在道场中,我遇到见一个令人胆寒的劲敌:此人名叫‘中島翔太’,是一位曾隐居几十年的武术大师。我俩初战之时,他所用的乃是一把无比锋利的‘村雨’宝刀,但过了几十招过后,此人将刀入鞘,说道:‘郭君,你我胜负已分,再打下去只会让我命陨剑下,讨一个难堪的结局’,我其实早就知道此战的胜负,但仍故作不知地问道:‘中岛君,你我还未过白招,何以妄下断言?’,他苦笑答道:‘我的武功是让刀随人动,刀借人势,强调招招有我;而阁下却是讲究人剑合一,人融剑中,强调招招无我,这有我与无我只见看似只差一字,但却拉开了千百个层次,倘若再战下去,只能以战败告终’,我听罢笑道:‘中岛君果然厉害,实不相瞒,中原的武林之内虽然不乏高手,但尚没有一人能有像阁下这般的领悟能力,更没有一人能有你这种平心静气,自知之勇,就凭这一点,我也不承认你今日败绩,至少算我俩打平才对’,自此之后,我与中岛翔太二人成为莫逆的至交,每年我都要去高句丽或倭国去探望他一番。” 我听罢啧啧称奇,不禁叹道:“原来爹爹还有过一段如此传奇的经历”,郭沛天笑道:“可不是么?我惜他有自知之明,不像中原人士那般好大喜功才与他结为朋友。想来这也是爹爹自从出山以来比武唯一没有取胜的一次”,我不禁大惊,问道:“难道爹爹从来都没有输过?就连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也没有输过么?”,他答:“我师父只是塞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从未教过我一招一式,怎么能论及输赢?”,我又惊问:“那爹爹满身的功夫是从哪里来的?”,郭沛天答:“郭道临当日肯从农民手中花下重金救我,其目的不是为了教我习武让我扬名立万,他是从我师祖那里盗得了一本宝书,自己害怕走火入魔不敢修炼,想拿我个试验而已。哪知我在修炼之中阴差阳错,不仅没有走火入魔,反而打通了浑身的经脉从此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一见我学成了功夫,急欲带我出山试验,想看我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于是我俩花了两年时间普会绿林高手,每经一战,我便会从实战之中悟出许多内功外功的诀窍,变得愈加成熟,后来我和师父二人参加了八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之中,我连战几十人不败,最后纵使八十一门总门长亲自上来也斗不倒我。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我俩斗到三百个回合的时候,在台下他的弟子徒孙为了怕他被我战败,丢了面子和位置在背后暗放松针害我。我为了躲避暗器只能被他一脚踹下看台,虽然没胜,但我也不承认战败!”,一见郭沛天这般认真的模样,我自知他没有骗我,也不禁暗叹这个道貌岸然的武林太过凶险。 郭沛天一番言罢,我在心中暗暗盘算道:“这人虽然行事诡谲,但也不乏绿林人中难得的真诚,况且他又待我是亲生儿子,自会将那本宝书中的绝学授予与我。听他所说,他练成武林无敌只用了二三年的时间,而我有虎神之躯,只需勤学苦练,在一两年内纵然达不到他当初的高度,起码也好过一般高手的水平,到时候我只需去投奔三师叔沈岑,在王镇冥手下做一个杀手,做一件比孙武更惊天下的奇事就好”,我正在想着,郭沛天问道:“霖儿,你想不想学爹爹这套绝学?”,我答道:“当然想了,想武林之中,没有谁想不继承爹爹的衣钵吧?”,郭沛天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嘴倒是蛮甜。不过说归说,闹归闹。练习之时爹爹的身份是你的师父,不会对你有任何怜悯和娇惯,这些你都要有个心理准备”,我答道:“爹爹您尽管放心,不管怎么难受孩儿也不会叫一声苦”,郭沛天答道:“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和我一起去那个湖旁练功罢” 第六章 - 天池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平明,我和郭沛天二人吃过早饭,便双双沿着小径到了圆湖旁边的矮山之上,郭沛天选了一块平地说道:“霖儿,你要记住,以后此处就是我们的练习场”,我答道:“此处有山有湖,甚是让人心旷神怡,真是一处习武的妙地!”,郭沛天却摇头说:“爹爹之所以选择此地,绝非是让你游山玩水,你不知道:此地乃为山上之山,一来这地位置奇高,空气又稀薄,在这里习武练习会大大锻炼你心肺的承受能力,以后你在平地交战之时别人二三百个回合就累得气喘吁吁了,而你打上个一千个、两个回合根本没有任何不适反应,这本身就是占了一个极大的便宜”,我听罢惊道:“还有此种说法?”,郭沛天道:“没错。 首发不知你听没听过:西域僧人之所以让中原人士一度谈之色变,不仅与他们的招式狠毒古怪有关,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西域位处高地,自小便在那样艰苦的地方练功,于身于心都是一种磨砺。爹爹之所以选择这么一块地方作为落脚之地,固然是因为这里有旷世奇药‘血红花’可以采摘的缘故,除此之外,这山、这地、这树、这湖的灵气也都是我选择的原因” 一听郭沛天谈到这湖,我忙惊问道:“爹爹,提到这湖,我倒要向您说说前几天发生的奇事:我在给我娘挖坑之时,曾经瞥见湖心有一个巨大的气泡,当时我距湖心少说也有四五十丈,纵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我依旧能够辨得清气泡的大小,由此可知那气泡的尺寸有多大了”,郭沛天听罢哈哈大笑道:“这东西听见你的声响出来迎接你”,我问道:“这东西?什么东西”,郭沛天答:“这是我在山上聊以相伴的朋友,也是我练习轻功之时的对手,你若想窥得其全貌,还要有些表示才行……”,郭沛天一语说罢,脚下一纵已然飘到不远处徐三娘子的坟前,我忙转头向一旁观看,只见坟前的木杆之上还戳着‘金狼帮’帮主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郭沛天也不说话,一把拽下人头,飞身跃向湖面,别看他身形庞大,此刻却异常轻盈,如一只蜻蜓点水般地在水面上随意疾行着。待他要行至湖心之时,只见他一手提头,另一手伸进嘴里打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口哨,哨声过后,他将人头朝天上使劲一抛,便一纵身闪将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郭沛天抛完人头之后,湖中心原本平静的水面瞬时变得惊涛骇浪。片刻过后,打水里直挺挺地探出一条纯黑的东西出来——我之所以唤之为‘东西’是因为我真的无法形容它属于何纲何类:它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有一条油黑锃亮、光滑无比的颈子,看外表既不是禽,也不是兽;既非鱼虾,更不是壁虎毒蛇之类。它的颈子奇长奇粗,几乎堪比不咸山林中最为粗壮的大蟒,但是观其口鼻又纵然不似蟒蛇的模样。这东西此前伏在湖中没有任何先兆,而此刻它又像闪电一般自水中突然袭来,直奔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而去。 人头在半空中疾速飞升着,但那怪物的动作显然更快一筹,眼前它的大嘴就要叨到人头的瞬间,郭沛天突然从天而降,飞起一脚正踢在人头之上。郭沛天这一脚踢得很轻、很巧,人头以更快的速度向上飞升,而那怪物叼头心切,又将身体更多地向外移动。它这一动,下半身终于露出湖面,只见在那根弯曲细长的颈子底下,竟然藏着一个极为庞大的腰身。不得不说,那腰身实在是太粗了,之前如树一般粗壮的颈子腰身的衬托之下,就像是坟包子上的艾蒿杆子一般纤细。郭沛天一边像蹴鞠似地摆弄着那颗人头,一边躲避着怪物的攻击:他忽而踩水疾驰,忽而腾空跃起,忽而转体旋身,忽而无影无踪。一只庞然大物被他以头为饵,玩弄的左游右探,也碰不到人头一下。良久,他好似是玩腻了似地,瞅准机会,抬脚把人头射向怪物,那怪物一见人头飞来正中下怀,张口一接便急急潜进湖中再不出来。片刻之后,湖面再度恢复如前波澜不惊的状态,形同一潭死水无异。 郭沛天踩着水面纵身一跃,一副气不长出面不更色的悠闲神态落至我的面前,叹道:“自从你娘来此之后,我也没腾出工夫抓活物喂它,难怪它今日见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他见我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又道:“霖儿,你一定不知此物谓何吧?讲起它来还真有一段故事呢。话说十年之前,爹爹功成名就正在塞北师门之内闭目修行,哪知一人竟然突破本派重重守护闯入洞内扰我修习。这事倘若搁在往日,以爹爹的脾气必要腾空而起,一掌将他击死方能后快,哪知此人轻功异常了得,我扑了几次之后竟然未沾到了一根毫毛。那人见我擒不着他,戏耍我几番便想逃走。我一见这种情形心想这要放他出去吹牛,我郭沛天还焉有面子?急火攻心之下我便也不顾其他尾随在后,我俩片刻不停直跑了四天三夜,他才在此山底下急急停住。 他两脚交替踩踏,顺着山石直飞上这个平台,而我也依照他的模样如法炮制跟在他的身后。岂不知这乃是他给我下的一个圈套:我的动作比他稍微慢些,待他飘落在平台上时,我还在半空中翻腾。利用这个时差,他取出鬼头小刀向我就是一攻,我心中暗叫不好,慌乱之中急忙侧转身位闪躲,这时说来也巧:或许他也怕用力过大跌下山去,那一刀竟然扎进我的腋窝,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我当然不能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借着这份幸运,我用左臂夹住刀刃,借力使力向下一拽换取了自己上升的冲力。爹爹当时愤恨有加,使用的力气可能稍为大了一点,此人在平台之上站立不稳,大头朝下便栽了下去——习武之人最怕这种四边皆空的情况,因为没有东西接触,纵然有再大的力道没法施展出来,那人也不例外,在空中翻着筋斗,大头触地撞死在山岩之上。至此,这块儿宝地也被爹爹发现,所以近十年来,我也一直没有再现江湖,只把行踪告诉了几个要好的师兄师弟。 到这伊始,我只把山洞当成闭目修习的圣地,直到一年之后我才发现了那道通向花圃和小径的暗门。至此,我万分后悔自己在一年之前错手杀了那个高人——他可能是这个山洞的主人,说不准这间花圃和这眼大湖也与他有关。如今那人死了,什么都已问不出来,面对无尽的疑问和寂寞,凡事我只能亲自去探才行。后来我在湖畔的石缝之中发现了绝迹江湖已久的奇药‘血红花’,服食之后,内力固然提升了一个层次,但因为浑身燥热难耐,我也只能跳入这潭寒水之中解热。就在我潜入水中尽情畅游之时,一个怪物竟然在水底对我袭击,借着‘血红花’的功力,爹爹我我侥幸终于逃出生天,一度再也不敢接近这口大湖。直到后来爹爹的轻功修炼得登峰造极之时,才想到诱它出来去做我的陪练。不过这东西是极为诡谲的,在水下我不是它的对手,没有什么引诱它又不肯轻易出来。想了许久,我终于决定拿人的死尸去引诱它,没想到这一招还蛮灵,这个怪物为了食肉每次都会出水陪我缠斗,什么时候我练得累了,再把死尸给它吃” 听郭沛天说完,我突然想起威廉斯的那本日记——他在回忆录中所记载的海眼兽鱼也是一条细脖颈,油黑油黑的肌肤,一只庞大的身子,那鱼同样是潜在水底,只是威廉斯称它作为‘蛇颈龙’。我忍不住在暗暗心中想道:“倘若我擒得住这条兽鱼,也不用去学什么暗杀、投奔什么三师叔了”,想到此处,我心中甚感欣喜,大叹这人生之妙,真是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问郭沛天道:“爹爹,你能擒得住这怪物么?”,郭沛天答道:“擒它?太难了!爹爹在几年之前曾经用十成的功力砍它的脖颈,结果这怪物凭着一身坚硬的黑皮不仅没有受伤,反而将我心爱的宝剑给震碎了,自此之后我再没动过伤它的念头,只将它当作练功的伙伴”,我听郭沛天说罢,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他见我郁郁不乐便问:“怎么?你要吃它的肉么?这东西的皮比铁片还硬,不把你牙硌掉才怪”,我苦笑一声,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自此之后,我同郭沛天两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爷俩个膘着膀子一同练了两年。在此之后我吃了无数的苦头,倘若不是有虎神的身板恐怕早已死了八九次之多。郭沛天见我学得用心,教得也起劲儿,他白天教我外功、轻功,黑天之后就在山洞与我盘膝而坐,用他强劲的内力帮我补充,由于他的内息过于旺盛,有时我在浑身燥热难耐之时,他便将我扔进湖中洗澡,那兽鱼的鼻子极其灵敏,闻到水中有人的味道立即抬颈攻击,每每此时,郭沛天总要在一旁细心观察、伺机而动,一到兽鱼即将得手的紧要关头他就对我出手相救。在这种残酷的训练之下,两年下来,我的轻功自是提了七八个档次,每次看似极难的过程也是有惊无险。 在这两年里头,郭沛天每隔一个月就要下山去游上个一天半日。我因为迷恋他的奇功,外加上自己平台陡峭难下,也再未敢生出过逃走之心。郭沛天每次回来,除了背回一具死尸喂鱼,其余的就是将江湖上的最新形势说给我听:比如美国大力士奥皮音到上海表演献技,与河北武师霍元甲较量受挫;又比如倭人频频在辽源设立机关,到处测绘;最新的消息是立宪派首领梁启超在上海创立《国风报》,强烈抗议清廷专政,欲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法则。 日子又过了两三个月,郭沛天这天从山下归来,带回一个惊天的消息:王镇冥等人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正被捕羁押在京城的监牢当中,武林中各路豪杰均念汪君豪情,正欲在半路劫狱!我听罢在心中暗道:这姓汪的果真是条汉子,他明知在一个月前,义士熊成基谋刺海军大臣载洵及萨镇冰未遂被捕遭杀,却依然敢激流勇进,去更大的手笔。比起清廷对外国人那种卑尊屈膝的媚态,他这份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勇气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倘若大清人人有他这种豪迈,则中华有望矣。郭沛天道:“自从我和你娘的姻缘被断,这些年来,爹爹我一直戏谑江湖,亵渎尊严,其实在内心里面,爹爹也想改邪归正,无奈我坏事做得太多、恶名太盛,每到一处,还不待我解释什么,人们便吓得如鸟兽散。今日恰逢有此佳事,爹爹想让你下山,劫牢反狱在绿林人中以爹爹之名救下王镇冥,还天下一个大义,也顺便帮爹爹挽回一些名誉。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一听此话,心中不禁狂喜道:这真是一个天赐良机,两年密不透风的苦练已让我身心俱疲,此番下山我不仅能够小试牛刀,探一探自己武艺的火候,还能够回到二龙山探望四爷和静玉,了却我心中一桩心事。想到此处,我急忙说道:“爹爹,为了洗刷我们郭家恶名,孩儿义不容辞,莫说去救一个王镇冥,就是去赴汤蹈火,孩儿也再所不辞!”,郭沛天一听我答,乐曰:“大善!”,便从袋中掏出几锭银子递给我说:“霖儿,外出闯荡不能没钱,但是你江湖经验尚浅,更不能露白被贼人惦记上,此次出去爹爹不多给你,只给你纹银五十两。一路之上你要分外留神,尽量不要吃酒,饭菜一定要拿银针探过再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不要忘记:在这江湖之上,比毒药更毒的是人心!” 我点头称是,接过几锭银子将它们踹进内兜,而那心却早已飞到了四爷和静玉身旁。临行之时,我见郭沛天稳稳坐在洞中不动,便问:“爹爹,那石台距地面有三四十丈之遥,你不送我孩儿要如何才能下去?”,郭沛天听罢笑道:“其实爹爹一直瞒着没告诉你,自打你第一次在湖中与那水怪缠斗的时候,你的轻功就已经能平安下山了。你只需逆着上山的步骤,用双脚交替踩踏两边的山壁稍做缓冲就可以了”,我听后大骇,急忙纵向心中那个神圣的石台。说来也怪,两年前立在此处我自觉得阴风阵阵,如今再次一站,倒不觉得有多么恐怖了。我将背包斜跨在肩上,稍稍屏住呼吸,大头朝下便纵下了石台。我在空中愈落愈快,山风在我耳旁像鬼哭狼嚎般地呜咽着,地上的景物也如电光火石般地朝我面前袭来,我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不住用眼睛测算着自己的下落的速度和距离地面的距离,待我落下十几丈后,我伸腿在左边墙壁上蹬了一脚。不得不说,我这一脚蹬得恰是时候,下落的态势立刻得到遏制,我一见第一脚蹬得成功,心中自是欣喜,在三蹬五踹之下身子最终稳稳落在地上。 我在地上一蹦跃起多高,在心中忍不住狂呼道:世界又是我的了,自由又是我的了。临行之前,我向上望了平台几眼,只见郭沛天此刻正站在平台上向我挥手致意,我也挥手向他回了个礼,便忍不住心中的狂喜,头也不回向西边去了。郭沛天此前和我说过,我们练功的地方正是大清国较靠东的位置,再往东就是高句丽的地界。而那口圆湖位于众山之巅,直抵天际,故而他称之为‘天池’,鉴于此地的地理分布,倘若要去关里则必须向西奔行一段才行。 我心中甚是思念静玉,脚下自是加快了步伐,转眼之间我又翻下了几道山梁,自觉得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如一只离弦之箭般地射向西方。行了半天之后,荒山群岭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田畦。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又掰了一片玉米叶子含在口中——叶子是苦的,但我心中此刻却是无比甘甜,脚下这条路我清楚记得,这正是几年前我随四爷、洪屠户和静虚道长几人上山抬参所走过的小径,想起那些醉心往事,我心潮澎湃,忍不住去回忆小三子、小宝儿、小德子天真的笑容,又不住慨叹静虚道长、洪屠户、胡老三等豪杰撒手殒去,一时禁不住百感交集、喜乐参半。 不消片刻,我循着那条路径回到了抚松镇——那片承载我的梦想,让我想入非非、魂牵梦绕的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结识了四爷,第一次被静玉优雅的气质迷倒,第一次费尽心机地撒谎骗人,也第一次到四爷家里赴宴见识了大场面。看着我家飘摇的废墟店面,望着四爷家依然屹立的秦琼敬德木雕,这暗暗在心中慨叹,慨叹这个世道不济,慨叹物是人非,慨叹造化弄人! 在抚松镇停留片刻,我怕勾起更多伤心的往事,便继续飞身西行。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满满都是二龙山,脑子里每个影子都是静玉。在这种意念的催促之下,抚松距离二龙山三四百里的路程,我竟然只跑了多半个时辰就达到了。拂去身上的尘土,我纵身跃上二龙山破落的山门,脚甫落地,却见一小队巡山的士兵正端着铁矛大刀瞅着我发呆。我心中暗想:“四爷此前不是安心务农,打算再不参与绿林纷争么?怎么经过短短两年,二龙山就再聚兵卒,难不成他也要起兵反清不成?”,正在此时,对面一个持矛的小兵向我斥道:“何方毛贼,竟敢私闯二龙山门,难道你不要性命了么?”,我听罢兀自在心中暗笑道:你想取我性命,恐怕还早几十年,不过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也不能对之动粗。想到此处,我答道:“小兄弟,你一定是新来的吧?你快回去中屏大厅向寨主禀告,就说他女婿刘知焉回来了”,小兵一听我说此话先是一愣,继而与身后几个喽啰兵笑成一团。我一见心中起疑,便问:“小兄弟,你笑什么?”,那小兵笑罢重新将矛挺起,道:“,我看你这幅模样起码也有二十一二了,而我家大寨主的闺女年方只有六岁,你扯什么谎不好,偏偏要编造这样鬼话贻笑大方”,我惊问:“只有六岁?你家寨主是不是诨名叫做‘四爷’,他家闺女是不是一个叫做‘静玉’的二九姑娘?”,小兵答道:“什么‘四爷’、‘六爷’的,我家大寨主诨名叫做‘震天雷’,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你莫要再说是什么女婿,让他听见焉有你的命在?快滚!” 一听小兵这席话,我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很可能自从我被郭沛天救下之后四爷并未回到二龙山,而这山被其他贼人所占换了寨主。想到此处,我自知再在山门前和他们胡扯也没什么结果,便一抱拳恭恭敬敬退回山下。下山之后,我心中七上八下,深深为四爷和静玉担心,思考良多,我也不知去哪里寻他们才好,便决定再回江门探一探他们的行踪。主意打定,我开始施展陆地飞腾法,一路无话,不到一日,我终于由二龙山再度赶到了哈尔滨。 在距江门还有十里远的地方,我停下身来翻来覆去的思考良多:若论轻功,我有十成把握不被人捉到,不过此前因为柳依桐小姐失贞一事闹得不明不白,为了少惹是非,我还是偷了一口铁锅,用黑灰抹了一个大花脸才放下心来。此时日头刚过中午,阳光毒毒地照着,我肚中十分饥饿,也不敢上街去买馒头,想了许久,我灵机一动纵进菜地,在田间地头揪了几把生菜,就着辣椒、黄瓜便吃了起来,待把肚子混饱,我钻进旁边农舍一个柴火垛里开始闭目养神。渐渐地,天色有些擦黑,我在柴火垛里听了一会儿旁边并没别人便蹑足潜踪走了出来。 我在远处纵了几下,身形如鬼魅一般地飘进江门大院。在经过拴马桩子的时候,我的思绪又被带进两年前的那个中午:记得我三人当初壮志满怀,从二龙山出发来到江门给白老爷子拜寿。正是在这拴马桩前受了欧阳兄弟的一番奚落才开始我这两年的不幸生活。想到此处,我不禁低头叹气,哪知脑袋一低,竟看见地上正飘着几朵纸花。在黑暗之中,纸花的白色被不远的气死风灯照耀的显得异常瘆人,我抬头一瞅,原来那百褶的气死风灯上竟也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白家死人了?”,我在心中暗道。 正在此时,我身旁光影一闪,远处几人的声音开始渐强渐近,我心中一急,连忙蹿上房顶扒着房瓦向下偷眼观看:原来下面走着的正是欧阳谷明和几个陌生的面孔。只听得其中一个中年模样的汉子讲道:“老爷子刚刚西去,白先生和白公子他们不在灵前尽孝,也不知此番将我们召来究竟要干什么?”,欧阳谷明说道:“据我所知,此番集会是与时局有关,白先生胸怀大志早想一展抱负,无奈老爷子个性太过中庸,这个不敢得罪,那个又不敢讨伐,只想着在江门过安乐日子”,这时又有一个年纪稍轻的人道:“如此说来,老爷子西去还算成全白先生了?”,欧阳谷明忙接道:“小老弟,休要这般说话,只道喜丧便可,切记,喜丧!”,三人从我眼前走过,丝毫没有发现我的行踪,我在心中暗暗高兴,便顺着房脊屋瓦翻至中屏大厅。拨开半片屋瓦,我搭眼向下观看,只见屋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位于屋子正中正是一口尺寸其大的大红棺材,棺材的前头是一席香案,香案之上摆着一个灵位和一尊香炉,三支粗大的檀香在香炉中缓缓燃烧着,正向外逸散着缕缕烟气。 我在屋顶上抬眼向下观看,只见坐在大厅正中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借着火光的映射,我一眼便瞧出此人的身份——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两年前百般刁难我们的江门少主,白老爷子的独子白君源。在他的下垂首跪着一个二十左右的白面少年,这人我也认得,他是白老爷子的孙子白昱思。至于屋内其他座位上坐的,与两年前寿宴席上的人大抵无异,都是一些少林武当三山五岳正经门派的掌门人。人群还在稀稀拉拉往大厅中聚集着,待欧阳谷明和那几个人进屋之后,白君源清了清嗓子道:“在座的不乏武林之中的前辈,更有许多年纪和我相仿的兄弟,对于各位能够远道而来吊唁家父的这份情谊,我首先代表白家所有老小向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谢”,白君源说罢,从凳子上面站了起来,朝左右两侧的人流各鞠了一个躬。礼毕,白君源又说:“我今日请各位各位前来,除了家父的丧事之外,还有一件要事要与大家宣布”,白君源说到此处时,底下人渐出窃窃私语之声,白君源顿了顿,道:“众所周知,我父白公在江湖之中为人豪迈,嫉恶如仇。他老人家武功虽然不是超群,但每每见到有不平之事仍然要奋力相救,毫不顾忌自己的生命安危,真可谓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白君源此话说罢,底下人并无异议纷纷啧啧称是。白君源又说:“不知各位可否有过耳闻,半个月前在北京有一位大义士名叫王镇冥,他明知自己一去不能回返,也要舍生取义去摄政王府刺杀载沣去促进民主共和,其胆略魄力堪比秦时荆轲。我父在弥留之际曾经叮咛于我:绿林人应该改头换面,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理朝政,漠视时事。如今京城几近陷落,动荡不安,逢此乱世,正是我们绿林人大施抱负的不二时机啊!俗话讲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各位都是名门正派人士,更是有头有脸的掌门,我们有何理由逃避责任不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呢?” 白君源说到此处,旁边的欧阳谷亮带头振臂高呼道:“壮我河山,精忠报国!”,其他门派的掌门一看在此大义之前,倘若没有一番表示那自是辱了自己的名门正派的名节,于是也跟着一起高呼起来。白君源脸含微笑,一摆手道:“好!各位不愧是炎黄的子孙,华夏的义士!白某人佩服,既然群情如此振奋,那我们不如商议一个发展大计。现在眼下最紧迫的,就是汪君的生身安全。此人不惜殒命代天下人去刺载沣,其行着实可嘉。不过他愈不惜性命,我们这些绿林人就愈不能让他送命。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分期分批潜进北京,伺机而动趁乱去救他出来,此事倘若办成我们就是替天下人办成一件舒心大事,我们彼此也能在史册上一战成名,留下印记。如此好事,岂不美哉?”,欧阳兄弟听罢在下面齐声鼓掌,不住喃喃说道:“此为美事,此为美事!”正在此时,底下有一个腰揣双斧的人道:“白兄,你可真会巧使唤人。我们拼死拼活担着掉头的危险,到头来无论是否救出王镇冥,在风间浪头上的都是你,出名的也是你”,白君源听罢面无惊色,从容回道:“董兄弟,此言差异!君源组织这次行动,全是为普天下的老百姓考虑。你若想要加入,我白君源出资出力送你去到北京,日后你扬名立万,我白某人决不索要分毫;倘若你不想加入,白某人也绝不勉强,你无论回哪,君源都给你掏双倍的路费。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君源在家为父守孝,并不参与这次行动,我白家此次的代表乃是我儿昱思。众位请看:他小小年纪,武功平常无奇,又怎能在抢了众位前辈的光呢?风尖浪头之说实属滑稽,滑稽!” 他一番话说完,底下人大骇。在此前腰揣双斧的大汉急忙问道:“白兄此言当真?”,白君源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真!”,大汉听罢连忙跪倒说道:“兄弟方才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不周之处还请白兄不要与兄弟计较”,白君源大度地起身相搀,道:“兄弟言过了,君源一切都是为了普天下的苍生,此外无他!无他!”,白君源说罢,那大汉感动得满脸流泪,振臂呼道:“事到如今,谁再敢质疑白兄,我姓董的就跟他玩儿命!”,满场的英雄好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敢提出异议。 白君源待了一会儿,见无人反驳,脸上显得十分满意,道:“好!既然大家无人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今日之事烦请各位对外严守口风,万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后患无穷!”,白君源说罢,下人端来匕首烈酒,他带头割破中指将鲜血滴进手中一饮而尽,白昱思、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三人紧随其后,接着各路英雄好汉也全都喝了血酒。饮毕,白君源道:“众位因家父仙逝而来,君源感激涕零,特在旁厅备下薄酒素菜款待各位,烦请众位英雄移驾!”,言毕,他便起身引导各位帮主赴宴。 第七章 - 真相 我在心中揣度了一会儿,暗想:“白老爷子仙逝不久,我又是白家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故而此刻万万不能露面。既然如此,我不如继续伏在房上偷听些他们的谈话,白家人或许在不经意间就会透露些消息也说不准”,想到此处,我脚下稍一用力,飘身形飞上邻屋房顶,揭了块屋瓦向偷偷向底下观看:只见地底下摆着十几二十多张桌子,桌上杯盘碗碟罗列,每桌上都摞着十六只盘子,在这十六只盘子里竟然没有一样荤菜。不得不说,那些素菜做的非常精巧,豆腐被雕成牡丹的形状,而那些豌豆、辣椒、白菜被摆成一个渔夫摇桨的模样,显得栩栩如生。众人坐下之后,开始吃那些素菜,每一翻动,菜香便从席间向上飞升。我伏在房顶,自然是馋得我坐立不安。我一听众人在席间只顾划拳行令,并不讲什么秘密,也就飘身下来向内跨院而去了。 我清楚的记得:两年前在白家居住的时候,在内跨院靠东侧的地方有一间佛堂,佛堂的规模不小,香案上除了香炉檀香之外,常年都会放些糕点供果。想到此处,我肚中不禁咕咕乱响,于是赶紧加快脚步跳上佛堂屋顶。我俯下身子揭了一块儿屋瓦偷眼向里观看:只见佛堂之中灯火通明,除了东厢立有一尊巨大的铜佛之外,并未有一个人在。在 铜佛面前的供桌之上,摆着桃子、鸭梨、葡萄……而在另一侧的糕饼盒子中,板板整整放着几块儿京城‘芙蓉居’出产的点心。一见此景,我心中狂喜,将屋瓦重新嵌上,飘身形落在佛堂之前。我轻轻打开佛堂的大门,又轻轻地关上,抓起香案上的桃子、鸭梨就想去吃。东西刚要沾嘴,我猛然觉得面前这尊铜佛甚是威严,仿佛正在大声斥责我对神明不敬。想到此处,我连忙退了三步,双手拿着食物跪在佛前祷告道:“佛爷老祖在上,俗家弟子刘知焉方才有所冒犯,不过弟子腹中实在饥饿,还望请佛祖您老人家不要见怪,阿弥陀佛!”,一番话语念叨完之后,我拿起鸭梨‘喀嚓’就是一口。梨汁甫一入口,一股清香甘甜的感觉立即占领了嗓子,我心中叹道:“在天池旁吃了两年多的辣椒、茄子,今天可算是苦尽甘来”,正在想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我竖耳听辨,这脚步声正是冲着佛堂而来的。 我心中有些慌乱,自知再想夺门而出已然来不及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将桃子摆回原位,拎着吃了一半的鸭梨躲在铜佛身后。不消一会儿,佛堂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我屏息凝神倚在原位探听:只听得来人脚步的极轻,进屋之后又将木门慢慢掩上,她边走边抽泣着,听声音似是一个女人。这人低泣了一会儿,将香炉里的檀香重新换了三支,又将篮子里的供果重新摆了一遍,道:“唉,佛祖!自从两年前我昏头诬陷了刘公子后,我那命怎变得这般苦楚?难道一切都是现世的报应么?呜呜呜……”,闻听此言,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正是此前让我深陷不义之地的白家女孩,白昱思的表妹柳依桐。 我偷眼从铜佛的腋窝缝内前观看,只见佛龛之前正跪着的正是柳依桐。她满脸是泪,一副憔悴的愁容将她衬托的不似是一个花季少女,却更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我一听她说‘诬陷了刘公子’这几个字心中甚是气愤,想起自己虽然因祸得福与郭沛天修习了一身的好武功,但却平白无故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这一切的一切,皆源于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小姐柳依桐。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怨气,一心想教训教训这个恶毒的女子。 说实话,我少时因为能说会道,甚得长辈和同伴的喜欢。这二十多年不仅没对谁结过怨,更没对哪个女人有过如此愤恨的感觉。但如今,一见这个女人,我牙根恨得痒痒,真想纵过去凌空抽她两个耳光一解心头之气。不过我见她今日这一番惨兮兮的模样,突然心生可怜,将手抬了三抬,又落了三落。我在心中暗道:她纵然不会因为取乐牺牲名节而陷我于不义,在她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黑手,与其抽她几巴掌逞得一时之快,还不如抓此良机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还我一身清白。想到此处,我伏在铜佛身后屏息聚气,用内息将声音压得极其低沉飘渺——这声音能够让佛堂外的人难以听到,而让佛堂内的人觉得十分威严宏大。 这时柳依桐正跪地伏身跪拜铜佛,口中不住念叨:“佛祖赎罪,佛祖赎罪!”,我灵机一动,低沉地回了一句:“罪不可恕!”,柳依桐闻听过后差点吓瘫,将头磕得有如鸡叨碎米,不住念道:“佛祖显灵,弟子不知,佛祖赎罪,佛祖赎罪……”,我一见她这幅姿态不禁在心中暗笑道:此招果然绝妙,看来打着佛祖的名号,什么消息都探得出来。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柳依桐,刘知焉两年前身亡,他去阎王爷那里告了你一状,阎王现在非常气愤,特托贫僧来向你调查了解内情。你若如实向贫僧禀来,我倒可帮你在玉帝面前求求情,但你若敢欺骗贫僧,你造的恶果将会十倍偿还到你的身上”,说完此话,我心中暗笑,自觉得这一番话比京城里八大胡同里那些说书先生讲的还要逼真。柳依桐听罢颤颤巍巍地回道:“弟子怎敢欺骗佛祖?我……我……”,柳依桐说到此处,脸色现出一丝难堪,似有些话羞于出口的模样。我又在佛祖身后道:“贫僧知道这都是一些儿女私情之事,你对着我羞于出口。不过贫僧乃是大罗金身,你倒也不必对我羞涩避讳什么”,柳依桐听罢精神稍为放松,道:“佛祖,我幼年丧母,是姨娘和姨丈不嫌弃我和爹爹,将我们接进江门过活,所以我们柳家对白家都是感激涕零的”,我答:“这我倒是知道,你只管挑那些重要的部分来讲就好了”,柳依桐又道:“弟子自幼来到白家之后,与我表哥白昱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背着与魏家儿子婚约,但是心却早已属于表哥。而表哥对我则是一副三心二意之情,让我好不痛苦。两年多之前,也就是表哥的爷爷在过寿诞的当日,由吉林来了三个客人,其中有一个老人,两个少年。此三人来过之后,立即给白家掀起一片波澜,我听表哥说:那老的乃是白叔叔的同门师弟,因为二十年前抢夺了白叔叔的恋人私奔而让白叔叔愤恨有加。我在心中暗想,也幸亏他当日抢走了白叔叔的恋人,否则现在又哪有这个昱思表哥出生?后来在席上魏家人踢门上来和我逼亲,也是表哥和那姓刘的公子为我出头,击跑了那个魏家小子。不过从此之后,我却发现表哥心神不宁,似是有些异常” 我听罢忙问:“有什么异常?”,柳依桐答道:“那三人中除了老的和刘公子外是一个模样俊美的少年,魏家小子将他误以为是白昱思表哥,挥剑就朝她砍去。哪知这人并不会武艺,躲的迟了一些,帽子被他削去一截。魏家小子一剑过后,那美少年一头青丝落下,在乌发的映衬之下我看见,她原来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此人是那姓文老头的亲生女儿名叫静玉,而刘公子则是他的女婿。自此之后,昱思表哥就像是丢了魂儿似地,经常发呆傻笑,每每有和静玉共处的机会,即便是去他此前最讨厌的后山他也不亦乐乎,我隐隐觉得不妙,但静玉有刘公子在前保护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慢慢地他对静玉的感情越来越深,我在旁边醋意也是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我在他面前大哭,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心。昱思表哥与我说道:‘傻丫头,我待她只当妹妹,你切莫要想得太多’,我依旧不信,他道:‘你若不信,明天我就与刘公子在后山山洞结为兄弟。 首发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我再怎么也不至于抢走兄弟的妻子吧?’,表哥说完此话我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便按照他所说的,在傍晚去后山拿了一个猪头、两坛清酒赶了过去。表哥果然没有食言,在洞中与那刘公子互相通了生日时辰结拜。 结拜过后,两人开始喝酒助兴,刘公子酒量极浅,喝了两杯就醉倒了(我在心中暗想:‘放屁!我以前十碗不醉,明明是你在其中放了蒙汗药!’),表哥喝完之后,显得十分兴奋,竟然开始对我毛手毛脚,我心中有些紧张,但因为极其喜欢表哥倒也不很抗拒。表哥将我搂进怀里叹道:‘依桐啊,表哥确是很喜欢你,不过我却有难言之隐’,我问道:‘有什么难言之隐?’,表哥苦笑道:‘说出来还叫什么难言之隐?’,我见他一副可怜的模样,便动了真感情道:‘不知依桐能否帮助表哥?倘若我可以做些什么,为你赴汤蹈火都再所不辞!’,表哥惊喜地问道:‘此言当真?’,我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真!’,表哥看了看周围无人,将我领到洞外说道:‘好妹妹,这文家老叟欺我父亲太甚,此次他回来拜寿使得爹爹每日闷闷不乐,这让我这个当儿子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表哥为了让爹爹高兴与两位欧阳叔叔设了一个妙计,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我惊道:‘怎么个还法?’,表哥答道:‘文家老叟让我爹尝到恋人背叛的滋味,我就让他尝尝女婿偷香的感受’,我又问:‘偷谁?’,表哥笑答:‘傻丫头,当然是偷你了’,我驳道:‘依桐为表哥守身如玉、冰清玉洁了十八年,为了这件小事就失掉贞洁我决不答应!’,表哥笑道:‘好妹妹,你放心,你那身体依旧是给表哥我,只是把这事情的结果推给刘知焉承受。只要你办成此事,挫败了文老叟的锐气,我在之后定会与爹爹央求,到时候我俩把亲一成,我做夫来你为妻,我耕田来你织布,这事情岂不妙哉?’,我一指洞内问道:‘这么说,你这结拜都是假的?那刘公子也是被你迷倒的?’,表哥笑道:‘这刘知焉酒量极高,不施点计策怎能将之放倒?你放心,他至少得到明天日头大亮之时才能苏醒,到时候他只要在你床上一躺就什么都说不清了’”,柳依桐说到此处,面上显得极度悔恨,已然泣不成声了。 我伏在大佛身后听她一番叙述早已气灌顶梁,见她伏在地上哭泣生怕惊来旁人,于是催促道:“贫僧无暇听你哀嚎,你赶快继续叙述,到时候我好给你去玉帝那里求情”,柳依桐擦了擦面上的泪,起身继续说道:“我因贪恋表哥诺言,头脑一昏便在半推半就中默认了他的要求。之后表哥遣我回家,让我将房内仆人丫鬟悉数找理由支走。他却在三更半夜背着刘公子偷偷来到我的房间,之后……他和我……和我一起……办了那件丑事……,临走之前他将刘公子拽到炕上,把他的衣服扒光才发生了以后那些事情”,我听他说完之后,在佛像后边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真想马上跳上房去将那个人面兽心的白昱思一掌击死,再将他撕成碎片才能泄愤。 柳依桐说完跪在佛龛之前已然哭成泪人一般。透过烛光的映衬,她显得更加苍老,一度让我觉得她颓废得像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我在心中暗道:昔日如花一般的俊美姑娘,怎么混成了今天这般田地?还有,我被劫后的许多事情她也必然会有所知晓,与其冒险去白君源的房顶偷听,还不如在此一勺烩了。想到此处,我继续问道:“柳依桐,你说!你陷害刘知焉后,那姓文的老头和静玉身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被煎熬成这般破落?”,柳依桐答道:“此事过后,白家上下自然是一片轩然大波。我白叔叔要抽剑废掉刘知焉双手双脚,哪知姓文的老头从中阻拦却用一掌打死了刘知焉。白家所有人都不相信文老头能够对女婿下此毒手,均以为他是在做一个缓兵之计。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找出刘公子生还的证据,白家人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他们回去。在途中欧阳叔叔与姓文的老头一同赶车往吉林赶,谁知在车行半路,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怪物野人,也不由分说便将刘公子的尸体抢走。欧阳叔叔回来将此事与众英雄叙述,众人分析此人正是在江湖上失踪多年的‘塞北邪神’,传说此人极其野蛮,平日里不仅喜欢戏谑尊严,更是生吃活物、茹毛饮血,此番他抢走刘公子的尸体一定是因为走得饿了,想吃人肉……”,说到这儿,柳依桐又是一顿叩头,口中念叨道:“刘公子啊,刘公子,小女子我害你殒命,尸体又叫野人吃了,你可千万不要变成厉鬼找我算账啊……”,我一见她这般窘态,心中怒气一扫而光,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追问道:“那姓文的老头和静玉又去了哪里?”柳依桐忙答:“事发之后的一个月,我在给白叔叔送茶之时偷听到白叔叔和欧阳叔叔又提及此事。欧阳叔叔说此事最终闹得不明不白,虽然文景鸿的女婿殒了性命,但是女婿毕竟是女婿,死了还可以再找,其实吃亏的最终还是我们。我白叔叔问道:‘师弟说得有理,那依你所说要怎么才够好?’,欧阳叔叔答道:‘既然刘知焉的尸体是被‘塞北邪神’所劫,咱们不如略施一计,带着一些咱们的朋友去二龙山去将文景鸿和他女儿拿住,以私通恶贼之名将文景鸿囚禁起来任意折磨。至于他那貌美如花的女儿,令郎早已经垂涎许久,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啦’,白叔叔听罢又问:‘这丫头当我儿媳确是不辱江门,不过我们擒住她的爹爹,又陷害了他的夫君,他又怎能心甘情愿跟我儿死心塌地的过日子?’,欧阳叔叔听罢笑道:‘诶!大师兄你此言差异,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刘知焉是我们害的?而且刘知焉轻薄依桐姑娘这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想天下任何一个女人见了男人如此背叛自己,都会彻骨地痛恨他吧?除此之外,依兄弟所见,擒他爹爹的时候我们最好不要出面,如果可能我们可以找心腹人在她演一场戏,让她觉得我们白家为了救她爹爹尽了心、出了力,她自然也就会对白家有所好感。只要那些将文景鸿老儿擒住,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受苦,他女儿无依无靠的,在我们的救难承诺之下也只能在来江门寄居,到时候一切事情不都由白公子一手掌控了?’,两人说罢,自觉计策定得甚妙,一阵哈哈大笑。而我……而我听后却心如刀割一般,自知此次不仅白白失掉贞洁,还被从小信赖的表哥、白叔叔、欧阳叔叔几人合伙所骗,于是我甚觉寒心,一度想要寻个短见就算了……” 我听后内心百感交集,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于是怒斥道:“说谎!你既然都想寻短见,为何刚才又怕刘公子找你索命?”,柳依桐答:“我本想寻个短见也就算了,无奈……无奈我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表哥的孩子!不管表哥心地多么邪恶,至少孩子是无罪的。或许佛祖您不知道,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我受了多少白眼,被人戳了多少次脊梁。而表哥请来那文静玉之后自然是忘了此前信誓旦旦的诺言,整日围着她身边打转,将我彻底忘至脑后。我坐完月子赶紧去见表哥,追他实现诺言,没想到表哥却笑道:‘妹妹,表哥本来我倒是想娶你,只是你太不争气,竟然怀了孕。你被凌辱这事,几年之后可能会被人渐渐忘却,但这个孩子却无法抹煞得掉,以后一提这个孩子,江湖人都会笑我:堂堂的白昱思怎能捡别人穿剩的鞋穿呢?’,听完表哥这句话,我的心由高空坠入谷底,自知上了他们爷们儿的当,倘若继续追究下去,这个孩子恐怕都要遭了毒手,于是我一直隐忍着,一直隐忍着不和别人说……”,说到此处,柳依桐自觉得两年来的委屈得以发泄,又是一阵号啕大哭。我心中暗道:行了,该弄清的事情我也都弄清了,再在这里装佛一会儿恐怕就要穿帮,便赶紧趁着柳依桐跪地磕头的间隙飞身形纵到门前,一拉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此时外面星光微亮,月亮正被一片乌云挡住。我跃上高墙又回到刚才众人吃饭的所在,只见这些人神色各异,正从饭堂里面稀稀拉拉地往寝室走。我在心中暗道:是时候了。便随着白君源和白昱思两人潜到他们寝室的屋顶。我搬了搬白家寝室顶上的屋瓦,觉得它们沿挨沿,牙咬牙,排布得甚是紧密,倘若想扒开而不惊动底下的人却是一件难事。我在心中暗叹白君源的谨慎诡谲,在房上用腿勾住屋檐,大头朝下便搭了下来——这是郭沛天在天池教我的一招轻功,叫做‘倒挂金钩’,也叫‘猴子捞月’,我在手指上抹了口吐沫,点破窗棂纸,便顺着那个小孔向里观看。 寝室之中端端正正坐着几个人,在上垂首的正是将门少主白君源,在他左右坐着的是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兄弟,下垂首坐的是白昱思,而在一旁陪坐的正是那个此前直言质疑白君源,而后又痛哭流涕的双斧大汉。只见大汉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和白君源说道:“白大哥,兄弟我方才演得怎么样?只这一番话下来,在座的就没有人再提异议了”,白君源微微笑道:“兄弟扮得的确不错,可以说是真假难辨”,这时欧阳谷明朝那双斧大汉说道:“兄弟,现在京城里面乱得很,保皇派和立宪派正在为皇权之事争得不可开交。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此时正是我们绿林人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关东诸派历来为中原人士所轻视,但此次白师兄不畏个人安危,率领我们杀进中原,待到吾等建功立业之时,不仅功成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还会给关东门派大大长脸,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双斧汉子也不住点头道:“白大哥果然会审时度势,小弟佩服,小弟佩服!” 待他们说完此事,白昱思打了一个呵欠,道:“爹爹,叔叔,孩儿我明日我还要早起出征,就暂且退下休息了”,白君源道:“我们的话也都说完了,既然天色不早,那就不如就此散去”,一席人听罢,各自出门走向自己的寝室,我在房顶上看着众人的行踪,最终决定跟踪白昱思。那白昱思挥别了旁人一扫方才的倦意,东拐西拐,竟然拐进内宅,我纵在内宅的房顶,依然使用那招‘猴子捞月’挂在后窗向那屋中偷看。 只见屋中一片皓白,就连油灯外面的罩布也是雪白的,在雪白的蚊帐里面正伏着一个细瘦的身影。我左右打量了一番——这身影太熟悉了,如无意外正是我日思夜想的静玉!一想到此,我浑身不禁哆嗦,屏住呼吸直视着蚊帐中的身影。“哐哐哐……”,白昱思在前面敲了几声门,帐中人稍一欠身问道:“是谁在外敲门?”,一听这声音,我心中一喜,更加确定那就是静玉。只听得白昱思道:“静玉妹妹,是我啊”,静玉从蚊帐中探出头来问道:“是昱思哥哥么?”,门外答:“正是!”。我一听静玉呼他为‘昱思哥哥’,心中妒火不禁升腾,强忍愤怒继续挂在后窗探视。静玉的表现却让我稍稍舒心,道:“昱思哥哥,现在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让外人看见好说不好听,有什么话……咱们就明天说吧”,白昱思答道:“静玉妹妹,你先把门打开,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冒犯你了,况且明早哥哥就要出发去京城,你对哥哥无情,总不能对你爹爹无义吧?”,静玉一听白昱思提到四爷,想去给他开门,但神情之中又夹杂着几分犹豫,道:“你要记得,倘若你再敢借着夜深人静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死在你的面前”,白昱思答道:“妹妹尽管放心,我怎敢拿你性命开玩笑!”,静玉听罢穿上鞋子,一手从抽屉里拿着剪子,一手将信将疑地把门闩拉开。白昱思进得屋内一见静玉这番架势,笑道:“妹妹,哥哥我上次是喝多了酒才……,你却不要在意,不要在意……”静玉答道:“昱思哥哥,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寄居此处只为求你救我父亲出来。你若念及长辈情谊肯帮我这个忙,妹妹自是感激不尽,不过你若对我有非分之想,可别怪妹妹我翻脸无情了!” 白昱思听那怏怏一笑道:“难道你还在等那个强奸犯刘知焉?”,静玉怒道:“不准你管知焉哥叫强奸犯!”,白昱思咬牙道:“我表妹连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还替他掩饰个什么劲儿?况且这人此前已被你爹爹打死,即使他命大尚有一口气在,落在了‘塞北邪神’的手里也是思路一条,或许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哈哈哈”,静玉听到此处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喊道:“你胡说,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知焉哥,你走,你……滚!”,静玉说道此处脸色突然发红,身子跟着一歪,我知道,这是犯头疼病的前兆!白昱思一见静玉这番模样脸上暗笑,一屁股坐在长凳之上嬉皮笑脸地在旁看着。静玉怒道:“白昱思,你赶快走,否则……否则我就……”,还没待她一句话说完,静玉眼前一黑,剪刀瞬间被她撒手扔在地上,这还不算完,她的身子也混无知觉地歪了下去。我一见心中甚是着急,就想破窗而出去接,哪知白昱思近水楼台,还不待我行动便张手一揽将静玉搂在怀里。白昱思淫笑道:“乖妹妹,情哥哥为了等你空耗两年的大好时光,而今我却不能再浪费这良辰美景了……嘿嘿”,说罢他将静玉放在床上就想回身关门行歹。事到如今,我怒火已然烧至顶梁,纵然自己是孔子再生、孟子在世也无法忍受白昱思肆意妄为。我想从后窗内跃进屋内,先手刃了仇人再救静玉逃出虎穴,哪知一比量却发现后窗尺寸太小,根本不能容我全身通过。慌忙之中我脚尖儿用力,又纵回至房顶,正在我想飘到正门前面闯入之时,哪知有一人却先我一步将门踢开,我定睛一看:来着并非别人,正是先前在佛堂前苦苦祷告的冤屈姑娘柳依桐。 白昱思一见柳依桐突生愧意,但是因为想要急于凌辱静玉,他的面色旋即又变得凶恶,怒问道:“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柳依桐冷笑道:“姓白的,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你在深夜里鬼鬼祟祟潜进静玉姑娘的房中是什么意思?”,白昱思一见硬的不行,连忙压低声音柔声道:“表妹,你小些声音说话。这些家事倘若被下人们听见,再瞎传一番就不好了”,柳依桐又道:“白昱思!难得!难得啊!你这种败类竟还懂得‘羞耻’二字的写法,你若早些把这面目暴露于我,我犯得着丢了贞洁去给你背这黑锅么?而今我成了没主的媳妇,孩子成了没爹的娃娃,你说,这一切都应该谁来负责?”,白昱思一见柳依桐依旧声音不减又恢复了一副凶态,骂道:“姓柳的,你别给脸不要,倘若把爷爷给惹怒了,我将你卖到山中做妓,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柳依桐绝望地笑道:“好!好!好!你把我卖到山中做妓,我却要先把你的亲生儿子给摔死,你就等他变成恶鬼回来找你索命吧”,说罢,柳依桐从背上取下一个小被儿,在被外一个小家伙正从睡梦中惊醒,懵懂地东张西望着。 白昱思指着柳依桐怒道:“你!你!你这个泼妇!你到底要怎么样?”,柳依桐道:“我不怎么样,你不让我得到,我也不让你得到,就这么简单!”,白昱思听罢恨恨地说:“你若这样绝情,一辈子都别想与我成亲!”,柳依桐听完突然犹豫一下,旋即也恨恨地答道:“你若在两年前那这套说辞诳我还行,现在我柳依桐绝不吃你这一套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背后的孩子没见过这种市面‘哇’一声地哭了,三更半夜孩子刺耳的哭泣声传的异常之远,不一会儿前后栋屋子里竟有几间燃起了油灯,几个远道而来的绿林人披着衣服上前问道:“白公子,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的怎会有孩子的哭声”,白昱思一见有人来搅,自知美事不成,但他仍强装笑颜,答道:“实在抱歉,各位!我与表妹来到静玉姑娘这里做客,因为表妹缺少奶水,孩子饿得发慌,所以才深夜哭泣,惊扰各位休息了,抱歉,抱歉!”,说罢白昱思假意来到孩子近前,抚着他的额头讪笑道:“孩子,你休要哭,待明日舅舅给你请个奶娘过来”,众人一见无异,均拖着步子返回到各自屋内,待他们重新熄了灯,白昱思咬牙撂下一句“算你狠!”便拂袖而去。 我在房顶长出了一口气,不觉对白昱思这种伪君子的愤恨更加提升一层,我在心中暗道:对于这种恶人,一刀宰了他未免太过便宜,待日后我一定要寻个恰当的机会,让你白昱思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正在想着,柳依桐迈步进了静玉的门,我深怕她由妒生恨,对静玉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于是又回到后窗用‘倒挂金钩’悬在半空监视着她。与上次单纯的监视不同的是,这次我右手掐着一块儿石子儿,倘若她敢对静玉有任何的不利之举,我这一颗石子立刻就能像子弹般地射向她的面门。柳依桐刚刚在佛堂惊魂未定,加之她思想比较单纯,必然会将之当成是神灵启示而不敢声张。 柳依桐进了屋内首先伸手摸了摸静玉的鼻息,旋即又到抽屉里取了一角白玉用铁砧子磨碎了兑了一杯开水给静玉服了下去,我一见她这番动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终于知她心地善良,虽然对白昱思十分怨恨,却未能将这份怨恨转嫁到静玉身上。静玉喝了玉水,过了一会儿渐渐恢复了知觉,她甫一苏醒,急忙翻身坐去摸自己的衣衫,一见旁边坐得的柳依桐,惊异地问道:“依桐妹妹?我这是怎么了?白昱思呢?”,柳依桐苦笑道:“他被我逼走了”,静玉闻听连忙下床跪倒说道:“静玉我多谢妹妹的解围之恩,多谢,多谢”,柳依桐叹了一口气道:“谢什么呢?,我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应当互相扶持才是”,静玉听罢脸一红叹道:“都是我那焉郎造的孽,不仅将你的名节尽毁,也让我成为一个寡妇……”,柳依桐闻听之后显得非常难堪,道:“姐姐,其实……其实……这丑事……不是刘公子他做的”。静玉闻听惊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柳依桐又平心静气地重复一遍:“这丑事并不是你家刘公子做的” 静玉闻听喜得两眼放光,但旋即她的双眼又变得无神,质问道:“既然不是知焉哥做的,那你当初为何要斩钉截铁地认定是他?知焉哥不仅为此尽毁了名誉还搭上了生命的代价,就连我爹,也是为了你被凌辱一事才被那些绿林人关在监牢里的”,柳依桐压低声音说道:“静玉姐姐,我和你说出真像,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外传,更不能去找白家人算账,否则连你带我全都没有好果子吃!”,静玉点头答应,柳依桐说道:“姐姐,我在当日是受了恶人的指使去谋害你爹才捎带把刘公子带上,事情是这么这么一回事……”,柳依桐和静玉一同躺在床上,将佛堂之前所说的一切又叙述了一遍,直听得静玉瞠目结舌,不住以拳击墙。末了,柳依桐为了不让静玉伤心,将‘我到阎王面前告他一状’的事省略不说,而扯了个谎说我依然活在世上。我心中明白,她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让静玉别太伤心,第二,静玉倘若知道我还活着就更不能让白昱思的奸计得逞。静玉听罢脸上现出兴奋之色,不住念道:“我就说知焉哥不会做这对不起我的事嘛,而且知焉哥他不是个普通人的身体,当然是不会那么容易便死的”,她愈说愈高兴,索性点起油灯和柳依桐二人促膝长谈起来。我在后窗一见静玉对我守身如玉,依旧如此痴情心中不禁大大欣慰起来。 我翻身一钩纵身又落在房上,随即躺在房脊之上望着满天星斗发呆,我在心中暗暗盘算道:若按常理来说,我既然赶上如此良机,自应该把静玉先救出虎穴,待我二人团聚之后再一起去救四爷。不过眼下我尚不知四爷被囚在何处,静玉一个姑娘家的不会任何武功,跟着我行走江湖也非常不便。除此之外,白昱思明天也要离开江门去救王镇冥,对她也构不成任何威胁,这样看来,江门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避难所。在房脊上思想前后,我最终还是决定先将静玉留在江门,待我救出四爷再来救她。主意打定之后,我心中甚感释然,便重新回到柴火垛里闭目养神、等待天亮。 说来这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五更天就到了。几声鸡叫之后,江门门户大敞四开,从里面开出一支马队,我在柴火垛里偷眼观看,只见为首出来的乃是一匹白马,在那白马之上端坐的正是那白昱思。尾随而至两匹黑马上坐着的是欧阳兄弟,再往后就是其他门派的掌门和代表,我数了一数,这一队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二十三人。我在心中暗道: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诬陷四爷才导致他被羁押,想来在他们身后偷偷跟踪必能探得四爷的所在。主意打定,我便开始施展郭沛天教我踩水的‘陆地飞腾法’跟在距离他们一里左右的地方。这些人由于害怕被人知道身份,也尽走些地荒人少的幽径,这更给我跟踪带来许多便宜条件。 一路无话,这一日我和二十三人就来到了距山海关前还有十里的地方,欧阳谷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急忙停马,道:“过了山海关就是中原地界,中原历来对我们关东成见颇深,我们二十多人倘若一起行走则太过显眼,不如将队伍分成几拨,各自扮作士农工商行动的好”,欧阳谷亮点头道:“不错!哥哥说得在理。现在京城因为刺杀一事正在戒严。我们不仅不能群行,而且尽量不要显露出自己会武,四到六人结成一拨最好,到了北京我们赶快将兵器藏到隐匿之处,然后我们在东直门下会合!”,其他掌门闻听也纷纷点头,道:“大善!两位的确是心细如发,我们就依照两位的办法去做好了”,这时有一个胖子指着身旁一个瘦小枯干的人说道:“众位兄弟,秦贤弟轻功绝伦,我们不如请他把我们兵器偷偷带进北京,待大家会合之后再一同去取,这样过关过卡也方便许多”,众人听罢均觉得此法甚妙,便纷纷解下自己兵刃扔在地上。言毕,众人就地分成五拨,其中白昱思、欧阳谷明、欧阳谷亮和先前持双斧的汉子凑在一起,其他十九人依照各自喜好分为四拨。我一见他们分兵心中不禁暗喜:这样一来,不仅自己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而且行事之时也更加方便,不用考虑被群而攻之。 分完队伍之后四人并不着急赶路,而是绕到北面一个小集镇里,将几匹高头的关东大马卖掉,转而又买进了四匹拉车载货的小马骑着。换完马之后四人路过裁缝店在店内各买了一身粗布衣裳换上,待四人再次走在街上,从外表来看就与来往穿行的贩夫走卒无异,绝无一点身为绿林人的痕迹。我在心中暗自叹道:欧阳兄弟虽然生性诡谲,但做起事来却是滴水不漏,若非我今日轻功非凡,断然没人能识破他们的可能,看来这点我还需向他们多多学习才是。想到此处,我亦向当地人买了几套破旧衣服塞在包里,以备他日不时之需。 第八章 - 杀计 四人扮作商贩骑着瘦马一路上晓行夜宿倒也平安,而我依旧是一副花脸,加上又穿了一件无比破旧的衣服,故而关卡的军兵一见我自以为是难民乞丐,看也不看一眼便放我通行。 首发就这样,众人又行了几日终于就走到了河北境内的固安县。话说这个固安县可真不一般,它因为离京不远,房租又低,所以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外地进京谋生的人,这些人通常都是早上乘着快马去京城挣钱,晚上再回到固安睡觉,真可谓是京城周边的一道盛景。故而固安又有‘小京城’之称,在贫苦人中甚是有名。 俗话说:“有山必有水,有正必有邪!”,固安身为京畿大镇自然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放眼望去:大街之上贼眉鼠眼的有之,色胆包天的亦有之,其中不乏小偷碰瓷之流,更是不缺地痞流氓之辈。我在心中暗笑道:值此良机,我不如戏耍他们几人一番解解心头恶气。抬头观看,这四人正由西向东欲穿行天字大街,我因从小长在京城对此地环境甚是有底,便赶先他们一步挤在了前头。在大街的出口,几家打把势卖艺的摊子引起我的注意——只见几个汉子正光着膀子煞有介事地舞刀弄棒,操习着武艺。只听得其中一个说道:“大哥,咱们整日来往于京城固安两地,银子赚不来多少,辛苦却没少吃,依我来看还不如重操旧业……”,那人说道此处目露凶光,奸笑了一声。另外一个年长的虬须大汉答道:“我走之前可是奔着衣锦还乡的目的,现在咱们混的这般凄惨,怎能就这样破落地回去?唉……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一会儿赶快收拾东西,去晚了又没饭辙了”,我闻听心中暗道:这些人看来决非善类,兴许就是哪个地方的亡命之徒。正好,我利用他们戏耍白昱思一番,也好稍解我心头之气。 想到此处,我搭言道:“几位大哥,小弟我倒可以给你们找个饭辙,就是不知你们敢不敢做?”,虬须大汉翻着眼睛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七八眼,不屑地回道:“就凭你?看你这模样,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瘪三!”,我一见他们以貌取人,伸手从怀中逃出一锭二两多的银子说道:“我人固然生得丑陋,但你总没理由拒绝这锭银子吧?”,大汉一见我出手不凡,便要伸手去抢那银子,我用胳膊稍稍一格,大汉胳膊立刻像碰见铁壁一般弹了回来。几人大惊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不知所措。虬须大汉吃了哑巴亏,自知我来头不小,急忙上前施媚,道:“先生想要我做什么?”,我主动将银子塞进大汉手中,指着远处慢步而来的白昱思几人微笑说道:“你看没看见穿粗布衣服那四个人?他们与我结怨,不过我又不好公然报复他们,我见你们几人有些功夫,便想请你们替我胖揍他们一顿,解解我心中的怨气”,大汉瞧了瞧他们几人,又看了看我,胆怯地答道:“我们练的这些都是骗人的把式,糊弄糊弄无知的百姓还可以,真打起来未免会吃亏”,我笑道:“他们都不会武艺,只是几个贩夫走卒。正是因为这点,我才怕亲自出手伤了这些人”,虬须大汉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言罢,他将银子揣下,又朝身后几条大汉喊道:“兄弟们,找饭辙了!” 布置完后,我便潜入人群之中远远去看热闹:只见虬须大汉拎着一只茶壶径直向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兄弟走来。江门这一席人因为在关内没有仇人,加之身边车多人杂故而也没有在意。几个大汉果然是恶人出身,拎着茶壶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怯意,待他们走了一个碰头的时候,虬须大汉正好与为首的白昱思肩膀轻撞,在碰撞的一霎那,我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大汉把手一撒将茶壶扔在地上,瞬间过后茶壶摔成八半,壶里的茶叶茶水溅了众人一身。虬须大汉一把将白昱思肩膀揪住,故作惊讶地说道:“你……你竟然把我祖上传来的宝贝摔碎?小崽子!”,白昱思年纪尚小,也从未听说过京津一代‘碰瓷儿’的手段,故而呆立在原地道:“这……这不是我碰的!”,旁边几个汉子这时抱着膀子怒道:“小子,这事我们大家伙都看见了,这是你想抵赖就能抵得了的么?”,欧阳谷明毕竟阅历较深,上前深施一礼道:“英雄,大家都是圈里人,这些‘过程’就不用走了吧?”,说罢他从腰带中掏出几个老钱,道:“喏,哥哥给你们几个酒钱,这事就算了结罢!” 虬须大汉看罢一口吐沫吐在欧阳谷明的身上,骂道:“老王八壳子,谁和你是什么‘圈里人’?我这个茶壶乃是前朝皇帝御用的宝贝,随便拿到市场上都能卖得几万两银子,你若想走也很简单,给我一万两银子!否则,嘿嘿嘿……”,他攥了攥硕大的拳头朝欧阳谷明笑了笑。 “否则什么?”,欧阳谷明问道。“否则你们就得在身上留下点记号!”,虬须大汉恶狠狠地答道。白昱思因为年轻气盛又在江门暗算惯了别人,自然是受不得这种窝囊气。刚想伸手,胳臂却让欧阳谷亮拽住,欧阳谷亮低声说道:“贤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我们还有要事去办,万不能因小失大”,白昱思听罢,强压怒火把手缩了回来,继续听欧阳谷明和这些大汉交涉。虬须大汉本就是为了找茬而来,当然要横讲歪理,几人话不投机,当即动起手来,这一动手可了不得,京畿历来是尚武之地,街上的买卖人一见有热闹相看是生意也不做了,将这些人团团围在当中。 我在人群后偷偷看着:只见几人好似是喝醉酒的母鸡,一个个被这几人推得歪歪斜斜,丝毫没有当日在江门的威风。评心而论,若论真实功夫,十个大汉也斗不过这四个人,但是他们一来缺少兵器;二来为了隐藏身份不敢亮出门户;三来还在别人地头,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不占一条。故而此时他们被几个大汉逼得滴溜溜直转,根本不敢还手。围观的群众本来盼望看个热闹过过眼瘾,哪知道白昱思几人像几只泥鳅般地左躲右闪,根本就不与大汉动手。有些地痞无赖看得来气,于是便开始在暗中使坏:每每当江门人躲闪之时,这些人或者踢脚下绊,或者对之推推搡搡,配合着虬须大汉的正面进攻,几人均受到了一些的伤害,虽然伤不致命,但是却让我看得极为舒服。我在心中暗笑道:白昱思啊白昱思!你这个害人精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能在此受辱吧?老子真是看得快哉!快哉! 正在这时,京畿一对巡兵在此路过。虬须大汉一见形势不好,呼啦一声全都如鸟兽散。白昱思几人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巡兵是来帮他们驱赶大汉,哪知道京城政局大乱,兵匪早已混为一家。巡兵一见其他人全数退散,倘若再将白昱思四人放掉就交不了差,于是也不听欧阳兄弟解释,不由分说上前将几人用铁链铐住押往官府。 一见那四人被官人囚住,我心中不禁狂喜道:想当年我被人冤枉得众叛亲离、百口莫辩,如今风水轮流转,我今日也让你们尝一尝有苦难言的滋味。想罢,我便随着巡兵一起赶到衙门继续去看热闹。 待到官府衙门,兵丁们拷着四人进入院内,而我则是一身衣衫褴褛,自然进不得厅堂。我在心中暗道:今日天色已然不早,按常理说知县早就已经退堂。他四人顶着的罪名是聚众闹事,既无原告,更无人命发生,如此说来知县断然不会舍去自己的玩乐时间回来审案,所以这四个人在明日午时之前绝不能被放出监牢。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先去集镇上饱餐一顿,待夜色降临之后再去探监也不迟。主意打定,我便转头向天字大街踱步而去。 走在街上,路人俱嫌我肮脏,纷纷避让着我。而我虽然倍受歧视,但却第一次尝到了酣畅淋漓的痛快。我边走边笑,正撞见街上有一个小贩在卖狗肉,不得不说,那狗肉烹得香气四溢、直沁心脾,让人好不喜欢。我犹豫了一下,从袋中掏出几钱散碎银子买了一大块儿,又在邻摊买了一壶老酒端着。我刚走后几步,只听得卖狗肉的老板低声和酒铺老板说:“老兄,你看没看见?你别看这些讨饭的衣衫褴褛,每日乞讨下来,可比咱们这些人都有钱呢!”,酒铺老板答道:“可不是么?看来这人啊,只要把尊严放下就没什么可畏惧的……”,撇去他俩如何议论不提,我拎着狗肉端着老酒,七拧八拐便走出市场,来到田间我选了一块儿无人呆的菜畦地,坐在垄沟里面就开始自斟自饮,那快活的感觉,真是胜似在世神仙。 喝完老酒,我心生倦意,钻进一家的柴火垛里就美美地眯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暗,观其星斗似是已到二更天左右。我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会儿,便起身直奔县衙方向飞去。固安虽近京畿,但要论级别却只是区区一个小县。县衙的围墙并不高,许多监牢也是露天置着,白昱思等人只是聚众闹事的轻刑犯,自然要关在外面,想到此处,我轻轻一纵跃上墙头便向院中探视。 寻了一会儿,我终于在一间大囚笼里发现白昱思等四人,我飘身飞到囚笼顶上,屏息凝神地偷听他们谈话。只听得双斧汉子说道:“今日好生晦气,我素来听说京津好些地痞无赖喜用‘碰瓷儿’讹人,没想到初入京畿,还真让咱们摊上了”,欧阳谷明道:“唉!可不是么?这些贼人见我们模样是外地人,又见白贤侄年纪轻轻,没有阅历。于是便心生歹意,找我们下手,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这次就算是吃亏买个记性。好在打斗之时并未出现人命,也算不得什么大案,想明日待到我们出了笼去,以后多加防范吧”,几人均点头称是,继而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听了一会儿,觉得甚无意义,便想回去休息。打定主意,我想翻身跳跃出去,哪知道我刚行出不远,却听见脚下有人在悄声说话。大半夜里,悄声讲话不禁让人觉得甚是好奇,我止住脚步,伏在放上一边竖起耳朵,一边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观看。 只见月光之下,在厅堂的过道里面有两个衙役正在小酌。其中一个生得奇胖,另外一个却生得极其瘦小。只听得那瘦子说:“大哥,前几日匪帮哄抢官仓一事可有结果?”,胖子答道:“咳!那些人都是惯犯,我们一去他们便如鸟兽散了,一个都没抓着”,瘦子又问:“那这岂不成了无头案子了么?”,胖子冷笑道:“老弟你还是毛嫩啊!知县大人如此精明的人,怎能因此混掉乌纱帽呢?”,瘦子又问:“既然人都跑了,那又找谁去判?”,胖子答道:“当事之人跑了,自然是找些闲人来背这口黑锅了”,瘦子道:“这么说……今日我们捕获这四个人就是……就是来背这黑锅的?”,胖子夹了一口菜道:“没错,这四个人似是关东而来的贩夫走卒,因为家在外地,亲属自然不能立即寻到固安来闹事,这就比找些本地人来替罪好了许多。即使过个一年半载的,他们家人知道这个消息,人也斩了,死无对证的他们也无可奈何”,瘦子一听忙翘起大指赞道:“高!果然是高!”,胖子将身前一盅酒饮尽打趣道:“高吧?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当成知县,而我们只能当个狱卒的原因”,两人说罢,又是一番自嘲。我伏在房上偷听了一会儿自觉地再没有什么价值,于是就返回柴火垛里继续睡觉。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我心情无比爽快,便穿着一身破衣在市场里又逛了一天,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再次扮作乞丐,在沿路哀求讨钱,待到傍晚,我又拿着一块儿散碎的银子来到狗肉摊儿前买肉。卖肉的老板一见我又来光顾,笑道:“小兄弟,我昨日和酒铺老板还说你呢,你每日只需要低三下四地跪上几跪,再说些软乎话,一日下来就有相当可观的收益。你一无本钱,二无风险,远比我们这些人来得轻松自在呢!”,我笑答道:“你们昨日不是说了么,人一放下尊严便有数不尽的钱财,既然你们喜欢钱财,又何苦放不下尊严呢?”,狗肉摊老板听罢我这番揶揄,自知我也绝非一个善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窘得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 买罢了狗肉老酒,我又返回到无人田畦,坐在垄沟之上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吃喝已毕之后,我依旧是藏匿于柴火垛中闭目养神。由于昨日偷听了胖瘦两名衙役的谈话,今日我出去得早些不到一更天便跃进了县衙。进去之后,我第一件事依然是去看白昱思四人的牢房,只见四人此刻正躺在监牢地下气喘,借着月光,他们脸上身上那一道道伤口甚是骇人。只听得白昱思抽泣着说道:“几位叔叔,不是说聚众闹事是个轻罪么?这些人怎么下此毒手?”,欧阳谷明边揉肩伤边说:“我看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咱们一无钱财外露,二无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此番毒打他们是有所目的……”,双斧大汉忙道:“欧阳兄,他们有何目的?”,欧阳谷明答道:“依我的经验,恐怕是要让咱背谁的黑锅!”,白昱思一听大骇,惊道:“倘真如此,那咱们今夜拼上性命也要越狱出去,否则一旦被打入死牢,后悔都来不及了”,欧阳谷明摇头说道:“越狱还为时尚早,背黑锅一事只是我的猜测……,不管怎样,咱们还是本着原先的策略,能不惹事尽量先不要惹事”,欧阳谷亮闻听点头,道:“那就再捱两天,看看情况再说”。几人说罢,又开始扯些闲话,我一听没有什么价值便又潜回上次的走廊去听衙役方面的闲谈。借着月光,我往下一看,在过道当中坐着的依旧还是昨日说话的胖瘦两人。 两人先谈了一会儿风月场的趣事,比如谁家少奶奶背夫偷汉被人抓了个现行,又比如胡乱猜测当地的寡妇与哪个光棍鬼混。谈了一会儿之后,两人的话题又由风月场转到官场,议论了一通知县知府,二更天时,两人的话题终于又重归在白昱思等四人的身上。那瘦衙役先给胖子倒了一盅酒道:“大哥,也不知道昨日羁押那四个关东人骨头硬不硬,这移花架木之事须要办得妥帖才行”,胖子闻听叹了口气道:“别提了,那几人骨头硬着呢,我和几位兄弟将他们鞭打了一天,愣是没有一个求饶的,这些关东人真是这个!”,说罢,胖子挑起了大拇指。瘦子又道:“官仓一案限期将至,倘若这些人死不认罪的话,那知县大人岂不要丢掉乌纱帽了么?”,胖衙役又摇头说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只听说有没粮饿死的猪,却没听说有被尿憋死的人。今日傍晚,师爷给知县大人出了一个计策,我一听这个计策甚感之妙啊!”,瘦子又给胖衙役斟了一杯酒,道:“有此等奇事,大哥也同我说说,让我长长见识”,胖子笑道:“其实此法甚是简单,我在明日在给他们送去的水中掺杂些微毒,待他们喝完之后定要疼痛难忍,被折磨得七荤八素。这时县太爷就将四人分开关押,对每个人秘密会审,在会审当中,县太爷只需骗他们说他们身受剧毒,倘若敢举证其他三人罪行,签字画押之后便可得到解药。这样的话,每人都受到其他三个同伙举证,即使自己死不承认,按律也够处斩的程序。只要人一被斩,此中的过程自然是死无对证,任谁也说不清楚”,瘦子听罢,被惊得瞠目结舌,忙接道:“妙计,真是妙计啊!” 我在房上偷听此言,心中又喜又忧。喜之喜,白昱思和欧阳兄弟这些恶人被更凶恶的知县惩治,让我心中甚觉泄愤;忧之忧,四爷既是被这些人合谋关押,倘若被斩首了就失掉一条线索。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勤于观察情势,既让他们吃一吃狱中的苦头,又不让他们丢掉性命。主意打定,我一飘身跃出县衙,又重新回到柴火垛里闭目养神。第三天的晚上,我提早跃入县衙之内,站在牢顶我先侧耳探听底下人谈话,不过牢内今天十分安静,只有牢中那口马桶臭气四溢,比每天显得更加臭不可闻。借着月光,我向牢中观看,只见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谁都不说话,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待了许久,欧阳谷明扶着铁栏杆气若游丝地说道:“这狗官给我们喝了毒药,想让我们互相指证去背这黑锅,我们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啊!”,欧阳谷亮听罢点头应道:“哥哥说得没错,那些人下午单独审我的时候,虽然以解药相诱,但我却没有出卖大家”,说罢他也捂着独子,脸上现出一副难受的感觉。白昱思又道:“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提前越狱,倘若那样大家也省却掉不少痛苦”,双斧汉子接道:“现在越狱也不为迟晚啊!”,三人听罢此言均望向双斧汉子,面上含有几分不解的表情。双斧汉子愣了一下,问道:“三位怎么这样看我?难道我说错话了么?”,白昱思道:“现在大家全都被毒得上吐下泻,没有力气,怎么只有你生龙活虎,竟还敢想越狱?”,那汉子听罢苦笑道:“下午单独提审我时,那知县已经告诉我了,毒药都在咱们所饮的水中,我喝得少些,自然中毒的状态也就浅些”,欧阳谷明听罢接道:“兄弟,你说得不对吧,我记得上午你直呼口渴,是你向衙役讨来这壶毒水来的,你怎能说你倒没喝多少?”,双斧汉子听罢辩道:“欧阳大哥,这水的确是我要的,不过在此之后我……我却真的没喝几口”,欧阳谷亮听到此处也接道:“不对吧,兄弟,在我印象里你喝了许多,起码比我们每个人都要多,怎么现在只有你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你不是……在下午的时候将我们三人给卖了吧?” 双斧汉子闻听欧阳谷亮质疑,脸上现出一副又气又怕的模样,他答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大家都十分清楚,我犯得着出卖你们换取自己的性命么?大家大不了一起死算了”,白昱思又说:“老叔!倘若你尚未得到解药,你应该同我们一样,或者懊丧没有早早逃狱,或者等待着牢头给我们发放解药才对”,双斧大汉听罢气道:“怎么?昱思,竟然连你也信不过我?”,白昱思答:“我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有些事我觉得有些不正常而已”,双斧汉子听罢冷笑道:“你兜了一个圈子,不还是拐着弯地怀疑我?哈哈,我明白了,你们都是江门的老人,都是白君源的心腹嫡系,而我什么都不是。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话果然没有假”,三人听罢面面相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狱内的气氛霎时间又回归了原先的沉闷。 待了好大一会儿,欧阳谷亮终于开口说道:“你们注没注意到?今天送咱们回来的那个胖衙役身上拴着一个小瓷瓶,我估计那就是解药”,白昱思答:“是又能如何?不是又能如何?我们现在被关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语”,欧阳谷亮又朝那双斧汉子说道:“兄弟,我定了一个计策,你若想证明你的清白,就要按照为兄我的话去做”,双斧汉子答道:“我本来就是清白的,你说,要我怎么去做?”,欧阳谷亮答道:“一会儿我们三人假装被毒死在地,你大声呼唤那两个狱卒前来观看,他们倘若能打开狱门自是最好,我们杀了他们的人,夺了他身上的瓷瓶就远走高飞;不过倘若这两个人异常谨慎,只是观看一番不敢伸手开门的话……你就要隔着铁栏杆抓住狱卒,到时候我们三人均会从地上起来帮你,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钥匙和解药弄过来!”,双斧大汉点头应道:“几位!没问题,就这么干好了” 几人言毕,便依着欧阳谷亮的方法实施:除了双斧大汉之外,其他三人或是四脚朝天、或是俯身侧卧,一副气绝身亡的模样,双斧大汉看罢甚是满意,便双手击栏,大声呼喊着:“快来人啊,出人命了,这里出人命了!”,寂静的夜空中,他这一喊显得分外瘆人,在过道吃酒的两个衙役听罢急忙快步赶来,那胖子一见狱中三人倒地不动惊问道:“里面是怎么了?”,双斧大汉哀声说:“他们被毒给毒死了,请您二位快行行好,把他们的尸体搬运出去,小的可不敢和死人一起过夜”,胖子闻听满脸狐疑,嘴里嘟囔着:“毒死了?”便到近前观看,待他看罢了几眼,他挥手道:“这里面的三个人绝不可能都被毒死,你扯谎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劫牢反狱么?”,双斧大汉一见谎言被戳破,急忙纵深上前,将自己长长的胳臂伸出铁栏,紧紧地抱住胖衙役,口中却道:“众兄弟们,快上来啊” 我在房上偷看着,本以为这三人能够立刻跃起,帮助双斧大汉一起了结掉衙役的性命,哪知三人躺在原地并未起身,依旧躺的躺,卧的卧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斧大汉一见心中着急,忙将双臂由胖衙役的腋下滑至他的哽嗓咽喉,使出吃奶的气力掐了下去。胖衙役不会武功,怎奈得他这一按?耳轮中只听得‘咯吱’一声,再见胖衙役已然翻白眼了。双斧汉子一见心中高兴,急忙回头催促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人我已经制服了”,见三人没有反应,它又回头说了几遍。就在他频频回头问话的时候,我看见瘦衙役提着一柄鬼头刀从他面前摸了上来,还未待双斧汉子反应过来,只见瘦子蓄足力气,对准汉子的心口窝处就是一刀。不得不说,这瘦子的一刀扎得甚是有力,位置也选择得不偏不倚,双斧汉子惨叫了一声便倒在血泊之中。瘦子知道自己杀了人面色大惊,先把胖衙役的尸体拽到一旁,又掏出钥匙开门,想要给双斧汉子收尸。就在他手刚搭在双斧汉子身上之时,狱中装死的三个人突然腾身跃起,瘦子一见这情形不知这是一个毒计,还以为是死人诈尸,故而被惊得目瞪口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间隙,只见欧阳兄弟纵身而起,一个踢他的小腹,一个踢他的头颅,那瘦衙役还不待吭出一声便已魂归西天了。 欧阳谷明走到狱门前,向双斧汉子深施一礼,道:“兄弟,对不住了!待我们回到江门,一定会将你厚葬,再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家人”。说完,他与欧阳谷亮白昱思一起到门外胖衙役身上搜查,搜了一小会儿果然在他的腰带底下发现了那个小瓷瓶。白昱思笑道:“大叔说得果然没错,看来此番我们真的是捡了条命大难不死!”,欧阳谷亮也道:“是啊,大哥,咱们赶快打开瓷瓶服下解药吧”,欧阳谷明听罢摇了摇头说:“二位,这瓷瓶容积甚小,里面的解药须细细分开才够我们三人服食份量,而此地又绝非是一个久留之所,我们不如先逃出生天待找得一个安全的所在再去分食解药”,那二人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也只能答应。欧阳谷明说罢,连忙将解药瓶子栓在腰带之下,三人腾空跃起,蹿入一片田野菜地便俯身而逃。 方才的一切我在一旁看得都甚是清楚,我不禁在心中暗自叹道:好狠毒的‘名门正派’,为了自己苟活竟不惜将同伴出卖掉。罢!罢!罢!与其留你们继续在世上害人,还不如将你们斩草除根。想到此处,我也腾空跃起飞身跳进菜地——与那三人不同的是,他们武功平平,只能俯身在菜地里一路穿行,而我在天池之畔受了郭沛天的亲传,又与兽鱼一起修炼了一年多的踩水轻功,自然能够凌空踩着青菜叶子悄无声息的快步行进。三人只顾逃窜,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而我在放慢速度跟梢的时候,亦是在菜地里左右观望寻找良机。当我跨过一道石碑之后,我突然发现在自己脚下已然不是青菜,竟变成稀稀落落的药材。 又行半里,前面现出几颗巴豆的绿秧,我心中暗喜,凌空抓了一把塞在嘴里——我自小在药房长大,对药材的名目和特性自是非常熟悉:巴豆这个东西是利泻的良方,大便干燥的时候,喝上一点巴豆冲的淡汁即能够化便为水,利于疏通。不过倘若不慎服食过量,它就成为害人祖宗,轻则跑肚拉稀被折腾得坐卧不宁,重则会让人上吐下泻,虚脱晕厥,拿它对付白昱思这些恶人是再好不过的了。想到此处,我将几粒巴豆粒用舌头扒开,一边施展轻功,一边细细咀嚼。几人倒没有知觉,依然没命地向前奔跑着。 第九章 - 内斗 我飘身落地,捡了颗核桃一般大的土块儿就朝前方弹了出去。那土块儿裹着疾风,直奔着白昱思的左腿射来,白昱思正费力地奔跑着,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左腿一个不稳便摔到在地。欧阳兄弟一见他突然倒地,自是急忙停身相扶,就在这个千载难逢的间隙里,我纵至欧阳谷明的腰后,伸手便那将口中咀嚼成汁的巴豆浆按入瓶中。这一切的一切因为发生得太快,三人竟没有一丝的知觉。 欧阳兄弟解开白昱思的绑腿借着月光看了一看,道:“贤侄,倒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刚才你刮在了苞米秧上”,白昱思一脸困惑答道:“可我明明是感觉在后面有东西击我”,欧阳谷明道:“但是这地上一无石块,二无铁器,再说有谁能够在这大半夜里干这闲事儿,这一定是你的错觉无异!”,欧阳谷亮也说:“是啊,一定是你在牢中总也不动,突然一跑把脚崴了”,三人议论一番并未有什么发现,于是继续向着前方奔跑。不一会儿,菜畦地走到了尽头,在东厢处立着一张矮桌和一把椅子,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西瓜和一口长刀正摆在桌子底下。 一见此景,我心中陡然明白:关里夏天比关东的炎热,财主为了怕长工浇水干活偷懒,通常都要在田间地头摆上一张桌子监视他们,这个西瓜就是预备热时解暑消乏的。白昱思他们三人显然也知道这个习俗,于是想也不想便围坐在桌子跟前大口大口喘气儿。喘了一会儿,白昱思看见桌底下的西瓜,放肆地笑道:“二位叔叔你们看,就连老天都向着我们,还送个西瓜给我们吃”,说罢他操起刀来就要去切。欧阳谷明忙上前相拦,道:“贤侄且慢,这西瓜断不可纵切”,白昱思忙问:“为何?”,欧阳谷明一指腰上拴着的小瓷瓶答道:“贤侄,你却忘记我们中毒的事了?我们地处荒山野岭,也没有什么容器可以盛药分药,这西瓜倘若纵切除了西瓜肉外,那西瓜皮没有任何价值,但若横着去切,头尾则正好是两只大碗”,白昱思听罢挑大指赞道:“大叔果然聪明!” 三人主意已定,就换由欧阳谷明操刀横切西瓜,不消一会儿,两只大碗状的西瓜已然切成。三人望着满桌的西瓜肉也顾不上往日的形象身份,捧起西瓜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待吃完了瓜肉,欧阳谷明又将腰间的小瓷瓶取下,小心翼翼地把巴豆浆汁分成了三份服下。 三人服完巴豆过后,均觉得神清气爽,高兴之余三人也不着急逃跑,各自躺在地垄沟里纳凉消食儿。我在心中暗暗笑道:你们这三个王八羔子,不用一刻,爷爷就让他们欲仙欲死。放下我怎么想暂且不提,三人服过解药之后,过了不到一刻均感到似有便意。由于之前对西瓜的一顿狼吞虎咽,三人此刻肚腹全被撑得浑圆,连打饱嗝儿不断,倒也无甚怀疑,三人去苞米地里掰了几片叶子,各自去找隐秘之处方便。 我在京城药房的时候曾听过描述巴豆药效的顺口溜,叫做‘不蹲则可,一蹲惊人’,三人身子甫一蹲下,五脏六腑里立刻就像是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一番便后,白昱思和欧阳谷亮二人碰在一起,只听得白昱思有气无力地说道:“二叔,不是说这是解药么?怎么愈解反倒愈疼了?”,欧阳谷亮也是一片茫然,回道:“侄儿,我也不知道啊,这药一直在你大叔身上带着。你大叔见多识广,咱们与其在这胡乱猜测,还不如找你大叔好好问问”,白昱思点头称是,于是他二人便互相搀扶着又回到了西瓜桌旁。 他二人在西瓜桌前哀吟许久,也不见欧阳谷明回来。白昱思道:“大叔不是骗了我俩吧?”,欧阳谷亮问道:“贤侄,你这话怎么说?”,白昱思答:“二叔,我现在才想起一个细节,在倒药之后,我两人全是用西瓜瓢喝的,唯有大叔是用瓷瓶饮的”,欧阳谷亮听罢身子也是一颤,道:“贤侄,你说得的确不错!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白昱思答:“今日上午,那狗知县和胖衙役在提审我时曾拿药瓶引诱于我,我觉得依他的暗示……这一瓶解药至多能救活一个人”,欧阳谷亮听罢大惊,捧住脑袋回忆道:“的确有这么回事,这么说……难道大哥只顾自己保命,自己喝的是真药,而给我俩的却是假药?”,白昱思答道:“没错!刚才我切西瓜之时,我看他的神色就有些不对,现在我才想得清楚:他要欺骗我俩,必须得借助西瓜的汁水,倘若没有这东西,他的诡计就露馅了!”,欧阳谷亮闻听之后显然已经对白昱思的话深信不疑,只听得他朝天大骂道:“谷明啊,谷明!我一直把你当作父亲看待,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你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卑鄙小人!”,说到此处,他精神突然有些显得振奋,道:“侄儿,既然他谷明可以取得瓷瓶给自己解毒,凭着我俩的功夫当然也能够回到县衙去……”,他正说着,一把长刀已从身后穿透身体,再看他的身后,持刀站着的正是满脸奸笑的白昱思。 欧阳谷亮转头问道:“你……你为何……要”,白昱思笑道:“少一个分药对手,就多了一分生还的机会。欧阳谷明骗了我一次,那后果就由你这个弟弟来偿还罢!”,说完此话,白昱思一脚将欧阳谷亮踹翻在地。借着月光的照射,那把刀上红光乍眼,也分清哪些是西瓜的红水,哪些是欧阳谷亮的血液了。白昱思将西瓜刀的血迹擦干,刚想掉身回身疾走,只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呼唤道:“贤侄,是你在那么?快来救救大叔!”,白昱思听罢一愣,连忙疾跑几步拨开草丛向里观看,只见欧阳谷明正俯在草丛当中,连苦胆都快呕出来了。 一见此景,我陡然明白了:方才分药之时欧阳谷明怀揣私心不假,但他却绝无残害二人之意。他之所以自己用瓷瓶喝,原因是想给自己多分些,给其他人少分些,没想到这过多的巴豆却让他上吐下泻,走在半路就昏厥过去。白昱思一见欧阳谷明的惨相,自知方才是冤枉了他,更是错杀了欧阳谷亮,但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错杀死的人也无法复活,与其让欧阳谷明活下来追查兄弟的死因,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痛快。想到此处,白昱思回身操起西瓜刀,照着欧阳谷明的头颅便奋力砍去。欧阳谷明身体虚弱得紧,更没有对白昱思有所防备,这一刀正好结结实实砍在他的头颅之上。不得不说,这把西瓜刀被磨得异常锋利,欧阳谷明吭也没吭出一声,头颅便被齐刷刷地砍下了。待死尸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白昱思提起瓜刀歪歪扭扭地想往县衙回赶。 事到如今,我哪能继续任他胡作非为,我脚尖儿点地,如同一只鹞鹰般地纵到他的面前。 白昱思正东倒西歪地往县衙回赶,根本没有留意我纵至他的身前。他甫一抬头,一见一条大汉正站在自己身前怒目而视,自是吓得有如一滩烂泥一般。看了许久,他也没认出我的身份,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你是何人?”,我愤然答道:“我是一个死人!”,“死人?”,白昱思自言自语地道。我冷笑了一声:“没错,我就是一个死人,一个两年前被你害死的死人!”,说到此处,我伸手捡起一瓣桌上未曾吃过的西瓜,用瓜汁去擦自己的大花脸。随着黑灰渐渐从我脸上消去,只见那白昱思吓得面如土色,胆寒地问道:“你……你……是刘知焉?” “没错!”,我冷笑一声道。白昱思问:“你……你不是……被那‘塞北邪神’给吃掉了么?怎么……”,我答道:“吉人自有天相,其中的过程我也懒得和你细说,今日我来就是为讨回两年前的旧债,你就洗净脖子准备受死吧!”,白昱思一见我在这两年里身形更加健硕,双眼通亮,太阳穴鼓鼓着,自是知道仅凭真枪实斗难以战胜于我,于是跪在地上想用右臂抱住我的小腿求饶。我知他性情诡谲多变,出手亦是十分狠毒,便下意识地抬掌向外相抵。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那间,只见白昱思手法一变,左手竟要操刀直切我的裆下。我心中大骇,但是郭沛天两年授予的绝学毕竟还是起了很大效果:危急之下,我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去迎他左手的幽枢穴。白昱思在此前一心想要奇袭,纵然不能活命也必须拼个鱼死网破,手下根本没有停顿。在这种冲力之下,我的两根手指结结实实顶在他右手的穴位之上。俗话说:‘十指连心’,白昱思被撞之后满臂酥麻,一时忍不住那剧痛便西瓜刀撒手扔在地上。 西瓜刀‘哐当’一声落地,顺着这股气势,我向后一撤身,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在地上。白昱思自知此次觉不能逃过一死,于是便破罐子破摔躺在我脚下破口大骂。我心中明白:他是怕我折磨他,故意要激怒我,想让我赐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想到此处,我开口骂道:“王八羔子白昱思!我且问你,静玉之父身在何处?”白昱思笑道:“刘知焉,你别做清秋大梦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什么都不说!”,我一见他如此嚣张,一脚踩着他的胸脯,一手将地上的西瓜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道:“姓白的!你当真能舍得这条性命?我这刀只要稍稍往下一压,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没了”,白昱思冷笑道:“刘知焉,我舍不舍得又能如何?我说了你要杀,我不说你也要杀,既然白爷我今天栽到你的手上,你索性就给白爷来个痛快的吧”。 见他一副嚣张的模样,又联想起之前他对我和静玉所做的一切,我真的想一刀将他的人头割下。不过现在四人当中仅有白昱思一人生还,倘若不能从他嘴里套出四爷的下落,四爷的处境就十分危险,想到此处我压了压火气,道:“姓白的!我最后和你说一次:你若能将文老前辈的所在如实招来,我今日就放你一马;倘若你不识抬举,老子也不和你费什么口舌了”,说罢,我右手稍稍用力,只见白昱思白白净净的脖颈上,立刻被西瓜刀锋利的刃口割了一条浅长的伤口,白昱思听罢现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态——按他的理解,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会放他不死,但生的希望任谁都不想放弃。他躺在地上沉默许久,终于应了一句:“好!但你要答应我个条件”,我点头答道:“什么条件?你只管说!”,他又答道:“你说放我空口无凭,起誓发愿也尽是骗鬼的东西。你若真想放我,你来看”,白昱思用眼斜向东方一扫,我用余光一看,一里之外的地方正立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白昱思道:“姓刘的!你看没看见那颗槐树?我要求你马上将我放开,待我走到槐树之下,再用树棍在地下给你写出文景鸿的所在”,我听罢心中暗暗称道:好一个白昱思,说话做事果然是谨慎为先、滴水不漏。短短一个回合下来就扭转了自己的形势,将先前的诸多劣势转为优势。一里之遥虽不算远,但倘若我没有绝世的轻功相辅也断然难以追上。想到此处,我在脸上故露难色,立而不答。白昱思躁道:“怎么?姓刘的,你不敢么?”,我听罢故作生气,将脚从他胸脯抬起,愤愤应道道:“有什么不敢的?谅你也没胆糊弄我!”,白昱思一见我像似赌气,脸上现出一丝欢喜之色,慢慢向前蹭了几步,他试探了几次,见我站在原地并无反悔之意,才迈开步子向那棵槐树走去。 不消一会儿,白昱思走到大槐树下,在地上拾了一根树棍,又将身子背向我在地上划了四个大字。待他写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扔下树棍掉头就向前边奔跑。我见他逃走,我生怕他欺骗于我,于是便施展陆地飞腾法,飞也似地赶到槐树底下,待我屏息凝神朝那四个大字观察一眼之后,我的鼻子差点儿被气歪了,原来白昱思方才所写的并非是四爷被关押的所在,而是关东一句家喻户晓的骂人粗话:‘奶奶个熊’。 一见白昱思屡次欺骗于我,我心中不禁怒火中烧,恶念渐从胆边升起。这时候白昱思离我已经超出半里,只见他他歪着身子拖着屁股,一跑三颠逃得正是起劲,我心中甚是气愤,便借着冲动想也没想便把西瓜刀朝他后心方向掷了过去。这时说来也巧,就在刀子在空中飞行了一半之时,我身后突然‘砰,砰’传出两声枪响,枪声响过之后,那刀子上竟然闪了几道火光,‘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一听枪响,我急忙甩脸观看:只见两个男人正在我身后远远地站着,借着月色,他们手枪枪管之中都在在丝丝冒着硝烟。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白昱思已然跑出很远,我心中甚是焦急,便想俯身去赶,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句壮似洪钟的喊声:“前面那人,你若再不站住我就要开枪了!”,听罢此言,我心中一惊,当即不敢动弹。这也不怪我胆小,俗话说:‘神仙难躲一溜烟儿’,我虽然轻功已练得有郭沛天两三成的功力,但我此时面对着的是两把手枪和两个神射手,只要稍有差池,我这小命儿就算交代在这儿了。 白昱思一见自己性命得保,也顾不上不什么客气,身子横着一滚便蹿进了一片苞米地里踪迹不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仇人在眼前逃走心中自是憋气,于是回头愤怒问道:“二位因何多管闲事,好好的机会却又浪费了!”,这时只听得二人当中瘦高者开口接道:“杀人还要分个什么‘好机会’、‘坏机会’的,想你也是个嗜血的狂魔!”。此人言罢,用枪指着我步步紧逼。借着月光,只见在我面前站着的,乃是一个梳着分头的四十左右岁男人。此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但是气质里却带着几分王者的优雅和霸气。我心中一惊,原来来着非别,正是此前在云南有过一面之缘的孙武先生。 孙武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番,终于想起我的身份,问道,:“你……你不是方家的女婿,刘……刘知焉么?”,我听罢脸上一红,点头应道:“没错!孙先生,正是我啊,这么多年没见,别来无恙否?”,孙武赶紧回头朝后面人一摆手,道:“克强,快把枪放下,别伤了自家人!”,借着月光的映射,我甩脸一看,后面的粗壮大汉正是黄旺。黄旺迈步上前打量我一番,也认出我的身份,道:“当年不是说你和那邓老前辈和李文昌探墓了么?怎么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孙武也说:“是啊,你们自从勐马一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含琢小姐可是快要被急死喽!”,一听道‘含琢’二字,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不由生起阵阵愧疚:她本是我的法妻,就因为庚子年京城之变,两家才一个逃到关东,一个远走云南,打破了这份姻缘。而今我与静玉私定终身,又有何脸面去见含琢?想到此处,我向孙武问道:“孙先生?请问方老前辈可好?含琢姑娘可好?” 孙武答道:“不好!含琢姑娘自你失踪之后,在家等了你半年。一见你不曾回来她就又耍起了小姐脾气,一个人跑回广西的码头做起了原先的打杀买卖。而方老爷子虽然支持我们发动了钦州起义,但起义的结果并不乐观。目前他亦是四面楚歌,只能借着云南的地势才勉强维系”,我听罢长叹一声,道:“二位先生,此地非是讲话之所,固安县城离此地不远,我们不如结伴前去找家客栈长谈”,二人听罢均点头同意,一行人便向西疾行。一路无话,待我们赶到固安内时,正是四更天尾五更天头儿的时候。夏天日头出得早,远山的缝隙之中已经跃入进了几丝阳光,街上的买卖家也勤快,有几家煎饼果子、豆浆油条的铺子已然开门待客。我三人对视了一眼,想来每人肚腹之中都有些饥饿,于是吃了些早点便朝固安正街走去。这时天色已然小亮,许多客栈开始敞门营业,我三人挑了一家规模大的,用假名字登了记便住进其中。 待三人坐下,孙武首先开口问道:“刘先生,我上次见你身形瘦弱,并无武艺。怎么短短过了两三年,你的武功就长进了这么多?莫非你当日对我们有所隐瞒不成?”,我听罢尴尬一笑,答道:“孙先生,这话说来就长了,当日我的确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子,只是这二年来有一个绝世高人误收留我,又将毕生武功倾囊相授,才让我武功小有所成!”——因为‘塞北邪神’的恶名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我并没敢把郭沛天的名号报出来,只以‘绝世高人’之名相掩。孙武听罢大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看刚才你那一刀所携的力道已经十分可怖,若不是我二人有枪,那白衣少年的性命就交代了…… 对了!刘先生,我和克强当时只以为你要行凶杀人才出枪相拦,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敢问他到底是何种来头,竟让你如此厌恶?”,我答道:“惭愧,惭愧!与先生的深明大义不同,我要杀他其实只是因为一些私事:此人名叫白昱思,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哈尔滨江门的小少公子,他在两年前因为嫉妒,作了一个圈套诬陷我强暴他表妹,这事让我不仅丢光面子,而且还险些没了性命。幸亏当日那个绝世高人凌空救下了我,又对我悉心教授,才让我有如新生”,黄旺听罢,搭了一句:“但不知这个白昱思当日嫉妒你什么?”,我听罢脸上一红,轻声答道:“其实我在重逢含琢小姐之前,以为我二人再也没机会见面,于是便在关东觅了一个相好,因为这个相好生得倾国倾城,故而……故而才引得了白昱思的嫉妒” 孙武黄旺二人听罢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少年多情啊!想这事若给含琢姑娘知道了,以她的火爆脾气,你那个相好怕是又要有难了”,言毕,我满脸含羞道:“其实几年前的一聚,我已发现和含琢姑娘的性格不太适合,这只是我祖父给我订下的娃娃亲,按照‘民主’来说,这娃娃亲应当也是该破除的糟粕吧”。孙武听罢笑道:“没错,我们主张‘人身自由’、‘人格平等’和‘婚姻自由’,除非你和含琢姑娘两人两情相悦,否则谁也没有强迫你俩的权利!”,我听罢长呼了一口气,心想:难怪这么多人拥戴孙武黄旺,原来他们的政策真是让人解脱束缚,获取自由的法宝。黄旺又道:“刘先生,我见你功夫不俗,你此番下山,难道只是为找白昱思来报私仇么?”,我答道:“黄先生,我此番下山共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自我上山学艺开始,已有两年多未见到我的恋人静玉及他的父亲文老前辈,我这一行主要是想找他们一起合家团聚,过几天安生日子;其二嘛,我师父他托我办一件事情,这件事若论起来与你们革命党亦是有关”,孙武听罢忙问:“你快说,是什么事?”,我将声音压低答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十几年前在江湖之中名声不太好听,前一段不是有义士王镇冥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被押一事么?正是因为此事师父才令我替他出山,去救出王镇冥为他博回些好的名声” 孙武听罢,将眼睛盯得如铜铃一般大,继而将我紧紧抱在怀里,道:“兄弟!真是好兄弟啊!我们此番从旧金山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之前几天我和克强还在担心缺少义士加盟,若有你的神功相助定会使事情化繁为简,天意!真乃是天意啊!”,言毕,黄旺又问:“刘先生,我少时在湖北学艺,对绿林之事也比较熟悉。不过你这身功夫我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敢问你师从何人,在何处习得这身绝世武艺的?”,我一听黄旺对这事情相问,心中不禁有些尴尬,但郭沛天此行就是让我帮他博回名声,他的身份倒也无法瞒住,于是我只好低声说道:“我师父名声不是太好,他在江湖人称‘塞北邪神’,大名叫做郭沛天”,二人听罢身子惊得一颤,相互对视一眼,黄旺开口问道:“这‘塞北邪神’素以生吃人肉、茹毛饮血出名,为人诡谲多变,出手又极其狠毒。他怎能收你为徒,又将浑身的能耐授予给你呢?”,我听罢脸又一红,便将当日徐三娘子如何闯入江门,郭沛天又如何误把我当作亲生儿子劫走的事情和他们陈述了一遍。孙武黄旺二人闻听时而被我惊得瞠目结舌,时而又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待我把话说完,两人感触万千,不禁大赞我机智聪明,又叹我命运多舛。 言毕,孙武开口说道:“刘先生,你知道:我们革命党是为全天下的老百姓谋得福祉而立,你若想给你师父洗去恶名、建功立业数遍天下也没有比加入革命党更好的事了。现在我们党内正缺少你这种奇才,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加入中国同盟会?”,我听罢问道:“同盟会?”,孙武答道:“没错!同盟会即‘同盟抗敌,共兴中华’之意,每一个中国的有志青年都应该加入到其中,为了救祖国于水火贡献自己的一番力量”,听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又联想起自己因为世道不济而遭受的种种不幸,我不禁也有些激昂,道:“攘夷救国的确为每个国民不容推卸的职责,先生不惧风险屡次策划起义,晚生着实佩服,我愿听先生良言,成为同盟会一员!”,孙武听罢激动得一拍案头,道:“好!革命有你相助,不得不说是全民的一大幸事!你从现在就是同盟会里第一千零七位会员了!”,我听罢大悦,想自己之前低头做人不敢说自己是郭沛天的徒弟,就连买块狗肉吃都要乔装打扮,而今天大的英雄孙武竟然郑重地将我加入会员,这一上一下的区别真让我受宠若惊,一时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孙武见我高兴,又说:“刘先生,自四月二十二日起义之后,全国上下均是愤怒异常。我们同民会亦有大批会员从国外回来。不瞒你说,我正打算和宋教仁先生干一件惊天的大事”,一听‘惊天大事’这四个字,我心中立刻感慨万千,想当初我们去江门赴宴就是为了与封九公学习轻功,待日后投奔王镇冥做一件惊天的大事,没想到造化弄人,经历了一番曲折过后,我与孙黄二人竟然不期而遇,共商大事,真乃天意难违!孙武见我不语,又道:“刘先生,我和克强二人已经打听过了,镇冥他现在身陷京城天牢,内有高手暗中相护,外有重兵集结相阻,若是寻常人前去十有八九会白白搭上性命,即使一顶一的高手到了那种环境也未必能占得便宜。所以我们商议想先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那些重兵和高手引开,之后再去大牢里营救镇冥”,我问道:“敢问孙先生想如何开展这个‘调虎离山之法’?”,孙武到门前桌畔看了几圈儿,见周围并无人偷听,才返回身压低声音同我说道:“我们想再刺摄政王!”,我听罢脸上一惊,惊问道:“载沣身边潜伏着许多皇家高手,要刺杀他可不是一件易事!”,黄旺接道:“我们当然也知道此事极难,但刺杀摄政王并不是目的。只有摄政王怕了,他才会把天牢附近的高手尽多地召集回来,我们才有机会去救镇冥,古人讲究‘兵行诡道’,我们这一计讲的便是它”,听黄旺讲这一席话,我频频点头,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孙黄二人的韬略,便赞道:“果然是一条妙计,但不知二公想派何人声东击西?”,孙武听见一笑,道:“本来我想去到河南去请‘独步江北’汪永醇来执行此计,现在看来刘先生的实力赛他何止一成两成?如此看来,我便想请你小试牛刀,一来壮尊师美名;二来又可以借尊师的名气使摄政王夙夜忧患、寝食难安”,黄旺听罢,道:“中山,此计大善!这‘塞北邪神’的威名,想全大清的绿林人谁不为之胆寒?刘先生此行前去,根本不必深入王府打什么恶战,他只需将自己的身份故意暴露给摄政王的护卫知道,载沣就会调回所有精兵自保。那时正是监牢空虚之际,我们只要发动起义,不仅能将镇冥救出,还能解放许多身陷囹圄的同志”,孙武听罢也道:“的确,的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刘先生同意,这桩美事就算成了” 二人说罢一齐将目光盯住我征求意见,我心中暗想:此事既可壮‘塞北邪神’之名,又是向孙黄二公证明自己实力的绝佳机会。其中虽然饱含危险,但却是自己两年学艺的试金石。想到此处,我点头应道:“二位大哥,承蒙你们赏识,此事小弟答应办了”,孙黄二人见我应承,心中均是异常欣喜。孙武一高兴将自己手枪拔出递给我道:“兄弟!此行甚是危险,哥哥不能与你同去,就将这把手枪送给你防身吧!”,我接过手枪定睛一看,这正是一把银白色的勃朗宁,狂喜之下,我褪下弹匣一看:十二发子弹在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显得煞是威风。我心中喜爱,便也不推辞什么,谢道:“谢谢孙先生抬爱,闲话我也不多说了,待到天黑,我就大闹摄政王府,搅它一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第十章 - 精武 吃罢午饭,三人又回店房歇息,此时外头正热,知了蝉鸣之声不绝于耳。孙武斜身侧卧,轻声与我说道:“兄弟,摄政王府距此约有一百七八十里远,你准备何时起身去探?”,我思索片刻答道:“孙先生,我不是吹牛。这点路程以我的脚力而言,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但是愈近京城人流就愈加茂密,我却不想因为轻功的缘故在没进王府之前就惹人注意。所以我打算迟行慢赶,在两日之后再去王府刺探,所有过程加起来如果顺利的话,大约三四日就能做完”,孙武听罢点头说道:“不错!既然你那边没什么值得担心,那我和克强就与你分兵两路,去南方策动起义。我们会在外围勤于刺探。待时机成熟成熟之时,我们即会发动起义”,我点头应道:“好,孙先生!那咱们就分兵两路,各司其职好了” 众人言毕,就在店房之内分手告别。撇去孙黄二人如何策划起义不提,我依旧扮作乞丐,不慌不忙地朝京城方向前行,一路上晓行夜宿自是不必细说。在第二日的中午,我终于如期地赶到京城。走在摄政王载沣的府前,那情景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我心中起疑:摄政王府本位于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大道。在我年少之时,常有买卖人家为了占地摆摊争抢得不可开交的事情,而此刻许多商人竟收起店面,一齐向城南涌去。我忙拉住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询问原因,那老者站住斜目瞧我一眼,道:“年轻人,难道你不知道么?武师霍元甲在十天前在与外国人比武之时暴毙,他弟子查出是日本人和中国官员从中捣的鬼,两方争论几天未果,今日欲在城南设立战场擂台,一解恩怨!”,我闻听一惊:“什么!霍元甲武师死了?”,老者又道:“可不是么?霍武师此前连胜英俄力士,在斗日本剑客的时候,因为喝了口水,才使得他口吐鲜血,最终暴毙台上,这事众人皆知,怎么就你自己不知道?”,我忙答道:“我……我是外地的”,老者轻拍了我肩头一下说:“既然赶上,那就一同过去看看吧。自从霍武师倒下之后,外国人猖狂的很!”,我答道:“好,不如结伴同行” 二人说罢,便一同向城南方向走去。说来也怪,这老者虽然衣衫褴褛、瘦骨如柴,但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比一般的壮年男子还要麻利几分,我在惊诧之余当然也不能落后于他,于是加快脚步和他一起并排前行。二人行了几里,老者甚觉过瘾,他见我没有落后,突然又加快了速度,由疾走变为小跑,我心中不解,但为了跟上他的脚步也只能 随他跑步。又行二里,老者见我依旧跟得上,也不知从哪儿攒来一股力量,双腿如同纺梭一般向前疾驰,我心中起疑,自觉得此人绝不是一个泛泛之辈,于是便施展陆地飞腾法紧紧跟在他的身旁。老者一见我施展陆地飞腾法,脸上不禁暗暗有些吃惊,但脚下依旧不肯放松。在这一惊一诧之际,脚下的路途又短了二里,我二人就如两股狂风一般直奔城南吹去。 不消一刻,城南的轮廓开始渐渐清楚:只见在远处的薄暮之中矗立着一尊极其高大的木台,台子很高,刨掉其上木板的厚度大约五丈有余。台下并未架设楼梯,只有一圈儿渐高的梅花桩子围在左右。不得不说,这些梅花桩子很窄很细,只有轻功相当了得的高人才能安然借此直上,轻功稍差一点的人登在上面怕是都要吓得发抖了。我和老者虽然行的迅速,但毕竟来的还是稍晚一些,此时台子四周已然站满了人,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按照我的想法,这老者既然不是泛泛之辈,脚力又如此之好,自是会飘身上树、上房来个居高临下才看得爽快,哪知他一见人多却收敛起功夫,探出一双油手就往人缝里钻。他身前众人的精神全都落在台上,起初对他并没什么留意,老者见没有反应挤得愈来愈加用力,终于惹得前头有人想回头叫骂。这人刚要开口,一见老者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一副肮脏的邋遢模样,也懒得和他理论,赶紧将身子一闪让出一条道来,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借势向前抢了一步。此后,这老者如法炮制、屡试不爽,不消片刻我二人竟然就插进了队伍的最前面。 只见此时台子下边的背阴凉处,正有一架大伞立在地上,伞荫庇护之处有三张木桌分外显眼:一桌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桌是穿着西装的东洋倭人,还有一桌是穿着官服梳着辫子的大清官员。待了一会儿,只见西洋人抬腕看了看手表,朝一个穿着衬衫,戴着领结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那中年人在桌上拿起一只铜锣,用木槌敲击一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安静了!第二次中外比武大会现在就要开始,代表我们中国一方的,依旧是‘精武体操会’的各位成员,而体操会的对手共有三位:他们分别是来自俄国的大力士巴洛夫、来自英国的皇家剑师亚历山大-施耐普以及来自东洋的著名武师松本幸人”,中年人说罢,底下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大骇。我忙向旁边的老者问道:“老人家,上次比武您说看了,那这几个外国人的武功究竟怎么样?”,老者沉思一会儿,并没答话,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道:“这三人各有自己的看家本领:大力士双臂一晃重有千斤,只要被他扫上骨断筋折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他还精于摔跤下跘、破解力道,着实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我问道:“既然如此,那霍武师又是如何取胜的呢?”,老者道:“再柔弱的身体也有坚硬的部分,再坚硬的身体也有柔弱的部分,霍武师当日深谙其道,先用些拙招将他激怒,又用极其精巧的点穴之法将他制服”。我听罢连连点头,深深为霍元甲的机智所折服,又问道:“老人家,那个英国的剑师又是如何一番武功呢?”,老者又道:“外国人的剑讲‘直刺’而不讲‘劈砍’,中原的绿林人因为从未见过这种斗法,加之此人出招奇快奇狠,所在霍武师出战之前此人几乎未尝过败绩”,我问:“那霍武师是如何战胜他的呢?”,老者答道:“这英国剑师行的是一个‘快’字,之前败在他手下的诸人就是畏于他的速度,故而拼命防守才失掉进攻机会战败的。霍武师当然识透其中的门道,一上来便如狂风一般对他展开进攻,那武师的气势自然就被压下去了。除此之外,外国的剑虽然快速却只能直刺,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硬伤;而中华宝剑集‘刺’、‘砍’、‘挥’、‘劈、’、‘挑’于一体,不愧为‘万兵之王’,打得久了,那武师自然不是对手” 我听罢连连点头,心中既对霍元甲的尚武感到钦佩,又这老者头头是道的分析感到叹服。于是又问:“当日那霍武师就是在对这个东洋人时暴毙的么?”,老者点头道:“正是!十天之前,霍武师连胜俄、英二人之后,连歇也未歇便继续去斗这个松本幸人,不得不说,这个东洋人的武功乃是三人当中最高的。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优点,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明显的缺点,正所谓是‘大巧无工,重剑无锋’,二人势均力敌,缠在一起斗了七八十个回合也未分胜负,这时一局时间已到,二人各自回到台上休息,霍武师端起桌上的一只茶碗饮了几口解渴,结果在之后的拳脚比试当中开始大口吐血,鲜血所溅之处都是黑色,很明显就是中毒的迹象。霍元甲的弟子朋友一见他中毒不醒,当然都不容让,纷纷要动手拼命,怎奈英日军队举枪相逼,还未等大家讨来一个公平,霍武师就与世长辞!” 我听罢喟然长叹,问道:“他的弟子徒孙可曾查到这毒是谁下得吗?”,老者答道:“人家精心策划又怎能被你查到证据?不过这事情在这几天的调查之下也渐渐出了些眉目:江湖风闻英、日、俄三国在比武之后,都在外国赌坊收到一笔钱。所以凡是有个脑袋的都猜得出来,正是此番比武的结果决定了许多人的财路,那些人才这么急于让霍武师死!”,我听罢回道:“难怪今日赶来城南的老百姓这般地多,原来都是来看这些外国人的结局”,老者摇头说道:“也不尽然,江湖又有另一风闻说:当日在外国赌坊下注的不仅有英、日、俄三国官员,更有许多中国大员偷偷加入,这些中国大员押的胜者不是霍武师,而是那个日本浪人松本幸人!由此说来,虽然下毒案策划乃是外人,但当日直接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咱们中国人自己”,老者说完一脸忧色,我却被骇得不知所以,张着嘴巴呆呆站在原地。 正在此时,那俄国力士已然坐在一个木箱之上,被十几个劳工用绳子拽上看台。上台之后,他将上衣撕烂,露出自己浑身坚实的肌肉咆哮挑衅。方才那个中年男子又喊道:“精武体操会的成员朋友均可上台比武,由于时间紧迫,生死状就不一一立了,只由体操会的负责人签署一份总则即可。之后所有上台比武者,均要服从这份总则!”,说罢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从西侧走了出来,我抬眼一看,只见在他一身白衣白裤、就连鞋袜都是纯白颜色,俨然是一套丧服,在他的腰带之上扎着一条火红湛亮的腰带,显得甚是乍眼。再看他所坐之处摆着十余条方桌长凳,在那其中端坐着七八十人,每人瞳子当中全都向外呲着烈火一般,在他们头顶排着一条横幅,用楷书端端正正地写着:‘精武体操会’五个大字。汉子走到圆桌近前,看也不看,抬笔便在生死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写之后,中年汉子举起状子大声宣布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愿赌服输、才是好汉!第二次中外比武大会,现在开始!”,随着他一言说罢,台下民众群情振奋,纷纷高喊口号,为精武体操会加油。 片刻之后,由方桌之内迈步走出一人,我忙凝神观看:只见此人年方二十余岁,方脸高鼻,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一副浩然正气,他亦身穿一袭白衣,看也似霍元甲的门徒。他先是来到红带汉子跟前耳语几句,待红带汉子点头应允之后,他飞身踏在梅花桩上,俯下身子连蹿带跳就来到高台之上,底下的百姓被他的身手所撼,纷纷鼓掌叫好,一时间群情再度振奋,在会场中掀起一个又一个的高潮。年轻人跃上看台,朝俄国力士略一抱拳,旋即摆出一副战斗姿势。俄国力士在此前吃了败仗,自然对‘精武体操会’的人有些忌惮,故而也不敢小视,也摆了一个摔跤的架势。底下系领结的中年男子一见二人均已准备好,擎起铜锣猛敲一声大喊道:“比赛开始!” 再见这白衣小子,如同离了弦的弓箭一般,上步闪身就来攻击俄国大汉的面门。俄国大汉自知来者不善,一侧头颅就想对他张手来抱。老者一看,在我身旁惊道:“小心!”,还未待他话落,白衣小子止住拳势向后一缩,使得大汉拥抱落空。白衣小子在此之后,又变换招式,对大汉的下三盘展开攻击。面对他的强攻,俄国大汉并不畏惧,均用奇国蛮招以守为攻一一化解掉。自此之后二人你来我往、插招换式就斗在一处。我观察一会儿打斗在心中暗道:“这白衣小子招招挂风,一上来就先声夺人,攻势委实是凌厉万分。不过那俄国大汉以拙弄巧,以力降智也未吃得到什么大亏。二十几招过后,白衣小子因为碍于大汉的恶着,一下未碰到大汉的身体,锐气不觉有些挫伤,在行动上较之前就有些迟缓;而大汉则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屡屡施出那些同归于尽的招式”,老者低语道:“不好!前些天时,霍武师是踏着他的膝盖才用肘子击到了他的下颚,可如今这小子却连一丝机会也没有了”,我忙问道:“依您来看,这比武的最终结果如何?”,老者摇头叹道:“不是我掌他人的锐气,灭自己人的威风,看来此番是凶多吉少了”,还不待他话音落下,只见方才的白衣小子从台上飞落而下,好在方才的红带汉子飞身过去将他稳稳接住,才免遭一死。俄国大汉一见自己得胜显得甚是嚣张,在台上向四个方向不住奔跑咆哮,又将前胸的肌肉捶得乓乓山响。 在此之后,又有两人自报奋勇上台去会俄国大汉,可最终都难逃败运,其中一个被他拽着脚脖子扔下看台,另一个下场更惨,被他捉住狠摔在台上脱臼,骨头都险些刺破外皮穿了出来。红带汉子看得心急,刚想脱掉外衣亲自上台比试,哪知在人群中飞出一人阻道:“廖兄,杀鸡焉用牛刀,这个俄国力士就交给我梁某人吧”,那个姓廖的听罢脸上欣喜,道:“梁兄,你终究还是赶来了!”,那姓梁的又道:“师父得知霍武师辞世之后悲痛欲绝,加之先前偶感风寒,身体十分虚弱不能亲自前来,于是梁某便替师父来了,希望能助廖兄一臂之力!”,老者一见姓梁来了,脸上不由暗喜道:“梁宽这个兔崽子也来了”,我忙问道:“老人家,这梁宽是谁?他又有什么厉害?”,老者笑道:“我看你一身好脚力,怎么却像涉世不深似地?这梁宽乃是‘无影脚黄麒英’之子黄飞鸿的顶门大徒弟!他虽然功夫练得稀松马虎,及不上他恩师飞鸿,但对付这个俄国力士却也绰绰有余了”,我听罢忙道:“广东来的援军也来了?”,老者点头道:“霍武师之死,乃是夷蛮对我中华的切肤之辱,但凡一个有血有肉的中国人也不会袖手旁观,此番不仅广东的人来了,就连陕西、关东、西域和海南也有人来”,我二人正在说着,那梁宽已然三步并作两步跃在台上,只见他不似先前几人脸上挂着烈火般地仇恨,脸上反而带着几分嬉笑和不羁。那俄国大汉连胜几居,正在骄傲之时,一见一个身材细瘦的男子登上前来嬉皮笑脸地,自是没把他当作一回事,于是伸臂就要去抱。那梁宽也不着急闪躲,瞅准机会将身子一矬,将腿上全部力量集中起来,使了一式‘连环扫堂腿’。不得不说,他这一招使得甚是巧妙,踢踏之处拿捏的也恰到好处,俄国大汉在此之前由于并未注意,一个不留神自己小腿正被梁宽紧紧勾住,梁宽借力使力顺着大汉的力道往前一带,再看大汉已然全身失衡,一个站立不稳就被梁宽放倒在地。四边百姓看罢立刻爆发出一股经久不息的掌声。 梁宽朝大汉抱了一拳点头示意,那大汉一跤摔得着实严重,趴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反应。面对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梁宽甚感高兴,于是转身朝台下还礼致意。就在这一霎之间,只见俄国大汉犹如一只矫捷的人熊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趁梁宽不备伸开巨臂就将他抱在怀中。台下众人一见皆惊,均是屏息凝神不敢说话,我定睛观看,原来梁宽此时所站的位置正是看台的边缘,只要再往前推进一尺,他就会由台上落下。 喧嚣的四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台下的所有百姓都为梁宽捏着一把汗。只见梁宽拼命向后去蹭,却及不上那俄国大汉的力道。这时在底下的红带汉子显得非常着急,急忙召集门徒,在梁宽脚底的台子下伺机而动,准备待他落地之后将他接住。就在这危急存亡的一刻,只见梁宽突然反其道而为之,不仅不再向后使劲儿,反而向前奋力一蹿。他这一蹿大大出乎了大汉的意料,一愣之间就给梁宽腾出一个狭小的空间,但见他腾起身子,抬起右腿,将之向上劈了半周还多,柔韧的脚尖儿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正结结实实蹬在大汉的面门之上。大汉鼻子一酸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就在这一瞬之间,梁宽再次腾身而起,只见他身子斜飞,集中了全身的力气用双脚蹬向大汉的上身。说来也怪,梁宽的双腿在攻击的时候并不单纯用力,踢人之余又兼具使自己身体不落——这就使整套本应独立的腿法浑然合一,大汉还未及反攻,胸脯之上已被梁宽腾空踢中了十二三脚,这时台下的观众又从方才的惊厥之中恢复,不住拍掌叫好。只听得老者在身旁点头笑道:“没想到小梁子这‘佛山无影脚’踢得有模有样,想他这几年倒也长了不少本事!”,我听这老者的语气张狂似是与梁宽熟识,但辈分明显比梁宽高出许多,想了半天也不知其真实身份到底是谁,还没等我向他发问,却听他开口向我问道:“年轻人,在小字辈里还没几个人能跟上我的脚力,而且我看你好似初入江湖,对许多事情懵懂未知,我且要问问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是和谁学的武功?” 听罢老者所言,我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按照我师父郭沛天的原意:我此行本是下山做上一件惊天的好事来向世人挽回他的威名的,不过此时我尚未立功,只怕报出郭沛天的名号会引来莫名的大祸,想到此处我眼珠一转,答道:“回老人家,我乃是由关东而来,我师父姓文,名叫文景鸿”。老者听罢眨眼思索一番,道:“文景鸿?我却没听说过,没想到在关东还有这种高人,小老儿我今天真是开眼界了”,就在我俩谈话的间隙里,台上形势瞬间已然变得一边倒了,梁宽那‘佛山无影脚’踢得愈发起劲,忽而如剑一般直刺俄国大汉的哽嗓,忽而又如软鞭一般缠绕他的脖子,俄国大汉从未见过这种腿法,直被他欺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终于,梁宽在他慌乱之中觅得一丝机会:只见他右手一晃二指直冲他的双眼挖去,而大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拿双臂向外一搪,就在这一霎那,梁宽收住手势,抬起右腿正踹在大汉的膝盖之上,耳轮中就听见‘喀吧’一声脆响,大汉哀嚎一声就栽倒在台上,我看得明白:梁宽这一脚使得凶狠,那俄国大汉的后半生很可能就要成为一个废人了。 一见己方战败,一群洋人赶紧将许多布垫子铺在看台两侧,梁宽也不客气,回身一脚就将俄国大汉踹至台下。随着大汉‘轰隆’一声坠进布里,四周掌声雷动,欢呼之声频起。这时英国的皇家剑师亚历山大-施耐普提着轻剑迈步走上台来——我此前只听老者说道西洋人的剑只能直刺,不能挥砍。却不知西洋剑究竟是何等形状,定睛一看我才看出这其中的玄妙:原来西洋剑的剑身几乎无刃,只有剑尖儿寒光毕露显得甚是锋利,它的护手很大,几乎可以罩住整个右手不受攻击,近看起来不似一支宝剑,反而像是一只软鞭。施耐普提剑上台,先是冲梁宽深施一礼,随即便向梁宽展开攻击。不得不说,他这一支西洋剑使得甚是灵巧,虽没有中原宝剑那般博大精深,但却神出鬼没,形似一条灵蛇。梁宽身手虽好,但却苦于没有兵器,一双肉腿自是不敢与剑相迎。战了十七八个回合,梁宽已然是颓势渐显,被西洋剑逼得节节后退。 正在此时,台下的红带汉子看出梁宽危急,忙提着两只短戟纵身直上。待他落到台上之后,他抬短戟将梁宽护在身后道:“梁兄!你空手对他甚是吃亏,待我拿兵器斗他!”,梁宽一见也不逞强,飘身形由梅花桩上落下,底下观众又是一番鼓掌,老者连忙将头低下,似是怕被梁宽发现。梁宽朝着抬下接连抱拳还礼,慢慢走向精武体操会的看台。老者一见他远去终于将头颅抬起,我见他似有隐情也不便发问,只好抬头去观台上,这时那红带男子已然与施耐普斗在一处,只见双戟呼呼挂风,使得神出鬼没,老者又和我道:“这白衣青年乃是霍武师的得意弟子廖启棠,这孩子本是一根红苗,倘若霍武师在世对他悉心调教,十几年后必然是武林之内的中坚”,见他一副惋惜之色我又问:“老人家,那依您来看,这两人若斗在一处谁输谁赢?”,老者思考片刻道:“这个英国剑师一把西洋剑神出鬼没,若是寻常凡人倒不好应对,不过启棠这孩子虽然临敌不多,但贵在年轻,而且所用的兵器也特殊!”,我闻听点头,道:“老人家说得不错,西洋剑对中国人虽然陌生,这双戟对外国人也是个新鲜玩意儿”,老者笑道:“不错!若想把双戟用好是极其困难的!故而自汉朝的大将典韦之后,并没有几人能精于此道。从这方面来说,启棠在兵器上并不占什么劣势”,我又问道:“老人家,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二人斗在一处究竟谁能取胜?”,老者摇头叹道:“既然实力相均,孰胜孰负便不易决出!唉……休要多说,好好看着吧!” 老者说罢,我二人又将目光重新投到台上。这时廖启棠与施耐普已然斗了二十几个回合,两人均未得手,亦未负伤。我定睛向上观看,只见施耐普一支细剑好似一条银蛇,那细剑配合着他的棕色皮帽棕色皮靴和棕色胡子,真让人感觉十分怪异;而廖启棠身着一袭素衣,手持月牙双戟仿佛是两只猛兽张着血盆大口,与那银蛇遥相呼应,分外惹人注意。除此之外他于腰际系着那条血红色带子亦是显眼,每每身形舞动起来就好似是仕女轻盈起舞,可比施耐普准确但又僵硬的动作优美多了!转眼之间,二人又在台上战了十几个回合依旧是不分胜负。我朝上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对比起郭沛天教授我的那些功夫研习了一番,只觉得二人打斗得虽然精彩,但每招每式之中却总夹杂些不实用的花拳绣腿在里面,我旁边的老者见我摇头,便问道:“你觉得这二人斗得如何?”,我脸一红答道:“老人家,您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老者答道:“废话!我当然要听真话!”,我低头答道:“老人家,若要我讲真话……我觉得两人虽然速度很快,但在交错当中却错过许多机会:就拿施耐普刚才这剑来说,他只要再稍稍向前一寸,就会刺进廖公子的前心之内;而廖公子呢,只要没戟加上一成力道,就能早早结束战斗了!” 老者听罢,神色之间竟有些忿忿,道:“年轻人,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一成力道哪能说加就加?实战当中的每一分进步就是武者努力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修炼成果,太狂了,你真是太狂妄了!如此看来,你师父文景鸿也不是什么谦虚之辈!”,我听罢老者一番奚落,心中不禁有些郁闷,心想:“你方才不是要我说真话么?怎么待我说了真话之后你又胡乱发脾气?”,想到此处,我心中有些不悦,便想转过身子背身于他。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细细打量这少年的脸庞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白衣少年正是此前在田畦里被孙武黄旺放跑的白昱思!我心中激动难捺,想立刻起身去取他的首级。不过经过此前田畦一战,我亦变得谨慎许多。最重要的是郭沛天此番要我出山的目的是扬他美名,倘我跳过去一掌将他击死,难免让人对他误会更深。我叹了口气,在心中不住酝酿惩治白昱思的办法。片刻之后,我瞧了瞧台上恶战的二人,又看了看身旁质疑的老者,眼珠一转终于计上心头。 我首先探了探白昱思的身旁左右,只见他周围均是些贩夫走卒,看模样并未和其他十九人会合。一见形势对自己有利,我心中不禁暗喜,便偷偷踱到白昱思身后。此时白昱思正看得出神,并未有任何知觉,我一伸手将白昱思的脖颈搂住,假装亲密地说道:“白公子,别来无恙否?”,白昱思此前借助孙黄阻隔赶巧捡了一命,此刻虽然脱逃,但毕竟还是做贼心虚,他一听我的声音直吓得魂飞魄散,忙颤声问道:“刘……刘……刘知焉,你要干什么?”,我笑道:“不干什么,只是让你在人前显显威风罢了!”,话音甫落,我一只手疾如闪电,正点在他腋下的‘幽冥穴’上——话到这里,我须要对‘幽冥穴’稍作解释:‘幽冥穴’本是人体位于腋下的一道要穴,它不仅掌管着全身血液的流通,更是上半身经脉的枢纽。因为生在腋下不好点触,故而不被主流门派使用。我在‘塞北邪神’门下学艺之时,郭沛天亲自做靶让我练习个透,故而此次去击白昱思时,点的是又准又狠。郭沛天在当日教我之时曾经告诉我说:“此招不适用交战,只适用偷袭。而‘幽冥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穴,一旦被点,轻则一时半刻不能动弹,重则气血亏损就会丢掉性命,总之对人体有极大的害处,故而使用时一定要拿捏好力道!”,我之前因为被白昱思屡次欺骗,心中正大为光火,点他穴道时自然也就加了许多力气。这使得白昱思被点之后,脸色立即变得绯红,身子亦呆若木鸡般地不会动弹。 一见白昱思中招,我心中暗喜,急忙拎着他的脖颈走到台下——白昱思身材瘦削,被我一拎身子几乎悬空,少了身子的压力之后,他的两条细腿在地面的摩擦之下被拖得频频抖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自己走路一般。我拖着白昱思来到老者近前,笑嘻嘻道:“老人家,你却看看我的内功如何!”,此话刚落,我将白昱思立在地上,大声喊道:“众位乡亲请看好了!这位白衣公子乃是哈尔滨‘江门老祖’的长孙白昱思!,他此番前来一是为精武体操会讨个公道,二是给自己闯闯名号”,我一言落下之后,许多围观的群众纷纷议论开来,我又喊道:“白公子生在武林世家,平生最擅用剑,刚才在台下见廖先生斗得辛苦,特想自报奋勇斗来战施耐普。廖公子,你且下来歇歇气吧!” 方才我这一喊,借着无边的内力,声音已如洪钟般地传出很远很远。台上的廖启棠与施耐普均觉台下有异,各自虚晃一招持着兵器站在原地喘息。其时廖启棠已有三分颓势,但迫于师仇立在眼前,若不击败施耐普断然没有与松本幸人交战的机会,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在上面顶着。他在顶上一听我说白昱思想要替他出头,心中自是暗暗感激白昱思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于是他赶紧朝白昱思一抱拳道:“既然白兄想与施耐普切磋剑技,那廖某就不夺人之美了!”,说罢,回头朝施耐普行了一礼,一飘身子踩在梅花桩上,就在他身子浮在半空脚还未及地面之时,我将白昱思腰间的短剑抽出,夹在他的手上,旋即抬臂托起白昱思的屁股,用尽气力将白昱思凌空扔起。再看白昱思,屁股底下就像坐了一枚土炮似地,四肢岿然不动,身子却直奔向四五丈高的看台,片刻之后,白昱思已被我稳稳扔到台上。 远处的观众精神全集中在看台之上,并未看见我在白昱思屁股底下暗暗使劲,故而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是白昱思是靠着绝世轻功才轻轻一纵跃至台上。话到这里不得不说——四五丈的高度绝非儿戏,即使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也未必有如此骇人的轻功。众人眼见白昱思腿也不弯,身子一动不动便飞上擂台,均以为自关东来了绝世的武林高手——最起码也是绝世轻功高手。在各种猜测之下,台底下的观众群情振奋,纷纷给白昱思报以最热烈的掌声。我在心中暗笑,回头便挑衅地来看老者的反应。老者看罢惊得瞪大了眼神——可以说在场的几万人中,他是第一个看透我恶作剧的人。我一见他被惊得不轻,心中自是欣喜非凡,于是便问他道:“老爷子,您刚才不住说我狂妄,晚生现在却要问您,敢问这‘狂妄’二字指的是什么?”,老者闻听嘴巴翕了几翕,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出。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道:“你这么做,不是要这白公子的小命儿么?”我一听大笑,道:“老人家,您说得没错,我就是要这白公子的小命儿”,老者又道:“现在是中外比武的紧要关头,你这么做不仅害了白公子的性命,还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我听罢厉声回道:“我做的事,我自然会负责。况且你们这些凡人也没资格说我给中国人丢脸,须知在一年之前的大连,正是我痛杀日本森田大佐,又火烧了日本人的洋楼才引得日俄开战互残”,老者被我一番话惊得瞠目结舌,又追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什么文景鸿的徒弟,你快将真实身份道来”,我听罢淡淡一笑,道:“白公子败后,我自会登台去会施耐普和松本幸人,待我取胜之后,你自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老者听罢怒道:“‘江门老祖’与我乃有一面之缘,他的长孙受难,我自然不能在旁看笑话”,他一言刚落,身子已然飞蹿出去。但他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原来自打白昱思上台之后,他就手持宝剑向着施耐普一动不动,施耐普对他行了一礼,他是笑也不笑还也不还。施耐普一见白昱思态度如此‘傲慢’,心中自是来气,但他觉得白昱思既然敢如此对他,必然身怀惊人的技艺,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思前想后,他提着西洋剑就冲白昱思发了一式虚招 ——他的剑尖儿紧贴着白昱思的脸皮划过,眨眼之后,白昱思白皙的面皮就被施耐普呼啸的剑锋划了一道细长伤口。 施耐普持剑肃立,一见白昱思脸上血流不止,但身子依然岿然不动,心中不禁对他有些畏惧——他刚才亲眼见识了白昱思‘扶摇直上’的轻功绝技,此刻他万万不敢相信白昱思竟能任他随意蹂躏,于是又挺剑朝白昱思的脸上虚刺了几剑,不得不说,施耐普这几剑刺得极有水平——他的每一剑均刺入肌肤三寸,既能划伤白昱思的面皮,又伤不到他的骨头,顷刻之间,白昱思的一张小脸已被施耐普划得如同血葫芦一般。施耐普愈划愈是开心,渐渐就壮起胆子去划白昱思的上衣,白昱思出身豪门,所穿的衣服都是绸缎所制,虽然纤薄高贵,但却最不耐划,几剑之后,白昱思的上衣就被施耐普划得七零八落。 台下众人一见白昱思像个木偶似地被施耐普任意戳刺,不禁嘘声四起。而那施耐普得了便宜,逐渐对白昱思壮起胆子。只见他在白昱思的胸膛之上忽而左一划、忽而右一划玩得甚是高兴,竟也忘了去取他的要害,但是这下白昱思可惨了,由于之前‘幽冥穴’被点,他的上身经脉错乱,导致体内血液暴涨,疾速流个不止,扎眼只见他的头颅和上身呲的全是鲜血。正在此时,正巧老者蹿了上来,他一把搂住白昱思,看也不看施耐普一眼便将白昱思救回地面。这时在精武体操会的坐席之中突然站起一人,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梁宽。只见梁宽小跑过来,来在老者身前便下跪磕头道:“徒孙不知苏爷爷到此,有失远迎还望苏爷爷恕罪!”,老者一听点了点头,道:“小梁子,你赶快给这白公子找最好的大夫,爷爷却要上去斗一斗这个剑师”,梁宽一听喜答道:“是,苏爷爷!”,于是急忙将白昱思搀扶下去。撇去梁宽如何救治白昱思不提,再看苏姓老者,仿佛与我斗气一般,在地上微微一矬身,身形如箭一般直纵向看台——他纵得并不轻松,可遍寻武林能够做到‘扶摇直上’的,刨掉我和郭沛天之外,想来也不会超过十个。 那老者纵到台上,朝施耐普先施一礼,施耐普见状也赶紧还了一礼,只听得我身旁有人议论道:“这老者是何方高人?廖启棠都斗不败的高人他竟敢去斗?”,另一人又说:“你没看刚才梁宽都跪地称他为爷爷?如果我猜得不错,这老者就是广东十虎当中的‘醉拳’苏乞儿”,我听罢一惊,心想道:“难怪这老者口气很大,张口‘小梁子’,闭口‘黄飞鸿’,倘若他真是大名鼎鼎的醉拳泰斗,那却也不奇怪了”,想到此处,我连忙定睛向上观瞧他的武艺:但见此时苏乞儿已然和施耐普斗在一处。施耐普依然用剑,而苏乞儿仅凭一双空手迎敌。我在台下观看一会儿,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苏乞儿不愧是一代名家,虽然是空手对白刃,但因为他的武功走位异常巧妙,在面对一只上下翻飞的西洋剑时竟然丝毫的颓势,反倒是施耐普被他一双肉掌逼得节节败退。斗了半刻,施耐普颓势渐显,而这其中,苏乞儿竟未用上一招他的独门绝技‘醉拳’。 就在此时,台下离我不远处圆桌中的一名西洋女人霍然站起。只见她来到日本人的坐席之间,指着台上比划了一阵——她的面容带着几分急躁,神色也慌张得不行。几个日本官员边听边点头,但在中间一位穿着纯白色道服的中年男子却显得无动于衷。末了,这男人抬起右手的食指摇了几摇,算是正式拒绝了女人的请求。女人见此,气得一摔凳子走了,我微微一瞥,但见那几个日本官员显得很难堪,均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台下观众鼓掌叫好之声不断,但几乎每个有些功底的人都看得出来:其实施耐普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被苏乞儿击败只是时间问题。既知结果,我心思就不在台上,转而去打量方才这个日本武师。只见武师身穿一件纯白道服,五官也生得极为周正:他瘦长脸,尖下磕,利剑眉,丹凤眼,二目森然发光显得炯炯有神。他的毛发很重,一寸半长的头发向上根根卷曲着,胡须刮得不甚干净,更显出几分男子气魄,在微风的拂动下,敞开的领口里呲出的几根护胸毛左右晃动着,给武师平添了几分邪气。方才苏乞儿说:这人的真名叫做‘松本幸人’,他的武艺功底非常扎实,既没有多大的锐气亦没有多大的漏洞,若不是霍元甲此前中毒暴毙,还不知孰胜孰负呢! 松本幸人发觉我紧盯着他看后,亦转头来打量我,我赶快把头转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盯着地面——不得不说,他的目光极其凌厉,射在人身上就如同被一簇利箭扎中一般,让人觉得百般难受。慌乱之中,我又把视线投到台上去看苏乞儿与施耐普的斗艺:这时施耐普已然气喘吁吁,虽然手持兵刃却已被苏乞儿的妙招逼得不浅。苏乞儿取得先机,一双肉掌却如蒲扇一般直奔施耐普的哽嗓、心口这些要害部位袭击。施耐普被逼得心烦意乱,只能凭着本能挥剑抵挡。苏乞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招数一变,尽走低、矮、活的路子,施了一式‘接天莲叶无穷碧’。再看苏乞儿的身子,就如一只肉球般地紧紧贴在施耐普的左右,由下攻上掌掌挂风。施耐普此时正是手脚慌忙之际,哪知道要破此招还须以‘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样的猛招以攻代守?慌乱之中,苏乞儿借势蹿到施耐普的反手,抬起手臂抓住施耐普的腕子就是一抡,耳轮中只听见风声大作,再看施耐普硕大的身子,已然被苏乞儿举过头顶。 苏乞儿也不客气,举着施耐普绕擂台走了一圈儿,待他走到松本幸人的上方,只见他双臂一沉,将施耐普当作一枚炮弹似地扔砸向了看台。此举一出,看台之下立刻乱做一团:之前耀武扬威的几个东洋人见状吓得不清,连滚带翻地逃离坐席,唯有松本幸人像是木雕泥塑般地定然自若。说时迟那时快,几丈的高度转瞬即逝,再见松本幸人,脚尖儿点地从座椅上飞身跃起,几乎与施耐普飞到同一高度。待二人距离地面还有六尺之时,松本幸人抬起双臂轻推了施耐普一下——不得不说,这一招使用得极为巧妙,施耐普此前疾速下落的力道恰好被他破掉,就像是从六尺高处开始滚落一般。 “扑通!”,施耐普健硕的身子轰然落地,扬起一大片灰尘。待灰尘散尽,施耐普单手扶地,竟然强忍着疼痛半跪起来。先前那个西洋女人一见此状,激动得满脸是泪,急忙上来对着松本又是行礼,又是作揖。松本倒是荤素不吃,一如刚才那副冰冷态度相对。或许是刚才苏乞儿刚才那招‘接天莲叶无穷碧’使得太巧,抑或是刚才松本那招‘半空救急’用得太妙,台下的观众愣了许久,谁都没敢出一声大气。待了片刻,也不知谁第一个从这气氛中醒来,兀自在看台中喝了一声彩,再看底下这几千人,全都像解了梦魇般地舞动双臂喝起彩来。苏乞儿一见父老乡亲反应如此热烈,不卑不亢地来到擂台正中,朝底下四个方向各抱一拳示意。 礼毕,先前那个戴领结的中年人敲了一声铜锣喊道:“英国剑师施耐普被‘精武体操会’的代表击败,接下来上场比试的是日本鹿儿岛的天皇武士松本幸人!”,他话音甫落,四周百姓的目光全都被带到这边,松本缓缓站起身来,也不着急飞身上台,慢慢踱到我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年轻人,你才是我今天要会的人,等着我!”,说罢,松本光脚踏到梅花桩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登上了擂台。苏乞儿见松本缓缓登台,向后退了几步,礼节性地将半边擂台让给松本,双方互相行了礼,再看二人各摆一副架势站在原地四目相对,也不着急动手。待了片刻,台下许多人躁动起来,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地胡乱议论。 一见他俩这番姿态,我心中不禁回忆起一年之前郭沛天在教我习武的时候说的一番话:“演武如对弈,绝顶高手互搏时讲究一个‘收放自如、随心顺意’;普通高手互搏时讲究一个‘滴水不漏、寸土必争’;而初生牛犊互搏时则讲究一个‘猛攻猛守、不惜后果’”,想来眼前这两个被世人当作‘绝顶高手’的人,在郭沛天的眼里也只是二流角色,而之前少有所成的梁宽和廖启棠则成了‘初生牛犊’。想到这里,我站在台下沧然一笑,暗叹命运多变造化弄人。而在此时,台上二人互视了片刻,苏乞儿终于先声夺人挥拳来击松本的面门。不得不说,他这一拳出得奇巧,拳中呼呼挂风,虚中带实、实中透虚。松本也不急避,待到拳头就要贴到脸皮之时才向旁一闪,变守为攻、举肘来迎。我在心中暗暗叹道:“高!实在是高!刚才这一避倘若嫩些,苏乞儿就会半路变招,使松本陷入二度攻击之内;倘若老些,则会被苏乞儿饱以老拳,一击中的。从这一招一式当中就能窥出其对火候拿捏的高水准来!”,想到此处,我不禁对苏乞儿有些隐隐担心。 两人自从开打,片刻已然走了十几招,观了几式之后,我的心又逐渐放了下来:松本虽稳,但苏乞儿的‘醉拳之王’也决非浪得虚名,在此之外,苏乞儿几十年的经验也绝对够松本应付一阵,势均力敌之下,二人斗得甚是好看,正是一个‘棋逢对手怨天晚,将遇良才恨遇迟’。观了一会儿,两人始终势均力敌谁都没占太大的便宜。渐渐地二人的打斗在我眼中有些索然无味——这里我并不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他二人纵使再强,与郭沛天相比也仅是二流角色,况且郭沛天的武功风格是那种稳中透着灵气、让人防不胜防的招式,在他的武学范畴里,苏乞儿和松本此番争斗显然有些拘谨和患得患失。 想到此处,我突然又忆起此行的目的,一拍脑门叹道:“刘知焉啊,刘知焉!孙先生是拖你去摄政王府一探虚实,怎么你倒稀里糊涂地看起热闹来?糊涂啊,糊涂”,正当我刚要迈步离开看台之时,哪知道松本却在余光中瞥到我的动作,急忙虚晃一招向我喊道:“你且休走,待我少顷会你!”,此话一落,看台周围几万人的目光立刻就投到我的身上,转眼间议论之声频起,许多人都开始窃窃私议我的身份来。我心中暗暗叫苦道:“娘的娘我的姥姥,我本要扮作乞丐秘密去探摄政王府,哪知他这一吼我竟在片刻之间成为万人皆知的人物”,此时若逃,日后我的身份一旦公开不禁会落得一个‘惧怕洋人’的恶名,给‘塞北邪神’丢脸抹黑。想到此处,我眼珠一转运足功力喊道:“松本!你打得太过难看,把我都看得腻了。我再给你一刻时间,倘若一刻之后你依旧无法取胜,我可就回家睡觉了!”——为了显得我并无怯意,这一声我故意喊得很亮,在我胸中真气的支撑下,几万人的喧哗之音竟被我一人的洪钟之音压下,我一见此景心中也大吃一惊,没想到虎神之躯加上郭沛天的悉心执教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松本与苏乞儿听罢均是一惊,他二人外功虽然不凡,却极少碰见内力如此雄浑之人。松本方才见我手推白昱思腾空而起自是受惊不浅,而今他又亲历此事更是笃信我绝非泛泛之辈。听罢我一番说话,没想到之前孤傲的他竟然显得有些拘谨,在台上磕磕巴巴地答道:“好,一刻就一刻。在这一刻之内,你……你可不能走啊!”,我笑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放心吧,我再等你一刻钟!”,松本听罢朝我点了点头,转头又对苏乞儿道:“把你的看家兵器亮出来吧,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第十一章 - 虎穴 苏乞儿虽然被我雄浑的内力所惊,但听罢松本一番话,鼻子还是差点儿气歪——他一生纵横江湖,年轻时凭着绝学‘醉拳’曾勇得武举人之名,一时风头无两。就是因为他天性好游,不喜为官才弃去功名朝奉浪迹天涯,想来在这几十年里的绿林当中,除了郭沛天这样的逆天狂人之外,但凡谁提起来都要挑起大指称赞!而今松本竟然摆出一副将之玩弄与股掌之间的姿态,这不由把苏乞儿激得狂怒,冷笑道:“好狂的口气,老夫今日不拿兵器,就用这一双肉掌会会你,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一刻之内将我击倒!”,松本惊讶道:“你当真不用兵器?”,苏乞儿再次大声答道:“没错,我不用兵器!”,他一言说罢,底下的观众均发出一声惊叹,继而爆发出阵阵的喝彩之声。 闻听他言,我不禁在心中暗叹道:“苏前辈啊,苏前辈!‘一刻之约’只是我的搪塞之辞,你却怎么任起性来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要糊涂?须知高手对决只争分毫,你的醉拳固然厉害,但面对松本这种高手,你又如何能抵挡住真枪实刀?糊涂啊,糊涂!”,在台下的梁宽等人听罢也俱是摇头叹息——想那绿林之中最讲‘信义’二字,苏乞儿此番一句话说出去,就如作茧自缚,俗话说‘泼出的水收不回来’,看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自己受着了。 松本挥了挥手,下边有侍童送来上来一个长条形的黄绸包裹,松本小心翼翼将包裹打开,从那木盒当中取出一把纯黑色的武士刀,不得不说,这把刀配色十分奇怪——在此之前,我曾在大连木楼当中见过一把‘森田妖刀’,在与胡老三的攀谈当中我得知:武士刀的形状一般都是一个稍显瘦长的刀身、一个菱形的护手和一个麻布所编的握手组成。其中握手一般与刀身颜色不同,许多妖刀为了追求华丽还喜欢将握手配上乍眼的金黄深紫二色,从而让使刀人获得一种错觉,提升现场即战力。但松本这把刀却是纯黑的,从刀身到握手上的麻布都是。阳光照射在黑刀之上耀出一道暗白的光斑,就仿佛嵌了一道弯曲的云纹符咒似地。我愈看心里愈是别扭,那感觉就像走在街上,突然看见绵羊堆里跳出一只粉红色的无异。我在心中隐隐对苏乞儿的安危有些担心,只盼着他能用绝招醉拳击败松本抑或是三招两式之内看到差距主动认输,因为那样他虽丢掉一些荣誉,但起码还能保住一条命在。 松本抽出宝刀将刀把冲外,向苏乞儿深鞠一躬,苏乞儿当然也不能失掉武学礼节,将双手并在一处还了一礼。礼毕,松本并不客气,瞪大眼睛朝着苏乞儿就是一顿猛攻。苏乞儿闪身相避,想从当中觅得一丝良机。不过这太难了,松本幸人比较之前的施耐普不仅在兵器之上占有优势,而且在基本功、力道和攻防切换都有自己的优势。转眼之间,松本挥出十刀,这十刀遍及‘劈’、‘砍’、‘剁’、‘刺’、‘锥’于一体,实则凶狠异常的杀招。再看苏乞儿,在重压之下终于施展了他的独门绝学‘醉拳’,他的身形之快、之飘可谓是中原的翘楚,除了关东的郭氏之外几乎再无一人能够赤手空拳打败他。醉拳意在‘醉’字,虽然看似绵软无力但却隐含变数,具有极大的迷惑性。客观地说,倘若松本赤手空拳与他交战一定占不到半分便宜,不过此番苏乞儿以拳对刀,本该进攻的招式却因为利刃来袭变得由攻转守,若想从松本的刀林当中觅得一分便宜实在是难如登天,还不到半刻他的鼻洼鬓角就热汗淋淋,虽未被利刃刺中但也绝没有优势可言。 看罢几十招后,我在心中暗道:“不行!凭着松本这番攻势,一刻之内苏乞儿定要吃亏,倘若苏乞儿因为赌气废了一身武功,那我非但没给‘塞北邪神’壮上威风,反而还带来更多恶名”,想到此处,我稍稍吸气纵身一跃,施了一招‘扶摇直上’,双脚声息皆无地跃上擂台。松本一见脸上大喜,忙虚晃一刀跳出圈儿外,道:“你要来与我应战么?”,我没有应答,转眼去看苏乞儿,只见苏乞儿满额俱是汗滴,气都喘不匀称,但他依然强撑面子怒斥我道:“小子,你上来干什么?我与松本尚未分出高下,你这是想替我下去还是怎地?”,我知道他脾气火爆,又死要面子,就道:“师父,我不是抢你功劳,徒儿就是想会会这人,待斗完之后再还给你!”,苏乞儿怒斥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我笑道:“从城中到城南时,您教了我许多轻功,让我受益匪浅,不管您承不承认,我自是把您当作师父一般看待!”,苏乞儿听罢甚觉受用,但又觉得此刻退去理由不够,脸面甚是无光,又问:“你刚才说的‘待斗完之后再还给你’又是何意?”,我笑道:“师父,我只向您借用一刻时间,在这一刻之内我若不能将他战胜,您稍歇片刻还可以继续斗他”,苏乞儿听罢笑道:“小子,倘若拿兵器敌他,一刻之内我也能取胜!你若想让我退下,必须也要赤手空拳斗他才行!”,听罢此言,我心中暗暗叫苦道:“苏乞儿啊,苏乞儿!你害人不浅!满天下除了‘塞北邪神’和八十一门总门长之外,又有谁敢说出手必胜?枉我还你救你性命!”,不过事到如今,却也没有退路了,我只能答道:“好!我亦空手去斗他!”。苏乞儿听罢先是一惊,不禁叹道:“好小子,果然有魄力!这‘一刻之约’老夫答应你了!”,言罢,他飘身形落下台去,梁宽众人将他让进精武体操会当中去暂且不提。片刻之后,丈余的台上只剩下我和松本二人。松本将刀横托在手上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先生,我来中国许多年了,你们中国的绿林名人我也略知一二,但今日仍然有感于您的奇功,敢问您姓字名谁?雅号如何?” 我听罢在心中暗暗思量道:“此番我还未得胜,还是不报名号的好!倘若栽了,师父难免会怪我丢脸!”,想到此处,我也一躬身道:“我姓郭,名字却没必要报,而且我在武林只算一个无名小辈,雅号根本没有!”,松本听罢,道:“那我就称你为郭先生好了,刚才我见你膂力惊人,想和你公公平平地战上一次。你想用什么兵器尽管开口,且不用为什么‘一刻之约’所缚住,倘若你不用兵器,那我也将这把宝刀收起”,我听罢心中暗喜,刚想开口,哪知在台下又传来苏乞儿干老的声音,道:“小子,你若胆敢毁约,老子就跳上去把你拽下来”,我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应道:“约定我还是守着吧,我不喜欢用什么兵器,你亦不用收起宝刀!”,松本听罢面露喜色,道:“那就得罪了!”,言罢,他劈头盖脸就是一砍,我瞅准机会侧身一躲宝刀正好落空。由此开始,我二人就斗在了一处。 不得不说,松本的确是一个攻防俱佳的高手,较之中原喜攻厌守的陋习而言,他的均衡几乎可以江湖大半的武林人黯然失色。不过我是何许人也?郭沛天又是何许人也?我生了一副魔鬼般的身体,郭沛天又有一副魔鬼般的武艺,在他的魔鬼操练之下,我又与真正的魔鬼‘天池兽鱼’斗了一年,不仅是内功,就连轻功、外功均学到了他三四成。遥想当年他只身去斗‘广东十虎’尚未现出任何颓势,现如今我身前即便有三四个苏乞儿、黄麒英也怕是难斗败我,战了十余回合之后,我面对松本一把利刀竟然也未有任何下风可言,我偷眼观看,只见台下观众连同精武体操会中端坐的苏乞儿、梁宽等人均是吃惊不浅。 又战了十几个回合,松本打得入神,‘挥’,‘劈’,‘带’,‘抡’,‘剜’…… 杀招频出,怪招不断,将压箱底的绝技全都施展出来,我虽未落下风,心中害怕一刻之后倘若胜不得松本,那苏乞儿老来发癫,故而也甚是着急,于是也将郭沛天教我的绝学尽数施展出来。我愈战愈是兴起,拳脚当中呼呼挂风,满含郭沛天的霸者之气,松本虽然进攻凌厉,却也不知我在天池猛兽颈下求生的一段经历,所以无论他怎么挥刀劈砍,都无法伤到我一根毫毛。渐渐地,松本的气势被我压下,就像当初苏乞儿压制施耐普似地,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一见松本窘迫之姿,我心中十分得意,攻防中不免就有些随意。不得不说,松本的确是行家里手,一见我有所放松,他向我连攻三刀——这三刀发出之后我才意识到其变化良多,并非是平常招式。 俗话说:‘一步乱,步步惊’,他那三刀使得十分精巧:劈中带刺,抡中有砍,我在颓势当中不禁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第三刀躲得稍微老些,锋利的刀尖儿瞬间便自我锁骨开始划破了外衣。这一刀虽然没有刺到筋骨,但仍将我胸膛的肉皮划出一道一尺长的伤疤。台下众人惊了一声均替我捏了一把汗,而苏乞儿竟在台下奚落我道:“看着内力仿佛不俗,原来也是一个重看不中用的吃货,还不如换老夫上台斗他吧!”,我听罢此言,心中甚觉气愤,这股怒气的膨胀之下我体内的野性轰然迸发,我也不顾松本竖刀向左来刺,双脚如飞,大喊一声伸右手直取他的哽嗓咽喉。松本见罢一惊,想要撤刀躲避,却又不信我真敢以身迎刀。犹豫之下,他的刀刺得稍微嫩些,正被我的左腋夹住,我趁着这个机会将右手箍在他哽嗓之上就将他整个人活活提起。 松本原来力道就差我许多,如今失了呼吸浑身更像散了架子似地。我左腋一收,将他的宝刀夺下,右手一使劲儿几乎将他喉结掐断,他的两只眼珠犹如金鱼双眼,向外鼓鼓地凸着。片刻之后,他没了声息,更再不手刨脚蹬,浑身的筋肉犹如棉花一般柔软。我怕他使诈,单手举着他绕场行了一周,将他重重摔在地上,松本也不出声,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那个递剑的侍童在台下匆匆赶到台上,伸手又是去探鼻息,又是去掐脉搏,直摆弄了半刻钟的之后,他终于站起身来摇头朝下摆了摆手,意为无药可救。 松本一死众人皆惊,围观的百姓们自是群情振奋,鼓掌欢呼之人有之,相拥而泣者亦有之。擂台之下,几个日本官员乱做一团,赶紧派人去抢松本幸人的尸体。我斜眼一瞥,苏乞儿在体操会的人群当中正在吃惊,而那破了相的白昱思亦是一副瞠目结舌之状。我一见白昱思心中甚是恼火,借着意犹未尽的斗气,也顺便想给苏乞儿施一个下马威,于是我拾起松本的一把黑刀,从台上一跃而起,凌空对准白昱思的方位就是一甩。古来撒手暗器素讲‘小’、‘巧’、‘轻’、‘薄’四点,讲究隐蔽,讲究杀人于无形之间。而我这一甩丝毫没有隐蔽之意,甚至将‘大’、‘拙’、‘重’、‘厚’四个缺点占尽。不过古语有言曰:‘有弊必有利’,我这一刀虽然巨大,但却凌厉,凭着我十分内力,任谁伸手去阻恐怕都会残肢断臂,故而此次并无谁敢再为恶人白昱思出头。转眼之后,那飞刀正扎进白昱思的前胸之内,巨大的力量带着白昱思后退了三四步,那刀倒也飞得周正,正镶入他后身的一张桌内。 转眼之间,二命皆丧,我望着两具尸体,心中也渐生歉意,觉得自己此番做得仿佛有些过分。台下许多观众并不知我与白昱思之间的恩怨,方才杀松本固然是好,不过此后的抛剑屠人却只当我杀得性起、乱杀一气,一通骚动之后,许多人心生惧意,纷纷起身逃走,转眼城南万余观众就跑了半数。我飘身从台上落下,抽出他前胸的利刃将白昱思的首级斩下。旁边的梁宽和廖启棠从未见过如此血腥之举,直吓得面如土色均不知如何说话,好在苏乞儿见过世面,厉声质问我道:“你何苦要这般狠毒?”,“狠毒?”,我冷笑道,“你不知道这人生前有多么狠毒,倘若不是我命大,怕是早被他害死三回五回了”,苏乞儿又道:“你内、外、轻三功纯熟,出手又如此发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是谁?”,我问道。苏乞儿道:“‘塞北邪神’郭沛天!”,我听罢一见再没谁知道我的底细,就放肆地大笑道:“没错!他还真和我说过斗你”,苏乞儿惊道:“那你是?”,我将真气汇于丹田,用全身之力吼了一声道:“你方才说的‘塞北邪神’正是我爹,我乃是他的独子,诨号‘塞北瘟神’郭镇霖!”,苏乞儿梁宽几人一听大惊,立刻被惊得瞠目结舌,我见他一副窘相,心中暗笑道:“看来郭沛天的确骇人,而我那自封的绰号‘塞北瘟神’也甚是好听”,苏乞儿听罢我的身份质问我道:“郭沛天是你老子,难怪你的轻功如此绝伦,我且问你,你爹现在藏于何处,因何十年都不敢露头示人?”,我思考片刻道:“我爹他已归隐山林,潜心教我习武,此番我前来打擂正是受爹爹驱遣,他要我做些对武林大有裨益的事情!” “大有裨益的事情???”,苏乞儿、梁宽和寥启棠三人六目相对,仿佛自己耳朵听错般地。良久,苏乞儿忍不住喷笑道:“你说‘塞北邪神’要对武林做大有裨益的事情,哈哈,哈哈,你说,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么?”,我听罢答道:“苏老前辈,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爹在前几十年的确在武林中作恶良多,正是如此,我爹现在才想让我替他做些好事,挽回他的声誉!”,苏乞儿在我说话时一直观我神态,我心中无愧神态自然没有任何慌张,言毕,苏乞儿道:“如此说来郭沛天倒是一个有趣之人,少时像个恶汉子;现在老了,反倒像个羞羞答答的大姑娘了”,我道:“其实我爹这十年来一直隐居着修身养性,他现在是一个很好的人”,苏乞儿又笑道:“他人好不好……我不敢说,不过你这次空手斗败松本,既给霍武师报了仇,又大涨了武林人的威风,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众人言罢刚要散去,哪知自城北呼呼啦啦开过一队骑兵,为首的将官一手持鞭一手拎着一支短枪,其余的士兵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支火枪。这队骑兵行的异常迅速,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将精武体操会的场地紧紧包围起来。 为首的将官一勒马,稳稳地停在苏乞儿面前,其他军士也个个将火枪举起,用枪口直指向体操会的会员们。苏乞儿混了几十年江湖,自知此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于是他对身前将官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我们精武体操会个个都是守法良民,不知您此番拥兵包围是和原因?”,将官在马上歪着嘴,上下打量了苏乞儿一番,道:“有人报案说这里死了人!”,苏乞儿听罢忙抱拳答:“回这位大人,这里是中外比武斗艺的会场,我们虽然把一个日本人打死,但是上台之前我们都是立了生死状的,认赌服输、听天由命;倘若战死、概不追究!”,将官又道:“报案的人说,你们体操会的人不仅杀了一个日本武师,还杀了一个大清朝的国民,这个人没有和你签生死状吧?”,苏乞儿一听哑口无言。的确,白昱思倘若被施耐普所杀,或者坠入台下,旁人断然没有追查的理由,不过数万人目睹白昱思是为我所杀,这事情反而说不清了。 正在此时,有兵士下马搜寻证据,白昱思的无头尸体正巧就在人群当中,又寻一会儿,白昱思的头颅及松本那把宝刀也被找到,将官在马上对苏乞儿说道:“尸首、凶器均已找到,你们还有何话说?弟兄们,带走!”,苏乞儿刚要辩解,几只火枪从四面指向他的头颅,我一见暗暗着急,心想:“事情皆因我而起,倘若因我一时冲动而连累了旁人的话,于谁都不是一件好事”,想到此处,我起身喊道:“且慢!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你们只需缚我即可,这事与精武体操会的人无关”,将官打量了几眼,冷笑道:“你说是你就是你了?那还要我们这些执法者做什么用?弟兄们,将他们一个不剩,全都绑到府衙受审!”,将官发令,二十几个人拿着绳索、木枷将我和苏乞儿一干众人全都拿下,我转头望向苏乞儿,目光饱含歉意,苏乞儿对我避而不看,使我心中更为难受。 不消一会儿,众人被押至一间巨大的铁牢,因为少时长在京城,所以这条路我依然记得,这应该是九门提督府下的一个分支——九门提督掌管京城京畿安全,其职能就相当与洋租界中的警察局长,它的分支自然也类似于知县、知府审案的公堂了。兵士将众人押进牢内,将铁门‘哐当’一声压了把大锁,之后就转身离去了。许多体操会的会员坐在地上长吁短叹,还有些小会员忍不住心中的惧意,竟然掉落许多眼泪出来。良久,苏乞儿叹了一口气,道:“唉,想我在江湖闯荡一生,老了老了还晚节不保,被人逮进囚房去受这囹圄之辱!”,旁边许多人听罢应道:“是啊!体操会受人景仰,从未错杀过一个良民,到头来怎么却到了这番田地?”,我听他们一番阴阳怪气的议论心中虽大为光火,但仔细想想依旧是满含歉意,于是便道:“各位勿急,事情总会有个结果,到时候我只需承认诸位与此事无关,不就可以了么?”,廖启棠摇头叹道:“你想得倒是简单!洋人早就对体操会不满,这群官老爷此前也是迫于找不到把柄才腾到今天,这次抓人我以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擒你是小,毁会是大!”,梁宽听罢也在旁边答道:“是啊,这怕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我听罢二人所言,道:“既然你们认定朝廷想要整你,与其在牢中乖乖受死,还不如和我一起越狱逃走,凭我的内力这只铁门根本就不算什么阻拦!”廖启棠听罢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祖宗诶,您可别介!您是老哥一个,想去哪去哪儿,我们这些人可全是拖家带口,一旦劫牢反狱九族都要被诛。况且师父临死之前还交代过,让我将精武体操会发扬光大。咱们当中只要有一个人逃了,精武体操会就会背负一世恶名!这真是比死还要难受!”,屋中人听廖启棠一番言罢,叹息声愈发浓烈,抱怨之声此起彼伏。 眼见这些人对我冷嘲热讽,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憋气道:“这些人在外头看着一个比一个豪情,其实却是满身娘们儿的矫性。难怪郭沛天少时喜欢戏谑权威,这些可怜之人却是有许多可恨之处”。想到这里,我心情反而释然了许多,也不理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躺在干草堆上便开始屏息聚气、闭目养神。过了许久,门外终于传来声息,几个差人上前开锁问道:“哪位是精武体操会的负责人?随我们一同走一趟!”,廖启棠听罢忙从地上站起,道:“我就是”,一个差人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出去,廖启棠也不多说,回头怒视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与几人走了。等了半个时辰,寥启棠终于被人押回,他的脸上、身上似有一些伤痕,左腿也变得一瘸一拐。他进房之后靠在墙上坐下,任凭别人如何追问也是一语不发。又过了一刻钟,门外来了三四十个士兵,每人手中全拿着短枪,为首一人小心打开铁门喊道:“叫郭镇霖的人出来!”,我听罢缓缓从地上站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朝他们耸了耸肩,道:“我就是!”,门外人听罢神情紧张,立刻举枪口全指向我,我一见这番情形苦笑一声道:“我若想走早就走了” 几十人持枪押解我出了监狱,沿过道走了半天也未见审案的大堂。我心中怀疑,便向领头人问道:“我们这是往哪儿走?”,领头人回头看我一眼,奸笑着答道:“你莫多问,总之是个好地方!”,领头说罢再也不言,又过一会儿前方终于见亮,只见在通道末端正停着一辆冒着黑烟的深蓝色汽车。一见我来,车门里下来两个穿着长衫、踏着板鞋的魁梧大汉,我抬头探视——只见两人身材健硕、二目如灯,走路的姿态都与凡人有异,一看就是功底深厚练家子。他俩手中各拿着双枪,四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我。两个黑衣人朝领头的狱卒努了努嘴儿,狱卒会意,从身后拿出一个黑布袋子套在我的头上,在此之后,两个黑衣人将我押入车内,一左一右两把枪抵在我的腰间。 汽车开始轰轰隆隆地开始摇晃,我的心也随之一起忐忑不安起来。此时此刻,我心中渐渐有些后悔:既后悔意气用事当着几万人的面前贸然杀掉白昱思授人以柄,又后悔杀人之后没有逃之后快。汽车左拐右拐行了半个多时辰,我终于感觉到震动减缓,继而两个黑衣人打开车门将我连推带搡赶出车外。一出车门,我头上的黑布口袋被人忽然掀起,下午剧烈的阳光立刻从四边趁机袭来,将我双眼耀得紧紧闭上。我弯腰缓了许久才敢睁眼再视,只见我的眼前乃是一套极其奢靡的深宅大院,四边琉璃溢彩、金碧辉煌,那排场、那气魄均不是知县知府这种级别可以比肩的。我心中起疑刚要发问,忽见面前偏门大敞四开,从中不紧不慢走出三个人来:我抬眼观看,只见在行在当中的乃是一个身着暗红色短褂的男人,此人身材不高,体型瘦削,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都显得极为细瘦,好像是一副瘾君子被掏空了身板似地。生着一张枣核脸——之所以说他是个‘枣核脸’并不只说他脸型酷似枣核,而是脸的颜色与满脸的褶皱与枣核极为神似,让人瞧见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再往上看,只见此人眼睛生得不大,但是隐藏在其中那颗眼珠却是极为有神。他虽然刻意掩盖着眼中的杀意,但身上那股锋芒之气却是无法隐藏的。我见罢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异道:如此的气质却生了这样一副病秧子的身板,真是可惜,可惜! 看罢中间的‘枣核脸’后,我又把视线投向他身旁的二人:只见此二人俱穿了一身蟒袍,其中一个肤色发黑、一个偏白些;身材一个偏胖些,另一个则非常自然。我又向二人脸上打量,只见那二人均生了一副平常人的面庞,并不像‘枣核脸’那样让人过目难忘。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二人抬足落步的姿态均是十分轻盈,很明显是有轻功在身。他俩一副朝廷命官打扮却紧紧尾随在一身便装的‘枣核脸’的身后,让人看后不禁心生奇怪。 ‘枣核脸’晃荡着身子来到汽车跟前,他眯缝着眼,点点寒光从细细的眼缝当中直刺出来,而脸上却带着一副似是友善的笑意。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做出一副要咳的姿态,身后的黑白二人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急忙上前争相在他背后轻抚,过了片刻,他的脸终于由暗红又变为酱紫色,自嘲地苦笑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我闻听心中暗笑道:“这人虽然生得有些丑陋,但看模样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只是他满脸的褶皱和一副病秧的姿态才让他显得老迈”,他一番话毕先前押送我的两个黑衣汉子忙道:“隗掌柜您说笑了,倘若您说自己的武功当世第二,又有谁敢称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枣核脸’听罢急忙摆手笑道:“岂敢、岂敢?二位却言重了!”,在此过程中我斜眼瞥他,只见他虽在极力否认,但脸上却显出几分得意。 见罢几人寒暄之态我差点儿笑喷,暗叹道:“感情现在溜须拍马竟也不着边际!那姓隗的即便是一把好手,但‘天下第一’这个称号又有几人敢当?恐怕连八十一门总门长和郭沛天这样的绝世高人都不敢承认吧!”,想到此处我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屑,将头颅高高昂起斜着眼看着他。隗掌柜见我这般看他,神情不仅没有变恶反而更加和蔼,只听他朝两个黑衣人道:“二位,我这一把老骨头半边身子都踩进棺材里了还能有何作为。现在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你们瞧,王爷这不都开始找新掌柜了么?”,他说到这儿,他将脸又扭了过来向我微微一笑。 “王爷?”,听罢此言,我心中不禁暗吃一惊,我急忙重新扫视身旁左右的景物——只见这四周的建筑气势恢弘、规模庞大,虽赶不上皇宫那样奢华,但作为王府倒是十分恰当。两个黑衣人与隗掌柜聊了一会心生别意,隗掌柜也不相留,笑道:“既然二位要走,隗某也不强留了,这一路还麻烦二位护送!一会儿不要忘了去账房取些茶叶钱才是!”,二人听罢脸上洋溢欣喜,自是揣起双枪欢欢喜喜的走了。隗掌柜送走二人转过头对我笑道:“年轻人,你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吧?”,我瞟了他几眼,又打量了打量四周,只见偌大的院落当中除我们几人之外空空如也,既没有众军兵包围,亦没有一人拿枪威逼。想了片刻,我与那姓隗的道:“隗掌柜,身在何处我倒是不在意,反过来我且要问你一句:你们既此番不绑我也不拿枪威逼,难道就不怕我逃跑么?”。隗掌柜听罢哈哈大笑,笑后,他又开始咳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之所以不怕你跑有两个原因:第一,自我第一天进这王府,还尚无一人能逃出我隗某人的掌握;第二,我听说你是‘塞北邪神’的儿子,郭沛天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想来他儿子亦不会是个喜欢逃跑的孬种吧!咳咳……咳咳”,说到此刻,隗掌柜不禁又咳嗽起来。 听罢他一番话,我不禁在心中赞道:“这隗掌柜果然是处事老道的油子,凡事既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又使之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他那一副凡事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十分惹人讨厌”,想到此处,我就想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轻功给他一个下马威。就在我将动没动的一瞬间,隗掌柜突然身子一歪,整个瘦弱的身体就像一只鬼魅般地向东射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身子突然又从半空当中折回,整个过程迅速、连贯、凌厉,让人难以将这完美动作与他的身体联系在一起。末了,隗掌柜摊开手掌,笑道:“哈……果然又是五只公的,有趣,有趣!”,我一见心中好奇便凑上来观看:只见从他手中飞出了几只苍蝇。只听旁边的瘦官接道:“隗掌柜神功盖世!我等今生怕是望尘莫及喽!”,隗掌柜忙道:“咳咳……莫先生,你要这么说隗某就惭愧了!我方才只是看这气氛太过沉闷,便想哗众取个宠,逗逗大家开心而已,咳咳……”,我一见此景心中暗道:“这隗掌柜的轻功果真不是盖的!他这哪里是娱乐大众,这分明就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啊!难怪这三人既不拿枪也不带兵,原来对一切早有把握了!”,想到此处,我突然对这三人的身份以及那个尚未出现的‘王爷’产生了无比的兴趣,心中也不想逃走,于是便道:“隗掌柜果然厉害!但不知你们将我带来是何意思?”,隗掌柜身边的胖子又答:“把你带来不是我们的意思,而是王爷的意思!王爷听说你一刻之内空手斩了日本武师松本非常开心,特施洪恩赦你无罪,还邀你前来赴宴!” 我问道:“敢问邀我相见的是哪位王爷?”,胖子笑答道:“你想想,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之外……哪位王爷最大?”,我惊道:“难道是……摄政王载沣?”,胖子听罢发怒,斥道:“放肆!王爷的名号怎能是你一个凡夫俗子随便称呼的?这要让别人听到了,你就是不赦之罪!”,隗掌柜一听连忙上前解围,道:“巩先生,这孩子还小,自然不懂得官场之内的种种规矩!此番王爷既然赏脸宴他,我们还是不要拖延,赶快带他前去准备吧!”,隗掌柜这一番话虽然带着十二分的和气,但那胖子就像是猫见了老鼠般地,连忙垂首站立在一旁再不说话,隗掌柜笑道:“年轻人,王府之内虽不比皇宫但规矩也是蛮多的,你以后须要谨言谨行才是!咳咳……还有,你这身行头实在太过猥琐,赶紧随我前去沐浴更衣,之后再去拜见王爷!”,说罢隗掌柜也不待我答应,兀自在前面引路。 走在半路,我心中暗揣道:“有趣,有趣!孙先生本让我潜入摄政王府,先搅他一个乱局,再设法去就王镇冥,没想到此番局没搅成,我却成为王府内的座上嘉宾。这此种的区别真可谓是天上地下,看来只要一个微小的事件,就会给人的命运带来天差地别的结果啊!”,我在心中感叹的同时也为能见到摄政王载沣而暗暗高兴,几人走过几套跨院儿之后,隗掌柜在一栋青砖红瓦的大房前边停下,我向四周打量一番,只见周围的景物虽然亦是不错,但照着其他建筑却是逊色三分。隗掌柜拍了几下手掌,从大房当中出来七八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这些女人打扮得并不妖艳,想来应是王府之内的杂工。隗掌柜朝最前一个稍老的道:“王妈妈,东西都准备好了么?”,老妪答道:“回隗掌柜,水一直开着,衣服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带人过来了”,隗掌柜点了点头,道:“我身后这位就是王爷要宴的贵客,你赶快带人进去帮他沐浴更衣吧”,“是”,老妪答应一声,便上前来牵我的手。 众人进了那间青砖大房之后,隗掌柜三人坐在前厅的长凳上面喝茶,而老妪和几位女人就想带我去后厅沐浴。这时隗掌柜说道:“年轻人,你身上还带着家伙,后厅里全是女人,这东西倘若走了火,把女人们吓到了可不好,咳咳……”,我听罢大惊,心想:“他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枪?莫非是诈我?”,想到此处我故意装傻道:“隗掌柜,家伙……?什么家伙?”,胖子听罢脸上颇带不满,骂道:“关公面前你耍什么大刀?你背后双肋之间的不是一把手枪是什么?”,我闻听大骇,暗道:“原来早就被人家识破!”,于是只好继续装傻道:“哦,原来隗掌柜是说手枪,这是朋友送我的玩意儿,我因为不喜欢这东西所以忘了”,说罢,我将手伸入后腰,将孙先生赠我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掏出放在桌上,隗掌柜又道:“王府之内绝不可以携带这种危险东西,万一走火惊了王爷,这罪名不是你我能担当的起的……咳咳”。三人在卸了我的枪后也不再理我,只管坐在长凳上斟茶喝茶。老妪将我带到后厅,只见厅堂正中摆着一只近一人高的大澡盆子,在澡盆两侧搁着两只短凳,旁边的桌上铺着一身崭新的褐色绸缎衣裤。老妪带我走到澡盆近前,回头朝我说道:“脱吧!”,我被惊得大骇,道:“就在这儿脱?”,老妪又道:“澡盆就在这里,你不在这儿脱还去哪儿脱?”,我脸上泛红,打量周围几个女人站立不语。老妪一见我的神态笑道:“哈哈,原来还是个怕羞的小雏!那好……我就留春香、阿今两位来伺候你好了,其他的都随我出去”,还不等我回答,那老妪就讪笑着带着其余的女人走了,此时屋内只剩下我们一男二女三个人。 我脸上有些火烫,也不敢直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问道:“公子,怎么不宽衣?”我答道:“我……我……从小沐浴就都是一个人的,你们……你们两个还是出去的比较好”,春香说道:“公子不可,您可不知王妈妈有多厉害,她吩咐的事我要不做,回头她可要罚我们挨饿、抽鞭子呢!”,那叫阿今的也道:“是啊,公子,而且我俩都是过来人了,沐个浴也没什么好羞的!我们女人家的都不怕,您还怕个什么呢?快宽衣吧……”,我听罢还是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俩还是先出去为好,要不……这样,你们先出去片刻,待我脱完衣服进这浴盆之后,你们再进来也不迟!”,两人对视一眼,春香朝阿今点了点头,阿今说道:“谢公子的同情。那我们就暂且出去候着,待您入了浴盆之后我们再来服侍您!”,二人说罢便一齐出了厅去,待门一关,我连忙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破衣脱去,脚尖儿一纵便跃入澡盆之中。 我那半条腿刚沉入澡盆当中,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就由脚底开始传遍了全身,我惊的‘呀’了一声下意识地敲了澡盆一下,借着反力又纵出了澡盆,我弯腰抚摸着被烫红的小腿,原来刚才我由于太过紧张,竟没有试试水温便贸然跃入,自然被那半盆热水烫了一个措手不及。就在我刚直起腰想要找寻冷水勾兑之时,门突然开了:春香和阿今从外面进来边跑边问道:“公子,刚才屋里是怎么了?”,我见她二人进来,忙吓得赶紧捂住要害,道:“没……没……没什么……我……我……就是那盆里的水……过热了些”,春香一见我那这幅窘态忍不住发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王府最近不太安宁,我还以为又闹刺客了呢!”,阿今也笑道:“公子,我们就先不叨扰了,冷水就在旁边的桶中,你自己兑完再唤我们进来吧”,说罢,二人又转身出厅将门带上。 见她二人出门,我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禁对刚才那的一幕啼笑皆非,待我兑完水温,小心翼翼爬入木盆时,浑身上下立刻洋溢着一股异常舒爽的感觉。我将二目闭上,心想自从天池与郭沛天一别,归二龙、到江门、走雄关、入京城……几乎有一个多月没有洗澡,此刻疲惫的身子被那温热的水紧紧包围着,自是舒服的要紧。这时从外头响起春香的声音:“公子,你准备好了么?”,我回了一声:“嗯,好了!”,于是二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我抬头一望,只见这次二人手中与前有所不同,一个拿着布巾、一个却端着只木匣子。春香首先蹬上短凳道:“公子,您要怎么个搓法?”,我大窘道:“搓法?我……我以前都是自己搓澡的啊……你俩就在一旁呆着摆摆样子就行了,这些私事还是要我自己来做吧!”,阿今将木盒放在桌上却掩嘴笑了,道:“我在王府呆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见过像您这般羞涩的男人!以前我们也接待过许多贵客,不过这些人正与您相反,没有机会造个机会也要揩点油呢!”,春香又道:“是啊,春香我以前一待客人就愁得头疼,而此次这位公子如此可爱,我倒想好好地服侍服侍呢”,说罢,也不及我阻拦,她伸手便拽住我一只胳膊,不由分说便拿起毛巾搓了起来。 我满脸绯红——不,是全身上下都一片绯红:我娘死得早,从小到大从未有女人料理过我,而今没有任何预兆之时,竟然有两个女人在我沐浴之时突然来伺候我,那种感觉当然是极为难堪的。我不敢说话,更不敢移动,任凭春香像摆弄一只小猫小狗般地伺候我,阿今在桌前也没闲着,她将盒子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香气立刻从盒子当中传了出来。我忙问道:“姑娘……,你这……这是干什么?”,阿今叹道:“公子,这盒子里的是外国使臣送给王爷的沐浴露汁,用完之后通体留香,像我们这样的下人,唉……想用都没福用呢!”,我听后忙阻拦道:“姑娘休要使用这东西!只有女人才喜欢通体留香,我一个粗壮男人配上这些玩意儿岂不让人笑死?”,阿今摆出一副柔弱姿态道:“公子,这是总管亲自吩咐的,也是给贵客享受的理解,您若不应……我们又要被王妈妈打骂了”,我一听此话心生怜悯,便长叹一口气道:“唉!既然如此,你就稍微加一点点好了!”,阿今得令脸上自是欣喜异常,二人站在短凳上面一个站左,一个居右,一个搓身,一个洒露,我泡在温润的水中,全身不时与她二人粉嫩的肌肤相碰,心中砰砰跳个不停。 洗了许久,我那皮肤终于又现出本色出来:虽然此前我与四爷在二龙山干了一年粗活,但不咸山上的天池地势奇高,周围云雾缭绕,阳光并不毒辣,经过这二年多的恢复竟也白皙了许多。春香阿今二人看着我洗净的脸庞和白皙的皮肤不禁叹道:“公子若穿上绸缎扎上纶巾也可比当年的江东周郎了!”,我脸上一红,道:“二位姐姐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山间野夫,又有何资格去攀比风流倜傥的周郎?”,春香听罢惊道:“公子,你竟叫我姐姐?”,我道:“是啊,我觉得你俩比我大些,自然要叫‘姐姐’”,春香听后叹了口气道:“公子,小奴只是一个伺候长官沐浴更衣的下人,您却不嫌我卑贱叫我姐姐,这着实让我们感动。不过这侯门深可敌海,勾心斗角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我听王妈妈说,王爷好像想留你在府中,你若始终保持这样谦卑的性格到时候可要吃亏!”,我闻听惊道:“什么?王爷想留我在府中?”,春香忙将食指伸到嘴前示意,又压低声音道:“这些年来从未有谁能受到你这般的礼遇,你是第一个,这足以看得出王爷对你是相当重视和喜爱的,综上所述,你极可能被留在府中为王爷服务!”,我听罢大惊,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是何滋味,这时阿今说道:“香姐,时候不早了,再待一会儿隗掌柜他们可能要催,我们还是加紧时间把活干完再说”,春香点头,二人加紧又抹又擦,末了,我全身终于清爽干净。春香临走时说道:“公子,难得您今天赏脸既不好色相欺,又不嫌弃我们卑贱。姐姐在临行之前送您一句话:侯门之内尽杀机,既不能太过张扬,又不能太过谦卑,凡事都需慎言慎行才是!”,他俩未走之前,我亦不敢出来换装,只好在浴盆当中点头称是,阿今又道:“我俩虽然卑贱,但毕竟在这环境里浸淫了二十余年,您若不嫌弃,以后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或是想了解王府内的事情倒可以来这找我们”,我一抱拳道:“谢谢二位姐姐的关照,小弟若能留在府中,自会常来找二位姐姐请教” 二人听罢拿着木盒等应用之物出门去了。我拿起桌上崭新的毛巾又将身子擦了干净,才将那套褐色的衣裤套了进去。不得不说,泡完澡后浑身甚是舒爽,我心里高兴,推门便从外厅走进过道,行了一会儿过道到了尽头,往前一拐,正看见前厅当中的隗掌柜和莫先生、巩先生一起坐在桌前喝茶。三人一见我沐浴之后的变化甚是惊奇,隗掌柜道:“果然是一个英武少年!有几分郭沛天当年的气魄!”,我听罢忙问:“你认识我爹?”,隗掌柜苦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今天能在王府之中混口饭吃,还要托你爹的福呢!咳咳……”,我听罢点头问:“那便是朋友喽?”,隗掌柜笑得更加难看,应道:“对,朋友,是朋友!咳咳……” 几人说罢从房中出来,此时天光已不如方才那般地明亮。隗掌柜回身与我说道:“郭公子!王爷准备在傍晚宴你,不过此时尚有些早,你若不着急休息,不如随隗某一起在周围转转?”,我听罢心中欣喜,答道:“求之不得!”,于是三人拐了一个弯子由东向西横穿过来。隗掌柜首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屋说道:“前面那屋就是王府的‘菊花厅’,王爷平生最爱赏菊,所以把府内最好的宴请场所命名为‘菊花厅’,一会儿你去赴宴之时也是去这菊花厅”,说罢之后我点头不言,几人继续向前行走,过了一会儿眼前又现出一片庄严肃穆的建筑,隗掌柜一指那道:“这是‘潜心堂’,是王爷朝佛、读书之地,十五年前,王爷为了给这堂起名急得夜不能寐,最后还是普陀山的惠普大师帮王爷定的名字”,我依然点头不言站在隗掌柜身后,隗掌柜一指‘潜心堂’道:“这王府面积偌大,外面的世道又很是乱,常常有人想要沽名钓誉幻想来刺杀王爷或探视王府之内的结构分布,可惜这些人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出得去这道门”,我听罢隗掌柜这番话,又想起春香方才的嘱咐,便故意装傻问道:“天下还有人胆敢行刺王爷?真是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了”,巩先生听罢脸上忿忿,道:“怎么没有?前两个月有个叫王镇冥的就策动谋反,领着几十人想要行刺王爷,亏得隗掌柜在王爷身旁才化险为夷!”,隗掌柜叹道:“而今天下却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我听人说你此番出山乃是奉了沛天之命,想要来攘恶除奸,给郭家挽回声望”,我答道:“正是,所以我才去城南比武!”,隗掌柜赞道:“比武的事我也听说了,据说你在一刻之内空手就将松本幸人制服?”,我点头称是,隗掌柜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只可惜当时我在王府保护王爷,并无暇去欣赏这精彩的一幕,咳咳……咳咳……”,听到此处,我为了验证此前王妈妈的猜测继续问道:“隗掌柜,您既然能领我在王府之中溜达,就没我当作外人,晚辈斗胆问一句……但不知王爷召我前来是……所为何故?”,隗掌柜道:“既然你提到这儿,老夫也不隐瞒了。江湖风闻,最近许多绿林能人都加入了革命党,这革命党以封疆大吏为假想敌,妄想搞刺杀暗杀一夜扬名。王爷乃百官之首,当然是首当其冲,说实话前些天的王镇冥一事多亏隗某人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咳咳……,王府现在很缺人手,尤其缺你这种奇才,王爷听说你如此厉害,便心生喜爱想将你招致麾下,给你荣华富贵的机会……咳咳……” 闻听此言我心中既惊又喜,惊之惊,载沣的眼线竟然如此众多,消息如此快速;喜之喜,我虽得了个依附权贵的恶名,但近水楼台先得月,离载沣愈近,今后谋刺他的机会便愈多,相比起解救王镇冥来说,能成功行刺载沣无异是一件更有意义的‘惊天大事’。隗掌柜见我沉思不语,以为我心中不愿,便道:“郭贤侄,你爹此番不是让你出来光宗耀祖的么?难道还有比入朝为官更加光宗耀祖事情么?”,我连忙答道:“隗掌柜,您领会错了!我不是不愿意,更不敢不愿意,能入王府为王爷服务这乃是天下练武人都奢望的事情,只是刚才您说得太突然,晚辈没什么心里准备而已!”隗掌柜听罢一笑,他红褐色的脸上几十道沟沟壑壑立刻聚在了一起,让人见了有种欲呕不能的感觉。我赶紧将手指向远处,假意问道:“隗掌柜,敢问那排红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第十二章 - 归心 隗掌柜将视线转到我指之处,他只看了一眼,神态由温柔旋即变为紧张,道:“那是王府女眷的居住的内跨院,王爷夫人、各偏房侧室以及郡主都在此地居住。为了避嫌,平日你最好不要接近这里,除非闹了刺客!你懂没懂我的意思?”,我点头应道:“哦,这我倒明白,皇宫内院是阉人们服侍各位娘娘,这自然不会有什么恶闻;而我们则是平常人,经常出入此地被外人瞧见了好说不好听!”,隗掌柜点头赞道:“不错,男女这些龌龊事最爱被外人瞎传,你以后入得王府一定要注意才是!”,我刚要点头答应,从后面突然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将官,这兵士边跑边说:“隗掌柜,不得了了……”,隗掌柜一听忙问:“你且莫惊慌,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将官手扶着膝盖恶喘了几口气道:“隗掌柜……前跨远闯……闯进了七八个刺客,他们武功极高,一路杀来……弟兄们都抵挡不住了!”,隗掌柜听罢脸上大骇,道:“你赶快带人去中跨院、内跨院保护王爷和娘娘,郭贤侄、二位先生!咱赶快去前跨院解围!”,隗掌柜说罢,与莫、巩二位先生脚尖儿点地一跃纵上高墙在前引路,我当然不能错过展现轻功的良机,便紧随在他的身后。四人在房上又是前纵、又是翻越,走了半刻终于赶到了前跨院儿,隗掌柜在飞腾之中俯身捡了一块儿屋瓦,看也没看便朝前仍了出去。我不知其意,用视线紧盯着屋瓦,只见那屋瓦穿过一道矮墙,正砸在一个身着黄袍的肥胖和尚头上。 ‘啪!’,屋瓦在和尚头上砸了个粉碎,鲜血顿时就从他头上汩汩冒出。那和尚方才与家丁们打得正紧,浑然不知有人在后暗算,他中招之后下意识地虚晃了一招甩脸向这边观看,他这不看则可,一看将我吓得魂不附体——原来这些人正是此前在江门与白昱思一齐进京的绿林朋友。我对于这些人的畏惧,倒不是因为害怕他们武艺高强,抑或人多势众:论武艺我虽没有郭沛天力克‘广东十虎’边笑边打的逆天本事,但起码三四个苏乞儿摞在一块儿进攻我,我也能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地一一对付,我所担忧的,是这些人识出我的真身,尤其是在目光如电的隗掌柜面前识出我的真身,那样的话,之前一切计划就全被打乱了。想到此处,我的心里开始砰砰乱跳,细汗也从脖颈中冒了出来。 正在此时,方才被打的和尚及其余的七八个人全都发现了我们的行踪,那和尚将袖子撕破一块儿敷在受伤的头上朝我们骂道:“娘的嘞!是哪个杂种敢在背后偷袭老子?”,隗掌柜在房上一笑,道:“那片屋瓦本是隗某人扔着玩儿打鸟的,没想到却砸在大师的头上,抱歉,抱歉……”,和尚在地上骂道:“妈的!你这个病秧子!赶快下来让本大师一掌送你去西天,和你老娘道歉去罢!”,隗掌柜听罢老和尚的一句‘病秧子’颧骨上的肌肉微微一颤,细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转瞬之后,他的眼神又变得平和,道:“隗某是搬梯子上来的,现在没有梯子我又怎能下去?”,老和尚自觉被遭了戏谑,答道:“你不下来爷爷就上去擒你!”,话音刚落,那和尚脚尖儿点地,‘噌’的一声跳上房去。我们两位先生均在隗掌柜身后的一排房上,只听得莫先生与我兴致勃勃地说道:“看来隗掌柜又要大开杀戒了!”,他的话音刚落,老和尚已离隗掌柜不到两丈远,他的轻功不错,腾身而起施了一个‘仙人抱’就想将隗掌柜搂入怀中,我心中暗叹这老和尚的阴毒,这‘仙人抱’乃是少林硬功的一招变式,倘若施招者抱上了比他内力虚弱的对手,那对手就会被他将肋骨一根根的箍折,断裂的肋骨扎在肠肺之上,虽不能死,却比死一百次还要痛苦!而今老和尚对隗掌柜的戏弄耿耿于怀,又见隗掌柜身材瘦弱自然是要来一个‘一力降十会’,玩一招狠的了。 我一边看二人交战心中一边暗揣道:“方才这隗掌柜上房之时轻功十分不俗,面对着体态憨胖的大和尚,想来他一定会来个‘一巧弄千斤’,以轻功的身法的优势来斗那和尚”,但在一招之后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判断着实错误,面对着‘仙人抱’隗掌柜不仅没有躲闪,反而将胳臂紧紧贴在屁股上乖乖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等着和尚来抱。一见此景我心中大为诧异,但老和尚却欢喜得不行,口中念叨着:“我来了!”,便伸出一双肉墩墩的胳臂将隗掌柜揽至怀中。我心中着急,生怕老和尚占得先机,将我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于是拔脚就想去帮隗掌柜,莫先生一见忙阻拦道:“郭公子且慢,隗掌柜不会吃亏,你就在原地好好看戏便罢!” 我又将头转向隗掌柜的方向,只见和尚搂住目标脸上十分欣喜,双臂正慢慢向里收缩,而那隗掌柜虽然被人缚住,脸上也是一副笑态,将在场气氛衬托的非常诡异。老和尚起初并没把隗掌柜当作一回事,还怕隗掌柜身单力薄承不住力量暴毙,哪知他搂了三搂,抱了三抱之后竟然没有任何作用。在地上一席同伙的注视之下,老和尚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他屏息聚气,将内力一股股地注入到胳臂之上,片刻之后,再见他的胳臂对比以前竟然足足增了一大圈儿。老和尚再度奋力搂抱,搂了六搂,抱了六抱隗掌柜的身体依然不见有任何的反应,隗掌柜身材矮小,将头凭空仰起,正与老和尚怀疑的目光相对,那股杀气从隗掌柜的眼中迸出直把老和尚刺得一惊。在这一瞬间里,只见隗掌柜双肩一挣甩脱了老和尚的束缚,身子一矬、脚尖儿一转伸手竟将老和尚抱住! 他这一招将所有人惊得不轻:扬长避短历来是绿林人生存的法则,而身形瘦弱的隗掌柜竟然敢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非是头脑发热,那就必然有极其雄浑的内力。还未待我多想,隗掌柜的二臂已将老和尚紧紧箍住,老和尚见势不妙连忙要挣,可他无论怎么挣扎,隗掌柜的二臂都像铁条一般岿然不动!隗掌柜冷笑一声道:“老和尚,一个病秧子尚能将你缚得不动,你说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可不可笑?”,老和尚虽然身体被缚,口里却不闲着,骂道:“去你娘的,你这个病秧子若是有种,就把爷爷箍死,只要爷爷有一口气在就要骂你病秧子、病秧子、病秧子!”,隗掌柜听罢脸色十分不悦,将二臂紧缩,再见老和尚健硕的身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逐渐变小,浑身上下只有胳臂上的青筋和眼眶中的眼珠涨的奇大。‘喀嚓、喀嚓、喀嚓……’,恐怖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传来,只听得我汗毛根发颤,再见老和尚,眼、耳、鼻、口当中均渗出一股鲜血,模样异常可怖! 隗掌柜见老和尚再无抵抗,遂将手放松,老和尚此时已无力挣扎,身子顺着房顶轱辘直下重重落在地上。我在心中大骇,暗叹隗掌柜的神功盖世!虽然生了一副病魇模样,但却暗藏着如此可怕的内力,我二人倘若真动起手来,我还真不敢说就能赢他!老和尚身体甫一落地,其余七八个人均如梦方醒,跃身向前去抢老和尚的尸身。隗掌柜也不阻拦,在房上居高临下地俯看几人。众人虽抢回了老和尚尸体,但目睹了方才那隗掌柜的盖世武功,心中正在矛盾故而全都畏缩不前。我心中暗笑,道:“这些名门正派、正人君子们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的鹰犬,别看平时仁义道德讲得响亮,到了关键时刻就全部哑火了!”,正在此时,隗掌柜从高房上飘身回来,与我说道:“郭公子当日空手斗败松本一战隗某不幸错过,剩下就五六个杂兵倘若你不嫌弃,就陪他们玩玩吧,正好我与二位先生也能开开眼界!”,我听罢心中极不情愿,一来怕他们说出我的身份,二来他们也算是革命党的朋友,刺杀摄政王的义士,我这样乱杀无辜心中甚是不忍。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巩先生道:“郭公子,怎么……?你嫌下面的几人水准太烂还是看不起我们弟兄,不想露几招看看?”,一听巩先生揶揄,我心中暗道:“罢!罢!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孺子相诱,又怎能引来豺狼!这几人虽为义士,但仅凭他们的造诣根本无法靠近载沣,更谈不上行刺!你们此行一来与其被隗掌柜折磨致死,还不如……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将你们送上西天了,这样隗掌柜对我的信任会更增几分,日后刺杀载沣,迎来‘民主’、‘自由’的路途也会少死很多人。想到此处,我向巩先生答道:“巩先生言重了,晚辈岂敢如此?这几个人就交给我罢!”,此言说罢,我飘身落入院中。此前与来人恶斗的王府家丁们一见我来,全都向四方退去。余下六人自知我来者不善,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上来团团将我围住。此前我与燕叔在破黑殿时习得了五行八卦的原理,一下就看破了六人的目的——这六人采用的乃是与吴三桂墓穴一般无二的一种阵法:‘六方五位阵’! 提起这‘六方五位阵’我还需要简单叙述:所谓‘五位’指的乃是《易经》当中提到的,组成世界的‘金’、‘木’、‘水’、‘火’、‘土’这五个要素,读过《易经》之人都知道,五行乃是遵循着一个彼此相生相克的规律,倘若运行得当则能互相加成,提高整体战力。而那‘六方’指的则是在五行的基础上增加一个‘虚位’,由于五行的关系彼此平行,相互依存制约,并没有一个元素凌驾于其他,所以这阵法当中并没有一个‘主将’。战而无将,乃兵之大忌,‘虚位’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个缺点——位于‘虚位’上的人充当了‘主将’这一角色,他受五行之力,又不必拘泥与五行制约,既不是五行当中的任意一人,又像是五行当中的每一人。当中的关系委实非常玄妙,这六人形成法阵之后,战力至少提高三四倍。也就是说倘若我不会破阵实际是与十八个人交战,此时我虽已有郭沛天三四成的功力,但俗话说得好‘猛虎架不住群狼’,若是不懂阵法的凡人上去还真的难以击败这六人。 看罢法阵,我心中渐渐有底。与破吴三桂寝陵一样,要破此阵我必须要先集中全力先拿下‘虚位’,待‘虚位’倒毙,其他五人便会树倒猢狲散,成为一盘散沙。主意打定,我稳了稳心神,以与郭沛天日常修炼前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立着不动,静观六人的排位。这六人当然不知我深谙五行风水之道,自然也排布得无所顾忌。片刻之后,六人排位已毕,我心中暗笑,便开始与之从容交战。这六人当中,处于金位的乃是一个道人,他手上使剑,招式锐利难当,劈砍结合突刺将‘金’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再观木位之人,他乃是一个粗矮的中年男人,此人使着一副龙头拐杖,不得不说,他将这幅拐杖用得张弛有度、伸缩自由,甚是得木之精髓——不坚,却足够柔韧;在水位上的乃是一个细瘦公子,此人面白无须、身着白衣,手持一副铁扇,铁扇不同于其他兵器,它看似有形,其实无形,由于短小,它收起时既可以被当作短棒,抵住地方兵器后滑动突袭,又可以突然‘孔雀开屏’,以扇面儿去划对方,必要之时这铁扇还能当作一个暗器撒手扔去,着实是占尽了水的特点:既灵活多变又十分细腻,让人感叹不止;位于火位上的乃是一个比方才老和尚还敦实的大汉。此人三四十岁,正值壮年,在他的双手之上各拎着一只铜锤,每只铜锤都有小号西瓜一般大小,这对铜锤若抡起来,击到人的身上就是骨断筋折,自是异常凶狠。除此之外,他的招式重攻轻防,也不管自身死活,招招奔着搏命而来,着实大有火之风格——即使我灭,也要你死;五行中最后一位的土位之上战的是一个小沙弥,此人手中拎着一柄大铲,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招式极其均衡,朴实无华之中招招式式没有亮眼之处,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极像之前的日本武师松本幸人。位于五人之右的是个老者,此人手中擎着一条软鞭,俗话说:‘鞭乃百刃之鬼’,软鞭不是每个人都用的,多人作战之时,只要稍稍不慎这鞭子便要抽同伙的身上,故而使鞭之人对身法和手法必须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身法必须敏捷,手法必须细腻,视野必须宽广,拿捏必须有度! 我随着六人走了几式,渐渐觉得那当中的持鞭老者果然是‘虚位’无异——他并不主动猛攻,而是借着其余五人的的间隙伺机而动,其他五人在攻击我的同时不断给老者创造机会,显然是以之为轴。我心中暗暗高兴,凭着灵活的身法假意与五人游斗,余光之中却尽指着持鞭的老者。转眼之间,我几人又走了十几招,我为了诱其上钩卖了几个颓势,六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就在此时,我抓住机会回身向五人虚晃一下,五人大骇,以为我斗之不过想抛洒暗器,就在这一惊的瞬间,我脚下生劲,以天池踩水那般的速度跃至老者身前,老者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挥鞭即向我袭来,我心中知道,倘若我躲开这招,方才制造的机会就要转瞬即逝,于是抬臂相抵,耳轮中就听见‘啪’的一声,我的衣袖被鞭上铁牙划破,一截残袖从我臂上滑落下来,我痛得一激灵但却并未理会,一抬手用左手夺过长鞭,右手二指以十分的力道敲向老者心口窝。 “砰!”,在巨力的冲击之下,我的二指竟穿过老者身体刺进他的胸膛,老者心脏受了强攻,吭都没吭一声当即殒命,这一切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其他五人被我以凌厉、连贯、狠毒的招式直惊得目瞪口呆,也忘了自己在阵中担当的位置,一齐涌上要取我的性命。一见五行阵乱,十五个人的战力转瞬之间又变为五人,我心中暗喜,操起老者的软鞭挥舞开来。不得不说,这软鞭外面虽为皮制,里面却有钢筋裹在其中,否则在我的巨力之下早就折断了。软鞭携着铁牙,夹着狂风,被我舞得煞是好看,犹如一堵鞭墙将五人逼得连连倒退,终于五人身上全让我的软鞭抡得挂彩,持锤大汉甚至由于不善防守被软鞭划了一个花脸。这时水位上的白衣公子首先告饶,瞅准机会将铁扇一横,手腕一抖将扇子当成袖箭发出,我头颅一歪轻松躲过,那白衣公子却趁着这个机会纵身跃上矮墙逃之夭夭。 其余四人一见此势自知不妙,也顾不上什么名节,纷纷将手中兵器扔出砸我,这次我有了经验,在躲闪之时以守为攻,身形转了一圈儿之后用同样的手法一一将四人击毙。我抬头向房上看去,只见白衣公子伏在房上并未跑远,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间便也被镇在那里,我刚要上前灭口,只见隗掌柜手持瓦片,像幼儿打鸟一般将之投出,白衣公子此前已经见过隗掌柜的手法,但是不管他如何躲闪,那只瓦片就像是计算好他的路径似地,不偏不倚正击在他的头上。不得不说,隗掌柜此番一击较之击打老和尚那一次多了许多力气,白衣公子此前战得疲累,被他迎头一击身子侧歪了几下差点儿从房上落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莫、巩二位先生腾空而起,不到片刻就将此人擒住。我心中暗道:“不好!倘若留了活口……我的真身万一泄露,势必要引起载沣和隗掌柜的怀疑”,我刚想上前去刺白衣公子,只听得隗掌柜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且慢!留他一个活口来问口供!” 我一听隗掌柜开口,抬在半空的胳臂无奈落下。隗掌柜飞身落在我身旁,边走边击掌道:“厉害!果然厉害!郭公子招式凌厉,手底下干净得很!正是王府急需的人才,隗某人今天却是领教了!”,我忙一抱拳道:“隗掌柜过誉了,比起您那凌空飞瓦的绝招,小侄使用的只是一些引人发笑的炖招罢了”,隗掌柜听罢脸上微微一动,问道:“郭公子的个性倒与令尊大有异处,令尊可从来没有如此谦虚呢!”,我笑答道:“家父就是那样的脾气,老小孩儿!”,几人听罢大笑,在兵丁手里取了一根绳子将那白衣公子五花大绑,便将之投入了王府内的水牢关押。 经过一场恶斗,时间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天光开始微暗。隗掌柜道:“郭公子,你那衣衫业已残破,想必胳臂之上也会有些瘀伤”,我将手臂露了出来——只见在小臂之上的确被那软鞭的铁刺划了一道血痕。我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平时我与家父练功之时所受的伤每次都比这此多!”,隗掌柜点头笑道:“郭沛天的确是一代奇人,我说他最近十几年怎么隐居起来,原来是享受起教子之乐了,咳咳……咳咳……”,莫、巩两位先生一见隗掌柜咳嗽,急忙上前抚背,片刻之后隗掌柜的脸上又恢复了原色,只听得莫先生道:“想来隗掌柜这一身病态还与令尊有些关系呢!”,隗掌柜听罢急忙阻道:“莫先生!这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莫先生一见急忙将嘴闭上不再言语,隗掌柜又道:“王爷乃百官之首,无上的尊贵。你穿着这件破衣乃是对王爷大大的不敬,所以我们且回到王妈妈那里去要一件新衣服换上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我听罢点头答应,飞身朝前奔去。不消片刻,我又赶回那间大屋,王妈妈一见我甚是谄媚,说道:“呦~公子爷您又回来了……诶~你这衣衫是怎么弄的,怎么左手的袖子没了?”,我听罢她这语气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将王府闹刺客的事情与她略说了一遍,王妈妈边听脸上边做出各种惊异的表情,那媚态简直比青楼中的老鸨还要做作。待王妈妈听罢,她道:“你看?你看?我怎么说的?王爷召你前来定是要委你重任吧,如今你还未见到王爷一面就已经立下大功一件,从此之后你前途无可限量啊!”,我忙止住她道:“王妈妈,您过誉了,我来您这儿是想讨一件新衣裳穿,隗掌柜还在不远处等我……”,王妈妈听罢应道:“哦……那好,那好,我们这里有很多衣服呢!春香,阿今,你们两个赶快伺候这位公子去更衣!”,“是!”,春香和阿今二人从屋中出来将我引入后厅。待我甫一落座,春香抓住我的手道:“小弟,你这手腕是怎么弄伤的?”,我忙将刚才的经过简略地答了一遍,春香、阿今二人脸色吓得苍白,问道:“你就是‘塞北邪神’郭沛天的儿子?”,我听罢心中暗笑道:“郭沛天啊郭沛天,你这一世真没有白活,不仅武林中俱知你的事迹,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都知道你的威名,习武之人能混到你的一半儿境界就不枉此生了”,想到此处,我答道:“是啊,二位姐姐!我以为只有男人才知道‘塞北邪神’的绰号呢?怎么你两个竟然也知道?”,阿今面带忧色,道:“郭老弟,姐姐和你说个实话!我们知道你爹倒不是因为他是‘塞北邪神’或是‘塞南邪神’,他之所以在王府之内十分出名,是因为王府之中有一个人与他有过一阵恩怨纠葛!”,“是谁?”,我忙问。阿今压低声音道:“就是王府之内的总武师,隗怀仁隗掌柜!” 我听罢大惊,联想起之前隗掌柜此前一提到郭沛天种种欲语还休的姿态,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便问:“姐姐可否告诉我那隗掌柜与我爹究竟有何恩怨?这样我心里也能稍稍有些底……”,阿今与春香对视了一眼,春香起身守在门前听了一会儿,冲我们点了点头,阿今才道:“我也是偷听王妈妈说的:这隗怀仁本是京城内的武夫,据说二十几年前京郊开了一场比武大会,京津乃至关东江南所有高手都来参与,郭沛天正是经此一役才得了满世的威名!而那隗怀仁就是他击败的一个对手,听说郭沛天当时下手极其狠毒,以手为刀穿破隗怀仁的皮肤,从他的两肋之间探指把肺叶戳露。在此之后隗怀仁几乎昏死,幸亏他的师父精于草药,以奇药之力才救回他一身性命。说来也怪,自此之后他不仅没有沦落为一个废人,反而靠着这身残躯愈打愈加出名。十几年前王府内招聘武师,他只身来聘一举击败所有来人,深的王爷喜爱,就慢慢成了王府之内的总武师。江湖人对隗怀仁的痊愈众说纷纭,许多人说他自己开了一家奇异的草药店,又养鬼制药,所以就称他为‘隗掌柜’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忘记他的真名,而以隗掌柜代称!” 我听后在心中惊道:“想那郭沛天年轻之时在外面处处树敌,如今我却落在这个境地之中,也不知此番进入王府究竟是福是祸!”,春香又道:“郭老弟,姐姐是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你这二位姐姐的性命就要不保了,还有,你一旦有机会也赶紧逃出这是非之地吧!隗掌柜每日要饱受病痛之苦,肯定挖空心思想要报复,你爹他打不过,怕是……”,春香说到这儿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听罢接道:“二位姐姐不必说了,大恩大德小弟不再言谢,目前隗掌柜看得我很紧,想要逃出生天却不是那般地容易,不过二位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的,我发誓!”,春香听罢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赶紧选套衣服换上回去吧,时间长了隗掌柜恐怕会对你怀疑……”,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春香和阿今闻听急忙贴在我的身上假意娇喘道:“公子……你别这样……让外人看见不好……”,我闻听立刻领会其意,便也顺水推舟道:“有甚不好,我老子是郭沛天,有什么事儿他给我顶着!” 这时门外‘砰、砰、砰’敲了三声,自那里传来王妈妈那让人‘销魂’的笑声:“公子~隗掌柜和莫、巩二位先生在前厅等你呢!嘻嘻……”,我听罢之后假意做出一副惊慌的神态,道:“啊……王妈妈……我正在换……这衣服有点儿瘦……您帮忙转告一声隗掌柜,请他……请他再稍等片刻”,“诶!”,王妈妈荡笑一声,迈着步子去了,阿今见罢忙压低声与我道:“郭老弟,不能再说了,你得赶快换衣服出去”,我点头称是。说罢二人从柜中又找了一套崭新的宝蓝色衣服帮我穿上,待一切完毕,我将房门打开,顺着通道踱到前厅去。 前厅之上隗掌柜和莫、巩两位先生正在喝茶,王妈妈在旁也不知低声说着什么,将几人说得面上泛红。王妈妈一见我来,连忙将话止住欠身离去,只见隗掌柜几人用异样的眼神正瞅着我,我心中暗笑道:“这王妈妈肯定将方才那番艳事和他们说了,正好中我的下怀”,只听得莫先生打趣儿道:“郭公子,你这衣服也换得也太长了罢,不知你是换衣服,还是和二位姑娘量布做衣服?”,我听罢尴尬地笑道:“莫先生说笑了,当然是换衣服,是换衣服……”,几人说笑了一阵便告别了王妈妈向着‘菊花厅’走,一路无话,待进了厅内我才被惊得目瞪口呆——我以前去过云南霸主方唯清的大厅吃过饭,也算见过市面,但方唯清的大厅与载沣的比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菊花厅’之奢不仅在于面积有多么大,也不在于古玩字画有多少。光它墙上的一张壁纸就让方唯清望尘莫及,只见菊花厅上所贴的乃是一整张的金箔,在金箔上用阳刻之法精雕细刻着一整副‘正阳菊花图’,金箔之上的菊花蝴蝶栩栩如生,宛如实物一般。 王府总管从内相迎,与隗掌柜道:“隗掌柜的!王爷一半个时辰就能回来,王爷走时特意关照过,倘若你们先来,就在这里暂且歇歇”,说罢,总管将我们引入旁边一间偏厅——偏厅当中有一张圆桌,四张椅子,圆桌上搁着一尊茶壶、四盏茶碗,正好容我们四人歇息。四人落座,谁也不敢喝茶,更不敢大声说话,于是便在偏厅之内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管推门进来道:“隗掌柜的,王爷回来了”,众人闻听之后连忙站起,巩先生谈过头来压低声音与我说道:“郭公子,一会儿就要朝见王爷了,你且仔细整理整理仪容,莫因这些小节失了大体!”,我点称是,又重新将衣服的领口袖子捋顺了一遍。我双手刚一放下,只听得外面传令兵高喊一声:“王爷驾到!”,四人听罢赶快出屋,只见从正门之外正迈步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此人白面、长脸,眉清目秀,神情当中少了许多努尔哈赤、皇太极的英武坚毅,倒多了几分沉静和淡定。我心中暗道:“一提王爷,我总是想到那些体态庞大、胡须花白,就连说话都有回音的健硕老者,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摄政王竟也是一介毛头小子”,当然我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不敢表现出来。也和隗掌柜几人跪在地上高呼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载沣见我甚是高兴,提高声调道:“众位爱卿请起!赶快虽本王一同进‘菊花厅’赴宴吧!”,我四人高声呼道:“是!”,便起身跟在载沣身后向前轻挪。没走几步,众人迈进‘菊花厅’,只见偌大的厅堂中间放着一张硕大的楠木圆桌,这张圆桌有多大我形容不出来,反正两头水牛趴在上面是绰绰有余。在圆桌之上已然堆了一小圈儿的碧绿菜盘儿,在桌子边沿上放着三双亮银色的碗筷。载沣走在前面,一屁股坐在主位,对着我和隗掌柜笑道:“二位请坐!”,我知道宫廷之内规矩繁多,也不敢贸然落座,便抬头望了隗掌柜一眼,隗掌柜倒不客气,坐在载沣东侧,我一见他已落座便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西厢。莫、巩二位先生没有座位,只能在两旁垂首站立。载沣对我上下打量了好一番,道:“隗爱卿,这就是你说的在一刻之内空手斗败松本幸人的小英雄么?”,隗掌柜点头应道:“回禀王爷,您说的没错,这就是那位小英雄!”,载沣又问:“他叫什么名字?”,隗掌柜答道:“他大名叫做郭镇霖,江湖之上也有个绰号,叫做‘塞北瘟神’!”,载沣听罢笑道:“‘塞北瘟神’?这个名字可不太好听,没错,真的不太好听”,我听罢忙道:“王爷,既然您觉得不甚好听,那您就帮小人取一个罢!”,载沣笑着问隗掌柜道:“这绰号也可以更改么?”,隗掌柜答道:“按江湖的规矩绰号本不能更改,但倘若是王爷赏的,当然就能够更改啰!”,载沣听罢很是高兴,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依我所说,郭爱卿生得眉清目秀、棱角分明,宛如一颗青竹,不如叫‘塞北青竹’的好,哦……不,以后郭爱卿在京城供职了,还是叫‘京城青竹’更为妥帖。没错……就叫‘京城青竹’!”,载沣一席言罢,我心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暗道:“虽然我这个‘塞北瘟神’是临时杜撰出来的,但总还有一丝郭沛天的邪气在里面,凡人一谈起这个绰号,怎么也会包含一丝畏惧在里面。不过倘若叫什么‘京城青竹’……我的妈呀,这成什么了?耳朵不好的直接听成‘京城青楼’,到时候我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混?”,想到此处,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但嘴上依然如同捡到宝藏般地赞道:“此号甚妙!多谢不吝王爷恩赐!” 载沣见我对绰号十分喜欢,便道:“郭爱卿啊,你不知道本王对你到来有多开心,以前这偌大的王府只有隗爱卿一个人撑着,虽然也有人和我推荐过一些武林高手,但隗爱卿都很不放心,唯有你他才是倍加赞誉,这也是本王如此高兴的原因,来来来,我们先喝上一杯!”,载沣言罢,仆人忙上前倒酒,恭敬之余我不禁在心中叹道:“真是奇怪了……春香和阿今说,这隗掌柜明明为郭沛天所害才落得今日这幅残疾躯体,怎么别人要来他偏不让来,反而在王爷面前对我大大赞誉呢?不对,这其中定有蹊跷!”,我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态,嘴上道:“多谢王爷赏识,多谢隗掌柜引荐!”,三人喝罢一杯酒,载沣伸筷从一盏碧绿的玉盘中夹出一片儿雪白的东西给我道:“郭爱卿,你们塞北恐怕吃不到这个,快来先尝个鲜儿!”,我忙伸筷恭恭敬敬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就放入口中,甫一入口,那东西迅速融化在口腔之内,一股夹杂着甘甜的清香随之在口中迅速传遍,我在心中暗道:“平日我只知道猪肉好吃,哪知世间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载沣见我入口,问道:“郭爱卿,这菜味道如何?”,我忙答道:“回王爷,这菜入口即化,初一融化好似清苦,转瞬之后又变为甘甜,食用之余口中尚有清香,真可谓是人间仙物啊!”,载沣听罢乐得哈哈大笑道:“郭爱卿,我以为你自小习武,对于文才并无暇修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文武全才,本王喜欢,本王喜欢!”,载沣笑罢,用筷子指着玉盘说道:“这道菜叫做‘芦笋百合’,你刚才吃的就是一片百合花瓣,这道菜若想做好,必须从四川以快马送来新鲜芦笋,从云南以快马送来新鲜的百合花才行。除此之外,还必须有精于此道的厨师,所以说可着满天下,你再也不能在第二个地方吃到如此正宗奇特的东西了!”,我忙答道:“多谢王爷如此赏识,竟然宴请我如此贵重之物,小人受宠若惊,小人受宠若惊啊!” 载沣笑道:“郭爱卿,你莫要如此客气,日后待你住进王府,自有想不到的荣华富贵!”,我听罢故作惊讶,问道:“王爷莫非要留我在府?”,载沣答道:“没错!难道……郭爱卿你不愿意?”,我忙答:“回禀王爷,小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载沣听罢脸上高兴,又给隗掌柜夹了一口菜道:“有二位卿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来来来,咱们今日一定要痛饮一番,不醉不归!”,隗掌柜也道:“是啊,王爷!隗某年老体弱,身子愈来愈不听使唤了,这下郭公子来了,老夫也能安心解甲归田了”,载沣忙道:“隗爱卿,急什么,郭爱卿初来乍道,还有许多经验需要你传授,本王可不允许你这么早就解甲归田呦!”,我听罢二人寒暄在心中按揣道:“不妙,这事情肯定暗藏内幕!看这隗掌柜的神态排场必是一个喜爱富贵功名、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这样的人怎能淡泊名利,安心地‘解甲归田’呢?,还有,即使他真的想了,天下出名的武师这么多,他为何非要选一个仇人的儿子担此重任?恐怕……恐怕他也想像白昱思那样利用我,让我替他背个黑锅!”,想到此处,我汗毛根儿不禁有些发凉,只能闷头饮酒不言。载沣身为摄政王,识人辨物自是他的强项,我这一刻的闷闷不乐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于是他道:“怎么?郭爱卿,你还有什么心事么?难道是有漂亮女人在家等你,你舍不得?”,经他这一提醒,我心中一惊,暗道:“静玉还在江门,而此番白昱思被杀一事千万人已经目睹,倘若这千万人当中有人识得我是刘知焉,那静玉恐怕就危在旦夕了”,想到此处我赶紧跪倒在地,载沣一见甚是奇怪连忙起身相搀,在这一刻我俩手心相触,我心中突然荡出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起身将载沣就地击毙,不过这冲动仅维持了一瞬间——因为隗掌柜三人还坐在席间,倘若我此时有一丁点儿异动,就很可能难以全身而退。 这股冲动仅仅维持了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载沣的手就被我握得疼得难以忍受。菊花厅中的卫兵见这有异,纷纷将腰刀抽出冷面对我,我斜眼一瞥只见隗掌柜三人动作迟缓,反应却像慢了半拍似地。我赶紧将手松开,向上叩头道:“王爷恕罪!小人自幼居于深山,并没和谁握过手,也拿捏不好力道……让您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载沣用力抖了抖被攥红的双手,脸上并不生气,答道:“郭爱卿一身巨力,果然是名不虚传,本王不怪你还要赏你,你愈是有力,本王就愈加安全,哈哈哈……”,隗掌柜几人听罢也纷纷随之大笑,这时载沣回头与身后的护卫队斥道:“你们方才动作也太过激烈了吧,迅捷固然是好,但起码也要分清敌友才是,你看隗掌柜他们就比你们沉稳得多”,我听罢此言不禁在心中暗道:“载沣啊,载沣!隗掌柜几人恐怕不是沉稳,而是另有所图。虽然我暂为王府贵客,可毕竟是初来乍道摸不清底细,况且隗掌柜又知道我乃是郭沛天之子,自然要对我更加提防才是,既然如此,怎么方才几人却被几个没有什么武功的护卫军兵抢了先呢?难道是他们在潜意识里将我召来,并不是希望我保护载沣,而是待我击毙他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愈想心里愈是发毛,深深觉得隗掌柜此人异常可怕。正在此时,载沣又问:“郭爱卿,你方才因何突然下跪?这原因还没告诉我呢!”,我一听他发问心中甚喜,便顺水推舟道:“王爷,您刚才猜得没错,小人在塞北的确……的确是有个相好,此番……”,“此番你来王府任职,舍不得那个相好,是不是?”,载沣抢先作答,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载沣又道:“本王做事历来讲究仁义,我个人虽然极度需要武师保护,但总不能让你整日魂不守舍才是。你放心,本王此次特批你两个月假,你骑快马回家赶紧将琐事办妥,不管是爹娘也好,相好也好,只要你将他们接到王府,本王都能让他们尽享荣华富贵!”,我听罢心中大喜,又跪在地上给载沣叩了几个头,叩头间隙,我用余光瞥了隗掌柜几眼,只见隗掌柜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倒是他身旁的莫、巩二位先生神色有些惆怅。 第十三章 - 长宁 三人言罢正欲饮酒,忽然门外脚步声渐近,只听得一声娇嗔之音早于人先进门:“王兄!你就骗我吧!看来我不亲自找上门来,你还要嘴硬到底呢!”,人声响罢,门外人影一闪,一个粉衣少女从外面进来。我急忙向外观看:只见她长着一副细瘦脸、修长眉、丹凤眼、花叶嘴,搭配着雍容华贵的衣服,自然有几丝妩媚的感觉。再观他的身材,虽然瘦削但走起路来却是步步生风,甚是英姿飒爽。载沣一看连忙起身陪笑道:“长宁妹妹言重了,为兄哪里骗你了?”,这时隗掌柜也从凳上站起,向她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臣参见郡主!”,这粉衣少女见罢隗掌柜脸上甚是不悦,将小嘴撅起围着桌子走了三圈儿。她上下左右将每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六十三遍,才指着对载沣说道:“王兄,你说这是谁?”,载沣仿佛见惯了这位粉衣少女的刁蛮,尴尬答道:“这……这就是你要见的那位英雄,为兄是怕你在席上胡闹,丢了爱新觉罗家的风仪才……”,说到此处,载沣愈加尴尬,后面的话竟然卡住说不出来。粉衣少女听罢仿佛受了许多屈辱,厉声道:“我胡闹?王兄,我胡闹?”,载沣一见她动了真气神情中有些后悔,但是碍于我与隗掌柜在旁又不能失了面子,便斥道:“可不是么?放着你的郡主不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拜什么师?学什么武?我看你是走火入魔、鬼迷心窍了!”,粉衣少女一听载沣训斥鼻子一抽,几滴眼泪惊从眼角滴落下来,载沣一见忙起身相劝,道:“妹妹你别生气,方才是为兄言重了,待会儿宴席散了为兄亲自到后宅给你赔罪,送你那件紫金钗!”,粉衣少女听罢将肩膀一甩挣脱了载沣的胳臂——她的力道可能稍猛了一些,竟把载沣这个七尺男人甩得一歪,只听她娇蛮地哭道:“载沣!谁稀罕你的什么紫金钗!谁稀罕你的什么郡主王位!我就是想像个普通女子那样生活,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载沣听罢叹气道:“你这蛮丫头,也不在众人面前给为兄留些面子,唉……既然如此,郭爱卿,本王就再劳烦你一件事情……” 我听罢忙答:“王爷您尽管说,无论小人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都要努力为您去做!”,载沣边摇头边叹气说:“这蛮丫头是我的亲妹妹长宁郡主,因为自小被人宠惯了,所以现在想一出就是一出。她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当,非要练什么武功玩儿,普通的武师他还瞧不上眼儿,非要天下绝顶的。以前隗掌柜曾经当过她的师父,最后活活被她气得不能动弹。这不,自从你空手斗败松本之后,这事情就被她知道了。这鬼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非要缠着我带她来拜师学艺……”,我一见载沣这份窘态心中暗笑道:“想来堂堂的摄政王竟然也被一个女子治得无可奈何,反正我也要逃出王府了,与其拒绝让大家面子都不好看,还不如卖个人情讨个皆大欢喜”,主意打定,我答道:“王爷!拜师我不敢当,最多只能算互相切磋,郡主要找我切磋这是看得起我,我又怎敢不识抬举?”,载沣听罢释然大笑道:“郭爱卿,那就好,那就好!”,他又转过脸朝粉衣少女道:“长宁,郭公子修为极高,人又十分谦和,你可得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再借着郡主的身份欺负他,把他给气跑喽啊!”,长宁郡主听罢将嘴一撅,答道:“王兄,你休要在外人面前这么讲究于我,把人家的名声都给毁坏了!”,说罢,她也不客气,在旁边拽过一条凳子就坐在席上,载沣忙道:“你……你……这是成何体统?”,长宁答道:“郭公子既然答应收我,我自然要敬他三杯酒才是!”,载沣将双手摊开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猴急?我说答应你了这事情自然就不会泡汤,你只需好好回内宅呆着,待日后为兄再和你从长计议。况且郭公子家在塞北,这两个月我特批他回家整理琐事,你再怎么着急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吧!” 载沣之所以说出此言,本欲让长宁郡主停止胡搅蛮缠,哪知长宁听罢之后两眼放光,道:“塞北?那不正是我们满洲人的发祥地么?母妃去世前已经多次叮嘱我去拜谒祖宗,这一次可是个绝难遇到的机会!以前我之所以不去,是因为害怕路途危险,如今有个这么厉害的高手保护着我,王兄你也可以将心放下了!”,载沣听罢脸色有些彷徨,似在回忆母妃究竟有未说过此话,又似在想着如何劝服长宁,想了片刻载沣道:“丫头你别闹,郭公子是回乡迁居,哪有那么多时间保护你,况且人家的心上人还在家中等着他呢,万一让她瞧见了你,你让郭公子如何解释?是不是呢?”,载沣自知和长宁郡主难以说通,便将脸扭到隗掌柜一侧假意和他商议。这时隗掌柜开口应道:“王爷,恕老奴多言:对于郡主出游一事老奴倒觉得郡主说得有几分道理”,载沣听罢气得把嘴张开,指着隗掌柜道:“你……你……怎么?”,隗掌柜继续答道:“王爷,您先不要生气,且听我分析一遍您再继续批评老奴——郡主之所以还对练武有所幻想,那是因为她尚未吃过练武的苦,总把那劳什子当成一件美事。我们之前只是尽量压制、压抑她的愿望,岂不知这种事愈是压迫就愈能激发郡主的好奇”,载沣听罢点头说道:“细细想来,隗爱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惜这丫头从小就是不碰南墙不回头的主儿……”,“那不妨就让郡主碰次南墙”,隗掌柜道,“老子曾有言曰:‘物极必反’,王爷若想让郡主彻底忘掉习武这个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遂她心愿,让她自己去经历此中的苦楚磨难,待她自己知道不是件好玩儿的事,她也就会从内心中讨厌它,到那时不用你劝我劝,她就会在阁楼之中乖乖做她的郡主了!”,载沣听罢拍案笑道:“妙招!不愧是隗爱卿!”,长宁郡主听罢也向隗掌柜投去笑脸道:“你这次说的话倒是蛮中听”。 我见几人心中喜悦自知是捅到马蜂窝上,于是便道:“保护郡主去塞北游玩倒是我的荣幸,不过塞北匪帮众多,纷乱异常,郡主如此美貌怕是会遭贼惦记,到时候惹出乱子来小人可承担不起”,长宁郡主忙道:“郭师父!这你却不需担心,我一路上女扮男装,咱俩扮作兄弟同行倒也无甚危险”,隗掌柜也道:“是啊,郭公子神功盖世威名远扬京城,塞北再怎么说也是你郭家的地盘,有‘塞北邪神’在那立着,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毫毛!”,长宁郡主听罢蹦蹦跳跳跃到隗掌柜面前捂嘴笑道:“隗师父,以前我没少难为你,怎么今天你这么帮着我说话?”,隗掌柜笑道:“郡主若能吃得一路辛苦老奴自是替您高兴;但您若坚持不了,断了这个念头老奴也算帮助王爷了却一桩心事!” 我听罢几人说笑心中暗暗叫苦道:“这隗掌柜心怀叵测,此番不知又酝酿出什么计策出来对付我!我二人男女有别,虽然郡主此番化装出游,但若一起出行在数月的路程之中不免有同处一室的机会,孤男寡女在一起始终是好说不好听,万一被静玉知道了则更是糟心……唉……真是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这时载沣笑道:“郭爱卿,你看……是不是……?”,我忙答道:“王爷请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塞北一行我肯定将郡主完好带回,少一根毫毛您都拿我治罪!”,长宁郡主听罢喜得活蹦乱跳,她那欣喜若狂的姿态将她映衬得愈发天真可爱。载沣心中也十分高兴,就同我说:“郭爱卿,你算替本王了却了一件心事,本王要大大的赏你,要赏你!”,说罢,他朝身的一个将官道:“传周公公!”,将官小跑至‘菊花厅’外高喊道:“传周公公!”,不多时自打外面小跑进来一个白面老头——我是第一次见到阉人,因为以前听评书总听人说阉党专权,将天下搅和得昏天暗地,所以从心眼里对宦官就怀着一股极其生厌的态度,不过细细想来其实这也不全怪宦官:那宦官因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皇帝夺去,心里面自然要对皇帝有一种奇特的态度,这种态度是怨恨的、恼怒的、卑躬屈膝的、敢怒不敢言的、被人戳脊梁骨嘲笑的,多种感情杂糅在一起铸就了宦官厚积薄发、深藏不露的个性,一旦得势,他就要以百倍千倍的力量去报复皇帝,去祸害皇帝的朝廷社稷! 载沣见周公公进来,急急忙忙地和他说道:“你赶快去拟一道圣旨,本王要擢升英雄郭镇霖以四品带刀御前护卫之职,再预支一年俸禄!”,周公公听罢,道:“遵旨!”,便小跑着出了‘菊花厅’。一见此景,我心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一来,如果不计我身上担负的重任,少年期盼回京飞黄腾达的梦想今日已经成为现实,不过现在的情势正应了那句老话‘侯门深似海’,以我谦和的性格恐怕最终难以在王府之内立足,那隗掌柜恐怕也要算计我;二来,我心虽然已经归附孙武黄旺,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我却并不以为像王镇冥那样宰一个载沣、溥仪就能给天下带来民主自由,中国现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关键时候,各国列强均虎视眈眈地瞅着王室的动静,倘若载沣倒下,溥仪被人操纵,那列强们很可能就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捅破,公然在中国境内大肆开战明抢,到时候只能将时局引得更糟,这就是荆轲最终为何没对秦王下手,孔明为何在华容道放走孟德的原因吧!我认为:革命的到来,应该是自然的、水到渠成的和民心所向的,绝非靠暗杀和刺杀这些伎俩可以达成的!”,想道此处,我对载沣杀意渐轻,对救王镇冥一事也有些漠不关心起来,现在我的心里只想着如何能从江门救出静玉,如何能找到四爷。 长宁郡主一见目的达到也不久留,喜滋滋地从与众人告别。三人又在席上饮了近一个时辰,这时载沣略微有些醉意,道:“郭爱卿!你不知我今日有多高兴呢!这些天来本王心中的苦闷又有谁能够理解?本王自从摄政,就贪了一个坏世道,外要受列强欺凌,内要受革命党起义团的压力,除此之外,总有绿林刺客想借我之命扬名天下……我成什么了?我成什么了?我还是这个天下的王爷么?其实我就是一个被人推来、揉去、捏扁、抻长的面疙瘩啊!”,说到此处,载沣打了一个酒嗝,自嘴角吐出些恶心的东西出来,他的满脸也憋得绯红,眼眶里显得异常湿润,也不知是因为吐,还是因为委屈。 一见此景,我在心中竟酝酿出一丝可怜载沣的意味出来:载沣的确盛行柔弱、难堪重任,但他起码不是商纣、周幽那样的暴君昏君,生在乱世,只有孟德、嬴政这样的枭雄才能如鱼得水,君子反倒因为仁慈施展不开。想到此处,我安慰载沣道:“王爷,您不要伤心,在世人心里您一直都是那个好王爷,赶上了坏世道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载沣听罢甚觉受用,拍了拍我的肩膀发自肺腑说道:“好爱卿啊!你都不知道,前两个月那王镇冥行刺之时本王都被吓成什么样,那情景我现在还历历在目,只要我闭上眼睛他的形象就在我面前开始晃啊!”,我握住载沣的手道:“王爷莫惊,王爷莫惊!以后有我了,这些事就全不怕了!”,这时隗掌柜也道:“是啊,王爷!今日您太过动情,怕是会伤了身子,酒已经喝了不少,您看今天是不是就点到为止?”,载沣点了点头,道:“好吧,待郭公子回来,咱们再在一起痛饮!” 一席人散去不提。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梳洗已毕之后门外有人送来早饭,我昨日陪伴载沣,自不敢狼吞虎咽,所以腹中饥饿难耐,自要拿这些豆浆油条、豆汁焦圈儿撒气,不消片刻那一篮子的早点就全被我消灭。正在这时,只听得送饭来的人叹道:“不愧是惊天盖世的英雄,就连吃饭也有一番霸气!”,我听罢心中甚是高兴,欣喜之余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只见前来送饭的哪是什么差役,分明就是昨日大闹‘菊花厅’的长宁郡主,她穿着一身下人衣服,长发挽成一条鞭子,头顶戴着一顶小帽显得甚是滑稽,这娇蛮的神态,不羁的举止甚有些梦蓉的影子。郡主一见我愣住盯着她脸色竟有些绯红,问道:“你……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连忙将眼光落下,紧张地答:“郡主……郡主长的有点像我一位朋友”,她听罢起先高兴,旋即脸色又开始阴沉,撅起小嘴儿道:“不是你那个相好吧?你可休要把我当成她胡思乱想,本郡主是来和你学武艺的,可不是给哪个女人当影子的!”,我听罢心中一惊,深知道她甚是娇蛮无礼,倘若将她惹怒自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赶忙抱拳答道:“郡主您误会了,那个人是我在云南结识的一个挚友,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她为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长宁一听甚为吃惊便央求我道:“我在府中甚为无聊,你且给我讲讲其中的经过!”,说罢她倒也不和我见外,一屁股坐在床上仰头等着。我一咧嘴,深知此番捅了个大马蜂窝,就只好将云南历险简要和她叙述一遍——当然在叙述途中我着重去讲经过,将目的和五行八卦全数避过。 待我讲完,日头已上三杆。这时外面有人叩门,我将木门打开,只见从外来了三个人,他们一人手中捧着一顶朱红色的纱帽、一人手中端着一身艳红色的官袍,在第三个人手中捧着一个朱红色的木盒,也不知当中装的到底是什么。三人进屋捧木盒的首先宣旨,我连忙跪倒在地接旨,而郡主却不以为然,依然坐在床上回味方才的故事。这时捧旨的宦官过去,伸手就要扇郡主的嘴巴,哪知郡主伸手一格,就势一推竟把宦官推了个趔趄,圣旨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旁边儿的两个小官儿怒斥道:“放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了死罪?”,郡主听罢将小帽一摘,斥道:“笑话,皇上是我侄子,摄政王是我哥哥,你当我是谁呢?”,三人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眼前的是长宁郡主,均是一副笑脸相陪。那宦官又重新将圣旨捡回,也顾不上她跪还是不跪,打开圣旨就开始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比武英雄郭镇霖大壮国人志气,甚让朕心中喜欢。为彰其成就,特封其为‘四品带刀御前护卫’之职,预支一年俸禄!钦此……”,待他说罢,我将顶戴官袍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又听宣旨的宦官说道:“恭喜郭公子了,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四品带刀御前护卫’的官职,真是羡煞旁人啊!除此之外,还未及上任就提前得了一年薪俸,这也是从未有过之事!以上诸项都说明王爷对你的万分重视!”,我忙朝几位抱拳道:“还谢过几位一大早晨就前来宣纸,倘我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记诸位的!” 几人听罢甚觉满意,那宦官将红木盒子往前一递,道:“这里面装的是你一年的薪俸,既然旨意已宣读完毕,我们也不再叨扰了”,我假意挽留了一下便将他们送走。待再回到屋里只见郡主已将红盒打开,道:“我哥不免也太过抠门儿了吧,‘四品带刀御前护卫’每年只给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俸禄,是你不值钱还是他的命不值钱呢?”,我忙道:“郡主,一千五百两银子还少?你不知道满天下的老百姓的苦难日子是怎么过的,一两银子就能让个五口之家生活一整月,您想,我这一千五百两还算少么?够了,够了!”,郡主却道:“不够,不够。塞北一行我须要买许多东西回来,区区一千多两银子够什么的?你放心吧,这些银票你只管收着,我的私房钱每年都有几万两呢,到时候吃喝玩乐一切用度全由我支付!” 时间过得飞快,不消一会儿日头就转到正午,长宁郡主回内宅取了银票,依然穿着这身下人的衣服赶回到我的住处,我心中暗道:“这丫头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做事一条道跑到黑,她这样一根筋的性格日后必然要吃亏的!”,想到此处我不禁微微摇头,长宁郡主一见笑道:“师父,原来你也等得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见那相好的,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起身吧!”,我忙伸手摇头道:“哪能说走就走?起码要拜谒了王爷之后才行”,这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咳嗽,道:“拜谒倒不用拜谒了,看这丫头急得如火上房似地,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也跟着她难受,郭公子,宴我就不设了,你且早去早回吧,待你回来之时,本王好好给你操办一场欢迎宴会,让满京城的官员都来给你贺喜!”,我听罢心中正求之不得,就道:“多谢王爷恩典,小的自要早去早回!” 几人说罢,下人从马圈里牵过两匹宝马,我定睛一看,只见二马血统纯正,毛色艳丽,一匹血红,一匹皓白,煞是惹人喜爱。载沣说道:“郭爱卿,这是去年进贡得来的血统纯正的大宛马,京城距离塞北路程遥远,本王就将这两匹马赐给你们了”,说到此处,他又将脸转到长宁郡主这边,道:“长宁啊,长宁!其实最让本王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额娘无暇顾你,自小也没谁教给你这些宫中规矩,长兄宠多于训,把你惯成今天这般娇蛮!你且听好,为了不让你胡闹,本王暂且将你的王位剥除,封你从四品的官职。郭爱卿是正四品,你是从四品,凡事你都不准任性,要听郭爱卿的安排,你听见了么?”,“嗯……”,长宁郡主不情愿地答应一声,跨上白马就向前奔去,载沣向我说道:“郭爱卿,这一路就靠你了,快去快回!”,我在马上朝载沣一抱拳也拍马出了王府。 行在路上,我心花怒放,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感觉——总算不用为载沣是否该杀发愁了,也总算不用对着城府颇深的隗掌柜了。高兴之余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待再将长宁郡主骗走,这日子就更加轻松:我只需先将静玉从江门救出,再循着江门人的踪迹将四爷的行踪探听出来,那时我们三人隐于江南,也不用管外面的世界,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消停日子”,长宁郡主当然不知我心中怎样想的,兀自在前面骑马撒欢,转眼之间我二人就从朝阳门内纵马奔出。 此时天气已过中秋,愈往东北方向走,天气就愈加寒冷起来,我俩纵马来至京畿草原,我又想起此前在此戏弄白昱思的种种情景甚觉做梦一般。草甸上已经有许多青草转蔫,疾风刮过,一些烂根的枯草树叶围着人形成一股一股的旋风,使人感到有些萧瑟。不过长宁郡主却丝毫没被这情景感怀,她在马上谈笑风生、问这问那,活像个从未出门的小孩子。在这一路,我不住地引导郡主回忆,想让她想起什么东西落在王府,那样我就能借机从她身边遁逃,她也能够安然回到王府两不相干;倘若我将她扔至半途,她一无经验、二又招风,倘若被恶人识得是女儿真身,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此事若发,载沣会将所有账目都算在我的身上,到时候满大清国自然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想到此处,我心中焦急,忙与郡主开始攀谈,并逐一询问。 长宁郡主见我不停发问不禁有些不悦,道:“师父,你怎么如此絮叨?我什么都没有忘,只要人出来了,钱带出来了,还有什么非带不可的呢?”,我笑答道:“郡主,不是我絮叨,你居于深宫自是不知民间习俗,女人家的都有这个毛病:每次上街都是女人张罗的最早,但每次出门却又是她们出的最晚”,郡主忙问:“这是为什么?”,我答道:“因为她们总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带到街上给外人看,所以化妆时间很长,而且女人天生喜欢丢三落四,刚一出门就又想起什么东西忘在家中,正是如此,我才和你多说几句,怕咱们走了几百里后你再忆起什么没拿”,郡主听罢若有所得地说道:“哦,原来民间的女人还有这样的习惯,有趣,有趣!”,说到此处她的神色旋即变得吃惊,又问:“我看你年纪也张不了我几岁,怎么这么懂女人的心思?”,我尴尬道:“其实也不是很懂了,因为从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知己……”,郡主问道:“难道是红颜知己?”,我尴尬地点了点头。郡主叹了口气又道:“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凡人,我们这些皇族虽然享有荣华富贵,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我忙安慰道:“郡主,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满天下的女子们,哪一个不是做梦都想当郡主?再说了,上你门前求亲的哪一个不是家门显赫,对你呵护有加?这样的日子你还有何挑剔呢?”,“你不知道!”,郡主打断我说,“你不知道那种寂寞,居于深宫,每日听到的除了女人们间的勾心斗角、互相诋毁之外,其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人若久居于此,正常的都会被熏染得扭曲。我大哥他自幼疼我,先是想让我读书给我请了许多教书先生,但这些人死板木讷,都叫本郡主轰了出去,后来直到有一位姓邵的先生前来,他这人十分精明,摸透了我的性格,就趁人不在时给我讲武林传说,今古传奇。自此之后,我才对练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盖世女侠” 我听罢笑道:“郡主想得太简单了,想当女侠可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我们练武之人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除了过人的天赋之外,持续不断的修行努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你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细皮嫩肉的,恐怕不到一天你的小手就会磨得全是茧子”,郡主答道:“师父,不怕,你看我……”,说罢,我二马横行,她伸手抓过我的大手,将她一双粉嫩的小手摆在上面,说道:“你看看我手掌顶端,并不是像寻常女人那样弱不禁风的。隗掌柜此前也是和你一样的说辞,我气得把他辞退了,自此之后我没短了练习,现在我的手上也是有些老茧的”,说罢她伸出右手,指着她左掌上的一小块儿硬皮。我的大手被他抓着,心里狂跳不止——说实话,自从三年以前我被郭沛天半路劫走 伊始,整整三年我几乎都是与他和兽鱼为伴,如今我已二十四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长宁郡主乃是生于王室的金枝玉叶,除了几分雍容华贵之外,她的神情之中也小了几分市井女人的功利,多了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一只这样的嫩手就摆在我的手上,难免让我脸红心跳。我为了掩饰尴尬,忙假意正经地答道:“哎呀!郡主的手果然是有些老茧,果然是有!”,长宁一见我夸奖,脸上甚觉满足,将手抽回道:“以后这一路你就不要叫我‘郡主’了,你我二人就兄弟相称,你为长兄,我为弟弟”,我答:“甚妙!”,郡主又问:“我大名叫做爱新觉罗月凌,你又叫什么?”,我道:“我大名叫做郭镇霖”,郡主答道:“那以后我就叫你霖哥,你叫我凌弟好了”,我点头称是,二人继续拍马前行。不得不说,这大宛宝马果然名不虚传,不到半天的工夫已经跑出百里的路程,这时日头已有些偏西,好在京畿左右集镇林立,我就找了一间排场中等的定了两套客房,掌柜一见我如此便道:“二位是一起来的么?”,我道:“没错!”,掌柜又道:“那只有二位住店?”,我又答:“没错!”,掌柜答道:“既然如此,二位为何不订一间大房同住?”,我被掌柜一语问住,便答:“我……我这个弟弟他从小单独睡惯了,二人在一起居住反而睡不踏实……”,掌柜点头回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两个男人还要分开来住”,郡主听罢脸上一红斥道:“你做买卖只管赚钱就好了,哪还用固挑三管四的?”,掌柜一听尴尬说道:“客官您别误会,倘若有两间大屋我巴不得你们一人租一间呢,只是今天是赶集日,二位客官又来得较晚,整个集镇只有小店有一间大屋和四间小室,只要你们不怕房中的老鼠蜈蚣,只管去住无妨!”,郡主一听‘老鼠蜈蚣’四字夸张地蹦起来说:“霖哥,我不住那间屋子,咱们换一家店房,换一家店房……”,掌柜笑道:“这位小公子,老夫绝不是诳你:别说你要换间店房,就是你出了这个门儿再回来,这几间不好的小室也都得被抢空”,郡主急得欲哭问我道:“霖哥!怎么办?”,我叹了口气答道:“算了,掌柜的,我们租下一大一小好了,这大的给我弟弟住,小的给我住”,掌柜一听自是喜笑颜开,朝郡主翘起大指道:“你瞧瞧,有这样一位哥哥照料真是你的福分呢!老夫我照顾你们,给你们调一套临近的,你哥哥就住在你隔壁”,我听罢自是谢过掌柜的,报了‘郭镇霖’和‘郭镇凌’两个名字又交了定钱这才算罢。 不消一会儿,小二拎着两把钥匙将我们领至楼上,只见走廊中旅人络绎不绝,的确是占满了靠西边儿的一趟客房,小二在靠东边角落里停了下来,用钥匙捅开铁锁,先将我们领入大屋之内。只见大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子,靠北面铺着一张木床,不得不说,那木床虽然简陋,但床单和毯子洗得异常整洁,可谓是一尘不染。因为我俩并没拿着什么行李,所以小二并不好开口索要小费,我却看出小二心思,伸手从腰中掏出十多个老钱塞入他手心道:“这一路引路还辛苦你了,快拿着去买包茶喝吧”,小二收了老钱心中自是高兴,便又喜滋滋地领我进了那间小屋。小屋由于贴近房山,故而屋中稍显湿潮,一进屋内一股霉味儿飘至鼻中使人心中不太舒服,不过此时也计较不了这些了,我也只能作罢。待一切安顿好了,天色已经全黑,我喘了口气,去大屋叫郡主出来吃饭。她第一次出离王府这么远,兴奋之情早已冲淡了对环境的挑剔,牵着我的手就下了楼。我二人出了店房来到街上,只见华灯初现,街上人头攒动甚是热闹,我突然想起掌柜所说——今天乃是一个旺日,在白天赶集完成之后晚上还有一个夜市相随。郡主显然是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她就像一只雨燕穿行在人群当中又是烤玉米,又是吹糖人,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她活泼顽皮的身影,我愈来愈觉得她身上存有许多梦蓉的影子,忆起几年之前的往事,我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怀和惆怅的意味。按照原计划:我本应在这附近不辞而别,让郡主找不到我,继而再让她自己回到摄政王府。如此办来,我既脱离了隗掌柜的掌控,又能不得罪载沣,真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自从我把郡主的音容笑貌当成梦蓉,心中竟萌生出一丝不忍——几年之前,我已经辜负梦蓉一次了,冥冥之中,我内心中已背负了极大的愧疚。倘若再骗郡主,那感觉就像欺骗梦蓉一般。这使得每当我的眼光遇见郡主无邪的眼光时,脸上都被灼得火辣辣的。 我站在原地,内心当中不住盘算着今后的计划:静玉是必须救的了,但倘若带着郡主走,她在出关之后委实是一个累赘;如果现在将郡主留在市场来个不辞而别,我又对她的安危隐隐有些挂念,如何去办才好呢……?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只见郡主手中持着两支糖人朝我奔过来,他边跑边喊,将一支糖人塞在我的手中,笑道:“呆子,发什么愣呢?”,我心中蓦然一惊——她说话的神态、语气真的与梦蓉一般无二,莫非是殒命的梦蓉舍不得我,借着郡主的身体在向我阴阳辞别?郡主见我继续发愣,又道:“霖哥,说你呆你还真呆上了,这是我让糖人儿师父特意给你做的”,我听罢恍然苏醒,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糖人上,但见我手中小小的竹签顶上插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参娃娃,也不知那糖人师傅究竟是怎么吹的,这娃娃不仅眼耳鼻口惟妙惟肖,而且脸芦头和须子等细节竟也一处不落,可谓是巧夺天工。郡主道:“霖哥,我们满人起源于关东,关东有‘人参、貂皮、鹿茸角’三件宝贝,其中尤以人参最为珍贵,我听人说这人参百年就能成精,变成这娃娃形态,凡人吃了可以成仙的。我还听人说:塞北黄沙万里,日子过得甚是清苦,霖哥可能并没吃过人参,所以就叫糖人师傅给你吹了个人参娃娃……”我听罢自心底溢出一股暖流,暗道:“傻丫头,我就是抬参的参客,怎么会对人参陌生呢?不过你这份情谊至真至纯,丝毫没有任何心机藏在里面,倒让人从心底感到安全和牢靠”,想到此处,我甚觉之前的想法龌龊无比,心头渐生悔意也不该如何是好。 与郡主又在夜市中闲逛了近半个时辰,二人身体均感到乏累,腹中亦有些饥饿。于是我在酒楼之中叫了四个菜,雇店中的活计用食盒送到店房之中。待我俩回到大屋,将那八仙桌拾掇干净,摆上佳肴四盘,美酒两杯,二人便在席前推杯换盏起来。郡主边喝边笑,道:“我终于体味道一丝绿林人的气氛了,这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的豪爽事情在王府之内是绝对办不到的,今天真是过瘾,过瘾!”,我笑答道:“郡……不,凌弟,绿林就是一个世界,它险恶的很,绝非你想象得这么简单,尤其你还是个女子之身,危险比我们这些男人更增了许多”,郡主又喝了几口,面色红润道:“我听那个师父给我讲绿林之事,不乏有什么‘鸳鸯双侠’、‘绝代双骄’这样的羡人侠侣,那时我心里就在想:如果我以后也像故事当中的女侠,身旁有个值得依靠的男子,我们二人在江湖之中纵横驰骋、锄强扶弱,赢得一世美名那该有多好……”,说到此处,郡主脸色愈加红润,看表情似是有些涩意。我心中暗道:“可怜的郡主,你不知道故事终究是故事,大多数都是人为杜撰出来的”,这样想着,我又不忍说出破坏她的梦想,就在此时,屋外突然有人突然大喊道:“起火了,快出来救火啊!” 我闻听此言,赶紧将窗户推开,只见十丈开外的柴禾堆上浓烟四起,火苗子就像是大蟒吐信,将前来救火的人燎得不敢上前,店掌柜一见这情势都要疯了,店小二和杂工们一边提水一边疏散着下楼逃跑的客人们。郡主一见忙道:“霖哥,咱俩快去救火吧,迟一些那大火恐怕就要噬人!”,我瞧着郡主满脸通红,走路都有些摇摇欲坠便答道:“你酒喝得多谢,乖乖躺在房中安歇一会儿,这火交给我便行了”,说罢也不待郡主答应,我跃上窗台,双脚一飘便跳下二楼。这时伙计们不知在哪儿拉来一推车沙子,几人配合着沙子的掩埋和水的灭熄,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又过一刻柴禾垛只剩下几点没有燃尽的火星儿,老板和小二忙组织客人回房,我一见无碍便也绕到后面飘身上房。我身子刚上房去,恍惚见只见前面黑影一闪,便遁逃得无影无踪了。我心中起疑,道:“难道这店老板与人结仇,是仇人雇了绿林人放火害他不成?”,我俯身刚想去追,又摇了摇头暗道:“不好,绿林恩仇太多,我纵使想管也管不过来,此行我带着郡主而来,还是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去招惹是非为妙”,想到此处,我又绕回郡主的那间大屋,从房上一荡便跃入屋内。 郡主果然有些累了,正用双手为枕伏在八仙桌边小憩,我飘身进屋她也浑然不觉。我一见她困倦便想起身告辞,于是我来到郡主跟前轻声道:“凌弟,凌弟……”,郡主张开一双红眼问道:“霖哥,你回来了?火扑灭了么?”,我答道:“火已经扑灭了,好像是掌柜的得罪了绿林人所致”,郡主一听稍稍来了精神,道:“是寻仇么?”,我道:“应该是寻仇…… 哦,对了,我见你已有些倦了,还是早早休息才好。倘若没别的事我也回小屋去了,如果有任何异样你只需隔墙喊话便可”,郡主点头说道:“的确是有些倦了,不过我听师父和我讲过,绿林人吃饭是不许剩酒的,这酒壶之中还剩一点底子,我俩将它饮尽再睡吧”,我点头答道:“行!”,便来到桌前将酒壶中的酒水平分到两只酒碗里与郡主一饮而尽。喝毕,我刚欲迈步离去,却觉得身体内的血液倒流賁张,看郡主的眼光里多了几分邪恶,我心中暗道:“不好!怕是中了歹人的暗算”,于是赶快屏息聚气去逼这毒酒。抬眼望去只见郡主躺在床上也是奇痒无比,只是因为不胜酒力的关系所以只在床上翻滚。就在此时,我只听得房上屋瓦有轻微响动,似是风吹,又似有人踩踏,片刻之后,响动声连成一片,我侧耳倾听,只听得在屋上行的乃是两人,他们的动作极轻,听他们所行的轨迹分明就是冲着郡主这屋而来的。 此时我使用内力理气几乎已将体内的残毒理清,刚欲出窗去截屋外二人,又想:“不妥!现在月黑风高,听这二人的轻功又绝非是泛泛水平,倘若这么冒失出去恐怕会遭到歹人暗算”,想到此处,我心生一计,又道:“你们不是想看我发狂么?那我就发狂一次给你们看看,待你们潜进屋来,那便是我的天下了”,于是我又假意一摇三晃,奔着郡主的床前缓慢前行。此时郡主在床上已经被折磨的不行,她浑身奇痒,又是极燥热,也顾不得我在场,便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裳,我一见连忙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名义是帮她来脱,实际却是减慢她的速度。这时房上二人已经使用‘倒挂金钩’将窗棂纸点破偷偷向内观看。我一见计划得手便赶紧上床与郡主搂在一起翻滚,只听得一人低声笑道:“药力上来了,一会儿怕是有一场鸳鸯弄水的好戏看了……” 这时郡主已经挣脱我的胳臂,将最后一件外衣拽破,借着月光,她的肚兜泛着粉红色的晕光,粉嫩的肩头也‘唰’的一声露了出来。我一见不妙,忙用手掐住她的双手,又伸脚将床头的帷帐踢开,这时郡主在我的拥抱之下用双膝紧紧地夹着我的双腿开始娇喘道:“霖哥…… 霖哥…… 我……”,我一见她这副姿态心中亦升起一丝激动——自己在血气方刚之年已经三年多没有碰过一个女人,而郡主虽女扮男装却是一个天生的尤物,于是便与他一起在床上翻滚起来。屋外二人被那帷帐所碍,心中甚是不爽,只听得一人说道:“兄弟,在这儿恐怕是看不得活春宫了,如今她二人药力已经入血,没有一两个时辰不可退散,既然如此咱俩不如进屋去观赏”,此话说罢,窗户敞开,二人轻荡了进来,我一见赶紧继续抱着郡主加大力度翻滚。二人一见我没有发现也甚胆大,竟然一远一近站在帷帐之外探头缩脑地嬉笑观看。 就在这可贵的一霎那,我用单手制住郡主双手,腾出一只闲出手来向近处的人头一抓,说来也巧,我的手指正扣进那人的颧骨里去,此人哀嚎一声想要挣脱却是越挣越疼,而另一人反应非常之快,也顾不得去救朋友,脚尖儿一纵便经由窗户飘落到外面逃跑。一见此景我忙伸指将郡主的睡穴点住,一手拎着那人的颧骨去床前追赶,只见此人借着夜幕三纵两跃便没了影踪。 第十四章 - 横祸 一见第二个贼跑得没了踪影,我便将心中怒火撒到第一个身上,只听得我手心里鼻息甚重,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郭公子饶命!”,我一听心中有异,忙将手从他脸上拿下,借着昏黄的月光,只见眼前之人正是此前在王府之中的巩先生。 首发 我大惊失色,忙点住他的穴道,又找了一根绳子将他缚住放在八仙椅上。巩先生的颧骨业已被我抓得塌陷,顺着鼻孔滴滴往下淌血,他也顾不得疼痛,接连低声下气地向我求饶。我亦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他的面前问道:“我且问你,另外一个飞贼可是莫先生么?”,他点头答道:“郭公子,您猜得没错,那人正是莫先生!”,我又问道:“你二人因何跟踪我?又因何设这毒计害我?”,巩先生苦笑道:“郭公子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和莫先生只是偶然经过于此,不是跟踪你俩,至于害您这等事情则更是无稽之谈啊!”,我听罢冷笑道:“你可真会胡编……也好!你既然跟我装傻,我就让你把酒壶里剩下的半壶酒喝尽,在此之后我将你系于房中,你只需在原地独自享受这美妙滋味就好了!”,巩先生一听此言吓得满脸苍白,道:“郭公子饶命!”,我笑道:“我请你喝酒,你喊什么饶命?”巩先生一咧嘴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装傻了,这壶中乃是鹿鞭虎骨等原料所制的烈性春药,喝下的人倘若在三个时辰之内逼不出毒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而这三个时辰对于常人来说无异是生不如死的煎熬,您若如此还不如将我一刀杀了!”,我听罢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东西如此歹毒,又为何拿出来害人?”,巩先生叹道:“其实你与我无怨无仇,我又何苦如此害你?其实这计策是隗掌柜想出来的,我们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我听到如此,心中暗道:“果然还是没有逃出隗掌柜的魔掌”,为了考验巩先生所言真假,我故作不知,问道:“隗掌柜?他亦与我无怨无仇,为何要如此害我?”,巩先生冷笑道:“他亦与你无怨无仇?没错,他的确是与你无怨无仇,但是你不知道,他这幅病秧的身子就是你爹郭沛天所害的。你之所以能从九门提督府被直接带到摄政王府,那是隗掌柜在王爷面前对你大加举荐的结果,而举荐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你‘父债子还’,让你郭家身败名裂!而今你和郡主同行,这自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倘若我们能将你们逮一个现行,自然能将你搞得身败名裂,到时候隗掌柜不仅能借王爷之手将你除掉,还能让天下人唾骂郭家,实为一举两得的计策。于是我俩奉了他的命令在此候你,我们自知你轻功非凡,断然不敢轻易进屋下药,只好在店房的柴垛内放了一把火……”,听到此处,我气得怒火中烧,联想此前我被白昱思陷害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我不禁在心中暗道:“郭沛天所言果然没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若太善良了就总会扮倒霉角,替别人去背黑锅,罢!罢!罢!既然世道如此不济,今后我不如就抛掉那个懦弱的‘刘知焉’,去当个快意恩仇的‘郭镇霖’” 想到此处,我自知莫先生诡异难寻,再追绝难追上,事情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再留下巩先生活着也是累赘。巩先生见我满脸杀气,自是知道大事不妙,口中不住哀求我饶命,我心中正在愤怒,自然也听不得他辩解之辞,抬手一掌便击在他的天灵盖上,巩先生转瞬毙命不提。我忙去床上将郡主抱起,让她坐在床沿之上,我则坐在她的身后用真气去逼她血中所存的瘀毒,这时郡主身体微恙,似是难以承受我的股股真气,而我只好放慢速度,用真气缓缓地对之调理一番。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郡主的体温骤然上升,我知道:这是真气在血中在与毒气相斗,要从毛孔之中挥发出来。而今郡主虽然裸了肩头,但是肚兜却包裹着大半个身体,绝不利于排毒。我思量许久,终知性命远多于尴尬,只好万般无奈之下将她脑后肚兜的绳扣解开,‘唰’的一声,粉红的肚兜从她雪白的身子上滑下,一袭比丝绢还细嫩的后背袒露在我眼前,我赶紧将眼合上继续发功,这时郡主浑身开始向外冒起一股白眼,白眼断断续续冒了半个多时辰。她的体温终于恢复了常态,我长出了一口气,将她的穴道解开,又拿大被将她的身子盖住。 我坐在八仙桌上喘了几口气,倒了几碗茶水喝了,过了大约一刻,我见郡主无异便想推门回屋休息。这时只听郡主在被中说道:“霖哥……你先别走!”,我忙答道:“郡主,你醒了?”,郡主转头朝我微笑说道:“其实这一个多时辰神智一直清楚……”,说到此处,她的小脸微微泛红,用大被埋住半个头颅,只剩下一双眼睛看着我。我亦尴尬说道:“啊……嗯……这个……”,酝酿了半天我也不知究竟要说什么,这时郡主又道:“霖哥不必尴尬,你方才虽然摸了我的身子,但却是为我逼毒所迫,我不仅不怪你而且还要感激你。那巩先生的话我也都听见了,原来那隗掌柜心地竟如此险恶。他在王府经营多年,眼线耳目党羽遍布朝野,你再回去徒然是送命,依我所见这官职你也别再要了,还是回塞北关东快快乐乐地当你的盖世大侠为好!”,我听罢苦笑道:“郡主,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官场如此险恶,大清朝又朝不保夕,我早想回塞北好好过活了。只是……我既然已将你带了出来,自然要将你毫发无损地护送回王府才能安心!”,郡主听罢急忙摇头道:“不可,不可,再回王府无异是重归龙潭虎穴,万万不可!” 我亦叹了口气道:“但是绿林险恶,你若单身回去多半要遭人暗算,我又很是放心不下!”,郡主听罢脸色绯红,轻声说道:“霖哥,这就是绿林人中的‘侠义道’么?”,我微微一笑没有作答。二人此后谁都不愿打破这份沉寂屋中静谧如空,不知不觉地窗外的月光在飘渺的云中穿行了几寸,月光照在我的身子之上,在屋地上洒了一道银白色的影子。这时我道:“郡主,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议吧,今日我就不叨扰了……有什么事情你就隔墙喊我好了!”,我刚要起身,郡主从被中起身相拦,她或许忘了——她的上身还裸着,直到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她赶紧从旁边拽起肚兜一掩说道:“霖哥,我想好了,你不必送我回府,我也……我也不想再回去当什么郡主!”,此言说罢我俩再次大惊对视,我问道:“郡主,你说……你说什么?”,长宁郡主再一次斩钉截铁答道:“我说我再也不想回到王府去当什么郡主了,我要随你回到塞北,去过那种自由的生活!” “但是……但是……”,我支吾道,也不知该如何去劝郡主,这时只见她脸色稍显有些失落,道:“郭公子尽管放心,我会继续女扮男装,不会让你在相好面前难堪就是了,到了塞北之后你若不想理我就尽管过自己的生活,我身上带着不少银两,到时候只需要改名换姓也能安然过得一世!”,我一见她这番神情心中甚是难受,便道:“郡主,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在想你乃金枝玉叶,又是当世皇上的亲姑姑,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与我一齐去塞北受苦怕是……”,“霖哥!我什么都不怕”,郡主坚毅地说道,“但我就是不想回到那个让人压抑的王府,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似地,自由一些,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再……再找一个喜欢我同时也受我喜欢的人……”,说到此处,郡主再次脸色绯红将头埋在被中。 我不是傻子,即使是傻子也听得出屋中的气氛有些暧昧,想到在江门苦苦等候我的静玉,我心一横道:“郡主,巩先生的尸体还在屋内放着,我先告辞下去找个地方将他掩埋!”,此言说罢,也不待郡主阻拦,我一把抱起巩先生的尸身便从窗口荡了出去。 首发甫出屋内,深秋夜半的一股干冷空气迎面吹来,将我吹得猛然清醒,我脚下加紧,将巩先生的尸身带到十里之外的荒山下埋了,才又匆匆返回我的小屋。伏在低矮的小床之上,我始终无法入睡,郡主、梦蓉、静玉这几个形象反复在我眼前摇晃着,让我挥之不去、欲罢不能。待了许久,只听得邻屋有人敲墙问道:“霖哥,你回来了么?”,我在床上思考良多,那边等待不及,又在一次问道:“霖哥,你回来了么?”,我只好轻声答道:“郡主,我回来了,你那边怎么样了?”,郡主答道:“霖哥,我害怕得睡不着,你能不能进我这屋来?”,我听罢迟疑片刻,只好答了一声“嗯!”才披上衣服自门外出去。 这时郡主已将门打开了一个细缝,他一见我前来喜的将门打开将我放了进去。我问道:“郡主,你怕什么?是怕隗掌柜他们回来么?”,郡主此时早已将衣服穿好,与我说道:“什么都怕,既怕隗掌柜他们前来,又怕巩先生的尸身,除此之外……我……我还怕你被那小屋里的蜈蚣老鼠咬伤了身子……”,我一见气氛又要暧昧,赶紧将话头叉开打了个笑话说:“难道郡主就不怕我药力复发,丧失了神智会对你不利么?”,郡主听罢面上微有愠色,但却是愠中带笑答道:“霖哥决不是那样的人,在我无力反抗之时你都没占我一丝便宜,现在这个时候你就更不会那么做了,我既然敢召你来就是对你放心,再者说了……霖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就是……”,说到这里郡主不再说了,坐在床沿之上摆弄她的发梢。 一见她这幅模样,我在心中暗道:“看来此前我估计错了,郡主虽然药力已过,但她年方二九,正是少女怀春之际,而她此前已多次表示出对绿林侠侣的憧憬,弄不好……”,想到此处我也不敢想了,呆坐在八仙椅上与之对视。郡主道:“那小屋的床低矮湿潮,今夜你就来这大床之上睡觉好了,古有梁祝床间悬水以示清白,今日我俩清者自清,各执一边,我相信霖哥的品性”,我听罢体内血液再次贲张,只好答道:“郡主,你信得过我,我都信不过我自己。我爹是‘塞北邪神’,他和我说过,他糟蹋过的黄花闺女每个如一颗豆大怕是都要装满一车,由此可见我也不甚保险,你还是上床去睡,我是习武之人,哪怕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都无大碍!” 郡主一见我这般拒绝满含失落,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太……丑陋,惹得你生厌?”,我赶忙答道:“非也,非也,郡主生得美丽华贵,是花中之魁,我只是不想由此坏了郡主的名节,想坐在此处一夜也无妨!”,郡主听罢稍显宽慰,道:“那霖哥可否给我讲讲你在塞北的那个相好?”,“这个……”,我被他窘得不知如何应答,想在一个对你暧昧的女子之前去说另一个女子,那气氛定然十分怪异,语气也不知如何拿捏,待了片刻只听得郡主笑道:“怎么?霖哥?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支吾着道:“她……她叫文静玉,我俩结识与六七年前,她有一个脾气火爆、武艺高强的爹爹,但她却连一招一式也不会使,是个十足柔弱的女子”,郡主又道:“那她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吧?”,我点头应道:“嗯……她的确是个温柔的人,不爱说话,身体也非常柔弱,她有头疼病,遇到急事便要发作,轻则会神志不清,重则会昏迷数天危及性命,为了给他寻药我才去了云南”,郡主又插道:“原来霖哥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唉,真是让人羡慕!对了,霖哥,那药最终找到了么?”,我叹了口气道:“没有,那药引极难获得,即使是倾人力之极也获得不到。在此过程之中,我遭到歹人陷害,被人陷害诬我强暴少女,之后两年多来我和她一直颠沛流离难以相聚,纵然如此她依旧为我守节,令我十分感动,所以无论如何,我……我也不能再辜负她”,郡主听罢眼中含泪,道:“想不到霖哥你武功如此高强却也过得这么坎坷曲折,唉……,你俩真是一对儿苦命鸳鸯”,我见郡主理解我心中苦衷便道:“郡主,时候已然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你赶快上床安歇去吧,我就这守护你”,郡主听罢点头,上床和衣而卧,见她安然入睡,我也屏息聚气盘腿在八仙凳上闭目养神。一夜无话,次日平明郡主早早起来,我二人也来不及去吃早饭,赶紧下楼结了账出去,跨上白红两匹大马,我二人掀起两股浓烟便向东奔去。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三四天,我二人乔装打扮晓行夜宿甚是不惹人注意,这一日便来到辽东重镇奉天城。一入城门,只见城内人流涌动异常繁华,丝毫不啻于京畿天津的程度,想来隗掌柜他们想要在这天高皇帝远之地也是鞭长莫及。郡主经过几日的奔波逐渐忘记之前的伤心往事,又换上了女装,像只欢快的雨燕般地穿梭在人群当中,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背影心中暗道:“怎么满天下这样的女子都被我碰上了?静玉、含琢、梦蓉和郡主每人各有不同,可她们内心之中又都是相同的,那就是真诚的、不杂糅一点市侩的、有没有银子,有没有房子都要跟你到底的纯真感情!” 这一日我二人正在城北闲游,由于我俩业已出关,并不担心被人识别出来,故而郡主又换上了女装和我同行,忽然一座别致的建筑映入我的眼帘——这是典型的外国建筑:高拱顶、细塔尖、拱形门、红地毯,在显眼处有一块儿牌匾,上面分别用英、法、德、日四国文字写着说明,就在我俩疑惑之时,我忽然在大门底下发现了一个写着中文的木牌儿:“本店经营的均是贵重物品,谢绝一切中国人进入,如有违反者则当作响马处置,一切后果自负!”,郡主看罢问我道:“霖哥,响马是什么?”,我回道:“响马……就是土匪盗贼”,郡主一听气得满脸通红道:“什么道理!在中国人的地皮上开店却如此羞辱国人,也亏得他这店能开下去”,我短叹一口气道:“郡主,关东不必皇城!辽、吉、黑、蒙四省现在被日俄两国仅仅把持着,莫要说他不让你进去,就是他出来肆意凌辱虐待国人怕是也没人敢管!”,郡主听罢气道:“我叫我哥哥……”,说到一半儿她突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唉,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长宁郡主了……”,我拽了拽她的衣角道:“走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这种局势不是王爷能改变的,更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拽了三拽郡主竟一动不动,道:“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如何对待我这个女子?”,此言说罢,郡主健步如飞迈入那间大厅,我阻拦不住也只好随在她身后一同进入。 一进厅堂,我二人立刻被这大厅内的恢宏气势深深打动:只见这大厅之内长宽均有三四十丈,穹顶也有三丈多高,巨大的空间感和十几个小小的柜台将整个屋子显得异常空旷宽阔,我们脚下所踩的既不是地毯,更不是泥土地,那是像琉璃一样光滑可鉴的亮地,郡主叹道:“这地叫做‘瓷砖’,在北京的英国使馆中就有此物”,二人正在惊叹之时,只听得不远处柜台中一个高个红发女人恭恭敬敬地问道:“Excuse me,Can I Help You?”,我二人听罢俱是茫然,那女人一见我俩不动旋即又换了一种语言,她说了一通,我一听甚觉熟悉,正是日语。女人见我们不答,转过头来接连问了我几次,我被逼的窘迫,便依据往日对日语的印象随口胡嘞嘞了一句:“仨辣椒炒一马勺!”,那女人听罢似有所懂又挠了挠头,答了一句:“Oh the Damn Japanese!”,便指着身下的玻璃柜台再不答话了,郡主见罢乐得笑弯了腰,冲我伸出大拇指称赞,我也笑着冲她摇了摇头,二人便一起伏在柜台顶上观看下面的东西。 待二人定睛观瞧一圈儿之后我俩才发现,原来在玻璃柜台之内乃是一片金光闪闪:其中有女人的首饰、男人的烟斗、甚至日常用的挖耳勺、剔牙签等等,而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足金所制的,在大厅内灯光的照射之下甚是惹人喜爱。郡主十分中意其中的一根项链,红发女人用钥匙打开柜台,小心翼翼将项链拿出,郡主接过项链亦是小心翼翼地让我帮她戴上——她本身着女装,此刻戴上这根项链之后整个人又平添了几分华贵,霎时间变得光彩照人。郡主戴着项链旋转着,舞蹈着引得厅中许多人侧目而视,她一见此心中更是欣喜,低声问我:“霖哥,我戴它好不好看?”,我亦低声答道:“好看,非常好看!”,这时一对同样长着黄皮肤、黑眼睛的夫妇被郡主吸引过来,他们与红发女子哇啦哇啦地交谈一番,我侧耳倾听后断定,那对夫妇正是两个日本人。只见红发女人比比划划地和那日本男人交涉着,很显然她的日语说得很差,当说到急处卡住时,时不时还要冒出几句英语,那日本男子一听立刻说起了英语,我一听他的英语说得倒是非常地道,红发女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与日本男子流利地交流着。 这时郡主掏出几张银票来到柜台跟前,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又把几张银票都递给红发女人,女人一见吓了一跳,经过简单计算之后,她又退给郡主两张。我和郡主二人一见交易完成,也就不想久留,正在此时那个日本女人急了,抓住男人的袖子就撒娇地往回拽,男人叹了口气,冲着我又说了一通日语,我心里明白,他是想求我将项链让给他。正当我想继续拿‘仨辣椒炒一马勺’糊弄那个男人的时候,郡主仿佛亦受了日本女人的启发,也用双手拽住我的袖口撒娇道:“霖哥,我们走!”,她这一句话不要紧,日本男人脸色大变,只听他朝厅外大喊了一通,霎时间门厅大开,从门外闯进二三十号拿着长枪的日本兵将我俩团团围住。厅内的其他外国人一见此景均吓得不清,日本男人朝他们敬了个礼,用流利的英文朝他们解释了一番,那些人听罢长出一口气,继续在其他柜台前挑选。这时男人又返回我的面前,伸手朝我道:“中国人,快把项链还给我!”,我一听此言反问道:“干什么都要讲究个先后,而且项链是我们花钱买的,怎么能说给就给?”,他一听奸笑道:“你没看到这大厅外面写的‘中国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么?这家店根本就不对中国人营业,所以你们的购买是无效的!”,我听罢心中狂怒,想要发作却碍于郡主被包围在其中,只能转头与郡主说道:“凌妹,好汉不吃眼前亏,待我去咱们中国人自己开的金店之时,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买回来”,日本男子一见我这么说脸上显得十分高兴,笑道:“没错!这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些劣等人种该来的地方!”,郡主一听柳眉倒立,迅速伸手抓住项链,只见她牙关紧咬,稍一用力,那根精美的项链立刻化为几百颗碎金屑洒落了一地,日本女人一见气得用手撕扯着男人的衣袖、衣领嚎啕大哭,那日本男人一见鼻子都快气得歪了,朝几十个日本兵喊了一句,几名士兵撂下长枪,从裤腰里拽下两根绳子便将我和郡主二人牢牢缚住。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道:“郡主啊郡主,你虽在从小有养成个受不得委屈的娇脾气,但世易时移,如今你我尽是凡人,你也须审时度势才行,唉……”,想到此处,我转头去看郡主表情——但见她将头昂得笔直,虽然被缚亦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铁骨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暗叹:“想来这郡主也决非一个事前逞能,事后躲避的孬种,这点他倒是承了他祖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烈性”,正在想着,那对日本夫妇登上一辆纯黑色的小汽车,而我俩则被带进一辆奇大的绿色汽车,在此过程之中,我俩的脑后均顶着七八把长枪,令我想动亦不敢轻举妄动。汽车颠簸了好一阵,也不知究竟走了几里还是几十里,汽车终于在一座土城之中停下。我借着车后的一丝空隙看见这土城的外围乃被日本军兵紧紧包围着,而城内来来往往的也均是插着日本军旗的汽车和踩着木屐闲游的人,活脱脱就是一座日本人的围城。我和郡主两人被日本军兵一齐押着出了车外,这时那日本夫妇也从小车里走了出来,我偷眼观看:只见那女人的眼圈儿都哭得红肿了,正用恶毒的眼神盯着我和郡主,这时那日本男人过来冲着我恶狠狠说:“中国人,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你就等着吧!”,我听罢将头歪至一侧,也不理他这根胡子,心中兀自盘算如何才能携着郡主逃出这龙潭虎穴,日本男人冲着军兵们一挥手,十几人在我们身后拿枪顶着我俩的脑袋,将我们押到一间大厅之内。 日本夫妇甫一落座,一个五十左右的人赶快蹬着木屐迎了出来——不得不说,他走路的样子极为滑稽,走上一步都要晃上三晃,终于,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日本军士‘哄’的一声全都乐了,老者却依旧是一副笑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见日本男人一皱眉道:“李管家,你本来就不是日本人,干嘛要穿这木屐出洋相?”,老者媚笑道:“斎藤大佐,您不老训导我们要‘共繁共荣、文化交流’么?我穿木屐这就是交流文化的一部分啊!”,斎藤大佐一听白了他一眼,哪知日本女人一见他的洋相倒是破涕为笑,这倒让斎藤大佐心情稍微好了点,吩咐他道:“你快去给夫人泡一杯咖啡过来,一会儿我俩要当堂审审这两个中国人!”,李管家一听忙惊道:“大佐,这两个中国人怎么了?”,斎藤大佐气道:“他俩身份如此卑贱却敢到‘圣劳伦’去买珠宝,最可气的是,他们抢了夫人喜爱的一副项链,我好言相劝他们让给夫人,没想到这个中国女人竟然……竟然把项链给抓毁了!”,李管家一听大惊失色过来就冲着我骂道:“小子,给你点儿脸你就不要脸了!那‘圣劳伦’是什么地方?是你这样的身份能去的么?就是当今的摄政王载沣领着郡主来买,他也要给斎藤大佐几分薄面,你算个什嘛东西?”,他越说越气,俨然就像教训自己的子女一般,说罢他伸出手来要扇我的耳光,我心中暗笑,也不躲不闪运了一分真气迎他,再看李管家手掌,甫一挨到我的脸上即被强大的反弹力震得全身麻痹,他本来年老体弱,脚上还踏着两只可笑的木屐,一个站立不稳又摔了一个仰面朝天,周围的几十个军兵又是哄堂大笑,就连日本女人也笑出声来。斎藤大佐微微有些气愤,与李管家道:“这里不是马戏团,你可不要再现丑了,赶快把鞋换了去给夫人泡咖啡去”,李管家接令歪歪扭扭地下去了,只听得斎藤大佐说道:“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有功夫在身,又出手如此阔绰,我怀疑你就是这附近的强盗响马!”,我听罢斥道:“扯淡!你就是没得到项链因此怀恨在心才诬陷我的!想一直以儒雅自称的日本人也是这般货色!”,斎藤大佐听罢脸上肌肉跳了几跳道:“那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你今天若无法自圆其说,就别怪我拿你们当强盗处置了!”,我听罢眼珠一转答道:“我……我是抬棒槌的!”,“棒槌……棒槌是什么?”斎藤大佐也闹得糊涂,又问我道。我一见他迷糊心中甚是高兴,就答:“棒槌就是人参!我是山中的采参人,因为要防御虎狼猛兽的攻击所以我学了些武功,因为人参价高,所以我多赚了些银子,难道这也犯法么?”,斎藤大佐一听‘人参’二字脸色陡然一变,又问一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乱讲可是要杀头的!”,我定然自若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随便提问,只要关于抬参有一件事我答不上,杀剐存留任凭你发落!”,这时李管家正端着一方托盘进来,斎藤大佐令道:“李管家,这人说他是个会挖人参的,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常说你也是半个山里人,快给我提几个问题考考他!”,“遵命!”,李管家忙答应一声将茶盘放下问道:“我且问你,你说你会挖人参,那你都常在哪儿挖?”,我正色答道:“首先我纠正你一个错误:山里人将人参视为老把头的恩赐,故尊称为‘抬’而不是‘挖’”,李管家点头,我又继续说道:“其次人参被山里人称为棒槌,你们所说的‘挖人参’实际上应称为‘抬棒槌’,至于我们的活动地点当然是吉林省抚松镇旁的不咸山了!” 李管家听罢不住咂嘴道:“大佐,没错!这果然是个山人,不是常年泡在山里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我听罢心中暗笑道:“看来此番形势转好,既然了却斎藤大佐的怀疑,呆会儿我说些好话,再给夫人陪个不是兴许他就能将我们释放了”,哪知斎藤大佐一听李管家所言,朝外面大喊一声,竟又涌进十几个持枪的大汉,只听得他与李管家道:“这下我可立下奇功了!赶快给我往司令部拨电话!”,李管家亦是一副欣喜若狂的姿态,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斎藤大佐接过电话一副立正的军姿朝那边恭恭敬敬地说了半刻钟,末了他脸上一副兴奋的神色撂下电话。只听得他与李管家道:“赶快将这二人关押在大牢之内,万万不能让他跑了,倘若生出些什么差池,我就把你脑袋揪下来”,李管家身板一挺朝斎藤大佐静了个军姿道:“大佐只管放心!属下自当办得妥帖!”,他一言已毕,斎藤大佐竟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拽起端坐的夫人在厅中舞蹈起来,我心中愈加起疑,暗道:“这棒槌虽然金贵,但却是可以拿钱买到的东西,纵然有一个会抬棒槌的人出现又有什么理由这么高兴呢?”,不待我思考完毕,脑后冰冷的枪口顶着我和郡主的脑后,我俩无奈只好跟在李管家身后慢步前行。 出了门后,外面的警戒愈加严密,几十条枪在我身前身后指着,即使没有郡主在场我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不消多时,我们被带进一间石狱,我抬眼观看:只见这监牢制得异常牢固,每间牢房的三个侧面都是奇厚的石墙,进出犯人的入口被鸡蛋粗细的铁栏杆横着,显然不是对待普通犯人用的。李管家一指栏杆令军兵把门打开将我俩推了进去,而后一把人脑袋大小的巨锁被紧紧扣在门上。门外正对着我们的乃是一张方桌,典狱长的前身正对着我们,若想在牢内有什么动作可谓势比登天。郡主此时显然有些沮丧,抽泣道:“霖哥!我不知道事情竟然能走到这步,要不……要不我干脆公开自己身份,想这些日本人如何刁蛮起码也要给我哥哥一点面子!”,我忙阻道:“不可,不可!你之前已铁了心不再回到王府,倘若此事惊动了王爷不就等于再入樊笼么?再者说了,我现在对日本人的反应十分感兴趣,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你放心,以霖哥的武艺,终会遁逃出这里的,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一个自由自在的生活的!”,郡主听罢默不做声,依旧坐在墙角自责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抬眼一看来者正是之前的李管家,在他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厮,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只听得他边走边道:“奶奶的,你被拘在里头反而过得如天上人间一般,这他娘的又是何道理?”,我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管家答:“爷爷平日一餐也只是一荤一素搭配着吃,你看大佐钦令给你们做的……”,说罢,他抬手让两个小厮将食盒放下,甫一掀盖只闻得一股香气从中溢出,我低头一看食盒中正摆着四样荤菜,分别是:青椒牛肉、红烤整鸡、溜肥肠和武昌鱼。李管家闭眼提鼻子一闻显得甚是陶醉,朝我骂道:“老子在这儿混了数十年也未受过如此款待,倒是你这个毛头小子……娘的,气死老子了,老子非要你吃剩的”,说到此处,李管家伸手将烤鸡的一条大腿儿拽下来塞入嘴中,又在青椒牛肉中的牛肉捡了两块儿嫩的细细品味,待他将每盘菜都品过之后,才吩咐两个小厮将四个盘子从牢底的缝隙里塞了进来,之后又扬长而去了。 待李管家走远,我和郡主对视一眼,郡主将头歪至一侧故意不看那些餐盘,我心里知道:她经过这一番折腾,肚腹之中早已饥饿难耐,于是便将四盘菜端进劝道:“郡主,和这种小人斗气犯不上,快来吃些东西吧!”,“我不吃!”,郡主依旧嘴硬,眼神却开始有些动摇,我见罢忙抓了一块儿牛肉塞到口中赞道:“这牛肉炒得真好,火急,肉也香,应该是关东独有的野牦牛!”,郡主一听咽了一口吐沫,依旧将脸扭到一旁说道:“我自打降生还从未吃过别人剩食,这些东西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吃!”,我长叹一声说道:“唉……郡主,看来你头脑之中还是保留那些害死人的观念!”,郡主忙问:“霖哥,你说什么‘害死人的观念’?”,我一屁股坐在草席之上,道:“其实按照‘民主’的观念来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论是你还是刚才送饭的两个小厮,全都平等”,郡主惊道:“但我皇阿玛、皇额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其他人也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告诉我道,天下是我们的,其他人都是奴才!”,我又摇头问道:“奴才?倘若你下世投胎成了一个汉人,难道你也甘愿自打生来就被人称为‘奴才’么?”,郡主听完将头低下不言,此后屋中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良久,我与郡主说:“倘若你不觉得我这个汉人也是个奴才的话,就过来一起吃饭吧”,郡主听罢身子一颤,将身子探过来和我一起抓起鱼和牛肉一同狼吞虎咽起来。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四天,每天李管家都会给我们送饭,他每次也要先羞辱我们一番之后再把残羹冷炙顺着门缝递进来。我心里一直悬着,一直不知斎藤大佐那日大惊失色的原因,更不知他整日拿着这样的好菜好饭地供着我们所为何故。当日子过到第六天日的下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皮靴的走步之声。不消片刻,远处的囚门开了,斎藤大佐陪着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军人走近厅内,斎藤大佐一挥手将狱中所有无关人等全都打发出去,只留下我们四人。只听得日本军人指着我问道:“斎藤大佐,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么?”,斎藤大佐毕恭毕敬地答道:“樱井阁下,您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男人!”,那个叫樱井的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兴奋,将神情缓和地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我答道:“我叫郭镇霖”,樱井又问:“你家住在哪里?”,我答:“吉林省抚松镇”,樱井听罢脸色更悦,笑问道:“抚松?哈哈,没错。这么说和那个叫做文景鸿的是同乡喽?”,我心中大惊,暗道:“我听说四爷乃是被江门之内的名门正派所缚走,怎么竟会被这个叫做樱井的知道”,想到此处我忙追问道:“他现在人在何处?”樱井见我这副模样心中甚是欢喜,拍着斎藤大佐的肩膀称赞道:“斎藤,这次你算发达了,回头我要和司令向你请功!”,斎藤大佐听罢将身子挺的笔直,朝樱井行了一个军礼道:“多谢阁下提拔!”,樱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将他们两人押入我的军车,注意!这些山里人的武功都很厉害,每个人都要拨十个人时刻不离的看押!” 第十五章 - 重游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我和郡主二人被二十几个日本兵捆住全身塞入军车,军车颠颠簸簸地行了两三天终于停了下来。 首发我下车一看,脚下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抚松镇。樱井带兵押着我和郡主二人前行,只见偌大的抚松乃变成了一片荒芜,先前喧闹的大街萧瑟得就像是一片坟茔地。樱井行了一会儿,将我们带到一间大门近前,我抬头一看心中大惊——眼前正是四爷家的大院儿。就在这时,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旋转着打在木门上,我抬头一见木门前的秦琼、敬德浮雕依旧栩栩如生,只是门面的黑漆衰败残破了许多。望着这间大门,我眼前再次浮现出六年前我第一次骗了四爷,又央求他带我进山抬参,洪屠户、静虚道长的音容笑貌依稀还在,可现在却成了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樱井指着大门问我:“郭镇霖,你知道这是哪里么?”,我答道:“这是文景鸿的家里”,樱井满意地点头说道:“很好,如此看来你的确没有骗我。抚松当地最著名的参客就是文景鸿了,可惜他不识抬举与大日本帝国作对,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也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听罢惊得浑身渗出一层细汗,发了疯似地吼道:“你说什么?他怎么了?文景鸿他怎么了?”,樱井冷笑着答道:“他不识抬举,本来有一个极其好的机会,他若是与我们合作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这倔骨头就是不开窍,所以最后我们将他处死了……”,听到此处,我只觉得浑身摇摇晃无法站立得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哗……”,一盆冷水泼在我的脸上,将我沉沉欲睡的感觉一扫而光。我脑子很疼,勉强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双手双脚被紧紧缚住正吊在一根大铁链上,而那大厅正是六年前与四爷赴宴的那间屋子,如今长条石桌已被撤下,几十个日本兵垂首在两侧,樱井正悠闲地坐在虎皮大椅上上面挑衅地看着我。他见我也不说话,便道:“年轻人,其实你根本就不叫什么郭镇霖,你叫刘知焉,以前和文景鸿一起上长白山挖过人参对不对?”,一见樱井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打心底有种厌恶之感,甚至想马上挣脱铁锁下去扭断他的脖子。樱井见我发怒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文景鸿这个老匹夫不识抬举丢了性命,你年纪轻轻的还有一个美人相随,断不该走他这条老路,只要你肯和大日本帝国合作,你的前途还是大大光明地……”,我一听他提起‘美人’,蓦然想起一同而来的郡主,忙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儿?”,“哈哈哈哈哈哈……”,樱井奸笑了一番,又道:“这女人可是嫩得很呢!”,我暴怒斥道:“樱井,你这个王八犊子,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樱井被骂不怒反笑,道:“现在倒没怎么,不过你若敢不和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嘿嘿嘿”,樱井说到此处邪光从眼中丝丝冒出。 “你……你要我怎么和你们合作?”,我气得浑身乱颤,铁链被身子坠得东摇西晃。樱井笑着回道:“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你肯进长白山替我们去采‘参露’?不仅花姑娘我毫发无损地还给你,而且大日本帝国还会给你无尽的荣华富贵!”,我听罢便问:“你要参露只需买些人参去榨便罢了,又何苦逼死文景鸿?”,樱井想也不想便答道:“我说的‘参露’并不是寻常人知道的那种,它是四品叶以上的人参刚被发掘的一刻之内它根须上所沾的浆汁,由于在云雾飘渺的山中寻找四品叶以上的人参本就是一件难事,此番去取浆汁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们必须要去寻找挖过人参的老手”,我又问道:“区区一滴浆汁你们何苦要这样珍视?”樱井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答道:“你不知道,天皇的小女儿生来体弱,强补营养只会适得其反,宫中御医吩咐必须拿这种‘参露’做为药引才行,所以……我们……都想为天皇立功,也给自己谋……一个得宠升迁的机会!”,我听罢长呼一口气答道:“我家世代为医,以露为引的事情倒也听过几桩,既然这是救人而非杀人,我自然会和你们合作,只是希望你们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动那姑娘一根汗毛,否则我宁死也要毁掉这‘参露’!”,樱井一见我态度转变大笑道:“这是自然,既然刘先生肯与我们合作,天下花姑娘千千万,我又为何动你的女人?来人,放了刘先生!”,几个日本兵听罢上来将我放下,又解下浑身的绳子,樱井起身说道:“刘先生,你需要什么工具、多少人力尽管开口……”,我摇头答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孤身一人进山即可”,樱井亦摇头说道:“刘先生,那可不行!我现在虽然不担心你逃掉,但采摘‘参露’毕竟是一件大事,倘若有些差错我的脑袋就要搬家,所以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都要派几个人跟着……帮你”,我冷笑道:“是监视我吧?”,樱井亦冷冷回道:“你若那样理解我也没办法,总之此时绝容不得有半点意外”,我听罢心中大为不悦,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凳上,樱井待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起身?”,我答道:“明天一早”,樱井大笑:“刘先生和我一样也是个急性子,很好,这事宜早不宜晚,愈快弄到愈好!今日已经不早,就请你早早安歇吧!”,说罢,他朝手下人施了一个眼色,几个日本兵在前引路将我带至后院儿,我清楚记得后院儿乃是四爷和静玉的寝室,回首之前的一幕一幕我不禁心潮澎湃,躺在木床之上久久不能入睡。 首发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我和樱井早早起来,樱井手持一个小瓷瓶道:“刘先生,所采‘参露’要如数装进这个小瓶,装完之后要马上塞上瓶塞儿,倘若‘参露’挥发掉一切就全没了”,我点头答道:“这是放山人的常识,不须你教”,樱井一摆手,从底下又上来二十个持着短小机枪的日本军兵,樱井指着他们说道:“这些都是大日本特种部队中最优秀的成员,山中虎豹极多,我派他们保护你的安全,此外你在倒‘参露’时必须要让这位河野少佐亲自过目才行”,说罢,一个军官模样的瘦高男人走了上来敬了一个军礼,用标准的中国冲我说道:“此次行动还请刘先生多多关照!”,樱井一见甚是喜爱,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刘先生,这是我的得意门生河野凛,无论枪法还是武功都很高强,而且还是半个中国通,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求助!”,我朝樱井笑道:“多谢你给我配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助手’”,樱井听罢亦笑着回道:“你现在是给大日本帝国做事,我当然要全力协助才是!” 二人互相揶揄了一阵,我便告别樱井带领这二十个人从抚松镇前行。行在路上我心情异常悲凉,不仅因为四爷殒命、郡主被俘,更是因为这个贫瘠的、被外国列强玩弄与股掌之间的祖国。望着远处的山梁,我的回忆又被带进了六年之前的那次历险:想起那头将我带进一切迷雾的林中马,那只携着我和小宝儿入巢的老鹰,那间努尔哈赤的秘密寝宫,以及洞中的奇书和巨鼠。看着二十个人手中的机关枪,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既然日本人肯出人出枪,何不带他们进入大鸦山的那片浓雾之中重新去重探努尔哈赤的寝宫呢?即使在此中遇到危险战死的也是日本人,倘若挖得什么奇宝倒可以交给孙先生作为起义的资金”,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释然许多,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经过一天多的徒步疾行,一行人终于进入到不咸山内,我向左望去,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独峰正是我和‘塞北邪神’郭沛天苦习修行的平台,而在右边的一座小径,则是通往大鸦山入秋谷的位置,我清清楚楚记得在当年就是鸦王在此布兵让林中马受惊,才将我们带入北边一大片浓雾之中,经过一天多的历险,当我和小宝儿从洞中脱险之时,正是一座匪帮的山门之前。该从先前那个山洞进入呢,还是去寻巨鼠袭击我们的通道呢?我这一路一直都在为这个问题举棋不定。这时河野少佐提枪上来说道:“刘先生,你不用害怕山中的虎豹狼虫,就是灰熊来了它也架不住我这一梭子子弹”,我听罢心中暗笑:“就凭你们这点身手还能保护我么?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倒要你们见见不咸山的市面!”,主意打定,我向河野少佐说道:“少佐,你看咱们也行得口干舌燥了,这旁边五里之外有一条小溪,在小溪的源头有一座清泉,泉水甘冽的不得了!倘若我们再能打两只山鸡野鸭在山下一吃,那滋味别提有多美妙了”,河野听罢脸上先是欣喜旋即又摇头道:“不可,不可!溪水之旁虽然能捕到山鸡但又是狼群和野熊喜去之地,我们没必要冒风险到那里去”,说完此话,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自言自语道:“是的……绝没有这种必要!” 听罢此言我站在原地放声大笑,在此当中我稍施了一成功力,这笑声穿过山谷直向外飘了很远,河野少佐忙端枪问道:“刘先生你笑什么?”,我答道:“少佐,你刚才还夸口说什么‘就是灰熊来了它也招架不住你一梭子子弹’,没想到现在灰熊没来你却怕成这幅模样!”,河野听罢争辩道:“刘先生,我说的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咱们倘使遇到野熊我说什么也不能教它伤你,不过我们纵然不能去溪边没事找事,你听懂我所说的了么?”,我冷笑道:“听不懂,我只知道我自己赤手空拳尚且敢去与野熊摔跤,而你们二十个人端着机枪却要躲躲闪闪的”,河野亦是年轻气盛,听罢我如此揶揄心中也是甚为不悦,便说:“刘先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讲的是以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率地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斗气耍威风是那些刚入伍的小兵才爱搞的东西。你不知道这些内情随意讽刺挖苦我们一番也就罢了,干嘛还要夸下海口说能与野熊摔跤呢?” 我笑道:“少佐,你们日本人做不到的事情莫说中国人也做不到,你凭什么就说我是夸下海口呢?”,河野本以为我听他说完之后言语能有所收敛,没想到我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质疑起他来,他气得将枪往地下一摔,将上身军服脱掉说道:“刘先生,我知道你手下有些山里人的功夫,不过你看好了,我是摔不过野熊,你若连我都摔不过就请别在说这些狂话!”,我一见他这般生气心中暗笑道:“傻小子,你倒把自己当成盘菜看自称什么精英,再精英你还有松本幸人更精英么?”,想到此处我笑着应道:“好!少佐,你就让这些弟兄们为证,倘若我摔不过你,此行我乖乖按你安排的行程走,决不再有违背!不过倘若……你输了呢?”,“我要是输了……我这个特种部队的队长也不做了,我……我立马跪地拜你为师,你叫我死我决不在世间苟活!”,“好!一言为定!”,我答道,二人打赌击掌之后,河野又将内容与十九个日本军兵说了一遍,这十九人一听自己的队长要与一个中国人比武均是兴奋异常,有几个好事的人掰了几根粗树枝将前面一片空场扫得干干净净。河野少佐脱掉上衣,露出他那一身精壮的胸肌、腹肌摆了一副欲守还攻的姿势对着我,十九个军兵纷纷散开在我俩周围围成一圈儿。面对他这幅紧张神态,我摆了一副异常放松的姿势笑着对着他,河野见我不攻抬左臂现右拳就朝我击来,我一见他这架势心中清清楚楚,这乃是一个虚招——他拿右拳攻我是假,他的本意却是晃开我的防守去扼我的脖子。 即知此意,我也不躲不闪将哽嗓亮挺得笔直。河野见我不防以为我反应缓慢连忙在拳行一半时换招,使出一式‘鹰爪力’。我见他上套心中暗笑,待他手指马上要触到肉时身子稍稍向后一退,探左手二指去夹他右臂。以指夹臂这在武林之中本是无稽之谈,怎奈我俩实力委实相差太多,河野在被我夹住之后挣了几挣竟然毫无反映。我见他满脸疑惑左手向上一扬,喊了一声‘去’,再见他的身体就像被熊击中一般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一个站立不稳便坐在地上。按理说在平日里他见识我俩的巨大差距之后,互相行个礼,说句‘承蒙赐教!’也就罢了,怎奈今日河野乃在十九个部下眼皮底下丢了洋相,想平日此人心高气傲必定是下属崇拜的偶像,而今这个跟头栽得太暴了,太令人无法接受了,就像大人和小孩儿之间的游戏一般。河野满腔怒火,也忘了什么招式,以头为刀就朝我的小腹撞来。我在心中暗道:“河野啊河野!你却是打错了如意算盘,论轻功你不是我的对手;论内力,你们二十个人一起更不是我的对手!”,想到此处,我存心想戏弄他一番,便暗运内力待他撞过来时将小腹轻轻向内一缩,说来也十分有趣,借由这一伸一缩的力道,河野的头颅竟然被我小腹吸住不能动弹。 “你……你……”,河野先是用汉语对我叫骂,而后又变成日语的求救之声,那十九个日本兵本来正被我惊得发呆,一听他的求救之声纷纷抛掉手上的枪前来抱我。一个、两个……五个人又是抱我胳膊,又是抬我的腿愣是纹丝不动,其余的十四人一见情势不妙,也扔掉手中的枪纷纷参与进来。十九个人围摔我一人,那是一种何等壮观的场面,纵然这样我暗运两成内力,身体依旧是稳若泰山、纹丝不动,这时有恼羞成怒的军兵开始要撕烂我的衣服,我一见心中着急,连忙抬两臂往外一振,再看这十九人如同坐了土炮一般,全都被甩出一丈开外。 河野少佐此时终于意识到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来到我身前跪倒在地道:“河野有眼无珠,不知您竟然如此威猛。我将信守诺言,今后所有行动均听您的指挥,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收我作为您的徒弟……”,我站在原地朗声大笑道:“收徒只是戏言,我只想煞一煞你此前的威风,让你知道中国的一句古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河野听罢又向上叩头道:“属下知错了,那就依您所说去那条小溪旁吧”,我一摆手道:“少佐,既然你已心悦诚服,那小溪倒也不用去了,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去找人参好了!”,河野一听甚是欣喜,露出一副黄板牙道:“这当然是最好的了,但不知在何处才能发现人参?”,我故作严肃答道:“人参这东西倘若长在明处不早叫人挖光了?这东西之所以金贵,就是因为长在悬崖峭壁之间,但不知你们这些人可否有胆凌空攀山?”,河野笑道:“刘先生,别看我们打仗斗不过你,但是攀岩却是特种部队的强项,到时候只怕您要落在我们身后呢!”,我亦笑道:“少佐,我非常期待那一幕发生,因为至今我还没找到有人能比我攀得还快,许多人为了和我比快掉落山崖送命呢!”,有了上次的失败河野这次显然谦虚了许多,也不敢贸然说我夸口,只好怏怏地随在我的身后。 一行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就踏上六年前鸦王初次出现的地点。我向北望去,在远方果然笼罩着一大片极浓的雾气,我指着那片雾气说道:“穿过那片雾地就是人参园的入口了”,河野听罢咧嘴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樱井大人曾经允诺过我——倘若此次我采露成功,就晋升我为中佐,这可是寻常军官需要熬上五年才有的结果阿!”,我愈听心中愈觉有趣,不禁就笑了出来,河野见我发笑便问:“刘先生,你笑什么?”,我忙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感叹你们放着自由的好日子不过,偏要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为个什么中佐、大佐的虚衔搏命,这在我眼中看来实在是太愚蠢了!”河野听罢脸色骤变,但由于此前被我武力制服又不敢造次,只好答道:“我只知道天皇陛下说得没错,他说来讨伐中国我们就要听他的话来”,我不屑地嗤之以鼻道:“天皇?天皇是神仙还是你的亲生爹娘?中国人与你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为什么你们要打着大义的幌子而来侵略关东的百姓?这些你都认真想过么?”,河野沉思不语,也不知是因为怕了我还是由于理亏,待了许久也没驳出一句话来。 众人又行了许久,终于深入浓雾来到当日我与小宝儿坠崖之地。我以手搭凉棚向悬崖峭壁之下观察一番:只见六年前那棵挂住我的粗树已然挺立在石缝之间,此时因为处于秋末冬初,故而叶子已经不如当时六七月般地茂密,在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之上,先前的鹰巢已经再无影踪,怕是母鹰当年因为痛失爱子想要避开这个伤心地吧。在原先鹰巢的位置对面,碎石布满了仅有一人多宽的平台,仿佛见证着六年之前的那场人与鹰间的搏斗。平台之上的草窠已然枯干,六年的累积的枯草又重新将洞口填满,那束让人为之激动的神秘绿光在次被掩藏在枯草之内。我指着身下与河野说道:“少佐,人参园的入口就在那片枯草之内,你若想要亲眼见识我提取参露,就只能冒着危险下去了!”,河野朝下望了望,用日语和其他十九个人说了一通,只见这十九人脸色倒是非常镇定,纷纷从背包中取出数根又粗又长的绳子——他们分成两组,其中一组目测了草丛的距离,而另一组则负责将数段短绳连在一起,缚于顶上靠近的山石和大树之上。 待了一会儿,众人终于将绳子及一切应用之物准备妥当,河野拉了拉绳子首先自告奋勇从上面攀援下去,其余的十九个人也均如法炮制顺着绳子滑了下来。我待他们悉数下完之后,两脚亦轻轻一纵飘落在石台之上,河野众人亲眼目睹我从峭壁顶上随意下落,不禁唏嘘大叹我的轻功,我脸上十分得意,又让河野令军兵去扒杂草。长话短说,待几个军兵人摞着人在平台上拔去枯黄的野草之后,一缕强烈的绿光从洞中直射而出,站在顶端的士兵猝不及防,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脚下一慌便一头栽进万丈深渊底下。望着他愈来愈小的身影,我看罢在心中暗暗念道:“此乃咎由自取,怨不得我!怨不得我!”,河野眼睁睁看着一名手下坠入山崖,惊诧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便朝我问道:“刘先生,这……这……这”,我将双手往两边一摊,回道:“奇怪了……上次我来还没有这道绿光……不过少佐,你不用怕,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都第一个进去”,河野听罢面带感激之色点头道:“那就多亏刘先生了”,此言说毕我纵身一跃,双脚踏上高台,伸头进入洞去——我清楚地记得,六年前正是小宝儿的提臂一拉,二人才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未知世界。 日本的特种部队果然不是吃素的,十九个日本兵秩序井然,人踩着人不到半刻便都随我进入了洞内。我在前面故意放慢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在不远之外正有一个用嵌字藏头诗开门的机关。河野在前面带队,果然第一个发现了那座石台。我斜眼向旁一看,只见在石台之上的方石块儿已被青苔紧紧盖住,仅有‘清平福明世,主灭朝臣庸’这两句还隐约能看得清楚,迎面的石门紧紧关着,阴冷的山风在头顶的方孔中呼啸而至,宛如鬼哭狼嚎。河野一见此景表面强装镇定,但细看起来亦是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河野顺了口气,轻声与我问道:“刘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门怎么是关着的?还有,这石台上的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罢脸上故作疑虑,回道:“这……我上次来时门还是开着的,而且这具石台当时也没有,我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发现了这个洞穴,用石台上文字作为开启石门的机关。少佐,你不是个‘中国通’么?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河野一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半天头后他与我说道:“我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八年,但除了语言和风土人情之外,对于历史和古文学我并无多少研究……看这意思,似乎石台上石字的排列组合操纵着石门的开合,不过究竟怎么去排列我心中实在是没有底。刘先生,依您所见,这字要怎么排才好呢?”,“这个……”,我听罢亦扮了一副窘相,“这个我可不敢深说,机关的功能除了保护里面东西之外,还有一半是为了防范外人的侵入而设的陷阱……方才有位弟兄已为‘参露’之事殒命,倘若我再说错了……”,说到此处,我摇了摇头欲语还休。 河野在石台周围踱了几圈儿沉默不语,我见他谨慎便劝道:“少佐,要不咱们不开这石门就得了,门内人参虽多,但也犯不上拿人命去换啊!”,河野继续踱步,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刘先生,您稍稍和我交个实底……这门内究竟有多少颗人参?”,我听罢故作神秘,煞有介事地将两眼圆睁,又将两手张开数道:“我上次来时四品叶的大参最少也有十多根,至于三品叶的起码也有三四十支……你不知道,那些四品叶的还有个七八年便能长成五品叶的宝参,而一棵五品叶的倘若找对了买主,比一介知县三五年的俸禄还要高出许多呢!”,河野听罢眼中亦是频频闪光,待我说完他又问道:“倘若我们弄不开这石门,在外面大约要采多久才能将小瓷瓶装满呢?”,我叹气答道:“在外面的话……短了也要一两个月,倘若年景不好,怕是要三至五个月”,河野听罢大惊,道:“刘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三到五个月……拿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黄花菜都凉了’!我回到樱井阁下那里非得被枪毙不可!”,我又耸了耸肩回道:“少佐,三五个月能回来还算是好的呢,你以为采参如挖白菜土豆一样简单么?抚松镇每年因为喊炸了山的和被麻达鬼缠上的人至少也要有三五十人,这些人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在飘渺无边的树海里边走不出来活活饿死。方才那些话我可不是吓唬你,此中的厉害关系你还是好好想想才是”,河野听到这里额头上冒出丝丝细汗,也不知嘟囔着什么,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将帽子往地下一摔骂道:“娘的,干了!” 第十六章 - 仙师 河野刚摔完了帽子,一声号令将其余的军兵召在一起,我心中明白:这是要给士卒们鼓劲儿了。 首发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成事业者无几,但由此而生的皑皑白骨堆积起来却要高过三山五岳、长堪万里长城。带兵打仗除了要有一身硬骨头、一条硬鞭子,有时亦要含着几分铁汉柔情或者高官重赏相佑才行。因为到了节骨眼儿的关头上,每人都杀红了眼、经历过生死的洗礼,变得胆战心惊、风声鹤唳,此时倘若没有一丝信仰掺杂在其中,是断然无力镇得住这一颗颗野性灵魂的。 河野开始用日语频频地和小兵们训话,我虽听不懂其内容,但却能感受出那股激昂的气氛。就在他口若悬河说得起劲儿之时,他的眼神蓦然怔住了,就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与自己同甘共患的,而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似地。我在他身后碰了碰他的衣角问道:“河野少佐,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么?”,河野满眼尽是恐怖,嘴唇都有些发抖同我说道:“刘先生,队伍少……少了一个人!”,我听罢大笑道:“开什么玩笑?刨掉坠入山涧那个弟兄之外,进来时我还查了呢——算你我在内一共是二十个人!”,河野满脸忧色答道:“是啊,进洞时我也查了呢,我的兵不多不少共有十八个,不过现在只剩下……十七个了”,我见他的神色不像说谎,便也掂着指头重新查了一遍,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河野说的一点没错,队伍里面的确是少了一个人! 我心中大骇,冷汗也顺着额头丝丝冒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之内,我一直将自己当成如来佛,将河野他们当成孙猴子耍,而今孙猴子却从如来佛的手掌心里跑脱了,而如来佛却没有一丝的觉察,这不是天大的新闻么?我暗自揣摩道:“一个大活人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既没有声息也没留下一丝痕迹。这在我的想法之中是匪夷所思的,更是不可接受的,倘若不是闹鬼的话,那便是来了一位比郭沛天还要凌厉几分的世外高人!这高人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冲着日本人示威的,还是冲着我来的呢?倘若是前者固然是好,但要是存心找我的别扭,我在明处、他在暗处那可真是个凶多吉少!”,想到此处,我忙与河野说道:“少佐,此地不善,这门还是别开了罢?”河野听罢瞧了瞧自己的士兵,又恋恋不舍地扫了扫身后的山门,恨恨地咬牙道:“在这是死,一个半月之内寻不到‘参露’也是个死,战死沙场总要比回去剖腹要光彩许多,刘先生,我已有必死的觉悟了!”,我听罢他这番话后心中暗暗叫苦道:“别介呀,先前我是有成竹在胸,想将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戏弄你们一番,哪知现在的局势却已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 河野不愧是特种部队的军官,虽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变故却能依旧稳若泰山地训话。士兵的士气刚要散掉,立刻又被他的气魄凝聚起来。待训完了话,他转头与我商量道:“刘先生,按照我的理解……那石台之上应是一首嵌字藏头诗,倘若将每一句的最前一字移下放入之旁的空隙里,正好是‘清主安康’这四个字,不知你觉得如何?”,我听罢之后眼前突现出六年前小宝儿被毒气所喷的惨烈情景。对面的十几个日本队员虽然是敌国的士兵,但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许多人年纪不到二十,脸上的稚气还未彻底蜕掉,我的心又软了,于是便摇头说道:“算了,机关阵定然没有如此简单,我们犯不上拿这些士兵的生命去冒险,用人命去换那些‘参露’”,河野听罢急了,紧拽我的衣袖怒道:“你说错了,军人不就是为了战死疆场而生的么?只要‘参露’能够让大日本帝国获得更大的成功,死些人又能如何呢?”,我一听这话心中恼怒,索性将两手一摊道:“反正话我是说到了,兵是你的兵,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河野松了松衣领上的纽扣,指着靠边站着的一个小兵说了一大通日语。小兵听罢眼中闪烁着晶莹的亮光,跑步来到石台的一侧。我眼睁睁瞅着他将‘清’、‘主’、‘安’、‘康’四个字顺次取出,又将四个石块放入旁边的小凹槽里,我的呼吸变得愈加急促,甚至有些不敢用睁眼瞅他。 “轰隆隆隆……”,石台下没有出现那股让人惊悚的毒气,石门反而应声自动打开了。河野一见拍着大腿笑道:“刘先生,你看吧!没有冒险就没有收获,石门开了,我们赶快进去采‘参露’吧!”,我一见心中起疑暗道:“小宝儿在六年之前亦是如此排列,那日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明明是被石台之下的毒气所攻,倘若没有背囊中那颗四品叶的小参,他的性命或许早就不保了!今日为何用一种错误的排法竟也能将石门打开呢?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放下我如何考虑不提,河野将先前扔下的帽子弯腰拾起又重新扣在头上,就在他挥手指示前进的一霎那,他的眼光再次变得惊异,我急忙转头去查日本兵的队伍——‘一’、‘二’、‘三’……竟然又少了一个!河野一见此景非常恼怒,除此之外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惧色。“我们走!”,他最终还是下达了这个命令。 首发 十八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石门之后的世界,为了不让士兵丢失的怪事在度发生,河野走在最前而我帮他断后把十六个小兵紧紧夹在当中——其实我之所以如此助他,并不是想跟他合作抑或讨他的喜欢,因为自我从下山以来,这一路上潜江门、斗松本、杀白贼……享受了郭沛天带给我的无尽自信和荣耀,而今我却被一个不知面貌、不知身份的隐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口恶气,这份好奇都让我暂时与河野站在同一条船上。众人进了山门之内的通道行了半里,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第一次进通道时通道分明是潮湿的、蜿蜒的,而今的通道竟然是干燥的、笔直的。难道这两次所通的位置……竟然是两个地方么?想道此处,我心中愈加忐忑,也变得如惊弓之鸟一般。 行了半刻,笔直的通道前头终于有些亮光,众人俱是欣喜,便加快了脚步前行,不消多时通道走尽,前边闪出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厅四周再不是努尔哈赤寝宫的模样,除了四周依然挂着四十五盏尸油做的长明灯之外,其余均与前者有所不同。最骇人的,在大厅的中间有一小块儿四四方方的空地——空地不大,横竖只有三丈不到,在空地正中一片绿叶和芦头引起我的注意——我抬手仔细数了一数,这竟是一片由七品叶人参组成的极品宝参园子!河野见罢再次将军帽扔在半空,狂冲过来拥抱和亲吻我。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这一切都太怪了,怪得让人无法理喻。就在拥抱河野的同时,透过他的臂弯,我用眼睛开始扫视着身后的小兵,哪知我细查一遍之后又被吓了一跳,除了坠崖的一人之外,队伍的人数竟然又变回了十八个!!! 我的手脚开始冰凉了,咽了一口吐沫之后,我附口到河野的耳旁轻声说道:“少佐,闹鬼了!刚才丢的俩人又回来了……”,河野听罢也长吸了一口冷气,我俩互相搂着,就如外国使馆中的交际舞伴那样缓缓转了半圈儿,他仔细打量一番人群中多出的两人,突然从腰间拽出连发的冲锋枪,朝着两人的方向便送出了一梭子子弹:他的冲锋枪出弹极快,枪法也的确名不虚传,两人还没待反应的间隙身子就被打成了筛子。两旁的小兵不知怎么回事,均吓得提起枪来临阵以待,片刻之后,顺着两人的身上开始冒血,所有人的都被血的颜色吓得毛骨悚然——他们的血竟然是黑绿色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由地而至,在大厅的四壁反弹了五六个来回才隐隐消去,将本来就诡异的气氛衬托得更加诡异。我连忙摆了一个防守的姿势,河野亦端枪四处探视并大声问道:“谁?是谁?快给我出来!”,寂静,一片比死更恐怖的寂静。过了许久,地下终于传回声音:“不是我不想出来,我是出不来!”,这时我开口问道:“老人家,您现在在哪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去救你好不好?”,此话说完又是一片寂静,待了好一会儿,地下才传出一丝回音道:“救我?哈哈哈哈……我救世人,你却说要救我,可笑,可笑!”,我和河野听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只好变了一种说法道:“老人家,那您……可否赏个脸让我们见您一面?”,这次他回话的时间比每次都长,足过了有一刻钟时间老者才回应说:“你们若真想见我,就将长明灯里面的灯油滴进人参地附近的地孔”,我忙问道:“老人家,那竹篮里装的……不是尸油么?”,半刻钟后老者闻听语气微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又答说:“这一来一回时间太过漫长,我还是先依您说的去做吧!”,说罢,我腾身跃起,在大厅的半空之中拽下四五个盛长明灯的竹篮,我抬眼一看,竹篮密封的很好,在竹篮的底下正是那金黄的、粘稠的、令人反胃的尸油。待我双脚落地,又将尸油篮子分发给几个日本小兵之后,从地孔之中终于传回一声:“好!” 小兵们听不懂中国语言,河野虽然明白,但迫于形势却也不敢将实情告诉他们。那些小兵神色天真,就像在执行一项日常的简单任务,用手将油脂抠出,又用顶层的纯油稀释一番,我越看越是恶心,索性就调转头去。河野在此期间亦假装与我谈话,将这反胃的一幕避去。过了半刻时间,小兵们倒完尸油向河野报告,河野听罢点头,故作镇定地注视着石地的气孔。过了一会儿,从地底传出几声碰撞,渐渐地,碰撞声音越来越大——‘卡兹,卡兹……’宛如以肉击铁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终于,厅中央那片人参地里开始急剧颤动,我一见不妙急忙向后身疾退,就在我脚尖儿刚落地的一瞬间,人参地里就像引爆了一枚炸弹,七品叶的人参满天乱飞,沙屑伴着黑土蔓得满屋都是。浓烟散尽的同时,一根如巨榕树般粗细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头大蛇,一头比河蟒还要巨大许多的大蛇! 小兵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东西,有些定力差的当即便昏厥倒地,剩下几个战意亢奋的举枪便想攻击,却被我与河野递一同阻拦住。我用余光打量一番大蛇的体型面貌:这品种不是山间常见的绿皮草蛇,亦不是几乎无毒的巨蟒一类,它的头上生着一个肉瘤,正是传说中的‘棒槌蛇!’——提到棒槌蛇,须要追溯到不咸山的野史《棒槌鸟》一章中去:传说在不咸山中曾住有一对恋人,男的姓王,很会抬棒槌。那一年的五月,知府为了上京朝圣讨皇上的喜欢,就抓走他的恋人逼迫他进山去抬宝参。寻常的百姓哪遭得起这罪?这人心急火燎、翻山越岭了几天终于在崇山峻岭之中发现了一棵宝参,因为恋人被囚禁起来,于是他太心急了,竟然忘记用铜钱插地去驱走藏于地下舔舐棒槌根须的大蛇,结果挖出棒槌的同时被穴中的大蛇一口咬死。不到一日,王姓男人惨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他的恋人闻听之后不肯相信,竟化为一只小鸟飞入不咸山内,口喊‘王哥、王哥……’去寻情郎。在山中,他终于寻见了王哥的尸体和在他身旁盘踞的大蛇,悲愤交错之中她在高空之中闪展腾挪啄瞎了大蛇双眼为情郎报了仇。自此之后,在不咸山林就多了一种长着黑白斑纹的小鸟,这种小鸟由于叫声酷似‘王哥’,故而被当地山民称为‘棒槌鸟’,有棒槌鸟的地方才有棒槌这几乎已是一个不争的常识,而在那传说中被啄死的棒槌蛇,就是头上长瘤的巨蛇。 传说棒槌蛇之所以喜欢盘踞在棒槌底下舔舐根须,是因为棒槌的根须是吸取天地之气的必然通道。棒槌的大名叫做人参,是‘关东三宝’之首,它吸取了天、地、人灵气,经过了百年凝练才形成了这样一种绝伦的盖世瑰宝。在此期间,母蛇经常在棒槌附近挖坑产下蛇蛋,待到小蛇孵出便会被棒槌的灵气所供养,体型和毒性均会比寻常的毒蛇高出许多许多。不过寻常的棒槌蛇至多有一人粗细,而眼前的这条竟有巨榕一般大小,想必定然是受了尸油的滋润所致。我与大蛇对视了许久,开口问道:“老人家,难道这……这就是你的真身么?”,大蛇听罢我的话纹丝不动,信子却从巨嘴当中探了出来——不得不说,它的呼吸之中透着一股暗色的绿气,这股绿气与小宝儿当日所受的可谓是一般无二。 “放屁!”,在大蛇的头顶传来一声叫骂,我循声观看,只见在大蛇的肉瘤之顶攀上一只人手,片刻之后一个浑身赤裸的老头儿爬到大蛇的头上,正用双脚夹着蛇头左右摇摆着身子,他的一只手抓着大蛇的鳞片,另一只手抚着它的肉瘤,而大蛇却在他面前却出奇的温顺,宛如是听从老者指挥一般。“唉……”,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几百年都对着这条大蛇,我差点儿都忘了怎么说话……”。“几百年???”,我和河野听罢大惊,河野干脆端起枪来指着老者说道:“你……你是人是鬼?”,“放屁!”,老者又骂了一句,“我倘若是鬼,还需要你们相救么?”,听罢老者说完,河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只听得老者又喊道:“给老朽扔一件衣服上来,我虽然在此年纪最大,却也不能倚老卖老赤着身子和你们说话!”,我听罢心中暗笑,道:“老人家!衣服倒是有,不过你为何不下来换衣?这大蛇的身子太高,我们谁也扔不上去呢!”,老者听罢微微一颤,脸上又现出几分愠色道:“放屁!我若能下去走路还用你在那儿鼓噪?再说了,我耳朵聋了,下去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与河野听罢俱是大骇——耳朵聋了为何还能与我们正常对话?莫非是江湖上的奇门邪派不成?此时我的脑中如走马灯一般,将郭沛天此前与我介绍的奇门左派逐个过滤一遍,突然一种绝学被我忆起:相传江湖上有一种叫做‘捏骨门’的微小门派,这个门派的门徒有一种‘捏骨算命’的本领,‘捏骨门’的门徒俱是奇怪,按理说他们的命算得奇准,倘若依附王公大员定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过他们怪就怪在从不喜欢预报好事,而是喜欢将人未来十年的厄运和恶事的内幕悉数说出。‘捏骨门’的出现让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们坐立不安,经过几十年的明杀暗宰之后,‘捏骨门’已于百年之前灭门,而他们的门徒由于常年捏骨,双手对轻微颤动的感知极为细密,竟然可以用棉球将耳朵堵住,进而用手掌抚住鼓面来探知对方说话的内容。想到此处,我惊惶问道:“前辈,难道您是……‘捏骨门’的人?”老者抚着蛇瘤,听罢我说完浑身一震,问道:“看你小小年纪,顶多刚过而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回道:“是我师父教给我的!”,老者又问:“你师父是谁?”,我答道:“我师父绰号叫做‘塞北邪神’,大名叫做郭沛天!”,老者摇了摇头答道:“没听过!”,我心中暗道:“你自称活了几百年,倘若整日被囚于此的话……若是听过反而就奇怪了!”,这时老者问道:“年轻人,外面现在是什么世道了?依然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子孙们当权么?”,我微微点头,只见老者的脸色稍稍现出一丝不惹人注意的失落。 这时河野已经将小兵的一套外衣脱下,我稍用内力将轻飘飘的衣服如箭一般扔向老者,老者一见啧啧称奇道:“好强的内力!”,遂不敢接,待到衣服击中棚顶反弹过来,他身下的大蛇才昂头将之接住,又回首递给老者。老者边穿边问道:“怎么几百年不见……江湖二十几岁的少年都有你这般骇人的内力了?”,我笑答道:“老人家,其实江湖在这几百内并无多大变化,各门派的武功也大多是墨守陈规,在原地大兜圈子罢了”,老者用单手将衣服套在身上,又说:“这么说……你是暗喻自己功夫很厉害啰?”,我急忙摇手答道:“不敢,不敢……咳!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些事情,老人家,我该如何称呼您呢?”,老者一听甚觉得意,摇头摆尾说道:“老夫诨号‘捏骨仙师’,真名梁自己是也!”,我听罢心中发笑,暗道:“捏骨占卜之人,最难的就是给自己算命,这人也真敢叫,想来应是一个不凡之辈!”,想到此处,我又问:“梁老前辈,今日我们相见也算是一桩奇缘,说实话这洞我以前来过,但是因为上次‘嵌字藏头诗’的拼法不同,所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一直不明白您怎么会被囚禁于此,而这洞内为何会有这么些极品的棒槌呢?” 捏骨仙师听罢眼神突然变得很深邃,良久,他抚着大蛇的脑袋叹气道:“你说的那个世界,就是我和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起兵议事的大厅。几百年前我俩风华正茂:努尔哈赤刚得抬到八八六十四棵大棒槌,羽翼前所未有地丰满;而我,也正是学成下山,准备干一番大事的气血方刚的而立之年。我二人在关东密林之中相见,对于明朝腐朽、阉人专政的看法一拍即合,努尔哈赤对我极其重视,我亦常常为他占卜、出谋划策,及至他迁都盛京这件惊天大事都是我直接规劝的结果。后来他雄心勃勃,欲直入宁远,朝中很多大臣均觉得袁崇焕非是泛泛之辈,故而赞同者少,沉默者多。努尔哈赤素来以武勇盖世,一见自己的清八旗竟被袁崇焕吓成这般模样心中十分恼火,万般无奈之下他又将我推上风尖浪头,想用我的占卜结果去力排众议。可惜的是,竟然连我也站在他的对立一面,并且推算出‘宁远一役其果大凶’的结论,努尔哈赤一听暴跳如雷,命人将我关入地牢,想待他得胜归来再来治我的重罪!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绝对是当世用兵的大家。不过头脑发热的他恐怕忘了一句最著名的俗语:‘骄兵必败’。出战之后,他心中由于忿忿众人对袁崇焕的高视,遂倾全力齐攻宁远城,想来个下马威回来给我们看。不过袁崇焕真的不是吃素的,几门大炮居高临下齐齐发射,不仅将他引以为傲的八旗铁骑击了个落花流水,还将他本人炸了个半死回来。病痛之中,清军内部士气混乱,皇太极等人为了争权夺势蠢蠢欲动,他为了稳定局面,再一次将我从地牢中提了出来,想让我帮他去壮士气。哪知我却是个不会撒谎之人,捏骨之后便当面将他四个月后仙逝的天机说了出来,想这也是报应,努尔哈赤气得喷血,命人将我处以极刑。我当时亦年轻气盛,便在堂中与他对骂,骂他不听忠言,残害忠良,与那明朝的皇帝一般无二。努尔哈赤听罢气得咬牙切齿,便道:‘梁自己啊,梁自己!你骂我不听忠言,我就叫你什么都听不见!’,说罢此言,他命人将我的耳朵捅聋,又将我关入这个地窟之中受辱。而我之所以几百年内不死:是因为头顶棒槌的根须在生长之时留下了琼浆蜜液的缘故,棒槌蛇亦极喜欢这种东西,几百年来老夫凭着一点法术,将一代又一代的棒槌蛇驯服,让它们在吮食棒槌须子之后回哺于我。由于棒槌的品色极高,浆汁又是其精华,吸食一次便可捱过三月半年的,故而老夫才存活至此!”,说道此处,梁自己不禁有些颓然,老泪亦开始纵横起来。 就在此时,河野忙惊叹地上前说道:“梁先生,你说这人参根须的浆汁可吃么?”,梁自己说道:“棒槌蛇身有剧毒,这浆汁对于凡人当然是一种奇毒无比的毒药,不过你不知道:棒槌蛇的鄂下长有两片肉瓣,在那肉瓣当中会分泌一种黄水,每当吸吮浆汁之前只要在舌头上舔舐几口黄水,便可以将毒性消掉,毒药也就变成了补品!”,河野听罢大骇,又问道:“这事情有谁知道?”,梁自己得意地笑道:“全天下当然之后我一个啰,你想想,我若不是被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靠着棒槌的浆汁活命的话,躲避还不及呢,又哪有机会去搂着大蛇舔舐它的黄水?”,河野听罢脸色微缓,而我却从这对话当中窥出一丝端倪出来。于是我道:“梁老前辈,俗话讲:‘遇见能人就不可交臂失之’,我和这位河野先生均近而立之年,仕途升迁之事扰的我们彻夜难眠,既然遇见了仙师,则要请您帮我俩捏骨算个命,将我们十年之后的作为一一讲述出来,可好?”,梁自己听罢大笑道:“大善,大善!二位将我救了出来,小老儿正寻思要如何报恩呢!倘若我能为二位才俊捏骨算命,这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河野听罢脸色大变,急忙推脱道:“不可,不可!命运乃是由自己掌握的,怎是可以测算出来的?不可,不可!”,我一见他这幅神情心中更加起疑,便说道:“河野先生,你若不信就权当它是一个儿戏罢了,为何又如此惊恐?难道说在心中藏着一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不成?”,河野听罢气得脸色发青,几次想提枪对我,又无奈地将手放下——他见识过我的功夫! 第十七章 - 捏骨 河野少佐被我威逼一时骑虎难下,只好将左手伸给梁自己。‘捏骨天师’梁自己亦不含糊,将右手从大蛇的脑瘤上拿下,紧紧攥住河野的小指向上慢摸,河野眉头紧锁,让我觉得其中必有大大的隐情,于是对他及其手下的反应倍加留意。梁自己摸完小指并不言语,又将二指抚到其无名指上,在此之后梁自己一直不言,待摸完了中指和食指之后,他将左手还给河野轻叹道:“你还是回去罢”,河野惊问:“为什么?”,梁自己回道:“‘本是忤逆事,龌龊不堪言。待到双星至,生灵俱涂炭’,罪过,罪过!”,河野听罢又问:“我听不懂你说的古诗,有什么话还请你直说”,梁自己又摇了摇头回道:“你现在所做的,乃是违背天理、丧失人伦的孽事。倘若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你的国家将要面临双星撞地的大难”,河野又问:“何谓‘双星撞地’?”,梁自己叹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说到此处已是给自己减寿了。你须记得,回去之后尽量破坏此事,倘若继续坚持,你国在三四十年之后至少会有几十万生灵将要无辜涂炭,而你们这些人也要付出被绞死的代价”,河野又冥思了片刻,汗珠顺着鬓角凝成大滴,整滴整滴地滑落至山洞的石板之上,厅内的气氛顷刻间显得十分紧张。 过了许久,河野点了点头叹道:“老人家,我知道了!谢谢你的一番忠告,我们现在就走”,说罢,他转头朝其余的日本兵挥了挥手,讲了一句极短的日语。日本兵听罢便将冲锋枪放下,列了整齐的一排准备向出洞的方向走。临出洞前河野转头向我说道:“刘先生,我们的约定已经取消了。你无须再为我们去做什么,因为你马上……就要变成一句死尸!”,河野的‘尸’字甫一出口,余下的十几个人突然转身,将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我们。霎时间枪声大作,十几只冲锋枪喷着火舌向我们尽情地抛洒着一颗颗子弹。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只见老者身边的大蛇有如闪电一般横在了我们身前,像一堵铜墙铁壁般地将我们挡得密密实实。大蛇中了子弹岿然不动,而那几百颗子弹碰到蛇皮之上就宛如米粒凿在刀剑上的感觉,劈里啪啦地漫天飘洒,我在心中暗暗称奇,不消一会儿外面枪声渐息。我扒着蛇身的间隙向外面偷眼观看:只见大厅之内已无一个人影,想来河野纵然勇猛,亦对这蛇怪畏惧三分。我一见此景向梁自己问道:“老人家,您方才说他们要做恶事,倘真让他们逃掉的话……”,“不急,不急”,梁自己微笑道,“这个石门待你们进来之后就封闭起来,倘若不会破解其中的机关便只能被堵在狭长的通道中”,说到此处梁自己一拍身边的大蛇说道:“去吧,去诛灭这些恶人!”,说来也怪,大蛇听罢之后盘旋着身子顺厅门蜿蜒而出,再待片刻外面枪声大作,继而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不到片刻,大蛇用尾巴卷住河野的身子蜿蜒而归,静静地伏在老者身下。 我惊问道:“梁老前辈,我被弄糊涂了,这些倭人究竟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恶事?为何你点破他们时……这个河野少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梁自己一指河野叹道:“造孽,造孽!你若想弄清事情原委还需问他!”,我侧目而视,只见河野身上已是受伤不浅,不过浑身并没有蛇咬的痕迹。我来到他身前问道:“河野,我且问你,此行你究竟隐瞒了什么?樱井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倭人究竟有什么阴谋想要施展?”,河野少佐听罢脸上甚是不屑,淬了一口吐沫骂道:“滚蛋!你们这些支那劣等人种,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东西出来,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好了!”,我一听心中怒火上窜,抬手扇了他两个耳光回骂道:“放屁,你骂我们为‘劣等支那人’,那你们学我们的语言、用我们的文字、吃我们的粮食又算他娘的什么东西?”,河野嘴巴翕了几翕,想要回骂却没有什么语言,良久,他恨恨地答道:“反正大日本帝国始终都要占领中国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中国人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生生世世作为我们的奴隶;另外一种就是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掉”,我听罢不屑地答道:“彻底地消失掉?你口气也够大的了!地上的牛都被你吹到了天上”,河野听罢不服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时梁自己接道:“刘公子,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倘若一切能够达成……我华夏诸族的确可能面临着灭顶之灾!”,我听罢大骇,忙问梁自己:“梁老前辈,敢情这王八蛋说的是真的?我中华有三万万人口,即使蒙受外夷入侵数十载亦未曾有过灭顶之灾,敢问究竟有什么方法能够达到这样的恐怖后果?”,梁自己叹道:“不知你有未听过‘灭城毒’一说?”,我答道:“听过。传闻春秋战国时期群雄逐鹿之时有异人善造奇毒,只要在河中撒入二两左右,满城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且不会留任何痕迹。江湖人当时闻之色变,每每喝水之前都要提心吊胆,后来不知怎么此毒又消失了,成了一桩悬案。”,梁自己回道:“没错,只有‘灭城毒’才有威力让一城之内鸡犬不留,而这群倭人现在之所以如此迫切地去要你去采‘参露’,亦是要提取人参根须下常被大蛇舔舐的浆汁,倘若我没猜错……这种浆汁正是他们急需的一种原料!” 我一听为之侧目,想河野惊问道:“他说的可是事实?”,河野狞笑道:“既然你们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了:大日本帝国计划在十年内占领东北、三十年内占领中国,让我们的子民尽享本应属于我们的肥沃丰饶的土地。不过你们的国民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每人赏你们一颗子弹我们的重工业也没法承担。所以天皇特批了一支‘生化部队’在哈尔滨郊外秘密研究,樱井阁下担当此次行动的总负责人。我们正在研究一种病毒,如果这种病毒制作成功了……只需要少量的本体便可以诛杀千人、万人与无形中!哈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河野狂笑起来,道:“你们现在纵然知道此事也无法阻止樱井阁下,因为还有十几万集结在东北全境为了此事而努力,吉林、辽东、辽西、黑龙江都有我们的分支!”,听罢此言我蓦然想起在大连摧毁木楼那时遇到那两个浑身生疮起泡的国人,那个飞扬跋扈而又行事诡谲的森田……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倭国在处心积虑为灭掉中国而做准备! 我愤怒、惊讶、却又不知所措。我虽有浑身的武艺,却也只能自保、不能救人,而今满天下即将经历举世大难,我又能有如何作为?于是我问河野道:“我在大连的日军指挥部内遇见过两个浑身生疮的中国人,难道说……你们日本竟拿活人来做试验?”,河野狂笑道:“没错,我们之所以在各个城市频繁地逮捕中国人,为的就是试验各种毒物的效果,之后再把试验结果报送到樱井阁下那里汇总,而今我们终于要成功培育出一种病毒。经过测试之后这种病毒的传染和繁殖能力极强,只是毒性比较浅薄,并不能立即置人于死地。为了此事樱井阁下已经试验几载,并以‘鹤顶红’、‘孔雀绿’等几种奇毒予以试验,均无收效。后来辽东传来信息说他们意外发现这种病菌可以存活与一种蛇毒之下,这种奇毒乃是一种蛇在舔舐人参根须之时凝在上面的,必须在大参挖掘一刻钟内将根须榨汁封存,否则毒性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为此我们曾在抚松镇搜罗过很久信息。后来我听人说镇内挖参最厉害的乃是一个诨名叫做‘四爷’,真名叫做文景鸿的人。在他手下还有一个屠夫和一个道人相当出名,可惜这两人不知怎么全失踪了。后来樱井阁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在哈尔滨被人俘虏的文景鸿。这个文景鸿的骨头很是个坚硬,被我们万般折磨之下依然是坚守立场不肯与我们合作,樱井阁下折磨了他一年以后一见没有希望……于是便将他枪毙了。当我们第二次再去抚松镇的时候所有会挖人参的药农全都跑得没了踪影,幸而前些天你在奉天与斎藤大佐起了冲突才让我们再次获得希望。鉴于之前的经验,樱井阁下并没有如实和你透露实情,而是和你胡编说天皇的女儿得病,想借你的善心去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你们这些愚蠢的支那人,哈哈,天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河野就像疯了一般不住地放声大笑。 听到此处梁自己不住叹气说道:“造孽,造孽!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古来硝烟侵略并不少见,不过盗亦有道,你倭国若敢违背人伦去弄那些歪门邪道的杀招,最后定然要遭到十倍百倍的报应。河野,你通晓中国的语言、文字,难道你就不知道商纣、周幽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么?古往今来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和谐共处才能够治国安邦,那些暴君外夷有几个能成功的?”,河野到了此时亦是嘴硬,他被梁自己驳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待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你口口声声说‘安居乐业’、‘和谐共处’,不过纵观中国这五千年的历史,哪一个朝代不是弱肉强食、官侯吃人的世道?除了开国皇帝之外百姓与朝廷的关系始终是对立的,更迭—腐朽—再更迭,从夏朝到清朝一直是如此的模式。反观我们大日本帝国,自从经历了明治维新之后,民主之心已经深入民间,岂是你们这些劣等的支那人可以比肩的?”,我听到此处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斥道:“不错,中国这五千年来确实是更更迭迭。但这是我们的家事,并不需要你们这些倭人指手画脚,况且中国现在的情况也在逐渐变好:你说我们缺乏民主,这大错特错!孙武和黄旺二人已经将民主之风带进中国,在此之后中国将会变成一个民主、自由的新国度,或许在此之后我们还会有更伟大的领导者、还有更适合中国的体制,会有一种使所有人都满意的、都安居乐业、都和谐共处的新国家。到那时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小视中国,都不敢小视中国人!” 河野听罢讪笑道:“你说的倒是好听,总之现在的中国是个烂摊子,落后就要挨打是个不争的道理。名声算个屁?历史算个屁?后人只会嘲笑失败者的落魄,却不会记得取者的过程和手段是否龌龊!生化、细菌这些武器乃是当今最有效率的武器,无论如何我们大日本帝国都不会放弃的,我劝你们就别发梦了!”,梁自己听罢摇头叹气,轻轻按了蛇头一下,那大蛇倒也会意,用尾巴紧紧箍住河野的腰身紧缠,片刻之后再看河野身体,乃是一副二目紧瞪、身体僵直的死态。梁自己见此又是一番叹气,不断自语道:“造孽,真是造孽!”,说罢,我亦将左手递了上去说道:“梁老前辈,既然赶上就是缘分,晚辈打定主意想要去破位于哈尔滨的总部,但不知其结果吉凶,还请仙师帮忙占卜!”,梁自己听罢用自己的右手接了过来,眼神之中略有赞赏地道:“你敢说这句话老朽就有几分佩服之情,绵薄之力当然要尽,稍带片刻,稍待片刻……”,说罢他将双眼紧闭,用右手去摸我的骨节,一见他满脸严肃表情我心中砰砰直跳,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结果出来。待了许久,梁自己终于睁眼叹道:“怎么奇人一天都被我给赶上了?”,我急忙问道:“梁老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梁自己脸上略有不宁之色问道:“你乃奇人,命理已然脱离我能预测的范畴,不过我在捏你骨后可以断定一点,那就是你乃‘天煞孤星’的命!” 第十八章 - 水怪 “天煞孤星???”,我问道,“何谓‘天煞孤星’?”,梁自己答道:“天煞孤星就是你命极硬,愈是和你关系靠近的女人就愈是被你克得短命、多灾、多难!你回想回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听罢大惊,仔细咂摸一阵事实确实如此:我幼年丧母、含琢遭贼凌辱、梦蓉为我而死、静玉多灾多病,就连对我有意的郡主却也被日本人当作人质相要挟,看来我的确是女人的克星,一世的孤寂命运。想到此处我心中亦生一番凄然,为我,亦为我身边的诸多女人们。梁自己一见我的颓态安慰我道:“刘公子,你倒无须盲目悲伤!天煞孤星命运虽惨,却也是可以改变的。除此之外,拥有此命之人通常都是天降奇才,是能够成就一番大业的!至于你一世的命运……由于捏骨已然不能测出,我也就不便叙述太多了”,梁自己说罢摇了摇头,抚着大蛇的头颅兀自在角落里叹息。 良久,我向梁自己问道:“梁老前辈,我现在已然是乱了方寸……依着我的想法,我想立刻返回到哈尔滨去除掉那些伤天害理的什么细菌和病毒,不过河野此前已然说过,wωw奇q i s h u 9 9書com网在此周围有着无数的防卫,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只身前去恐怕还未及有所动作……便要被人擒获,待到那时一切俱将功亏一篑,我这条命是小,倭国阴谋得逞是大,到那时只怕无数的国民俱要罹难于这些阴谋诡计之下!”,梁自己一边听话一边若有所思,待我说完,他道:“《孙子兵法》曾讲:倘能智取、绝不武斗,兵不血刃方为用兵之神。这就是说你倘要击垮一个比你强大许多倍的敌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当面宣战,而是让他们对你信任得失去提防,待到有一个绝佳的时机再来个一击毙命,你明白么?”,我答道:“道理我倒是明白,不过此番河野等二十人俱死在此处,我又如何能够取得倭国人的信任?”,梁自己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难度太大了”,我接道:“梁老前辈只管说出,纵然艰险、聊胜于无!”,梁自己苦笑道:“这二十个人只是倭国的一颗棋子,虽然死了,但你若能拿着真的蛇毒回去,倭国人还是会对你深信不疑的。到时候你若有机会将那些会配药的奇人术士一一铲除固然是好,即使无法直接铲除,你也可以编个幌子将他们带到这个洞中,只要他们敢进来……我和大蛇自然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 我听罢梁自己一番话思考许久,良久又摇头叹道:“不可,不可!现在河野死了,没有人能再为我作证。而那些倭国人是要用活人做实验之后才能相信这是真正的蛇毒的。如此一来,不是又要有许多无辜国人会因此而送掉性命么?不可,不可!”,梁自己接道:“所以我才说这是一桩难事,但‘难事’并不等于无法办到的‘绝事’。倘若你的轻功绝伦倒可以试一试老夫的这个办法!”,我忙问道:“敢问是什么法子?”,梁自己将头抬起,眼珠略向上翻动忆道:“几百年前我在和努尔哈赤起兵之时曾经听人讲到过一个奇地,在不咸山某处有一个方台,那方台乃有三四十丈高,据说在此之上有一个山洞,山洞之后有一座名为‘天池’的大湖,据说在那里面有一只极其巨大的怪鱼——像是野兽一般凶猛的大鱼,只要能将它的眼珠中的汁水服下便可以治愈百病、并赋予人极强的内力,不过这种汁水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服用的,功力较低的人服用之后会因为无法承受强大的压力而导致假死,因为这种东西传奇的功效,在明末时期曾受许多高手觊觎,传闻很多人曾登到山上,也曾会过这条兽鱼,不过最终俱是空手而归。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轻功绝世,武艺绝伦倒可以去找那座名山试试,倘若能够取得怪鱼的眼球,你便可以用它的眼球的假死功效,去冒充所谓的‘参露’交给倭国人。倭国人所抓之人,这样的话,你既可以取得倭国人的信任,又能够解救那些被实验的活人性命”,我听罢心中一惊,连忙答道:“梁老前辈,不瞒您说,我就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我师父郭沛天正是那座山梁的主人,而我在学艺之时也曾亲眼见过,并且与之搏斗过!”,梁自己听罢亦是满脸惊喜,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答道:“千真万确,只是这怪鱼体型实在太过庞大,我纵然有一身武艺却也无奈它何,一年下来我连一根毫毛却也没有伤了它,又怎能去摘得它的眼球呢?”,梁自己大笑道:“只要你能找到这个地方就不难取得兽鱼之眼。据传闻说:棒槌乃是这种兽鱼的最爱,品色越高就越受这兽鱼的喜爱,兽鱼一旦为你所制,你就有机会找到杀招,将之擒获,之后的事我就不再赘言了!” 梁自己说罢,将身下的棒槌逐棵拾起,塞入我的手中说:“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看来此番乃是天意所为!喏,这些棒槌已在此生长了三四百年,棵棵俱是五品叶以上的宝参,你若用它们以饵引诱兽鱼定能收到奇效,快去吧!”,我接过几棵宝参赞道:“晚辈替那些苦难之人谢谢梁老前辈!”,梁自己笑道:“谢什么!你能从暗窟之中将我救上来我还要谢你呢!”。 二人说罢就此分别,从山洞之中出来之后,我撒开脚步便一路朝北奔去,一路无话,在一天之后我已在次回到了高台之下,那个当年郭沛天带我上山的地方。我脚尖儿点地,向上飞腾,待身子向上飞了八尺,立即模仿郭沛天当日的姿态左右反弹,终于就登上了高台。我用双手捧着人参,快步奔至山洞,但见郭沛天此刻正盘膝坐在山洞的石床之上运功,他浑身俱是一副血红之色,远看从里到外几乎透明,在石床之上放着一口朱红色的棺材,棺材的长度很短,看似像是为女人所用。 郭沛天一见我回来眼睛陡然张开,随后他的身体逐渐又红变黄,喜出望外地冲我说道:“霖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快看看这是什么?”,说罢,他将棺材盖掀起,我向里一看,在其中躺着的正是徐三娘子。一看徐三娘子红光满面,似有气息的模样我心中大惊,暗道:“怪了,当日她的尸体明明是我亲手埋葬的,怎么时隔两年不仅没有腐烂为一架骷髅,脸色反而愈加的红润呢?”,想到此处我便开口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一回事?”,郭沛天见我一脸不解的神情哈哈大笑,道:“霖儿,你知道为父为何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近二十年么?”,我答道:“据您上次所说,不是为了等在天池峭壁上开的一种‘血红花’么?”,郭沛天答道:“没错,这‘血红花’十年一开,况且每次只开一天,而今爹爹终于盼到了时期,在服食之后爹爹的功力更增一筹,竟然突破了神功的第九层,可以借助输送真气让尸体不腐。你娘虽然死了,但她这一生都是爱美的,爹爹如今习得神功自然要让你娘永葆青春!哈哈哈……”,郭沛天边说边笑,此时的脸上闪耀着一丝天真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顽皮而又执著的孩童。 望着他这份痴情,我心中大叹,旋即一个计策在我心中生成。我故作吃惊地道:“爹爹,我俩真是不谋而合。这次出去我的收获可真大呢!”,郭沛天望着我道:“怎么?你救出王镇冥了么?有没有遇见江湖人士,有没有将我郭沛天的大名报出去?”,我道:“爹爹,王镇冥我没就出来,不过我却办得一件更大的事!喏……”,我将背囊取下,将其中的几棵大参放在石床之上,郭沛天见罢大惊,问道:“这些俱是五品叶以上的宝参,你却是从哪里弄到的?”,我回道:“是从摄政王府……我料想解救王镇冥之事虽好,却不及直接宰了载沣更好。哪知道王府之内戒备森严,行刺载沣虽然没有成功,但我却从中盗得了许多极品的大参孝敬给您!”,郭沛天听罢大笑道:“傻孩子,有血红花在手,我还需要这些人参做什么?”,我忙将‘捏骨仙师’梁自己对天池兽鱼的描述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郭沛天愈听愈是兴奋,直呼道:“当真?当真?守着这怪鱼十余载,我还不知道它的眼球尚有如此的功效,此番我倘能得到这兽鱼之眼,一定要突破神功的第十层,到那时你娘便可以起死回生,我们三口人也就能够合家团圆,大善,大善啊!”,我听罢他言心中暗喜,便也应道:“是啊,孩儿正是为此回来,还请爹爹与我降服这天池兽鱼,取它的眼球下来!”,郭沛天愈听愈乐,挑大指赞道:“霖儿,你可真是个孝子,血红花开放你没有赶上就不说了,待咱们爷们儿捕杀了兽鱼,爹爹也给你挖下个眼珠子吃吃!”,“谢谢爹爹!”,在回答的同时我心中亦是涌过一丝暗喜。 郭沛天运完功后又开启石门将我重新带到天池,两月之别让我对此愈加想念——这里是我挥汗如雨的地方,亦是我从一个屡遭人陷害的无能小辈一跃变为武林上人的福地。我站在湖边,感受着天池压人的迫力,呼吸着稀薄的空气。郭沛天一直盘腿静坐寻思对付兽鱼的计策,过了许久,他突然睁眼说道:“霖儿,我在修习轻功之时曾经偶然触碰过兽鱼的的脖颈,在它头颅以下四尺的地方有一处较为柔弱的部位,我们倘想杀它就只能从此处下手。不过这兽鱼非常狡猾,自我摸过一次之后便严加提防,还将此处藏起再也不肯露出示人。爹爹方才想了一个法子或许管用:你一会儿首先去拿几根棒槌为饵,把那兽鱼给引出来,之后你便要用尽浑身解数,用其他几颗棒槌尽量诱它出水与你抢夺,这兽鱼尝到甜头必将忘记身上的弱点将脖颈伸得笔直。那时我自会伺机在旁运用第九层功力给他致命一击!霖儿,你说此招可好?”,“甚妙,甚妙!”,我答道。二人商议已毕,郭沛天便取了一根带子,在我腰上缠了五棵大棒槌,又给我手上塞了两棵,用足气力朝天池大喊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次中原之行我见识了许多中原高人,像醉拳祖师苏乞儿、梁宽、隗掌柜、莫、巩二位先生等等,不过这些人若和‘塞北邪神’相比起来不仅内功、外功吃亏就连轻功和暗器想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我自觉习得郭沛天三四成的内力,便已在中原成为翘楚,而下郭沛天又食了千年奇药‘血红花’突破了第九层功力,内力更是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境界,他这一声宛如整个关东都在怒吼一般,直震得山下的大树向一边倒去,天池湖面上波光粼粼竟浮起一层翻白的死鱼。我心中暗叹道:“如此恐怖的声响恐怕远在嵩山少林寺中的铜钟也要跟着响上几声罢!” 渐渐地,死鱼愈铺愈多,水面开始变得安静。过了不到一刻,平静如镜的湖面突然冒出几道细小的气泡,郭沛天一见忙对我道:“霖儿,你注意!那家伙怕是要来了!”,他话音还未落下,那几道气泡猛然涨大,就在气泡爆炸的瞬间,天池湖面翻腾如沸,一条海蛇般的长头从湖中探出——我清楚看到它的眼中满含敌意,一见我们站在湖边儿,又将探出一半的细颈伸回水中,只留下一个扁扁的脑袋和两只成人头颅大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霖儿,快将一根棒槌扔进死鱼堆里,然后退回来!”,郭沛天见我如痴如呆的模样连忙大叫道。我一听如梦方醒,下意识将右手的一棵六品叶宝参甩了出去,宝参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不偏不倚正落在死鱼堆上。扔完之后,我双腿一飘,纵身离岸有三四丈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兽鱼的行动。 那兽鱼起初虽被郭沛天一声巨吼吓得不敢上前,但时间久了仍禁不住那堆死鱼的诱惑。它撤身想吃,但又怕我和郭沛天飞身伏击,故而只是一旁游弋伺机而动。二人一兽瞪着六只眼睛在天池之畔对峙了好一段时间,这时郭沛天悄声与我说道:“霖儿,吃棒槌!”,我听罢忙擎起左手的宝参做咀嚼状,兽鱼看了一会儿被我馋了个七荤八素,待了许久,它终于忍受不住,试探性地朝那鱼堆叨了一口。我和郭沛天二人就在原地站着,一动都没有动。兽鱼吃完第一口后二目放光,我心中暗道:“这天池乃是一处寒潭,能够在此生存的鱼类不管大小俱是有一身骇人的本领,想这兽鱼身形虽然庞大,但却未必能顿顿吃饱,此番若不是郭沛天一声怪吼,它哪里敢想有这么一顿丰盛的晚餐?”,正在我想时,兽鱼又吃了几口,在此之间我和郭沛天一直纹丝未动,那兽鱼愈吃愈凶,每食一口都要吞噬三四十条小鱼。慢慢地,鱼堆中的那棵棒槌就渐渐地显露在它的跟前。 它伸出颈子,拿浑黑色的鼻子嗅了嗅,仿佛生怕宝参复活了似地。试探几番,它见棒槌乃是一个死物,遂伸出利牙将棒槌咬住叼在口中。不得不说,六品叶以上的宝参吸取天地之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股股灵气,它乃为罕世之宝,即使作为贡品奉给皇上也算是一等一的上等品。这种品相的人参即使不懂行情的猎户、山民,拿在鼻子上一闻也能闻出馨香不以,更何况是鼻子灵敏的兽鱼了。这畜生含着棒槌,嘴巴一合一翕地吮着芦头渗出的汁液,模样甚为受用。郭沛天道:“霖儿,你瞧!敢情这孽畜也会享受,你瞧,它这幅模样活像是烟鬼吸鸦片一般!”,我扭头一看可不是么,这兽鱼双眼紧眯,黑粗的颈子左摇右晃,借着天池顶上苍白的阳光泛着一层淡黄的光晕。 不消一会儿,一棵宝参即被兽鱼咀嚼成汁咽入肚下,这畜生食完之后心情大快,一消之前的猜忌竟然摇曳朝岸边游来,我在心中暗道:“好家伙,寻常高人只要敢生吞干咽这么一根宝参的须子恐怕就要流血不止了,这兽鱼果然是猛!”,这时郭沛天向我说道:“很好,霖儿,你再给它一棵,让它完全信你!”,我点头称是,又将方才假吃的一根抛向湖中,这兽鱼刚刚吃了甜头心中正高兴得紧,也不待人参落水便探头接住咀嚼起来。不消片刻,第二棵棒槌又叫它吃尽了,这孽畜吃得高兴,竟然游到湖边向我乞食。郭沛天看得兴奋,大声与我喊道:“欲擒故纵,欲擒故纵!”,这时兽鱼就像一只吃馋了嘴的猫狗,纵使我俩再如何恐吓威胁只要手里还拿着肉,便依旧是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我一见心中暗喜,便将腰上系的一根棒槌向上一扔,脚下一纵跟着棒槌的踪迹一齐上天。 经过方才那两次甜头,这兽鱼已经全然忘记什么危险,眼中无人、无水、亦无危险,满脑子只剩下在半空中翻滚的一棵金黄的宝参,就像是吃上瘾的烟鬼,又像是吃馋嘴的猫狗,这兽鱼竟也生了一身的惰性,望着天空划着金黄的曲线,伏在水中张了一张血盆大口接着。我哪能让它如此容易便吃到棒槌,就在棒槌就要触到兽鱼利牙的一瞬间,我率先落在它的身上,不得不说我这一跃几乎凝结了这几年修习的全部精华,棉而快、轻且柔,还未及它反应过来我便踩着它的头顶腾身而起,用膝盖将棒槌高高顶起,霎时间棒槌翻着筋斗与我一同飞升,在这天池余晖的映衬之下,我的身子就如一只水鸟般地在硕大的夕阳上留下一条细长的黑线。伴着腾空的飞升,四周的远山开始忽隐忽现,脚下的兽鱼也变得愈来愈小。兽鱼到嘴的肥肉被我一脚踢走怎能善罢甘休,不过这畜生还是聪明得很——它知道飞起的东西始终会落,便探出湖中那两只巨大蹼脚狠拍湖面,想用激起的水流对我攻击来个以逸待劳。一见此景我心中暗笑道:“兽鱼啊,兽鱼,你却不知我踩水的境界究竟有多高,这水流对寻常人或许是股致命武器,但在我的脚下正是腾云驾雾的阶梯啊!”,顺着几道巨大的水流,我伸脚轻踩,身体借着反力的作用愈腾,竟然在空中腾起五十余丈之高。飞在半空,不咸山的景致已然尽收眼底,而我身旁亦是疾风阵阵,我连忙将衣衫取下,以之兜住大风缓缓向岸边飘去。落地之后,一股神清气爽之感自我丹田袭上心头,想这莽莽世间除我之外又有几人能够遨游天际,将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关东豪迈,中华豪迈也! 放下我如何愉悦暂且不说,那兽鱼本想借流水之利去夺我性命,哪知这流水反而成为我凌空脱逃的利器,愤怒之下这兽鱼气得向天怒鸣,那声音怪异之极,极像云南的象啼,不过气势之巨却绝非十几、二十头的象群可以达到的,几乎有了郭沛天的三到四成。我在心中暗笑道:“想孙膑在编写《孙子兵法》之时,绝不会想到几千年后在天池竟被用作去捕怪兽的工具,有趣,委实有趣!”,正在这时,郭沛天在旁大叫道:“很好,下一回它就不会击水了,你再重复一次!”,闻听此言,我再一次将棒槌高高抛起,继而腾空纵起一齐飞翔在半空。这一次兽鱼显然聪明得多,它便也再也不潜在水中守株待兔,而是伸长脖颈与我去夺棒槌,我故意将棒槌抛得不太高,为的就是让它一伸脖子便能够衔得到。片刻之后,第三棵棒槌被兽鱼稳稳叨住,我心中高兴,踩着兽鱼的头颅便飞回了岸边,这次兽鱼对我的提防少了很多,就像是一只馋嘴的小猫,纵使主人怎么戏耍它,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肉交了出来。 吃完第三根棒槌,我发现兽鱼的神情变得有些急切,它开始变得不安,围着湖中心低鸣,最后见我不去,竟游弋到岸边朝我低吼,它的身子潜在水中,蟒蛇一般的脖子只伸出两三丈长,一双巨大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威胁,我心中暗道:“是时候了”,于是脚尖儿点地腾空跃起,这一次我没有扔下任何一根棒槌,而且用剩下的三四根一齐绑在腰际为饵去引诱它。兽鱼本以为我还要抛洒棒槌,正温顺地待着,几经周折之后,它见我只是在空中翻腾顿时凶相毕露,用两只蹼脚使劲点水使自己凌空,张开血盆大口便要来吞我。就在我要落入鱼嘴的危难一刻,郭沛天从侧翼如闪电一般飞出,只见他从兽鱼身后稳稳地搂住鱼颈最为纤细的一处,屏息运气,横单掌大喊一声:“开!” 不得不说,我随郭沛天学艺将近三年,期间他办过的风光事、感情事、龌龊事……我都十分熟悉,他一生从未用过兵器,更未曾如此用心地对阵临敌,哪怕是一同与十位世外高手交战。不过眼前这只兽鱼却让他十分努力,没错,他今天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他这个武林异类将要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在世界都要算得上异类的水怪,故而此番郭沛天可谓用上了十分的气力。待他单掌如刃戳到兽鱼的皮肤的刹那,耳轮中只听得“咔呲……”一声,兽鱼脖颈柔韧的皮肤竟然被他割开一条七八尺长的细口子。“嘤……嘤……”,兽鱼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不过在半空之中,它除了扭头攻击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郭沛天一招得手心中高兴,探右手插进兽鱼的皮肤之内去掐它的哽嗓咽喉,这一招极为歹毒,倘若是寻常的东西三头巨象、五只老虎也得被他顷刻制服了,不过这兽鱼毕竟还是有些道行的,危难之际竟然尚有力气殊死一搏。我飞在半空心中暗道:“郭沛天这一招棋走得甚妙——先是给兽鱼脖颈割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只要它敢转头回叨,不等人去袭击,它自己便要将伤口撕开撕大了!迫于身体的巨大剧痛,这怪鱼是绝对不能攻击成功的!” 兽鱼在半空之中蹬着双眼,眼睁睁瞅着郭沛天将自己的手臂插入脖颈之内,它哀嚎、它愤怒、它凶相毕露,待到郭沛天的手臂戳进脖颈之后,它变得虚弱、不堪、垂头丧气,甚至眼都要闭了,心都要碎了——就在此刻,它本能地猛睁开眼,拼尽自己最后的一丝气力朝郭沛天的右半臂膀袭来,郭沛天再想拽出已经晚了,只见兽鱼甩着脖子,兜着利齿正死死地叨进了郭沛天的右腋。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一个血肉之躯,郭沛天能将这兽鱼逼到如此狼狈却已是人中之极。一声惨叫之后,兽鱼终于撕裂了自己的整根脖子,四尺的脖颈和一颗扁长的头颅在空中划了一条低沉的曲线缓缓下坠,当然,那头颅还紧紧衔着郭沛天的半只膀子,鲜血顿时如泉一般地喷涌起来,有绿的,亦有红的。 第十九章 - 瞒天 “扑通……”,一声巨响震彻在我的耳畔,水花奋力地溅着,直将许多条死鱼崩进了离岸边不近的小树林中。 首发而此刻我却已扶着郭沛天的身体跃到了岸上。至于那颗我朝思暮想的头颅,早已经被郭沛天用左臂紧紧地搂在腋下。爷俩落在地上四脚朝天地躺着没命的喘气,郭沛天在长喘之余,暗暗在丹田内运功发力调整内息将右臂的流血止住。“妈了个巴子的,下回再有这事而老子说啥也不干了!”,郭沛天忿忿地道,言罢,爷俩对望了一眼全都忍不住笑了。休息了片刻,郭沛天迫不及待地道:“霖儿,咱们动作得快点儿,否则你娘的尸身便要凉了”,言罢,他也顾不上右臂的疼痛,将左手戳进兽鱼的眼眶,将它的右眼整个儿地掏了出来。“娘的,爷爷拿一只右臂换你一只右眼,真是吃亏,真他娘的吃亏!”,郭沛天又情不自禁地开骂起来,他只是骂了几句,还未待它骂得过瘾之时,只见他手中的鱼眼开始疾速萎缩,郭沛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再想伸手去捂已然来不及了,转瞬之间先前像一只人头般大的鱼眼迅速蒸腾殆尽,留在他手心的仅仅是一张只有拇指甲大的、几乎完全透明的眼膜。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郭沛天被惊得瞠目结舌,忙转头向我说道。我心中一惊,突然想起华莱士在怀德店房之中所讲到的用鱼眼膜去包裹血玉粉的事情,没错,这兽鱼的眼膜一定像华莱士所说的,像一只装茶的茶叶袋儿,血玉粉不能立刻溶在血中,却可以将血玉粉的功效慢慢发挥出来,而这只眼膜本身一定也有许多令人瞠目的药效,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儿,我不禁在心中暗道。 想到此处,我与郭沛天道:“爹爹,没错的。‘捏骨天师’梁自己就是这么说的,兽鱼之眼最大的用处就是这幅眼膜!”,郭沛天听罢心中脸上现出欣慰,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这一只胳臂倘若能换回你娘的一条性命总算也没白丢,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我瞥见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一见此景,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叹郭沛天此人对徐三娘子的痴情,想这个在江湖上谈之色变的杀神,竟然也有侠骨柔情的一面!郭沛天将眼膜小心攥在手中道:“霖儿,你不说要用这鱼眼惑敌么?赶快将它取出来,省的一会儿腐烂掉了!”,听罢此言,我如梦方醒,连忙解下承装‘参露’的小瓷瓶子。 此时此刻我的心动了:兽鱼一共只有两张眼膜,此刻一张已被郭沛天拿走去救徐三娘子,而另一张倘若放入小瓷瓶就相当与给静玉判了死刑——这世上虽有第二只兽鱼,但却再没第二个天池,更没有第二个肯舍一条胳膊搏命的郭沛天,究竟是以之诱敌还是封存起来去救静玉呢?这是个问题!正烦恼着,我的眼光突然落在郭沛天的手上,一股歹意亦我胆边油然而生:郭沛天手中的这张眼膜倘若救不活徐三娘子就算暴殄天物了,倘若将她救活的话形势则要更糟,那我这的真实身份势必会彻底暴露……郭沛天一生都是在戏弄别人,知道此事之后,愤怒的他恐怕会寻遍天涯海角将我逮住撕成碎片才能消气,所以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徐三娘子复活的。我伸手将另一只鱼眼取了出来,鱼眼见了阳光之后迅速蒸腾,片刻之后也变成一副眼膜。我故意拖慢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伺机而动,郭沛天却全然不觉,满含爱意地与我说道:“霖儿,你知道么?爹爹当时胳膊是可以抽将出来的,不过我依然还是和这孽畜拼了,我之所以牺牲一条胳臂去斗这鱼,为的就是弥补这二十年来亏欠你们娘俩的情分。爹爹生性不羁,根本没有拖家带口的心情,就想整日浪迹天涯去过独身一人的逍遥日子,不过你不一样,你和你娘相依为命二十载,吃喝拉撒都是你娘管你,我这个爹虽然能勉强照顾你不死,却无法指引你成人成才,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娘活过来,好好地管教你,让你真正成为栋梁、光宗耀祖!至于你娘苏醒之后,我便会悄然遁去,从此再不见她一面……”,郭沛天说完语气开始哽咽,停在原地低下了狮子一般的头颅,我清楚地看见,地下有几粒浮尘正裹着伤心的泪水在打着转。 我的心软了——没错,郭沛天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但纵使这样的恶人也会有如此的善念,会为我这个欺骗他几年的‘假儿子’牺牲掉他最引以为傲的右臂,这只右臂是他在江湖称霸的资本,没了它,郭沛天就像是一只出了林的猛虎,入了水的雄狮,纵然凶猛却再也无法施展出他的绝世武功——这在险恶的江湖里无异是自杀,而这一切仅仅是出于对我这个‘假儿子’的父爱……想到此处,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实在没法忍心对着这个人下手,即使这个机会是转瞬即逝般珍贵。 首发受到这股无声大爱的鼓舞,我亦放弃那段不值一提的儿女情长,毅然将鱼眼膜放入盛参露的小瓷瓶中,说来也怪,这眼膜甫一入内立即融得无形无态生出一股淡淡的烟。 “等等,霖儿”,郭沛天突然阻住我道,“你若想将那些日本人倾巢引来,光拿这瓶‘参露’回去还远远不够,这兽鱼的皮肤乃是出奇地柔韧,爹爹给你撕下一块儿带着”,说到此处,郭沛天将眼膜交到我的手中,弯腰抬起左臂撕了一块儿人头般大的。我张手一摸心中不禁一惊,这怪物的皮果真是柔韧无比,若非是郭沛天十成内力去剥,即使是妖刀子弹也无法将之割破,的确是一件难得的奇宝啊!郭沛天抚须笑道:“怎么样?我就不信这群倭人见了这刀枪不入的宝贝能不心动!你只管带着‘参露’和鱼皮回去,将哈尔滨他们的主力给我带到这座山前,爹爹在救活你娘之后自会用这鱼皮给你制作一身软甲,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将这些倭寇尽数斩杀与不咸山前,也算是洗刷了我郭家的一世骂名!”,一见郭沛天说得激动,我忙开口赞道:“大善!大善……”,心中却在不停盘算要如何才能逃脱出山,避免与徐三娘子相见。想到此处,我道:“爹爹,吉林辽宁两地相距很远,孩儿报国心切,救我娘的事情孩儿就不参与了,我想即刻出发回到抚松去见那倭国首领!”,郭沛天点头答道:“可以,明日一早你就放心地走吧,你娘就由我来救!”,我见他心中不疑甚是欣喜,便与他一齐重回到山洞之中。 那口朱红色的棺材依旧横在石床之上,郭沛天回来并不说话,盘膝坐在床上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入其内。过了许久,他将棺材盖子掀开,温柔地说道:“婷儿,你放心罢,明日傍晚天哥就让你魂归阳界!”,我在一旁听得心悸,亦凑过来观看,借着烛光,只见徐三娘子的皮肤已有几分血色,虽然尚无脉搏心跳但却不太像是一个死人。她的身子裹在半匹绸子当中,再不是一副赤身裸体,这显然是郭沛天从山下带上来的。郭沛天看了一会儿又爱惜地将棺材盖子合上与我说道:“霖儿,快睡吧……”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天光刚刚微亮我便起身告辞下山朝抚松镇飞奔而去。我既是立功又是逃脱,迫切的心情促使脚步飞快如梭,想当日关云长身下的卢宝马在此,恐怕也要被我活活气死。长话短说,还不到半日我便赶回抚松地界。甫一入镇,在此的日本兵立即发现了我,不消半刻我就被重新带回到樱井的身前。樱井一见我形单影只面上生疑,问道:“刘先生,我不是给你带了二十个精壮的卫兵么?他们在哪儿?河野少佐呢?”,我双手一摊将眉毛一挑答道:“全部殉难了!”,樱井听罢大骇,旋即又暴跳如雷道:“刘知焉,你别和我耍鬼点子,你不要忘记和你一起同行的少女还被我羁押着!”,我哼笑一声答道:“怎么会忘?倘若没有她在你手上我也不会回来听你鼓噪!”,一见樱井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我故弄玄虚地板起脸道:“樱井阁下,你先别急,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有一祸必有一福’,河野少佐虽然罹难,不过我却将你要的‘参露’给拿了回来……”,“是么?”,樱井一听此话两眼放光,脸上也现出一丝惊喜的意思完全将河野之事抛在脑后,“参露在哪?”,樱井像疯了一般地将手伸向我索要,我将腰际的小瓷瓶交还给他道:“喏……就在这里,还有,为了赔偿你的河野少佐,我还给你带回一件宝贝……”,说到此处,我将那一块儿兽鱼皮从背囊中取出交到他的手上。樱井将鱼皮放入手中抚摸几下,横着抻了几下,纵着又撕了几下,不禁叹道:“这是什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一见他发问我心中高兴,便将努尔哈赤寝宫与天池水怪之事添油加醋地叙述一遍,当然,天池的位置我始终没有提到,而地洞里的那条大蛇被我移花接木变成了水怪。 樱井听罢嘴咧得巨大,惊问道:“长白山中真有这样的暗道?”,我答道:“那是当然。那里面人参成堆,我拿回来的只是些崽子,不信你瞧……”,说到此处,我将腰际那几根六品叶宝参递在樱井手上。樱井接过细细查过芦头之上的斑纹,也不禁叹道:”这的确是宝参,六品叶!没错!“,我又道:“可惜洞内有这么个畜生拦着,河野少佐拼尽了性命也才击伤它一只蹼脚,这块儿鱼皮就是从它蹼脚上掀下来的,河野少佐临终之前委托我一定要将这个信息转告给你”,樱井轻轻抚着鱼皮道:“也难怪河野对天皇陛下这么有孝心,这块儿鱼皮的确是当事之宝,别说刀枪剑戟……即使子弹恐怕也无法穿透,只是尺寸太小,做一身软件是远远不够的”,樱井边摸边摇头,不知是为河野的命运还是鱼皮的尺寸。我在一旁接道:“樱井阁下,河野少佐在临终之前还说,要我从洞中逃跑回来带上大日本的精锐不对去采集‘参露’,去围剿这个水怪,万万不能丢掉这个良机!”,樱井兀自咂摸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没错……我只知道关东地广人稀、资源丰富,想不到还有这么多让人惊骇的宝贝……天皇陛下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樱井双眼朝下看着,眼光空泛,一手拎着鱼皮,另一只手在表面抚着,像是在谋划前路又像是在斟酌一件极其决定的难事。良久,他终于开口和颜悦色地道:“刘先生,方才樱井的无礼还望请您多多见谅,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这‘参露’正不正宗还要由哈尔滨的博士试验之后才能决定,在此之前还烦请你与我们去一趟黑龙江”,一听此话我心中甚是高兴,但表面依然扮出一副愤怒的表情道:“樱井阁下,你说话总不能是儿戏吧,我千辛万苦将‘参露’带回来给你,你不放我的女人……怎么反倒想将我也囚禁起来?”,樱井脸上现出几分尴尬道:“刘先生,一切绝非儿戏,我们大日本的科学家是不会撒谎的,只要你的‘参露’品质过得去,我一定会将您的女人原样奉还,另外我还要赏你重金,给你一份光宗耀祖的体面官位!” 我假意考虑了许久,最后才叹气说道:“唉……从了你吧,谁叫我的人还在你们手上……”,樱井嬉笑道:“刘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甜蜜爱人儿被我们羁押几天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你想啊:待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占领关东全境之后,我将你的忠义之举禀告给天皇陛下,他老人家怎么还不赏你个一官半爵的,到时候你直接从一个平头百姓变成官人儿,这可是你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哪!”,“是,祖坟冒烟!”,我硬硬地答道。樱井一见斗嘴与我占不到便宜便道:“刘先生,你这一路也蛮辛苦,今日早早歇下吧,明天一早我和你一齐去哈尔滨!”,我点头退下饱餐了战饭,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十分我二人一同登上一辆深黑色的小汽车,被两辆深绿色的军车夹在当中就朝东边开去。 小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两日,我也在这一路之上查到看到太多不平之事。经过旅顺口一役,日本人的势力实际已经压过了沙皇俄国成为关东大陆新的霸主,许多闯关东的山东、河北、天津人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困苦地过活,被压迫得生不如死,纵使如此这万恶的小日本儿依然要去研究什么细菌武器还残害这些良民,想到此处,我的拳头攥得紧紧,心中更是坚定了即使拼死也要一毁哈尔滨总部的决心。正在我思考时,汽车已经驶进哈尔滨城东一大排平方之间,远处深黄色的眼色正是日本人明晃晃的戒严区。我心中暗道:“这就是他们的总部了” 汽车缓缓开进其中,樱井一下车迫不及待将总部的所有将领召集过来开了个小会,在会间他将我采到的‘参露’瓷瓶交到几个医生模样的人手里,并将手头的兵力做了一轮简单的部署。待一切全部完成,樱井喘了口气道:“刘先生,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吧,博士们需要一些的观察时间,我亦需要时间调动盘踞在左右的精锐的关东军,倘若你这‘参露’真的有效,我马上遣大军与你重回长白山内,你看可好?”,我答道:“樱井阁下,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樱井问道。“所有试验必须有我在场,否则‘参露’好与不好没人可以作证,并且在试验的人死之后,你必须出钱给所有人一人买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法事和下葬的全程都必须由我决定时间地点!”,樱井听罢笑道:“哈哈,我以为是什么条件呢!这当然可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信奉鬼神,你给他们求棺材是让自己从心结中解脱出来,可以!我答应你!”,说罢,他一挥手朝手下将了几句日语,不消片刻有医生打扮的人送来两只纸盒,我打开其中一只,只见其中搁着一盏雪白的帽子,一副密实的口罩,还有一副纯白色的衣裤。 “穿上它,和我们一起去实验室欣赏人间的极致美景吧”,樱井说罢二目放光,将衣帽穿上。我褪掉外衣外裤也捂了一个密实。待几人穿罢,我俩随着之前几个博士一起向东走去,拐过几道跨院儿,前面一排平房之中现出一阵连绵不绝的哀吟。一个中年的博士将门打开把我们几人让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屋中甚是整洁,在靠墙的病床之上躺着老、中、青三个男人,这三人均被扒得精光,嘴被布团紧紧堵住,手腕和脚踝亦被嵌在墙上的铁链栓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三人身上未有一处伤疤。这时方才开门的中年博士开口对我笑道:“刘先生,药我已经配好了,以前的药传染性好毒性就弱;毒性要强了,又没什么传染性。您的‘参露’倘若好使,三五分钟之内就有结果!”,说完此话,他与樱井又用日语交谈一番,讲完之后,樱井讪笑着与我说道:“一会儿龟田博士给一人打完针后,我们几人就躲在玻璃窗外远远地看着,中针半个小时正是病毒发作猖獗的时间,之后就没危险了!”,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不消片刻,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从柜中端出一盏纯白的托盘,托盘正中放着一支玻璃器皿,龟田博士取出一支针管儿娴熟地安插上针头从器皿当中抽了半管液体。他聚精会神地向外挤着空气,直到针管儿中的液体呲出几滴将地下的尘土裹在一起。坐在病床上的三人一见眼睛俱是睁得很大,手脚扑腾着尽着本能去抗拒,可是嵌在墙上的手铐脚镣是如此之牢,他们只是身体勉强地歪拧了几下,身体根本没有丝毫的气力去抵抗。龟田博士用二指夹着针管儿在三人面前踱了一圈儿,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又审了审位于当中的汉子,最后又走到年迈的老人身旁,他想了一会儿,仿佛是死神点卯一般,最终一指老人说了一句日语。再看他身旁的两个年轻医生如狼如虎一般地一左一右将老者的胳膊紧紧按在墙上,龟田竖起针管儿,将纤细的针头小心翼翼地扎进老者淡绿色的血管儿当中,我心中暗暗发颤骂道:“敢情这群畜生就是这么对待我们中国百姓的!” 龟田用手轻轻地推着活塞,他的眼色凶狠、贪婪,仿佛是一只猎兔的灰狼,我眼瞅着针管里的液体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支空囊子,龟田做罢将针管稳稳地放入托盘之中,长叹一口气。打完针后他也顾不上收拾托盘,一挥手便率着我们几人出了门外远远站在玻璃窗外观看。过了有五分钟左右,老者口吐白沫,眼睛开始上翻,但又过大约五分钟后,老者变得异常亢奋,开始张牙舞爪地摆出一副快乐的神情,老者左右又摇摆了五六分钟,突然毫无征兆地垂头而亡,借着靠在他身边的汉子开始重复他的动作,口吐白沫、眼睛上翻;之后是在一旁的孩子。龟田看得双眼冒光,不住用手鼓掌叫道:“正宗,果然是正宗货!”樱井见罢亲切地将我拉在一旁道:“刘先生,这下我的真相信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就给吉林方面打电话,让他们放了你的女人”,我又道:“还有棺材,我要眼睁睁看着看着这三个人装殓才能安心”,樱井一脸理解地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先生既然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祖国,我当然不能再让你蒙受鬼神之屈,放心吧,棺材我方才已经让手下去定了,还有两三个时辰就能做好运到,趁着这个时候,我们还是赶紧商议一下回吉林采参杀鱼的细节好了!” 第二十章 - 终章 在‘验证’了参露的不凡作用之后,樱井马上喜笑颜开。 首发欣喜之下他果然没有食言,在我面前向抚松镇的日军拨打了电话,在电话当中,我听到了郡主空灵而又柔弱的低泣,经过几番劝解之后,我终于让郡主又有了重回北京的年头,趁着话头,我又让樱井派出专车,要他们直将郡主送到北京才能回来。樱井借着高兴欣然应允,待一切均安排妥当,樱井将我请进正厅问道:“接下来便是去围剿那条深潭怪鱼了,你和我粗略讲讲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模样?”,我故弄玄虚道,“那怪物颈子就像是一条海蛇,头是扁的,身子比你这儿三辆军车还大。他凭着这副韧皮几乎让河野少佐的精锐小队全军覆没,最后是河野少佐用匕首才拼命从它的蹼脚之上割了这么一小块儿皮下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九牛一毛!”,龟田博士恰巧也在周围,一听我的描述接道:“阁下,属下听这东西仿佛就是白垩纪在东海和日本海生活过的蛇颈龙……”,樱井惊道:“那东西……不是早就灭亡掉了么?”,龟田摇头说道:“并不尽然,无论生存条件多么苛刻,总会有漏网之鱼存在的,况且这种怪物生活在深海,地面上的变动对它的影响并不十分大……”,说道此处龟田思考一会儿,神情突然变得很兴奋,又道:“阁下,倘若这东西真是蛇颈龙的话,我们就真的发达了!”,樱井问道:“龟田博士,怎么个发达法?”,龟田又说:“这怪物的数量极其稀少,说全世界它只有一头也不为过,而且平时它素生活与深海之内,依靠寻常的捕捞技术根本没法捉到,这次这怪物被憋到山洞的寒潭之中乃是一个机缘,一个上天恩赐我们的机会,倘若我们能将他抓到一是给天皇陛下脸上增光,二是让我们大日本帝国生物学术界领先他国一步,第三,我们的名字一定会被历史所记载。有名有钱有官,这便是我们无上的荣耀啊!” 龟田的一番话将樱井说得也是二目放光,两人手握着手宛如是亲密的兄弟一般。我亦添油加醋说道:“是啊,这种名垂青史的事谁都不沾上点儿光?一百年后,不……或许在一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在谈论起这件激动人心的事情时还能够记得我们的名字,乖乖,名利双收!过瘾!”,我这一番话说得樱井性起,趁着高兴,他又拨了几通电话,待打完之后,他兴高采烈地同我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将轻炮连和大日本帝国引以为豪的工兵班也叫上了,可以说帝国在东北全部的精锐至少有四分之一参与了此次行动,这本身就是创造了一次历史!”,我在心中暗笑道:“樱井啊,樱井!只要我调虎离山能够成功,别说是四分之一,就是四倍、八倍的兵力我也得将你摁死在地上!”,众人一番话后,一个日本小兵从堂下上前报告,我听不懂日语只能懵懂地察言观色。这时樱井笑道:“刘先生,棺材运来了,你可以随着龟田博士一起回去将三具尸体成殓起来,葬在什么地方你说了算!”,我一听心中暗喜,急忙与龟田一起回到远处,但见宽阔的院落之中停着三驾平板车,三个中年脚夫正坐在一旁抽着旱烟聊天。龟田上前用娴熟的中文与他们说道:“你们赶快进屋去将那三个人装进棺材里面,至于之后怎么个埋法,你们只管听这位先生吩咐便好了……”,说罢,龟田朝我一摆手道:“刘先生,我还有些私事,就不在此叨扰了”,我点头答应,其实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职业习惯让他产生一种尽量远离尸体和病毒的单纯动力,他只是不想被三具‘尸体’污染了身体罢了。 不消一会儿,龟田已走得无影无踪。三个脚夫也已分别将老、中、青三人的尸体装入棺材之内,我赶紧从怀中掏出三块儿沉甸甸的银子与他们说道:“你们且听好了,这棺材不准钉死,也不要埋入地下,你们只需用车将他们推到无人荒郊扔下便可,之后的事你们便不必管了,我自会找人安排,切记,要严守秘密,不要多嘴多舌,否则不仅银子没有,你们搞不好连命也会搭进去……”,这时一个稍为年长的脚夫将银子接过来答道:“先生您就放心好了,既省劲儿又有大块儿银子的事谁不爱干?您就放心吧,我们哥仨一定会按照您吩咐的去做,不差一分一毫!”,说罢,另外二人也来取走了银子,听着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心中稍稍放下,临行之前,我又按运内力将每只棺材底板抠了几个指头粗细的透风孔供里面人醒来呼吸,这才安心地将几人放在平板车上推走,护送他们行了几道关卡之后,日本兵一见车上拉的是棺材谁也不想去触这霉头,他们三人倒也走得安然。我暗舒了一口气,心中不禁生出些得意的感觉。 长话短些,两天之后,平房区里开始络绎不绝地有外来部队来访,每到一个樱井亦是不厌其烦地给我一一介绍,我在心中暗暗揣摩道:“病毒博士、炮兵连、工兵班、机枪队几乎全到齐了,日军囤积在哈尔滨的这点儿精锐部队也差不多被我网罗个遍,行了,冲着这么多人即便搭上我这一条命也值了!”,为了害怕夜长梦多,我急忙去樱井那里请求出发,樱井几人自像热锅上的蚂蚁等得比我还心急,见我没有异议便将来时三辆军车装的小兵全部卸下留在哈尔滨,又这些精锐部队装上三辆军车,军车与小汽车冒着黑烟又颠簸着向西驶去。车行几日众人终于又赶回了抚松镇,这时郡主已然被护送回京几天了,我在心中回味着我俩一路上的点滴,从隗掌柜派莫、巩二位先生盯梢陷害我到在奉天郡主与斎藤大佐起了冲突又被樱井抓住,这一切虽然来得短暂但却显得足够让人回味。回忆之余,我又深深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叹息,为中国此刻的不幸命运叹息了一番。 众人在四爷家中落了个脚,将去往不咸山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番。我心中暗暗盘算道:“这次来人不少,倘若能将他们带至郭沛天的山下则是最好,不过徐三娘子要真地被兽鱼之眼救活的话,盛怒之下的郭沛天定然不会放了我,到时候他恼羞成怒倒打一耙也说不定,看来还是重回救路去山洞中去寻‘捏骨天师’梁自己比较把握”,想到此处,我便暗暗将路线固定在如秋谷北端——那片雾气蒙蒙的山洞口中。 时间又过了两天,难以按捺的樱井和龟田几人屡次向我提出行动。我一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答应他们即日从抚松出发。行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想我第一次走过这条小径是怀着少年暴富发财的美梦而来的、第二次是与洪屠户、静虚道长、胡老三等人为了护佑关东的安宁,而第三次则是在天池学艺归来去江门去找白昱思去报仇,这是第四次,或许也是我最后一次去走这路,这一次我是为了民族大义,作为一个同民会员,为了协助孙武先生的革命出山。虽然只有这次有去无回的风险最大,但却是我心里最坦荡的一次。我率领着四五百人的大部队在密林当中来回兜了几日,为的便是在进洞之前尽量消耗他们身上的能量,减少我和大蛇得胜的几率。在第四日的凌晨,众人终于就进入了那片迷雾——当年的鹰巢前面。 奇怪的是,数月之前还空空如也的树上此刻突然有了一只鹰巢,几只雏鹰在鹰巢里懵懂地向外探着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的思绪又被带到六年前那个傍晚,我和小宝儿力战老鹰的场景。正在我努力地回忆着,身旁的樱井轻咳了一声,将我从莽莽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我长叹一口气并暗笑道:“是自己渐渐变老还是已经预感出此行的危险?怎么一停下来脑子就是那些感怀的事情呢?”,摇了摇头之后,我便将山洞的位置指给他们观看——前些天我和河野进入的痕迹还在,不仅掩盖绿光的杂草被掀开了,而且河野等人的尸体也横七竖八地陈在峭壁之中就更增加了我此前言语的可信度。我指着那个冒绿光的洞口朝他们说道:“喏……就是那个洞口了!”,樱井手搭凉棚望了几望,小心翼翼地派兵遣将,让工兵队在前,冲锋部队在后,我们和龟田等几位博士紧随其后,留炮兵部队尾随着垫后。商议已毕四五百人便在树上束了七八根绳子,小心翼翼由山顶分批进入了山洞。 幽静的山洞瞬间变得十分嘈杂,几百个人将过道塞得满满登登,我翻动着石台上的活动文字,重新又将‘清、主、安、康’四字排列在一起。待一切做完之后,只听得石门轰隆作响,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几十个工兵拿着锹铲在前边开道,几百个配着冲锋枪的军兵跟在他们身后,樱井和龟田二人亦在后面紧紧跟随着,不消一会儿众人又回到了那间大厅。借着这间大厅的宽大尺寸,几百个人瞬间又显得不甚拥挤。大厅之内空空如也,上次大蛇顶开的十几棵棒槌不知怎么又回到原位,十几根芦头迎风飘舞着显着分外地喜人。樱井一见芦头心中不禁一喜,拍着我的肩膀道:“刘先生,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这些极品人参的底下肯定会有许多关东的‘棒槌蛇’,利用这些优质的‘参露’,我们便能制成骇人听闻的传染毒药,所有与大日本帝国为敌的国家都将不复存在,是的,不复存在!”,樱井愈说愈是尽兴,索性将妖刀拔出,命令工兵将一袋又一袋的硫磺粉倒在地上。一见此景,我心中一惊,暗道:“看来樱井是对棒槌蛇早有防备,这硫磺粉正是毒蛇最为害怕的物件,如此看来梁自己和大蛇此番也难有作为了,这可如何是好”,正在此时,龟田上前和我说道:“刘先生,这人参确实找到了,那个骇人的怪物呢?那条‘蛇颈龙呢’?在哪里……?”,“哦……唔……”,我支吾了几声,随便指着一个石门说道:“上次我和河野少佐是在这里看见的,原先这石门还是打开的,怎么这次竟然关闭了?”,樱井一听摇头答道:“关闭了倒无所谓,我们有几十个工兵,此番我遣他们前来就是为了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的!”,说罢,他大手一挥,几十个工兵纷纷抡起锹镐器械,开始在山门底下作业。 过了有半个时辰,那道山门依旧是稳若泰山、岿然不动,樱井急得来回巡视,对那帮工兵又骂又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个工兵传来惊呼之声,继而石门轰隆隆竟然自己打开,在打开的一霎那,经由其中吱吱喳喳蹿出二三十只巨鼠——这巨鼠与此前我与小宝儿所见到的尸油巨鼠一般无二,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我一见心中暗喜,知道这定然是梁自己在暗中搞了动作,于是赶紧纵身向后退去,不过在前方挖掘的几十个精锐工兵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许多人的手臂、小腿被巨鼠咬得血肉模糊,不到片刻这支精锐便被巨鼠啃得所剩无几。除我之外,众人全被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吓的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冲锋队的人率先恢复了神智,子弹如同苞米粒子一样地射进了巨鼠的身体之内,石门之外霎时间成为一片红绿交错的海洋。 待一切烟消云散,龟田带着手套上前将巨鼠的绿血轻轻蘸了一滴,与此同时,洁白的手套迅速被腐蚀变黑,龟田忙将手套褪去,大赞道:“樱井阁下,我们这次真是收获颇丰,这老鼠血亦是极毒的东西,可以为我所用!”,樱井点头叹道:“可惜这群老鼠来势太猛,白白将我们这一队精锐的工兵班给葬送在了”,龟田听罢不言,又换上一副手套将拎着巨鼠后背的鬃毛高高拎起与樱井道:“中国真是物产丰富,这东西也不知叫什么名字,你看它生得多么丑陋!”,二人戴着手套拎着巨鼠比比划划你一指头,我一指头戳着巨鼠的身体,哪知这只巨鼠还未死透,被二人戳了几下竟然一下回光返照地苏醒过来了。甫一睁眼,巨鼠发现自己正被龟田拎在半空,它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将利齿恨恨咬在龟田食指和中指之上——只见龟田的右手鲜血迸流,两根指头竟然被巨鼠活活叨下衔在口中。巨鼠这一系列动作做的虽快,但却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破鲁缟,激斗之后巨鼠将头往下一耷拉,便悄无声息地死了。 龟田历经这飞来横祸小脸吓得煞白差点儿都快哭了,一见他断裂为两截的、向外冒着绿水儿的手指,我在心中暗笑道:“俗话说得好:‘玩火者终将自焚’,你这一世害了无数的人,今天我也要你尝尝被毒的滋味如何”,想到此处我也随樱井一起凑上前去对龟田嘘寒问暖假意关心一番。龟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借着大厅明亮的长明灯,他的脸色开始发绿、发黑。不到一刻,龟田开始呕吐,继而开始上吐下泻,所有人全被呕吐物的怪异气味所震惊了,几位年轻的医生开始上前急救,不过这些全都是徒劳,又过了不到一刻,恶贯满盈的龟田终于两眼向上一翻,告别了他罪恶的一世。樱井有些胆寒,他向我问道:“刘先生,你先前并未说过洞中还有这要命的东西啊!”,我忙搪塞道:“樱井阁下,上次还没有咧……不知它们是从哪里爬出来的,既然这洞里都有怪鱼出现,那么有几只硕大的耗子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是吧!”,樱井听罢咧了咧嘴,问道:“那深潭和怪鱼究竟在哪里?”,我指着石门说道:“就在不远处了,进了石门再拐几个弯儿就是了!” 待一行人胆战心惊地列队进入,只见其中正是一间更大的厅堂,这间厅里依旧挂着几十盏硕大的尸油灯,尸油在半空中缓缓地燃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我左右探视,去寻梁自己和大蛇的踪影,可寻了半刻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在旁,樱井焦急地问:“刘先生,你说的那个水潭究竟在哪里?”,“就在这儿!”,还不待我回答,右边传来梁自己熟悉的声音。我和樱井甩脸一看,只见梁自己正骑在大蛇头顶一手抚着蛇头,一手指着樱井骂道:“小鬼子!你要的所有东西都在我的身后,不过你能不能到……却要先问问我身下的大蛇答不答应!”,正在此时,樱井警觉地退回到日军的冲锋大队身后,几十杆冲锋枪‘唰啦’一声将枪口齐齐对准了大蛇的身体,梁自己自知不妙,急忙顺着蛇鳞滑落至大蛇身后,与此同时日军的枪口齐窜着火舌朝向大蛇的头、身猛烈射击。那大蛇倒也聪明,将头一蜷把整个身子外露出来任凭打击。子弹在触碰蛇鳞之后像珠子一般向四处反弹竟弹到樱井脚下几颗,直吓的樱井‘巴嘎,巴嘎!’不止,我看得心中好笑,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梁自己和大蛇的道行。 冲锋队的失利让樱井很是失望,正在此时,那条大蛇却开始了反击:只见它一边使头朝后保护着梁自己的身体,一边抡起尾巴朝前倒行攻击日军,不得不说,它那条尾巴果真是舞的风雨不透,直将站在最前的冲锋队击得落花流水、骨断筋折。我在心中暗暗高兴,表面上却也跟着樱井几人纷纷后退装模作样。在退出第一道石门之后,梁自己的大蛇并没有追将过来,樱井喘了口气同我说道:“刘先生,你将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又是巨鼠又是大蛇的,怎么之前你却从没提到过”,我将双手一摊,为难地道:“上次我和河野少佐并未见到这些怪物,否则凭我自己是断然难以回来的”,樱井诡笑道:“不是吧?刘先生,我看这里头倒有几分蹊跷,你不是预计好了要让我们这些大日本帝国的精锐葬身在这无名山洞里吧?”,与此同时,几十杆冲锋枪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我,一见此景我急忙故作紧张答道:“樱井阁下,天地良心,我刘知焉绝对不敢有此想法!”,“是么?”,樱井审视了我几番,向身后一挥手,这时在他身后的炮兵从木箱当中取出一架崭新的小钢炮出来,樱井接过递给我道:“你若想证明你的清白,只需用这门野炮去轰大蛇一炮,谅这条怪蛇的身体如何坚硬也招架不住炮弹的威力!”,说此话时樱井两眼目露凶光,脸上却是一副笑态。 “这个……”,我迟疑了,樱井狞笑道:“怎么?被我猜中了么?”,我忙摇头回道:“樱井阁下……不是的,我也想朝大蛇开炮,只是我身为一个抬参的药农根本就不会打人放炮啊!”,樱井将钢炮放在地上,又取过一枚炮弹同我说道:“刘先生,位置的摆放、角度的调节当然不用你去操心,你只需要将这枚炮弹倒着塞入炮筒之中便行了”,说罢,他双眼的凶光变得更加明亮,眼神亦开始骇人起来。众人正在说着,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嘶鸣,十几个冲锋兵挺着铁枪侦查了一番,满脸兴奋地朝樱井回报了一番,樱井听罢脸上亦是兴奋难捺同我说道:“刘先生,你的机会来了,走,咱们一同看好戏去!” 我被几十个日本兵用枪架着脚步向前挪动,绕过几道拐弯,只见不远处梁自己正躺在地上哀吟,而他身的那条大蛇正与一条白黄相间的花蛇斗在一处,这两个怪物的争斗可谓是惊天动地,坚硬的石洞直被两只蛇头砸得轰隆巨响,而两条大蛇亦是斗得不亦乐乎,全然顾不得旁人。樱井一见喜得连连鼓掌称快,忙令炮兵将小钢炮置于地上,我一边佯视着二蛇争斗,一边用两眼的余光注视着炮兵的动作,只见他用左手固定住炮架,右手去绕一个小小的轮子,随着他的环绕钢炮的炮头忽高忽低,最终终于对到了一个事宜的位置。樱井一见甚是高兴,将一枚炮弹交给我道:“喏……角度炮兵已经为你调好了,你只需要寻找一个机会对准他们将这枚炮弹倒着放进炮筒……只要你能够击死这两条大蛇或者那个老头就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嘿嘿嘿……”,我接过炮弹心中感慨万千:“梁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与其去拿炮去击他老人家,还不如……”,想到此处,我接过炮弹对准了大蛇,小心翼翼将炮弹尾巴探进炮筒三寸,我身后的樱井几人一见此景均是呼吸加沉、兴奋难捺。就在我塞入炮弹的一瞬间,我右手开始同时逆向摇动转轮,这一刻来得宛如电光火石,炮口顷刻只见便由斜上朝向了天棚,霎时间一声巨响从我脸下发出,硝烟携着火光将炮弹击向石顶,只听得头顶轰隆之声巨响,几块儿石子儿开始从天而降,继而是整块儿整块儿的大石落下! 樱井此刻早已被惊得如一只惊弓之鸟,也顾不得下令冲锋手开枪击我,抱着脑袋就往外蹿,其他的日本军兵见状亦是向外逃窜着。我心中念着梁自己的安危便没有和他们一起外逃,就在这一刹那间,一块儿巨石从天而降堵住了洞口,将我和梁自己二人紧紧地堵在洞中。 经过这阵巨响花蛇被吓得不浅,趁着这个机会梁自己的大蛇一口叨在花蛇的要害之处让它一命呜呼。结果花蛇之后,大蛇亦如泄了气的皮球,啪嗒一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只听得梁自己躺在两只大蛇的尸体当中扶着强叹气说道:“郭公子,你怎么不随那些人逃出去?这里是一个死洞,其中没有任何一条暗道与之相通,洞门倘若被封死了,即使我们饿不死也得被憋死在这里……”,我听后心中不禁也有些后悔,樱井和他的精锐部队业已趁着混乱逃脱了,或许他们出了洞口之后会截击郡主,或许他们会变本加厉用更多的中国人做人体实验,或许…… 一道热泪已经从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我垂头丧气地慢慢踱着步,无助地坐在堵在门口的巨石之前。是的,这块儿巨石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郭沛天那样雄浑的内力也不敢说一定能挪开它,而我只有郭沛天三四成的内力,就更不敢奢求什么了。我屏息聚气,尽全力使劲儿推了一推,不动,纹丝不动。我失望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巨石之上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枪声,继而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音,过了片刻,外面声音渐止,外面传来三四个人的脚步声响,我在心中暗暗吃惊:“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知道这处隐秘的场所,而且几百个手持凶器的杀人魔王怎么能在片刻之内就被制服呢?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是友还是敌?杀完日本兵后,他们的魔手会不会伸进洞内……”,想到此处,我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我站在原地不敢走动。突然从巨石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巨响过后一束灯光从裂缝当中射来,几个身影从山洞那头钻了过来,我隐在一旁心中不住跳动,只见几个黑影愈走愈近,为首的高大魁梧,头发如狮子一般散落在两旁,一只胳臂既不协调地前后摇摆着,此时不是旁人,正是名彻海内的‘塞北邪神’魔王郭沛天,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女子的脸上虽显得有些老态,但面色却极其红润仿佛新生婴儿无异,我认得这正是三年前在江门大闹寿宴的徐三娘子;在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红衣男子,虽然身着红衣,但我依然能够认出此人亦不是个生疏面孔,他正是三年前威逼柳依桐成亲并且砍落静玉一头乌发的黑衣小子,徐三娘子的亲生儿子。一见三人缓缓走来,我在心中暗道:“不妙,不妙,徐三娘子果然复活了,虽然山洞得解,但得知实情的郭沛天此刻肯定怒不可遏,论武功、论轻功我哪一样也不及它的二分之一”,想到此处,我便主动从一旁站出来,跪倒在地说道:“郭老前辈、徐三婶婶在上,晚辈刘知焉给您们叩头了!”,我在拜谒的同时,用余光偷偷看着郭沛天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脸色发乌,一只拳头紧握将五根骨节攥得‘咔咔’直响。我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每当攥紧骨节之后必然要杀人,他一把将我的领子拽住,将我由平地拎起质问道:“刘知焉?你不是叫郭镇霖么?还有,你怎么不管我叫爹了?叫啊!”,郭沛天挑衅地将鼻子顶住我的鼻子,一头乱发随风拍打在我的脖颈,让我第一次尝到了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我被郭沛天凌空拎着,不想再用一句花言巧语去回答什么,良久,我叹气答道:“郭老前辈,我是一个罪人,我欺骗了您三年,我罪孽深重,我罪大恶极,杀剐存留都任凭您的发落……”,郭沛天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既然你供认不讳我就成全了你,将你摔成一个肉饼一解我心头之气!”,说罢,他将我高高举过头顶屏息聚气就要去摔,我将二目闭上,在心中默默念道:“静玉,从此你我阴阳两隔再也成不了恋人了,我这个天煞孤星就要去地府报名去了”,想到此处我万念俱灰就等着郭沛天发力那一瞬间。 我的身体开始下落,一切又被放成了慢动作,下移,下移…… ‘啪嗒!’,我落在了地上可竟然毫发无损。这时郭沛天和徐三娘子二人朗声大笑,我迟疑道:“郭老前辈,这……这是?”,郭沛天听罢索性坐在地上笑道:“霖儿!其实在你离山之后我便用兽鱼之眼救活了徐三娘子,她醒来之后一听我对你的叙述即刻起疑,便将亲生儿子的体貌特征描述了一遍,听罢之后我怒火中烧,用了一天时间便赶到哈尔滨的江门,通过调查我终于知道你当时乃是受人陷害,蒙了冤屈被我误打误撞救回山的,而那一切罪恶均起于白家。经过我的调查,白君源在白老爷子生前即与日本人勾搭连环,在白老爷子归西之后更是当了他们的走狗,知此事后我一气之下便灭了他白家满门,将我的亲生儿子救了回来!”,说罢,郭沛天拍了拍那个红衣男子显得分外得意。 这时徐三娘子亦开口说道:“孩子,多亏了你的法子我才能和天哥重逢,我们家三口才能团聚!那三年中你虽然冒名顶替但也是情非得已,我和天哥商议之后决定,既然错了不如就错个彻底——收你为义子干儿,你看可好?”,我一听心中大喜,便答道:“这是晚辈求之不得的乐事,干爹、干娘在上,容干儿刘知焉给二老叩头!”,郭、徐二人一见喜出望外,徐三娘子又道:“霖儿,你知道么?在你调出日本精锐之后的三天之后,孙武先生趁虚而入,在大连、沈阳、长春、哈尔滨几地连续策划起义,日本关东军群龙无首,霎时间就被击得溃不成军退回了本国,现在的关东正是一派安定祥和之气,整个关东地界又回到了我们中国人的手上!”,我听罢她这一言激动得满脸尽是泪光,心中兴奋不已。正在此时,郭沛天插话问道:“霖儿,你有什么打算?”,我答:“暂时没什么打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就在关东扎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待到我老迈难行儿孙成群之时,我便要和他们好好地讲一番年轻时关东的奇事……”,徐三娘子听罢笑道:“霖儿,说到‘儿孙成群’,我倒是给你带来一个人呢?你来瞧……”,说完,徐三娘子去那山洞之外,片刻之后她领着一个白衣女子而来,我定睛一看:这正是此番在江门为我守节三年的,令我为之倾倒的静玉。 “静玉……”,我惊呼道,“知焉哥……”,静玉见我亦是惊得不浅,我俩紧紧拥抱在一起,让泪水尽情地滋润着衣衫,过了许久,我歉疚地说道:“静玉,知焉哥对不起你……”,静玉惊问道:“知焉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长叹一口气道:“天池的兽鱼仅有一只,它的一只眼睛已经为复活徐三娘子所用了;另外一只……知焉哥没有为你留着,而是用在他处……血玉,还有你的头疼病……怕是再也难以治愈了……” 静玉听罢嫣然一笑,反问道:“知焉哥,你是不是发烧将脑子烧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头痛过?” 后记:‘中国之奇,莫非关东’。几千年来,数以万计的文学作品对中原进行了无数的描述,其中不乏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文笔之雄、之细,让我这个生于关东的人非常羡慕,甚至有些妒忌。很长时间之内,我一直在思索一些人物,一条主线,一个描绘关东儿女的独特故事。直到在二零零七年的八月末,这则故事的大纲终于完成,几经修改之后,我在九月初将之发表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版块儿当中。后来,中文在线的编辑意外发现了我,发现了这则新颖的故事,借着编辑的推荐,我又认识了q i s h u 9 9 . c o m这个卧虎藏龙的平台。许多在网线那边的读者每天都来支持我,给我留言,追我更新,让我产生了一种更难以推卸的责任,一种让我将书写得更完美的责任,大约一年之后,经过无数次着墨、无数次修改,本书终于定稿。 希望这本书能够让您更加了解关东,爱上书中的人物,爱上自己的河山。倘真如此,那便是我一生当中莫大的荣幸! 刘明伟 于 二零零八年八月五日 第十一章 - 参场(五) “我眼瞅着那锦衣男子悄无声息地从四哥身后的土中钻腾而出,而他浑身的素衣竟没染上一丝的尘埃,周遭依然宁静如初,甚至连土坷垃破碎的声响都未发出一两声来。我心生疑意,抬头打量面前这个形如鬼魅的男子:他的面皮是如此地粉嫩白皙,柳叶眉,细长眼,玉坠鼻,薄唇嘴,五官细致的就跟个女人一般。他对着我笑了一下,嘴巴微微上翘,眉宇之间渗出一股英气,那股英气是无形的,但却极有威慑力,就像高手宝剑出鞘时迸出的剑气。 我又端详着他的轮廓,这人身材七尺有余,粗看身材虽说不上细瘦,但也绝论不上孔武。一袭白袍自他的颈子而下,直拖到脚面之上。在他身后,系着一张水蓝色的披风,那披风跟随山间的气流上下翻动着,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响出来。他微笑地用眼珠俯视着我,有如君临天下睥睨众生一般。 四哥也仿佛感受到身后的那股锐气,径自转身过来与那男子搭话,在四哥的指引之下,我们三人签订了一则血盟。自此以后,我和四哥两人才得以从那仙境出来,回到不咸山麓继续生活。” “洪哥,你先不要着急说之后的事,俺倒想听你讲讲那名白衣男子的底细”,胡老三听到这儿,忍不住插了一嘴。 “那名白衣男子叫做血参,是一个凌驾于五轮之上的灵族,不咸山内所有的野生棒槌都归他一人掌管,而我们无意闯入的这个所在,就是他闭关修炼的秘园 —— 一个天然的巨大参场,血参告诉我说,三百年前,努尔哈赤也和我们一样,误闯入这个大参场,太祖起兵所需的八八六十四根大棒槌就是从他的参园子里摘的,那时太祖羽翼尚薄,根本没有实力与明朝军队对抗,是血参窥破了天诀,给予太祖六十四根棒槌的恩赐。 还有之前那个绿色的漩涡,乃是血参为了考验我和四哥的人品所造的幻境。我头脑简单,自己中了陷阱还茫然不知,竟然操起削尖的树枝去戳四哥,结果我自己尝到了攻击反噬的滋味。这件丑事,我本打算隐藏到我入棺材那天,可今天提起参场子的事,不得不重翻此事,每每想起,我都臊得满脸发红” “其实洪哥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听完你说的这段,事情的来龙去脉俺是大体摸清了:那血参肯定是有感于四哥的人品,没有加害你们,而是与你们定了那个血盟” “对,那幻境四哥也经历过,但他始终没有伤我那个残像一根汗毛,血参当初就是有感于四哥的人品才决定放我俩下山。那血盟的内容也很简单:我与四哥出山之后,该抬棒槌还可以在参场接着抬,但不可再踏入参场一步,更不能与贪婪之人开口谈参场之事,从此人灵不犯,各自按自己的路子过活……” “等等……”,胡老三伸手阻住洪屠户的话头,冲他施了一个眼色。旋即,他把手伸向牛皮腰带,将那把油黑油黑的盒子炮抽了出来,对着门外咳嗽一声说道:“门外的那位,你还打算再躲多久?倘若不出来,俺的壳子炮可要给你脑袋卯几个窟窿了” “别别别……”,外面响起一个男声,随着声音落下,窗前黑影一闪,木门外蹭进了一个身高过丈的大汉,我抬眼一瞅,这男子金发碧眼,是一个十足的洋毛子相貌。这洋毛子双手举过头顶,向我们赔笑着,我注意到,他年岁大约有四十左右,头顶有一处斑秃。 “你们不要误会,我……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华莱士”,洋毛子紧张得只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华莱士?”,我朝他瞟了一眼,“我怎么听老段说,要从辽西赶回来至少也要两三天” “你说的没错,做客船可不就得两三天么?”,洋毛子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我是接了电报里的密码,知道情况紧急,特意转到大连乘坐快艇回来的。其实半个时辰之前,我就已经回到买办处,老段告诉我,来了一个姓刘的先生,出去了一天还惹了一档子闲事,就连胶澳的保安队的人都给招来了。我听完之后,马上就想来找你们,但当时你们饮得正欢,我没好意思打搅,就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说完,这个洋毛子还学着绿林人的姿势,双手抱拳,朝着我们深鞠一躬。 “哦……”,我点了点头,逐渐解除了疑虑。的确,这个买办处不是谁想进都能进来的,知道密码这件事的,除了那个丰腴的女士官之外,也再没有第二个外国人,想到这儿,我也还了一躬,说道;“我就是老段说的那个‘刘先生’,我是邓宠邓老前辈指派而来的。之前就从他的嘴里听说华莱士先生的诸多事情,没想到您还是个通晓汉语的人” “岂止是通晓汉语”,华莱士一看我们解除了戒备立刻乐了起来,“我对中国的了解,可能比许多中国人还多呢” “哦?”,我抬头注视着他那张得意的脸,现出了一丝怀疑。 “你不信?呵呵,那样我就和你说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华莱士也不见外,搬了只凳子就坐在我对面,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华莱士大嘴一咧,把他所知道的中国,大到三山五岳,四书五经,小到饺子甚至麻将的打法都和我说了一遍,众人听完无不拍手称好,觉得这个洋毛子很不简单。 华莱士越说越高兴,四人不知不觉就谈了一个多时辰。说着说着,话题越来越窄,众人自然而然把注意点就转回到燕叔身上。我知道事情不能隐瞒,就把我与燕叔独孤璞三人经海路去往云南去拜会方唯清,及至后来入穴探墓的经过和华莱士讲了一遍,当讲到燕叔为了救我送命之时,华莱士声泪俱下,泪珠子滚得一塌糊涂。 “老邓死得太惨了”,华莱士也不顾自己的身份,拿袖子把脸擦干,“他不应死的那么早,他本来还答应同我一起去探遍中华的名山大川,一起去寻找那本《太平要术》,现在看来,全都没了,一切全都没了……”,华莱士愈说,情绪就愈发低落。 “不对!华莱士先生”,我忙接了他的下句,“邓老前辈早在弥留之际,就对身后之事做了一个交代。我之所以能来找你,全是拜他老人家的吩咐。邓老没有忘记给你的承诺,我来胶澳和你商量去找这本《太平要术》” “此话当真?”,华莱士擦了擦微肿的眼泡。 “千真万确”,我斩钉截铁地应答。 听完我的叙述,华莱士的情绪好了许多。我又补充说道:“先生,我还有件事要与你说,说实在的,最近这几天,我给你捅了好些娄子” “哦?我倒要听听,你究竟捅了什么娄子?” “在见你之前,我跟老段讲了许多谎话,说自己是德皇派来的密使。你也知道,胶澳的地界很不太平,倘若没有这套说辞,恐怕老段都不会给我发电报的机会。除此之外,我今天上街又恰逢两位关东的朋友遭了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危急的情况,我又和保安队的人撒了同样的慌,保安队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把人放了回来,可最终仍然要你的文书确认才行,你说,这不是给你捅了不少娄子,添了不少乱?” “哈哈哈哈哈……”,华莱士听完哈哈大笑,“我还当是什么天大事情,这根本就不算是问题?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天高皇帝远’,又有一句古话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德皇志向虽长,而身体却远在欧罗巴,事事不能亲力而为,胶澳的这些事情就只能全权交给我们这些臣子来办,既然如此,我不谦虚地说,就是胶澳的土皇帝,只要我肯保你,你在德国人的地界里就肯定没事儿” “呵呵,那就好了,只要这事儿你能帮我捋平,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心满意足的与华莱士说道。 “对了,你怎么不跟我介绍介绍你的两位朋友呢?”,华莱士见琐事办完,便把话锋一转,将视线移向胡老三和洪屠户二人。 “对啊”,我一拍脑门,“刚才光与你说邓老前辈的事了,倒把这两位给晾了起来。来来来,听我给你介绍”,说完话,我赶紧伸手给他们三人介绍引荐。三人互通了姓名,聊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时天色已近二更,饭桌上的酒菜也已经凉得无法下咽,华莱士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金表说道:“天色已然不早,您几位也应早做休息才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第十二章 - 参场(六) 送走了华莱士,屋内三人吹熄了烛火,各自躺在炕上思考心事。 首发我蜷在炕头,辗转反侧了约摸两个多时辰也未能睡着。一闭上眼睛,面前跑的都是之前入山抬参的景象,四爷、静玉、静虚道长的脸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悠,不知不觉地,三更鼓在外面响起,我在炕上翻了十几次身,也无法安然入睡。 “知焉,你也没睡着?”,胡老三轻轻地问了一句。 “嗯……”,我同样轻轻地应答了一声,“今天出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勾起我许多难忘的回忆来,这怀旧的心思一上来,憋住就睡不着觉了” “我也是,想起了以前与四哥一起当胡子的情形,一时难以入睡。呵,你听听你洪叔的呼噜,倒是他凡事不上心,啥时候能够吃得饱、睡得着”,胡老三调侃着说道。 “谁又在老洪的背后说坏话呢?”,洪屠户止住如雷的呼噜声,一骨碌身坐了起来。 “嘿,原来你这个黑炭头也是装的”,胡老三拍了洪屠户一把,“既然咱们谁都睡不着,就不如继续聊聊吧,大不了明天早上再把觉给补回来” “行!”,我和洪屠户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字,说完之后,三人起身坐在炕头,脸对着脸围成了一个圆圈。 “洪叔,刚才因为华莱士的偷听,胡三叔把你讲的关东之行打断。现在有的是时间,您再继续那个话题细细地讲讲吧” “好,我就一齐把参场的东西全给你们讲完,省的你们说我讲话拖泥带水”,洪屠户说完,稍微静坐一会儿理了理断了的思维,继续说道:“我俩与血参签订了血盟之后,他就解除了灵咒,把麻达鬼,鬼打墙这些东西全都卸掉送我们下山。 首发临下山之前,他又反复强调一遍血盟的内容:即绝不能把参场的具体位置透露给别人,尤其是私心较重的人,否则就会遭到老天的报应。我俩再次信誓旦旦保证了一次,血参才满意地将我俩放了回来。 从如秋谷出来之后,我俩回到二龙山。二龙山总辖大寨主武舵见我受了如此之重的外伤,自然要向四哥打听事情的原委。四哥是个直性人,况且当初武大寨主也委实是个劫富济贫的好人,于是四哥思前想后,就把进入参场的经过与他说了。但四哥也留了一个心眼儿,只道出事情的经过,而未提及进入参场的方法” “那最后,武大寨主究竟进了参场没有?”,我和胡老三听到这儿,忍不住地问道。 “没有,他到死那一天也没再打听参场的确切位置,不过这消息却不知经由谁之口传出山外去了。事情又过去四五个年头,武大寨主与四嫂的奸情终于东窗事发,四哥雪夜怒斩了奸夫淫妇的头颅,一手抱着静玉,一手策马扬鞭从二龙山逃出,从此在抚松镇安身落脚,隐姓埋名,再不过问江湖是非。及至后来,二龙山群龙无首,争权夺势的斗争愈发激烈,二寨主全家被三寨主设计杀害,并残害其生前故友,我见形势不好,悄然下山,往东投奔四哥,在抚松做了一名屠户。” 我听后连连点头,心中不禁生出一片感叹,便说道:“原来看似平淡无奇的抚松镇,竟然还掩藏着这么些轰轰烈烈的事迹” 洪屠户摇了摇头,又说:“纵使隐姓埋名,可惜到最后,我俩还是没逃出官军的魔爪。我听说,前几个月官军到二龙山剿匪,三寨主被俘即将枭首。为了活命,三寨主他们又将参场的消息泄露出来,吉林巡抚曾永铭听说之后狂喜万分,依照三寨主他们提供的信息,巡抚轻松找到四哥的住处。三次劝告未果,官军竟然在庙会偷偷劫走了静玉侄女,并将其软禁在一个秘密的所在,四哥为了让静玉免受皮肉之苦,只好答应他们进山寻找,不过四哥在出发之前就找到我,说进入大鸦山只是一个幌子,偌大的山林,即使走一年也走不完,他也只是陪着官军在大山里兜圈子罢了,趁着这个时间,四哥让我赶快出山,去寻找二龙山的旧部,然后广撒大网,去寻找静玉的下落,一旦有了结果,他就葬了关押他的清兵,与他们一起救出静玉” 说到这儿,洪屠户一指胡老三:“之后就如你所看见的,我去了辽东,将你胡三叔找到。这老胡兄弟还真不含糊,一听四哥出了事儿,几乎将所有的朋友都发动了,费了三个多月终于探出了静玉的所在:原来她被关在哈尔滨顺丰大道的一个土财主家里,还被老夫人认了干女儿。我们俩得了信儿,就寻思马上去大鸦山去给四哥报信儿,没想到在半路却遇见一群抚松的老客,他们泣不成声,说在胶澳受了老韩家的欺负,我俩一听经过气得火冒三丈,趁着辽东离胶澳不远,就来到山东帮他们讨一个公道,直至后来你来解救我们,这就是以往的全部经过” “哦……”,我听完之后,终于将这一年中的事情前前后后地捏在一起。“这么说,下一步,我们应该去大鸦山啰?” “没错,按照四哥的安排,我们现在就应该去大鸦山报信,等四哥解决了那帮官军,我们再一起去黑龙江解救静玉”,洪屠户答道。 “那大鸦山大约有多少兵力?”,我又问。 “加上三寨主他们的匪军,所有在大鸦山驻扎的军兵大约有二三百”,胡老三想了想,报出了数目。 “二三百?那咱们又有多少人呢?”,我追问。 “算上我的家丁,差不多……有二十个”,胡老三说完,脸上也有点难看。 “洪叔,胡三叔,如果硬拼的话,别怪侄儿说句丧气话,咱们的胜算委实不高。如果真的要救出四爷来的话,侄儿倒是有一个不用死人的妙计” “哦?你快说出来听听” “二位前辈,我们此去,与其是同他们拼命,还不如乔装改扮,装成入山抬参的老客,在他们的营盘旁边晃悠几天,按照常规来讲,官军在外围巡逻之时肯定会发现我们。你们想,抬参是一个清苦的活计,折腾了大半年,无论官军还是匪军全都会厌倦,我们有很大机会能被他们擒获,乃至收编。只要能和四爷顺利接上捻儿○1,之后的事情不就容易得多了么?” “嗯……”,胡老三听完不住地吧嗒嘴儿,“不愧是读过书的公子,就是比俺们这些大老粗想得周全”,洪屠户听完也是不住地点头,说道:“不错,就按知焉的法子去办,越快救出四哥越好!” 众人商议完毕,外面三更鼓声响起,三人因为了却了心结,身体中不禁萌生了些许的倦意,就各自拽被褥歇息去了。 注:○1接上捻(niàn)儿:东北土话,意为碰到面、接上头。 第十三章 - 重返(一) 可能是由于近海的缘故,胶澳的天气显得很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充满燥热的湿气。我躺在被窝里,呼吸之间都觉着分外的沉重。半昏半醒间,静玉的一笑一颦又无息无声地潜入我的脑中。随着那股咸咸的湿气,她的每个姿态都让我心头有种别样感觉。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静玉、含琢、梦蓉,三个相貌品性各不相同的女人闯进我的生活,她们时而给我带来灿烂的笑颜,时而又却携着血色渐行远去。有时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我,她们各自都应有属于自己的别样生活:含琢这个年纪,她应该与一个云南土司的长子相爱成婚,尝到初为人母的甜美;而梦蓉也应该有自己的花样年华,去尽情地挥霍年轻赋予她的一切。然而,这一切全都没了 —— 只因为我,刘知焉。 朦朦胧胧之中,四更的鼓声又在耳畔响起,看来天色就快亮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清空脑子里的残像,伴着洪屠户的震天呼噜和胡老三轻细的喘气声,不知迷糊了多久,我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洪屠户和胡老三早早起来,把昨日赶到胶澳的关东的老客送上返乡的小艇。华莱士也趁着空闲,给保安队的德里克和母猪龙开了一份正式的文书,赦免洪屠户两人的罪名。至此,除了少量没有转移的难民之外,胶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洪屠户和胡老三把经过同我说完,我心中自是喜不胜收,从床上爬起之后,我简单地梳洗一番,待一切收拾完毕,下人端过石盒,还没等他将盒盖掀开,久违的香味已经从中飘散出来 —— 那是多么熟悉的滋味啊:豆汁儿与胶圈儿,旁边儿还搁着一晚浓酱的豆腐脑,热气腾腾的,虽然没肉,却是绝对的京味。我也没问来由,伸出勺筷便吃,洪屠户和胡老三他们也不说话,就在一边看着笑。 风卷残云佳食去,大腹便便知焉来。不到一刻钟,我便扫光了桌面上的所有吃喝,待下人收净了碗筷,我便与他三人重新商量起动身返回关东的事情来。我的意见是很坚决的,越早返回到关东,越早救出四爷越好,洪胡二人亦然,唯独华莱士面露难色。 我是理解华莱士的,一个外国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理想,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来折腾了好几十年,一不作恶国人,二不浸淫女色,唯独对一本奇书情有独钟,单凭这份精神也值得凡人敬仰。只可惜四爷身陷深山,静玉在哈尔滨也是近况未卜,我难得有一份闲心与之商量找寻找《太平要术》,于是只能劝解他暂时在买办处等信。 华莱士内心很失落,我看的出来,而他又是日后我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为了平息他的情绪,我临时想出一个主意:先把洪胡二人支走,再把华莱士叫到内室,将在吴三桂墓穴取得的两只小金箱子交给了他。这两只小金箱子我以前交代过,它们本是踩在了陈圆圆的两脚之下的神器。按燕叔的推断,那里面装的不是倾国的财富,就是惊天的秘密。这一路走来,我没少了研究他们,可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找到这金箱子的一点破绽来,哪怕是插钥匙的一个小孔,而这坨金子却又分明地铸成了一个箱子的模样,让人无时不刻对它浮想联翩。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再骗华莱士,说这箱子乃是燕叔所留,里面藏着一些与《太平要术》有大相关的资料,而燕叔在世之时就想打开查验,但迫于开启的方法太过繁琐,所以没有启开。华莱士一听此言,脸上又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喜颠颠地取了那两只箱子。末了,我又掏出了在蓬莱仙岛之外,大战巨鱿那天,埋葬船老板时所发现的一本德文日记和牛皮地图,拜托他将日记熟读,待我们返回之时,将里面大致的内容翻译出来。华莱士接了所有物件,信誓旦旦地承诺,世上没有他打不开的机关埋伏,更没有他翻译不了的文字语言,让我们三人放心前去好了。 告别了华莱士,我心中异常坦然,又将洪胡二人请来,商定了具体出发的时间。一天之后,依仗着华莱士的庞大势力,我们没费吹灰之力,便在胶澳港口搭上了他特地安排的燃油快艇。掌船的是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身材七尺有余,赤着膀子,一身黝黑黝黑的腱子肉上浮着一层深深的“水锈” —— “水锈”是渔家人独有的标志,更是他们资历的象征。我以前在京城听说书人讲《忠义水浒传》时,就常听先生提过:梁山泊水军里头,众人技艺皆高深莫测,论资排辈之时,实在没有凭据,众人闹到最后,互不服气,竟以水锈的厚度为凭来确定尊卑身份。说实在的,我一直不惮于以险恶之心去度量那些草莽英雄,然而这样荒诞的比拼方法,就连我这个外行人也觉得有杜撰之嫌。 那小伙张开单臂,一手招呼我们上船,另一只手狠拽船后马达的铁线。随着他手起绳落,那马达如同一头出了笼巨兽,狠狠朝天嘶鸣了一声,随机船尾黑烟乍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糊味。船体开始震动,小艇开始由慢到快,歪歪斜斜向前运动。 随着速度的提升,小艇越开越快,最后竟能稳稳地沿着一条直线前行。我坐在船上,一边伸手抚摸船尾激起的层层浪花,一边远眺急速离去的码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国人啊国人,是你发明了指南针,可最后洋人却拿起它远征东方,使你蒙受着亡国之辱;是你发明了火药,可最后洋人却拿着洋枪洋炮,敲开你闭关锁国的大门,将鸦片源源不断的输进你的体内;是你发明了造纸和活字印刷术,教会了人们如何以纸为书教化后人,可最后洋人拿给你的,却是一摞摞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千百年来,中国人不断地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可最后,这些奇迹不是悄然湮灭得无影无踪,就是戏剧性地被朝庭诬为歪门邪道。所以,我觉得,中国之所以不兴,不是因为国民之愚,而是因为政府之弱 —— 不仅仅是叶赫纳拉氏出的婊子慈禧,更是中国这人吃人的制度。孙中山先生讲的没错:中国这前四千九百年,缺的就是民主,短的就是自由。 见我双目紧锁,眉头紧皱,小伙子朗朗地朝我笑了一声,说道:“怎么?第一次坐船么?要是肚子涨得难受,就趴在船沿吐在海里好了”,我听完苦笑一声,应道:“不瞒你说,我去年的前半年都是在海上渡过的,所以一般的小风小浪,根本不能将我奈何” 小伙子听后面露惊色,问道:“客官您不是说笑吧?整个半年都在海上?” “当然不是说笑了,你是渔家,你知道:从蓬莱到云南,以普通的帆船不是要走半年么?” “蓬莱?”,小伙子更来兴趣了,“据我所知,蓬莱的船夫,敢于跑这么路程的,除了‘小白鲢’徐友致之外,应该再没有旁人了”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我听后心中不禁一惊。 “因为徐友致是我的大伯”,小伙子很是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难怪这几个月一直听不到他的消息,原来他随你们去了云南” “对……他确实是跟着我们去的”,说到这儿我语气有些发沉,“但…你大伯死在了海口” “什么?”,小伙子急得差点蹦了起来,他的手一歪歪,汽艇的方向舵一下就偏了,差点儿把我们仨甩进海里,“你再说一遍”,小伙子的语气已近命令。 “你……你大伯死在了海口”,我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怎么死的?以他的船技和水性,是绝对不可能落水出事的……“,小伙子自言自语道。 “我们在海口遭了一伙海盗,你大伯为了甩开他们,在外头开船,船外的匪徒太多,徐老先生不幸被流弹击中”,看到小伙子的表情,我没敢把含琢杀死徐老板的事情透露给他,更没敢说出徐老板尸首成为雀鳝阴阳阵这个惨绝人寰的现实。 “唉……”,小伙子听完眼角无声地滑落两颗豆大的泪珠,气得直用拳头击打自己黝黑的胸脯,“那你们可给我大伯留下一具全尸么?”,他又问道。 “没有……”,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禁有些黯然,“当时船翻了,我们全都栽进了水里,我是个旱鸭子,等我醒来时,我们已经被官军救下了。据周围的船客们讲,当时的水很是湍急,徐老先生的尸首已被冲到了下游” 第十四章 - 重返(二) 听完我一番叙述,小伙把艇子停在海面中央,用手紧抚着脸低头不语。我心中稍有些不解:按照常理来讲,叔侄之间的关系虽然不远,但这黑肤小伙的反映也着实太强烈一点。我深居皇城根,活在天子脚下,在那孔孟教化,忠孝成风的地方,许多人尚且对父母长尊的死讯不甚关心,而他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小港,听到伯父死去尚能够如此悲痛,也不枉是一名重情重义的好人,想着想着,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倒是一个如此注重情意的好侄儿” 小伙子听完擦了擦眼泪说道:“这位兄弟,我不瞒你,其实这‘小白鲢’徐友谅乃是我的生身之父。十七年前,我爹因为我叔婶久婚不育,跟我家苦苦哀求,才将我托给他们抱养。叔婶家底子比较薄,儿时的日子过得相当惨淡,我小时一直因为身份和贫穷的原因受到同龄人的排斥,所以我特别记恨他将我抛弃的事实。父亲为了化解这事,平均每年都要登门看我好几次,这件给德国人运输拉货的工作,也是他托了关系弄来的,艇子也是他给我买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没停了关心我,体贴我,其实从前几年,我就已经接受了他,并把他当成一名真正的父亲,但我 …… 我却一直为了维持那份所谓的‘面子’,保持着那份哀怨的姿态,不给他好脸子,我一直想着,等我赚够了钱,再开着艇子回蓬莱找他,当着爹娘和众乡亲的面,体体面面地返家…… ”,说到这儿,那小伙子声泪俱下,已然泣不成声了。 “唉……”,我也不禁长叹了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何尝不是人世间最为悲痛的事情。而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我和燕叔的贪念,因为独孤璞以玉相诱,更因为我法妻含琢的邪恶海阵,所以对此我必须要负起全权的责任,想到这儿,我伸手抓住他布满水锈的手掌,与他说道:“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啊!我去时坐的是你爹的铁船,回来时坐的竟是他儿子的汽艇,这是你爹的在天之灵没散,是你爹放心不下,让我照管你的余生啊”,说到这儿,我将手伸进背囊,将燕叔生前留给我的一张万两银票掏出说道:“兄弟,你爹为了送我,将命都丢了,他老人家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你若不嫌弃,我们就结为兄弟吧,这是你爹生前留给你的一万两白银,听兄弟一句劝,海上这碗饭不好吃,你跑完这一趟就再别干了,变卖了这艇子回蓬莱与你母亲团聚吧” 小伙子接了银票,怔怔地盯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海浪肆意冲着小艇,直把洪屠户和胡老三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地抓住艇的铁沿子。注视了良久,小伙子终于开口问道:“先生,我爹怎会有这么些银子?如若这钱真是他老人家的,我倒可以收下,但这要是您于心不忍所施舍的,还请您收回去” 我在心中不禁对小伙子的正派作风暗暗佩服,心想:这钱算是给对人了,我也算是给徐老板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心中少了一些愧疚,于是便答道:“你想到哪去了,这一万两银子乃是我老叔收了徐老前辈一块美玉所开的价钱,如今徐老前辈人已作古,我将这些钱交给他儿子也理所当然” “哦?我倒没听说过我爹有这么一块儿价值连城的美玉”,见小伙子还是不肯收那银票,我心中甚是着急,便说道:“这银票你先收着,你若不信,等回到蓬莱去向你母亲调查核实,倘若我同你撒谎,你来关东的吉林省抚松县找我便好,我叫刘知焉,是县里唯一药房妙仁堂的少掌柜的” 小伙子还是迟疑不决,胡老三忙上前说道:“都说你们山东人实诚,可你也实诚得太大劲了吧,你想想,一万两,这是个什么概念?这刘先生是疯了还是傻了,没有的事儿非要编出来骗人,他这不是虏钱,而是往外送钱,这满天下人有编瞎话往外送钱的么?” 洪屠户也上来搭腔道:“是啊,你赶紧收着吧,然后咱赶快开船去大连。再在这海上晃悠一会儿,我这肚里的那点儿干货就全都得被折腾出来” 听到这儿,小伙子才在裤带上掏出一张油布,将那张银票仔细地包裹起来,然后塞进裤腰的夹层里系好。看他收了钱,我那心里才稍稍的安稳,小伙子重新拉线把马达发动起来,那艇子就像一条赶潮的过江之鲫,在海里直开了一条皓白的水线,身后的景物不消一会儿就被甩得无影无踪。 船跑到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眼前终于一座塔尖,接着的,是远处飘渺的一排排洋楼房顶,再往前行,现出的就是海港对面一座座的码头入口了,小伙子长出一口气,减了马达的速度,回头对我们说道:“眼前就是辽西的大连,我们终于是到了啊”,我三人闻听,忙扶着艇子的边沿起身向前探看,只见在云雾之中,几条巨船停在大连港舱之中,码头之上力工正不停地来回搬上搬下,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只只劳作的蚂蚁。 小伙将油门全开,小艇如箭一般跑完最后的一段路程,停在靠西边的客船码头边上。两旁的客船仿佛早已习惯了小伙子的这番冲撞的风格,只有一个船夫将头懒懒地伸出来,问道:“小徐子,华莱士先生不是刚回胶澳么?你怎么又回来啦?” “哦,我这次送的,是华莱士先生的几个朋友,要经由大连转途去往吉林”,小伙子也没隐瞒,将我们的行踪告诉船夫。 “去吉林?那你可得告诉这几位爷,现在火车是坐不得了,这旅顺口的周围,小鼻子和大鼻子已经排兵布阵,马上就要开战了。这仗要是真打起来,那枪子儿可不认人的” “哦……”,小伙子点头应道。 闻听此言,我和洪屠户及胡老三互视了一眼,深感关东形势之危急。一行人下了船,挥别了小伙儿,直到看着他开动汽艇,消失在远处才转身回行。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关东的空气,久违了一年了关东空气,我刘知焉又回来了。 第十五章 - 重返(三) 登上关东的土地,我和洪胡三人均欣喜的不得了,普通闯关东的要绕行半年的路程,坐上德国人的小汽艇子,不到一天便到达了,这是多少倍的效率!在这些机器面前,也难怪清政府的刀枪棍棒屡遭败绩了。 我们几人徒步在大连的宽街上直行,大连由于近海,气候温润的不得了,海风把地面吹的连一颗土坷垃都没留。行路之间,在我们身前身后,不时有插着各色小旗的汽车开来开去。除此之外,那些穿着蓝布短卦的黄包车夫也在不知疲倦地狂奔着,加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整个大连都向外散发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气氛,我三人缓缓地走在街上,那气质神态与大连紧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偶尔经过的几位开着高叉旗袍,牵着爱犬遛弯的阔太太神情慵懒,与我们遥相呼应。 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已微微发暗,眼前跃出一条繁华的商业大街,许多商号正忙着往外搬出货品去赶夜市,而白天那些飞扬跋扈的阔太少奶奶们,此刻也卸了之前的浓妆,换了一副难得素颜前来挑选杂七杂八的廉价商品。我在心中暗笑:原来在这浮华背后,竟也蕴藏着一个流通的渠道,供人们在暗处偷偷挑选,又在明处张狂炫耀。人啊,一旦与那虚浮的‘面子’挂起钩来,就变得不够厚道,不够可爱了。 绕过这道大街,后趟道又现出两排馆子,其中靠东面的,门楼上点的都是来回闪耀的电灯,门外的伙计们统一穿着黑色的洋服,领口系着笔挺的小领结,人一经过就一鞠躬,显着格外地排场。而靠西面的,是一排典型的中餐馆,木楼,酒香,幌子,无一不向外渗透着中餐的魅力。 首发我拍了拍背囊说道:“二位叔叔,今天到了关东,就算是孩儿给你们接风洗尘,小侄别的不多,银子倒还剩下不少,今日还望与两位叔叔一醉方休,您二位就随便点吧,去哪家,吃什么,全听二位的吩咐” “好!”,洪屠户笑着应道,“老三,你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先说说,咱们是去那些西洋餐厅好,还是去咱自己的酒馆子好?” “要让俺说,还是去酒馆子好。西洋人做的东西又油又甜,腻得让人恶心。弄几个烂土豆子往锅里一炸,蘸点酸酱就叫正餐了,这是给娘们和孩子打零嘴儿的玩意儿,爷们是造不饱的。再说他们那酒也不叫酒,什么玩意儿啊,看着血不溜丢,酸了吧唧的,可喝起来一点儿都不过瘾,还后返劲儿,猛上头。自打上回跟你侄女在辽西吃过一回,俺就再也不想沾了” “嘿,看不出来你胡老三还挺赶时髦,知焉,你的意见呢?”,说到这儿,洪屠户瞅了瞅我,我摇头说道:“我没意见,东西皆可” “那成,咱就上前面那家店里去吃麻辣火锅”,洪屠户伸手往前一指,我和胡老三的眼光被带到前街一个大红招牌底下,那是一间不算太大的馆子,招牌顶上用烫金写着“东来顺火锅”五个大字。 众人迈步走进正厅,抬眼一看,只见那面积竟然异常开阔: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尊持着大刀的关公泥胎雕像,两旁一南一北被均分为两等份。见此情景,我不禁在心里暗暗称赞风水师的造诣:这种排布方式在风水学中被称作‘慑东聚财阵’,我在《龙兴风水图志》最后的附表中曾经见过其简短的介绍:原文有曰‘生意所以不兴,概因夔鬼所盗也。若要破之,则应置地煞于东向,喝其卼卼而逃,使之遗财两旁’。 这段话的意思是:生意买卖之所以做的不好,很多情况都是因为由东而来的夔鬼所致,夔字读kuí,在民间有两种解释,正史上说它是一种巨兽,最先流传于黄帝与蚩尤大战的传说。《大荒东经》之中曾简短地对之记载过,其原文如下:‘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据闻夔兽与天地同生,而且世上只有三头,第一头为黄帝所擒,诛杀之后剥去外皮做成一架战鼓,敲击之后五百里内的士卒均被激励,最终完成了击败蚩尤的壮举,商周繁盛之时,有许多铜铁器上的夔纹就是佐证;第二只为秦始皇所杀,由于他的功绩并不能比肩黄帝,故第二只夔皮鼓在史料上鲜有记载;第三只夔兽据闻仍然躲在东海之上的流波山,只是这山的踪迹,现在无人能寻。 以上所言,皆为正史中的夔兽。而但风水上的夔兽,则是另一番面貌。《国语鲁语》的《说文》当中曾这样记载它:“夒,贪兽也,一曰母猴,似人。从页,巳、止、夂其手足”。风水学中的夔兽也多为此貌:贪婪,残暴。而夔鬼,则是一种生前为盗的怨灵,它头戴麻布圆帽,身披麻布坎肩,身后背着一口麻布制成的口袋,专爱去一些生意人家偷取财气。许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怪事,某块地段极其繁华,过往行人川流不息,周围的买卖日进斗金,按照常人的预测,这铁定是一块做生意的绝佳场所。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只要在这块地上修建,无论是开设钱庄当铺,还是饭馆店房均要蚀本,无一能够幸免。缘何?夔鬼作怪也。 按照《龙兴风水图志》中的说法,如果想驱除夔鬼,则必须要在屋内显著位置请来一尊地煞,让其面朝东方站着。夔鬼背着钱袋从正门进入之时,就会被地煞吓得向东西两面奔逃,袋中积攒的财气也将全部散进屋里,如此往复积攒,则可以‘取他家之财气,聚我家之东西’,使生意异常兴隆。 一念闪过之后,我三人已经迈出了十几步,按照以往的惯例,客人进店,小二早该鞠躬带路,并将其引至空桌之前落座。但这家‘东来顺’的门口却异乎寻常地干净,除了一两个醉得歪歪斜斜的酒鬼进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伺候客官的下人。再往前行二十多步,耳边嘈杂的声响逐渐加大,转过屏风之后,一幕宏大的场面展现在眼前:南侧这一半大厅里,五六十张八仙桌整齐地摆放在巨型的厅堂当中,每张桌上都放置着一顶绛紫色的铜锅,铜锅的顶上盖着半截烟囱,烟囱向上延着,汇聚在天棚顶上,将烧炭所生的青烟排在外头。这样绝佳的设计,使得偌大的一间饭厅,除了有火锅沸腾的水汽轻轻拂面,竟没有一点的呛人味道,七八个伙计像鲤鱼一般穿梭其中,忙碌地给各桌上着红黑色鱼肉。我三人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间西洋人开设的餐馆一般,站立了许久,终于有位伙计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干完了手中的活,将我们让进席内。 第十六章 - 重返(四) 三人落座之后,我不禁抬头向两旁观看:只见周围食客簇拥,热气蒸腾,伴着铜锅中鱼蟹,一股股香气争相从四周传来,吸入鼻内,沉入腹中,直引得肚子狂叫不止。 那伙计刚收拾完其他桌上的残羹冷炙,拽下肩上的白布手巾擦了擦,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大红烫金的菜单来,我忙将之传到洪屠户和胡老三的手中。他俩见我之前对船老板的儿子出手如此阔绰,也知道我身上有货,便也不再谦让,翻开菜单将那些平时未尝吃过的全都点了一个遍。酒要的是私家酿制的小烧 —— 到了关东,酒必须得喝最烈的,这是关东人的习惯和规矩。 别看这厅堂之中的伙计只有不到十位,可那上菜的速度却不是一般的快。不到一刻,我们所要的东西全都如数上席,我一看,好家伙,这俩老头儿还真不想着给我省钱,什么就贵点什么。首先看那火锅的底料,位于铜锅正中的,乃是一根细小的山参,我稍微端详了端详其外形,大约有二三品叶的模样,除此之外。在山参周围的热油中漂浮着仔虾、鱿鱼、桂圆、麻椒等等佐料,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往外冒口水。 铜锅之外,饭桌之上,也是杯盘罗列。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报着菜名:嫩牛羊肉自不必细说,就连鹿肉、袍子肉这些山人猎户席上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我一见这些东西,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四爷家中的情景:那间狭长的走廊、那幅不咸山的鸟瞰秘图,还有那些叫不上名来的山菜,至今仍历历在目。 洪屠户和胡老三倒没想太多,挑起筷子就将桌上的肉菜倾倒入锅内。合上锅盖,沸腾的水花沿着顶上的气孔把熟肉的香气带出来,让人闻到之后,内心不禁萌生一种难以忍受的冲动,我咽了一口吐沫,心中不禁想到孔老夫子曾经说过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以及他那句最著名的“食色性也”。 的确,人活着,并且支配其所有行为的动力,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欲’字:综观历史,庸帝覆国,多为贪恋女色、保权杀忠以及劳民伤财所致,他们所追求的,是一个穷尽人间之力的排场欲;而奸臣佞子们,则是尽其所能地讨好上层,为自己的官财费尽浑身解数,他们图的是一个权利欲;百姓的欲望相对简单,他们不求其他,只企盼收成能稍微好些,能吃饱饭,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安乐欲。如此看来,普天之下,莫非无欲。 以上所述,皆为红尘之中的欲,如若细数,就连红尘之外,也是欲火连天:和尚诵经,是想被佛祖普度,这是成仙欲;阉人进谗,无非是想将以前遭受的非人痛苦施加到他人身上,这是报复欲。而我,最初入山抬参,则是因为贪欲;后来回京为静玉寻药则是因为隐隐存在的色欲。 正在想着,眼前的铜锅已然将肥蟹肉片煮得香气四溢,直引得我食欲冲顶,无法专心思考,我索性拿起碗筷,与洪胡两人一同加入乱局,三人放开酒量,直饮了一个天昏地暗。吃了约有一个时辰,饭口时间已过,周围桌子的食客纷纷离席。正在这时,西来顺的门外进来几个穿红挂绿的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弱的干巴老头,也不知道他是饿的还是有病,走起路一摇三晃的;在他身后有两男两女,全都上了妆,每人提着一个大包袱;跟在最后的,还有一个半大孩子,梳着露头顶的发髻,腰底下还挂着一头拿纸做的小毛驴。 两名伙计见状连忙出了去,将六人挡在席外。双方起初也只是轻声细语,后来越说声越大,竟然连我们所坐的位置都能听见。嘈杂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呆在后台的老板,这个年逾五旬的老者倒是显得比伙计们更加和善,将六人让进席内,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张空桌上。 老板首先开腔,问道:“刚才你们说是山东大鼓班儿的,那都会唱什么段子啊?” 干瘦老头忙站起深鞠一躬,说道:“山东大鼓的所有曲目俺们都会唱,但唱的最好的,当属《包公案》、《海公案》和《西厢记》这几出” “哦……”,店老板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桌上剩下的六人惶恐地坐着,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良久,那老板稍稍压低了声音与干瘦老头说道:“你们会唱二人转么?” “二人转嘛……”,干瘦老头吸了口气,思考了一会,又继续说:“这个东西俺手下的学徒倒是演过几出,也看过名家的表演,只是俺们常年在山东唱大鼓,对此并不是十分的精通” 店老板听罢淡淡一笑,指着半大孩子身下的小毛驴说:“班主还谦虚什么?这孩子所穿的,不就是二人转的行头么?” “是二人转的行头不假,不过这孩子是俺过了山海关之后在半路捡的。他本是黑河戏班子里的小半拉子,随团演出时遇上了大鼻子全城戒严才跑丢的。那孩子就与俺说,关外不同与关里,对大鼓秦腔等等并不感兴趣,二人转才是关外人的最爱。俺见他聪明乖巧,便收留了他” “没错!在关外能吸引人掏钱看戏的,就只有二人转了,而且还是荤腔”,店老板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荤腔?”,干瘦老头没听明白,一下楞住了。 那个半大孩子赶忙卸去了身子底下的小毛驴,绕到老头旁边,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那干瘦老头的脸色腾的蹿得通红,怯怯地与老板行李说:“老板,俺们不唱荤腔,俺们…… 俺们不会唱荤腔” “咳,你这人咋这么死性,不会可以学么。我瞅见你带的这两位姑娘长的还不错,身姿也蛮丰腴,要是唱得浪,肯定能勾来不少的客人。反正话我是跟你说到这儿了,只要你们肯唱,我就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客人若听得爽了,还有赏钱给你,你们自己想想吧,到哪还有这等好事”,说完店老板抬屁股就要走。 干瘦老头见势不好,忙站起拦住,说道:“您说的事,再容俺们想想。但今天…… 今天您能不能允俺们先在这儿唱一场山东大鼓?赏钱俺们不要一文,全都给您,只要唱完之后,您能赏俺们一顿饱饭” “呵,那当然好,我也正好赏赏这两位姑娘的腔子”,店老板一招手,伙计从底下端上一盏茶盘,置于圆桌上。那四人闻听之后,便各自打开包袱,将那些羯鼓、弦子、梨花简等器具如数取出。两名男子取了乐器之后,从席里拉过一条长凳,坐在一旁抚弄琴弦,待两名女子支好了羯鼓,摆正了姿势,那壮怀而又稍带哀怨的乐音就从关公老爷前面那片空场传了过来,我细听了一听,他们唱的,乃是一出《海公案》。 第十七章 - 重返(五) 关公塑像身前虽然没有高及六尺的舞台,但那两男两女却全然没有羁绊,甚至演得比一般的台上艺人还要投入:随着两名汉子弦子音调渐高,两位女子之前顿挫的鼓点也变得更加密集,声声渐强,如同茸毛细雨变为狂风暴雨。陡然之间,女人的音调由阴柔逐渐稍显刚烈,唱到浓情之处,竟惹得底下的食客好评如潮。 这时我与洪胡二人已经将鱼肉螃蟹吃得差不多了,三人闲来无事,便也边吃着辣口的小菜边瞪眼朝前瞅着。胡老三本身就是山东人。论资历,他算是闯关东里最早的一批了,大鼓是他的家乡戏,所以三个人里就数他看得最入神,我和洪屠户则不然,俩人都是边一边漫不经心地嚼着花生米,一边不痛不痒地对台上女人的唱姿唱腔品头论足。 一出《海公案》唱毕,四座皆起身鼓掌叫好,干瘦老头见反响不错不禁喜笑颜开,便趁热打铁吩咐两对男女开唱下一出《西厢记》。西厢记不同于《海公案》,它要一男一女两名主角饰演张生和崔莺莺,于是拉弦的男人便与其中一名女子调换了位置。弦声响起,鼓乐齐鸣,曲辞忽而 ‘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却便似弯箭乍离弦’雄浑得壮怀激烈;忽而‘风静帘闲,透纱窗麝兰香散,启朱扉摇响双环。绎台高,金荷小,银镇犹灿。比及将暖帐轻弹,先揭起这梅红罗软帘偷看’,娇柔得无以复加。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几乎店中所有食客的目光全被这两人的动情表演所吸引。这时剧情急转直下,演到了张生背信弃义,大骂莺莺‘尤物’,‘妖孽’一段,那莺莺亦动情入席,声泪俱下,惹得在座客人无不扼腕痛惜,兼骂张生无情无义。这时,我与洪屠户肚中的食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桌上浅碟里的花生米也只剩寥寥几颗,三人正要起身结账离去。 首发突然,我左胳膊被人撞了一下,接着在我身后蹭过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褂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显然是喝多了酒,一走三晃,一路撞倒了好几盏杯盘碗碟才走到‘张生’和‘崔莺莺’近前,只见他二话不说,抬起胳膊‘啪’的一声,给了那‘张生’一个响亮的大耳刮。两人正唱得投入,哪料到这番变故,那‘张生’一个没留神,被扇得‘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关老爷近前。 “这个……”,与店老板同坐的干瘦老头一下愣住,二目直勾勾瞅着老板。老板忙起身向前,抢步来到近前,稍稍打量一番之后,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谦卑,挤着脸笑道:“呦,这不是钱三爷么,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黑衣人斜眼瞅了瞅老板,啐了一口吐沫说道:“少给我来玩这套虚的” 老板连忙鞠躬“有事钱爷明说,钱爷明说,只要小的能办,我自会给您办好”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实不相瞒,雅间里的几位太君相中了这唱戏的小妮子,让我给领过去”,说完,他就要伸手去拽那‘崔莺莺’。 刚才被扇了耳光的小伙子闻听此言,直气得七窍生烟,蹦起身就要与黑衣人拼命,干瘦老者赶忙上前拦住说道:“大爷,您行行好,请听小老儿俺一句话好么?” 黑衣人又摇了三摇,答道:“你是何人?” “小老儿不才,乃是这个戏班子的班主,这两男两女都是俺的徒弟。方才这唱戏的‘张生’与‘崔莺莺’已然订亲,已是一对夫妻,所以还望大爷高抬贵手,放了俺们一回……” “放你们一回???那谁放我一回?”,黑衣人气得差点乐了,“你们这些山东棒子,全都是不识时务东西,这里是大连,大连谁说了算你知不知道?是日本人,是天皇陛下,是雅座里的太君”,提到天皇,他还两手一叩,做了一副朝臣之间互谈皇上的姿势。 说完此话,黑衣人就要伸手去抓‘崔莺莺’,这女角当然不想被刷去,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让黑衣人扑了个空。 “狗日的奴才”,看到这儿,洪屠户嘴里骂了一句,伸手就要去拽腰间的铁棍。 “且慢”,胡老三忙抬手阻住了洪屠户的动作,“对付这只蠢狗,还犯不劳动洪哥”,说完,胡老三伸出二指,将浅碟中剩下的花生米夹出一粒,对准黑衣人后腰方向就弹了出去,只见眼前黑光一闪,耳轮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再看那名黑衣人,在手将要碰到‘崔莺莺’的一霎那,身子突然莫名颤抖了起来,他越抖越厉害,使得本来就奇丑无比的面容因为发笑而拧得丢了人形。 “哈哈哈哈……”,黑衣人站立不稳,竟倒在地上兀自翻滚起来,边滚边笑,边笑边滚。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惊呆。再看关公身前,‘张生’持拳以立,‘崔莺莺’正侧眉倾目地似躲非躲,而老板和班主两人则张大了嘴巴,痴楞楞地瞅着在地下翻滚的黑衣人,我心中不禁暗笑:倘若现在谁手上有一部留影机,把这一刻的大家姿态拍摄下来,那定是可以容人千百次回味的极品题材。 胡老三弹罢,摆了摆右手,朝我俩微微一笑,又坐回那凳子上去,玩味似地欣赏着眼前的闹剧。我吃了一惊,不禁在心中暗暗称赞他的技艺。 黑衣人笑得越来越瘆人了,甚至已然无法把气喘匀了。经过这一会儿,底下几十名食客已经从惊变中清醒过来,有几桌胆小的,隐约觉得要出事,付了酒钱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而大多数人从未经历过如此怪事,仍坐在原位等待看事情的结局。 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后屋雅座的门帘终于掀开,打里头钻出来几名军人模样的人出来。我轻轻调头,斜眼打量了一番:只见为首的是一个军官打扮的平头男人,耳朵上支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穿了一套屎黄色的呢子军服,脚下蹬着油黑发亮的大皮靴子,腰里跨着一把三尺多长的细长军刀,正气势汹汹地往地赶到关公塑像跟前。一见黑衣人躺在地上似驴一般地打滚儿,他把头转向火锅店老板,用生硬的汉语指着他问道:“他地,怎么了地干活?” “报告太君,他地……”,说到这儿,老板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结结巴巴地答了几句“他地,他地,不知道怎么了地干活” “废物!”,那军官上来就抽了老板一个大嘴巴子,老板年过五旬,身体孱弱,哪招架他这一下?直抽得他嘴角隐隐出血,但他为了保全家小的生计,也是垂首站立,不敢造次。 黑衣人狂笑的声音有些削弱,因为这次他连喘气都有些费劲了。我瞅了胡老三一眼,示意众人快走,万一呆会儿西来顺出了人命,那些日本兵势必要对店中每人细加盘查,甚至全城戒严的。胡老三冲我微微摇了摇头,稳稳地靠在椅子背上,抬起筷子地去夹吃剩下的几粒花生米。看他那副悠闲的模样,我心中有些焦急,但更多的,是对他敢作敢为、遇事不惊的敬佩。 胡老三吃罢了几粒花生米,把身子仰在椅子背儿上,借着店中的光亮,他那只被德国鬼子打得漏风的耳朵,以及脖子上隐隐现出的数道伤疤显得分外乍眼。那些不能说话的标志分明在无声呐喊着,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关东汉子,一个血性的中国人。 第十八章 - 重返(六) 小鬼子头目扇了火锅店老板一个大耳刮子,又朝旁边的食客询问了半天,磨蹭了一刻钟,到最后谁也能说出事情的本缘来。眼见脚下黑衣人的喘息声愈来愈弱,而笑意却未减一分,生命已危在旦夕,那头目只好差遣两人背着他出了火锅店赶奔医院救治。 凭空出了这么一档子怪事,小鬼子们再也吃不下去,纷纷返回席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去。鬼子头目简单对他们耳语了几句,就又将目光投在唱山东大鼓的‘崔莺莺’身上。这时那‘张生’与‘崔莺莺’已紧抱在一起,眼神中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怒,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你地,花姑娘,很美”,鬼子头目伸手又要去抓‘崔莺莺’,‘张生’这次实在忍无可忍,冲过来用肘子就把他撞了一个趔趄,鬼子头目大怒,气的哇哇直叫,号令身边的大兵攻击。命令声落,三五个鬼子兵‘哗啦、哗啦’几声把长枪的枪栓拉上,将子弹顶在枪膛,瞄准了‘张生’便要射击。眼见此景,我心中不禁一紧,心想:这要是真响了枪,小伙子人就必然会死,一条中国人的性命又将白白葬送这里,而且还是当着几百个中国人的面。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震天的喊声从我旁边传出来,我甩脸一看,胡老三已然出了座位,赶到鬼子头目的近前。 鬼子兵也对这突然的变故大吃了一惊,纷纷把枪口转向了胡老三。我心中稍稍缓解:凭胡老三的经验,他必然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这小伙子的性命算是保了下来。 鬼子头目对着比自己高半头的胡老三看了一会儿,只见胡老三两手空空,面带微笑,并不像是捣乱之人,便开口问道:“你地,什么人地干活?” “报告太君,我地,良民的干活。这个年轻人太不识相,我地,来训训他”,胡老三说完,将手指向‘张生’。 “哦……”,小头目笑了,“你地,良民,大大地”,说完,他号令周围人将长枪放下,直着眼瞅着胡老三下一步动作。 胡老三首先把干瘦老头拉到身前,让他的面对着鬼子头目,自己则背对着。我坐在胡老三的侧面,正好能看见他所有的动作表情。 “老人家,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太君已经将那道理与你们讲明,这小伙为何还要忤逆太君的意愿?难道他是不想活了么?你看看,周身有许多东洋武士,你们若不从太君,能出得了这扇屋门么?”,胡老三边说,那眼睛边向干瘦老头快眨。 干瘦老头面色凝重,嘴里刁的一根牙签已被碾成了些许的木头渣子,顺着他的嘴唇直往出冒。他是个老江湖,深知今天事情的严重性:这一厢人肯定不会毫发无损地走出屋门,以日本人现在的势力,‘莺莺’被劫似乎已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即便小伙子以死相搏也未必能改变的事实。 寻思了许久,干瘦老头长叹了一声,号令戏班子余下的两人将那痴情的‘张生’拖走。眼前心上人就要被日本人劫走,‘张生’手刨脚蹬,像一头暴怒的野兽拼命挣扎着。或许是人发怒时,身体迸发了可怕的潜能,或许是两名同伴于心不忍,一番动作之后,‘张生’几乎纹丝不动,开口大骂日本兵与胡老三,店老板皱了皱眉,忙令旁边的四五个伙计过去帮忙。 在一干伙计的拖拽之下,‘张生’独臂难支,最终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被人像拖死狗一般地拽出了席间。我于心不忍,便也在他们身后看着,在经过正厅关公塑像之时,‘张生’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眼珠发红,没命地挣开周围人的束缚,一头撞向关老爷的塑像。 耳轮中就听见“哗啦”一声,再看那尊塑像,已被齐腰撞为两截,关老爷的上半身经过两次碰撞,已然被摔的粉碎,而在断口表面的毛茬里,正向外丝丝地冒着土屑。我心中一翻,想道:幸亏只是一尊泥胎,若是铜铁所铸,这‘张生’的命就算是交代了。 几名伙计连忙冲过去将他抱住,拉胳膊的拉胳膊,拽大腿的拽大腿,将‘张生’活活抬起。‘张生’逆不过众人,便边挣边骂:“关云长啊关云长,你只知道空食人间香火,却不能现身保护你的子民平安,我供你何用?我供你何用啊……”,慢慢地,他的声音渐行渐远,所剩的一点,已压不住座食客的叹息之声。 鬼子头目见‘张生’已被带走,心中甚是满意,忙令身后两名军兵撕了一块儿桌布塞在‘莺莺’的嘴里,一掌击在她的后颈上,将之打昏了扛起来。干瘦老头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眼中噙着泪花,急得只能狠拍自己大腿。片刻之后,那头目已要迈步出门,但见他猛然停住,仿佛蓦地想起什么,又返回身来跟胡老三说:“我们地,森田大队的干活。你地,是支那大大地良民,大日本帝国现在正缺少这样的人才,你若想做一番大事,就请到森田大队找我好了” “多谢太君赏识,小的日后定会拜访太君”,胡老三又朝森田队长深鞠了一个躬,恭恭敬敬将他们一干人等送出了门。不一会儿,鬼子抬着‘崔莺莺’已然出了正门,胡老三连忙把我们以及干瘦老者叫到屋外僻静处。 “老人家,刚才让你受委屈了”,胡老三首先开腔。 “唉…… 还说啥委屈不委屈的,我这个年岁已经是一脚踏进了坟茔地,只是可惜了这姑娘,白白让小鬼子们糟蹋,戏子呦,最终就是难逃苦命”,老者长叹了一声。 “非也,老人家,俺刚才用的,乃一个缓兵之计,那个黑衣狗子就是被我揍的 …… 事不宜迟,俺不能和您细说了,这样吧,您知道大连北面的大王庄么?” “大王庄?这我知道” “那成,您现在赶快带着您的弟子往大王庄赶,那里有一个关帝庙,俺们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就把姑娘毫发无损地给您送回去” “啊?你们是……?”,老者的嘴巴张了老大,仿佛是不相信胡老三所说的话。 “已经容不得细说了”,胡老三一摆手,“您只要按照俺说的去做就行了,等事情办完俺再与你们详叙,再晚会儿,怕那姑娘就要被糟蹋了” “行!”,干瘦老者的眼睛又重新放出了光,召集了几个弟子北上赶往了大王庄。我则和洪屠户两人紧随着胡老三的身后去追赶小鬼子。 鬼子背着人,走的并不快,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被我们寻到,胡老三故意放缓了脚步,跟他们保持了一条街的距离,走了有一刻多钟,前面闪出一间灰白的三层小楼,在楼梯的两边各有一名岗哨站立,森田队长带着两个鬼子兵大摇大摆地进了正门,两个岗哨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 胡老三探身向前观看了一眼,回头与我俩说道:“到了,这应该就是鬼子的大本营,一会儿咱就从正门径直冲上去,对了,知焉,这可是拼命的活计,你如果不想去,就留在这里等俺俩好了” “三叔您别小瞧人”,我拼命摇了摇手,“只要你能分我一只枪,我便也是一条杀鬼子的好汉” “好,有种”,胡老三点了点头,“俺胡老三行事多年,一直以双枪著称,今天俺就破回例,分给你一支。知焉你听着,小鬼子的水咱们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一会儿你切莫强逞英雄,只需跟在我和你洪叔叔的身后就好” 竒_書_網 _w_ω_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嗯”,我接过了黑亮黑亮的盒子炮,用前襟擦了一擦,别在了裤腰里。 这时二楼的灯光亮起,胡老三默查了一遍,那是东边数第三个窗户。查完数后,他伸手朝我俩摆动一下,示意立即行动 —— 他跑在最前面开道,塌下腰,趁着夜色,像一只狸猫一般潜到一个鬼子兵身后,待停下找好了距离,只见胡老三一个箭步上去,身子已腾空而起,而肘子正落在鬼子兵的脑瓜壳子上沿,耳轮中只听见‘咔吧’一声脆响,一名鬼子应声跌倒,吭都没吭出一声。 另一名鬼子兵被这突然而至的变故惊得不知怎样才好,拉起枪栓就要去瞄胡老三,洪屠户哪能让他得逞,从另外一面潜了过来用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扳住他的脑袋,猛的一使劲儿,只听见“咔吧”,一声闷响,小鬼子的脑袋已经被拧了半圈儿,狗舌头一般的小脸儿已经扭到了后背上,整套过程干净利落,让人看了打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痛快。 杀了站岗的鬼子兵之后,洪屠户将两具死尸夹在腋间,像夹两只小猫似的将他们拖进房后的一片野地里。胡老三走到我的近前,说道:“知焉,事不宜迟,咱们赶快上二楼,再晚了,姑娘就可能出事” 第十九章 - 重返(七) 胡老三说完此话,带着我一同闯进大厅。大厅内静悄悄空荡荡的,显得没有一丝的人气儿。胡老三左右打量了一番,一指东边的楼梯说道:“知焉,咱俩就奔这儿走,你可别跟丢了”。 “嗯!”,我轻答了一声,随着胡老三登上楼梯,胡老三的脚底也不知道抹了什么奇药,跑得像狸猫一般迅速,却没有任何声响发出,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功夫练的,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一般人真要把他当作鬼魅处理了。 两段转折的楼梯我俩一口气就跑完了,登上二楼,胡老三先将我阻住,探头向里面望了一望:楼道内异常安静,甚至连风的响动之声都显得有些刺耳,胡老三踮着脚,开始从东边往西数:一个,两个,数到第三个之时。我俩对视了一眼,蹑足潜踪地摸到门前两侧,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探听了一会:里面很安静,根本就没有挣扎之声,也没有男人的淫辞浪语。胡老三心生怀疑,双眉紧皱,向后退了一步,攒足了气力,向前就是一记飞踹。 飞踹之后,木门应声而倒,我俩蹿进屋内持枪甩脸向屋里观看,只见屋子北面的地上竖立着一座极低的木床,在木床的正中坐着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女人裸着胸口,正奶着怀中的一个婴儿。 屋门被人撞开,面前又冷不丁多了两个男人直勾勾瞅着自己的胸口,无论怎样的女人都不可能淡定自若。那女人本能地扯起自己的前襟儿,将那一副奶子踹进衣服里。 婴孩儿本来闭着眼睛静静地吸着奶水,这一冷不丁丢了吃饭家什,‘哇’的一声就哭了。暗夜之中,婴儿的哭声显得分外刺耳,我立刻就被闹懵了,呆楞地瞅着胡老三不知如何是好,胡老三一见眼前情景一拍脑门子说道:“娘的嘞,坏了,咱们找错房间啦”,说完,他又瞅了女人一眼,拔脚就想走。 女人很安静,不知是惊得无法说话,还是看懂了我们的意图。正当胡老三收拾家伙要往外走的间隙,女人竟开口讲了一句纯正地道的汉语:“你们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 “什么?”,胡老三返回身直视着这个女人,“你再说一遍” “你们要找的是不是森田?”,女人反问我们。 “没错”,胡老三应道。 “他就在这楼底的地下室里” “你那为啥要告诉俺们”,胡老三狐疑地问。 “因为我就是中国人,而且是森田的仇人”,女人又补充道。 “森田的仇人?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胡老三也不走了,转回头来向女人发问。 “呵…… 在名义上,我是森田的妻子”女人苦笑一声,“森田是我去日本留学时的校友。毕业之前,我本打算以后回国安家,并与我的意中人结婚生子的。无奈森田这个奸贼竟然借着自己的势力,利用户籍不清借口将我留在日本,并秘密地杀害了我在国内的未婚夫。之后他糟蹋了我,使我生下这个孩子。后来,我俩一起随军回到中国,他主动请缨,到大连去任一个头目,直到几个月前我才知道,他是以职务之便,用中国人的血,来养他家族的一把妖刀” “什么?”,我俩闻听此言都被他惊得喊出声来。“什么妖刀?”,胡老三问道。 “那是一把很诡异的刀”,女人答道,“你们是来救人的吧”,她又问了一句。 “没错,森田刚在火锅店里劫了一名唱戏的女子,我们闻风而至,想把姑娘救出来,却没想到误闯进你的闺房内”,说到这儿,胡老三的脸微微有一点红。 “那基本就可以肯定了”,女人把衣服系得板板正正,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用手轻拍着婴儿。那婴儿被母亲一拍,也不哭闹了,乖乖地睁大了眼睛瞅着我们。 “那不过你们不用太担心”,女人又说,“森田家族有个规矩,女子劫回来不可马上就杀,而要等待一个礼拜的洗礼”,说到这儿,女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一会我便可以领你们去找他” “什么条件?”,胡老三问道。 “帮我杀了森田,把我们母子从这楼里救出去”,女人恨恨地说。 “求之不得”,胡老三听了非常高兴,“你不说我也要把这个狗日的给做了,放心吧,这个条件我答应你”,说到这儿,胡老三没回身,就要出门。 “等等”,女人又阻拦道。 “又怎么了?”,胡老三有点不耐烦。 “你如果就这样鲁莽前去,则必死无疑。我刚才已经说过,他身上带的,是一口极其诡异的妖刀,森田平时鱼肉乡里,抢男霸女无所不为,大连港早有人想要刺杀过他,之前拿枪的也有,带矛的也有,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伤得了森田一根汗毛,这一切的功劳,全都要归结于这口妖刀。” “什么?还有这等怪事?”,胡老三惊问。 “没错……”,女人点了点头,“这口妖刀就是森田家在明治维新时留下来的一个妖物。德川幕府时代,在鹿儿岛的市井中曾出了一个隐居的刀匠,名叫樱井喜旺。樱井喜旺年幼多病,并没有什么得意的作品问世,所以一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在樱井喜旺家的旁边,有一个更加默默无闻的山野浪人名叫森田幸雄。幸雄的品性极好,善良的他并没有因为喜旺的穷困而疏远他,而是极力帮助喜旺改善生活。两人的关系极好,经常一起到城山的山坡上晒太阳谈心。幸雄当时年轻气盛,他心里就有一个愿望:要当大日本第一的武士。喜旺知道了此时之后为了报答他,便把他介绍到自己叔叔的武馆中,并用了十几年收集来的黑铁为他铸了一把带着云纹的长刀。传言幸雄在武馆里的几年进步极快,他出刀速度极快,让人防不胜防,在他二十几岁时,就曾约战鹿儿岛的三名剑客,并将之一一击败,由此一战成名,之后他收了喜旺的黑铁长刀,历经六年的时间自创了一套刀法。 而立之前已过,森田幸雄成家,逐渐对浪人圈里的争名斗气看得很淡。后来,他又有了一子一女,男孩就是森田的父亲。有了家室的牵绊,森田幸雄就更加讨厌外界的打杀生活,索性隐居在城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 四十几年前,日本政局正是动荡不安时,倒幕派开始招兵买马,四处拉拢浪人武士为其效力。幕府中人当然害怕森田幸雄成为敌人,便经常来鼓动他来幕府当官,幸雄意见很坚定:自己就是村中的一名野夫,不参与也不想参与这些派别之间的斗争。不料他的无心的一拒竟成为自己家庭悲剧的导火索。幕府的官兵趁他不在,闯入家中,想把他女儿抓来当做人质予以要挟。哪知他女儿性格刚烈,竟不为所屈,斩杀了四五个敌人之后,自知寡不敌众,就用妖刀割了喉咙。 说来也巧,女儿咽气的一刹那,幸雄携儿子刚好回家,目睹了痛失亲人的一幕,愤怒的幸雄几乎疯了,抄起妖刀便与官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最后幸雄一口气斩杀了一百二十余人,自己也中了多处致命的伤。他的儿子,也就是森田队长的父亲继承了父亲的遗愿,最终加入了倒幕军团,用这口妖刀斩杀了几千个幕府官兵。 明治维新结束之后,这把刀被森田的父亲封印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再用,其原因就在与这口刀沾了太多的杀气,变得异常的嗜血,只要主人稍有攻击意念,妖刀本身就会指引主人进行攻击。而那刀法,正是在森田祖父所创,在幕府时期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森田快刀流’。 这次来中国之前,森田的父亲已然在病榻上不能自理,森田趁着这个机会从库房里偷偷取出妖刀,将之带到中国,这几个月里,妖刀身上又沾了不少中国人的血,邪气更加地旺盛了,所以普通的的十个八个汉子根本就到不了森田的近前。我这次是看你身手敏捷,才将身家性命赌在你的身上。据我所知,要破他的森田妖刀,唯有一法可行……” “什么办法?”,我与胡老三一同问道。 第二十章 - 重返(八)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森田家人的鲜血涂到兵器的上面”,女人说出这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口妖刀乃森田幸雄所养,它是绝不会不会与森田家人为敌的,不过……”,说到这儿,我们三个人一齐将视线投到女人所抱的婴儿身上。 首发 “这妖刀的破解俺也风闻一二,但……你真舍得用孩子的鲜血打败你的丈夫么?”,胡老三瞧了瞧婴儿,又看了看女人,脸上显得有些犹豫。 “森田不是我丈夫!”,女人听后反应有些激烈。她的手微微颤抖,险些把婴儿掉到地上。之后,她赶紧将婴儿楼在怀里,温柔地瞅了瞅襁褓中的婴儿,稍稍稳了稳情绪说道:“但我毕竟是这孩子的娘。俗话说:孩子是爹娘心头的肉,要说这孩子身上淌血而我心里不疼的话,那是纯粹是诳人!森田造孽太多,孩子今天所做,完全是替他爹给中国人赎罪,只要英雄你能灭了这口妖刀,我们母子二人心里也稍稍有些慰藉,在日后这孩子长大成了人,也有脸面在中国挺起腰杆走路” “好……”,胡老三点了点头,“不愧是读过大书的人,俺佩服你这份大义。不过你也放心,俺绝不会让你孩子受什么大伤,只需一滴血足矣”。说完,胡老三朝女人一招手,女人陡然明白,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递给胡老三。 胡老三接过簪子,先将它放到油灯芯上烧了一会儿,接着又把簪子放在鼻子附近试了试冷热。等觉着差不多了,他来到那女人的身旁,将那尖锐处对准了婴儿的中指,手掌微微往前一送。 首发再看婴儿那雪白粉嫩的手指头上,蓦地多出了一小团艳红的稠血,它汇聚着,如同搁在白丝上的一团儿红棉,在灯光下分外地刺眼。 稠血继续凝结着,渐渐地就要汇成一滴。胡老三见火候已到,忙探右手将簪子放扁,用铁杆压在婴儿的伤口处使之止血,与此同时,他伸出左手,从腰间摸到驳壳枪,按绷簧‘咔嚓’一声将弹匣卸出,使之落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抓住了弹匣之后,他的大拇指往后稍稍蓄力,继而往前轻轻一推,最上面的一颗子弹无声地滑落到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就在这时,簪子上的那滴血液正迅速成型,顺着簪子越滑越快,越滑越快,当它恰好凝成了一滴,飘飘摇摇下坠的同时,胡老三左手所夹的子弹头已然接在底下,只听见那血液‘啪嗒’一声正滑落到子弹的上面,血量不多不少,正好蔓满了弹头的表面。 胡老三轻轻出一口气,拉着女人的腕子,把她的指头准准地按在婴儿的指头上面。之后,他轻轻地取出弹匣,又将那颗沾满了血的子弹安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揣到怀里。我看完整个过程,长出了一口气想道:真不知这胡老三的真究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胡子,还是一名精通刺绣的文弱女子。他刚才那套动作简直是太完美了,几乎无懈可击,精巧得就像是瑶池的仙女在一袭白衣上缝制一颗灿红灿红的宝珠。 女人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见英雄如此了得的身手,小女子我就放心了,看来今天是天降奇兵,保佑我们母子逃出囹圄。事已至此,废话不言,请英雄随我下楼,一同去地下室寻森田索命”,女人说完,系好衣服,将婴儿抱在怀里,赤脚在前面带路。 我与胡老三跟在她身后匆匆下了楼,在下到一楼时,洪屠户正好处理完两具死尸想往楼上赶。胡老三朝洪屠户一点头,指了指大门说道:“老洪,你留在门口断后。记住,务必不能使一个鬼子进来,听清楚了没?” “嗯……”,洪屠户顺从地点了点头。闻见此状,我不禁有些惊奇:这要搁在往日,依着洪屠户的个性,打打杀杀的场面是万不能少了他的。今天之所以如此听话,怕是也被胡老三的威严所慑服,由此看来,这胡老三来头定然不小,想到这儿,眼前胡老三的身影仿佛又高大了一截。 安排好洪屠户的位置,女人继续带着我和胡老三向前行走,三人往东行了约有四五丈时,她突然停住,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一堵墙。‘卜、卜、卜’,墙体传回几声厚实的声响,女人摇了摇头,抱着孩子继续向前走了两尺,伸手再次敲击墙面,‘哐、哐、哐’,这次墙体传回的是另一番响动。她朝胡老三点了点头,说道:“暗门就在这儿了,你把它推开之后,里面就是地道了” 胡老三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女人说道:“妹子,感谢你给俺领道。不过接下来的情境相当危险,你甭跟着俺,你赶紧抱着孩子,朝刚才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边去,他能护着你” “嗯!”,女人也不推辞,抱着孩子就朝洪屠户去了。待那女人走远,胡老三双手摸到石墙旁边,摸索着运了一会儿气,等他觉着位置差不了多少,他丹田一叫劲儿,低喊了一声“开”,只见他身前的一扇石墙在他的力量之下竟然兀自旋转,现出左右两条一人多宽的缝隙出来,而在那缝隙的右侧,还挂着‘崔莺莺’剧服上的一根绿丝带。 “没错,就是这了”,见了这根丝带,胡老三更加肯定了,回首对我说道:“知焉,这底下甚是危险,按理说你本不应去,但三叔见你也是一副侠肝义胆,此番想带你下去见见世面。俺来问你,你到底敢是不敢?” 胡老三一番话入耳之后,我心中竟生出些莫名的火气,想道:“你胡老三厉害委实不假,但这问也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我刘知焉虽没有你满身的武艺,但也是航过大海、盗过古墓之人,此次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胆气”,想到这儿,我接道:“多谢三叔抬爱,知焉自是求之不得” “好,有种!”,胡老三跨步向前,一下掀开脚底的盖子说道:“这底下就是那狗日的森田所在,待咱俩下去杀了那杂种,毁了那妖刀,再同老洪血洗这小洋楼儿” “您就瞧好嘞”,我应道。 第二十一章 - 重返(九) 叔侄两人掀开脚底下的暗门盖子,在黑暗的掩护之下一前一后跃进了幽深的地沟。 首发待双脚落地之后,我一边摸索着胡老三的足迹,一边朝前快速行进着,而心里却不停着幻想着与手持妖刀的森田激烈交战的情景。 其实妖刀在江湖上很是出名,不仅是久经沙场的胡老三,就连我这个爱听评书的毛头小伙也曾有所耳闻:这个故事起源于“村正妖刀”典故,传言在日本的江户时期,伊势桑名郡有一名姓‘村正’的刀匠,在他手中诞生过许多优秀的作品,包括长刀,短刀,长枪等等。 村正刀系的所有成员都有一个特点:刀锋锐利,刀体被华丽的饰物包裹,而且刀颈的上面都刻有‘村正’的铭文。由于内外兼修,村正刀在战国末期的日本很是畅销,一度成为德川幕府高层官员的身份象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为皇族的德川家康家中发生许多谋反的怪事,而更奇怪的是,在每个死人的现场都能见到妖刀村正的身影。 首先殉葬的,是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松平的重臣阿部大由于怀疑被谋反,被幕府的忍者暗杀,阿部大的长子阿部正丰为了替父报仇,背负着乱臣佞子的罪名,将自己的主公松平清康杀害,当时阿部正丰所用的,就是一把紫色刀颈的村正长刀。 时间又推移了几十年,德川家康的父亲松平广忠喝醉酒后,被家臣岩松八弥所害,当时岩松所持的兵刃,竟然也是一把墨绿刀把的村正。 之后谋反、叛乱、狐疑充斥着整个日本战国:德川家康的正室筑山殿由于涉嫌与武田家通敌而被织田信长得知,因而与其儿子信康一起被定位叛国,并赐予了剖腹谢罪的惩罚。让人惊奇的是,验尸官在查验尸体之时发现,他们剖腹所用的刀具,竟也是两把村正。再后来,日本又经历了旷日持久的关原之战,这场战役的规模,几乎相当于满清越过山海关击败明朝残兵。而勇武的德川家康在此战之中,竟然意外地用一把村正斩伤了自己的手指,后来家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断然决定将那把割伤自己手指的长刀赠给当地的一名普通百姓,之后战事突然扭转,德川家康得以取得了关原会战的最终胜利。 对于德川家康的家族而言,凡是有村正的地方,所带来的,是无情的诅咒,是无尽的谋反与叛乱,村正代表了流血,代表了人心惶惶。于是他在关原之战之后,下了一道禁刀令:“凡是德川家的家臣,均不允许佩戴村正刀,否则即被当作叛国处理”,村正的‘妖刀’之名由此而生。 至于德川家为何会遭受如此之多的不幸,我无从得知。但按照一般人的理解,这其中肯定是有人利用了妖刀村正这一媒介,向德川家族注射了许多难以言表的诅咒。而诅咒这东西,是起之于无形,又灭之于无形的怪物,它无法看见,又无法防范,正是基于对诅咒的恐惧,才使得家康对妖刀村正风声鹤唳,达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 而森田手上的那把妖刀又带有何种的属性呢?诅咒?反噬?抑或是嗜血如麻?这些我都无从得知,总之有一点:无论从人道还是从人性的方面,我都绝不能允许这口妖刀沾上中国人的鲜血。 思绪过后,我和胡老三已然经由通道赶到地下室的正中了。透过正厅半敞开的门,几个小鬼子交谈的声响打里面传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几声嚎的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夹杂在他们中间。 “嘘……”,胡老三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边,朝我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我忙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躲在大门的后面。再看胡老三,伸手从腰囊中掏出一块儿豆大的石子,顺着铁门的间隙就抛了进去。 “啪嗒…… 咕噜噜噜噜 ……”,石子在地上滚着圈圈,发出一声细小但又尖锐的响动。里面鬼子交谈的声响断了一下,发出一声质疑的声音,继而两只皮鞋踩地的动静渐行渐近,胡老三抬手示意,让我俯下身子躲起来。 “啪嗒,啪嗒……”,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儿,突然,铁门的黑幕里蓦地探出一团白物,宛如黑夜中的一丝鬼魅,我哪见过这般景象,直吓得连吸冷气。胡老三也楞了一下,不过他立即探出右手,搂住那个白色的东西,待他摸清了那东西的形状,他用健硕的胳膊肘往里一拧,只听见“喀吧”一声脆响,白物倒在了地上。 我赶忙上前观看,原来这白物乃是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小鬼子,他一袭白衣,戴着白帽,嘴上还套着一张棉布的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造型,是一副典型的西医形象。结合着之前狼哭鬼嚎的惨叫声,我心中突然一惊:难道……这些鬼子正在里面做活体实验? 见地上的鬼子没了气息,我压低了嗓音,将自己猜测告诉轻声告诉了胡老三,胡老三听罢,一下便急了,与我说道:“知焉,倘若真是如此,咱爷俩就不能在这守株待兔了。事不宜迟,你快快拿好那支驳壳枪,咱俩冲到里面,把人给救出来”,我点头称是,忙将胡老三先前给我的盒子炮拎出来擎在手中。 周围很暗,并隐隐向外透射着昏黄色的亮光。抬眼望去,四壁都是橘红色的、生了绣的铁丝网,铁丝网上凝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形成薄薄的一滩,这一切的一切,使得走廊里的气氛从里向外渗透着一丝颓废的恐怖。我突然想起自己在七八岁时,祖父的药房里曾经来过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西医,至于他们的容貌具体生的是怎么一番模样,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们那间所谓的实验室,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福尔马林腥味儿,却让我永生都难以忘记:偌大的屋子里靠墙摆了十六七个一人多高的透明大罐子,罐子里搁着许多活人的手臂、难产的死婴,以及一堆说不上名字的零乱器官。 那次参观对于我的震惊,可以说是巨大的,在我幼年的心灵中,我已隐隐对西洋人的医学感到一丝恐惧了 —— 当然,那时距八国联军进北京还有五六年,西洋人在我心中的形象还没有丑恶得咬牙切齿,所以我权且信任他们解剖死人是为了让活人活得更好。 八国联军纵火烧了北京之后,洋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陡然变化了,他们凶狠,他们丑恶,他们为了些许的既得利益可以无所不为。自此之后,我一直不惮于用最坏的标准去度量洋人。而这倭寇小日本子,却是洋人中的最坏者,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后却男盗女娼,烧杀抢掠,丧尽天良。 一排排的铁丝网从我眼前掠过,渐渐地,正厅的通道开始曲曲折折,又通往一间幽绿的小室。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右手握着驳壳枪开始颤抖,不料,在我们奔跑的同时,对面小室的木门却被人推开,另一个穿白大褂的矮个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跑在前面,根本没料到眼前这一幕,身体一激灵,手上的扳机就勾了下去。 “嘭”,驳壳枪的枪尖儿冒了一束红光,我清楚地看见子弹转着螺旋线从枪口中射了出去,“噗嗞”,那枚子弹疾如闪电,正穿进白大褂的右肩头。 “哇哇……”,白大褂惊叫了一声,喊了一句听不懂的倭语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自他肩头汩汩而下,片刻就汇成了浓浓的一滩,他痛苦万分,在地上不停蠕动着。见他这幅惨象,我心里一软,冷汗自后背嗖地冒满了全身,这是我第一次对着活人开枪,也是我第一次把人打得出了这么多的血。 面对地上的伤者,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竟楞在原地踌躇不前。鲜红的稠血伴着幽幽的绿光,在我眼前不停晃动着,有些炫目,又有些干呕的难受感觉,忽然间,我只觉得肚子里上下翻腾,紧接着,腔子里返回了一股淡淡的酸腥味儿,挺了片刻之后,我终于忍受不住,肚子一抽,嘴唇一张,哇的一声,将方才吃的羊肉生生地吐了出来。 那些被消化了羊肉碎末,伴着些不知名的蔬菜屑,在涌出的酸水里打着转儿,我满嘴都是腥气儿,低着头,弓着身子兀自喘着粗气。胡老三此时已从我身后赶来,关切地问道:“知焉,怎么…… 你这是第一次伤人么?” “嗯……,这的确是我一次伤人,而且以往,我从未见过这么些血,所以冷不丁瞅见有点儿眼晕”,我一边擦嘴,一边应答着。 “没事儿的,俺第一次杀人时也这样,杀多了就习惯了”,胡老三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道理。小鬼子拿咱中国人做活体试验,俺就让他脑壳子开花……”,说到这儿,胡老三拉起我的手,把枪口对准了昏迷不醒的白大褂。 扳机再一次被扣下,熟悉的火舌又从枪口喷涌射出,然而这次,换回的不是白大褂的抽搐哀吟,而是一声尖锐的爆裂音。我和胡老三全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不清,一同甩脸向那声音所在的方向观看。 第二十二章 - 重返(十) 胡老三一声枪响,换回的不是小鬼子哭爹喊娘的狼嚎,而是一声刺耳的爆裂响声。我俩听后大惊,连忙甩脸朝那方向观看:只见硝烟飘散之下,豌豆大小的弹头已然被一把颀长的日本武士刀从中间齐刷刷劈开,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把武士刀竟然虚空地在人胸脯的高度上下飘着。 “森田妖刀?”,我在心中惊呼一声。借着幽幽的灯光,我开始侧目打量它的形状:这把刀的刀体瘦削而颀长,刀刃微微泛着青光,刀杆儿则是紫黄色的麻绳拧成的结子。奇怪的颜色搭配让人觉得分外突兀,让人一见,心中生出许多莫名的压抑感。 “你们地……是从哪里进来的?”,怪响之后,皮靴踏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片刻之后,木门一开,从里面现出一个穿着军服的日本士官,我定睛一瞧,此人非是旁人,正是方才劫走‘崔莺莺’的森田队长。 “从该进的地方进”,胡老三听人森田的问话倒也不甚惊慌,挺直了腰杆儿大喝一声。 “你地……你地,你不是……”,见了胡老三,森田队长突然有些语塞,按照他的理解,胡老三的确应该出现在他面前,只不过不是现在这个时间地点,更不是这个态度。 “兔崽子,你说对啦。爷爷就是方才那人。不过你不要再打那如意算盘,爷爷俺此番前来,并不是要投奔于你,而是来取尔的狗命……”,胡老三的‘命’字刚一出口,身形一展,使出一招漂亮的‘白鹤晾翅’,他出探右手,夺过我手中的枪,朝着森田的头、胸、腿便放了三枪。 胡老三是使枪的行家,据我之前的耳闻目睹来看,他的功力已然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而洪屠户在酒席宴上则给我讲过一个更加玄奇的故事:他说十年前的二龙山人迹罕至,除了山顶破庙里的几十个胡子之外,成年倒辈○1的简直就见不着一个人影儿。而且二龙山里没有老虎,走进山中,随处随地都能看见野马野牛乱窜,那一年开春儿,山底下阔地的两头牤牛发了情,疯也似地缠斗在一块儿。这时说来也巧,山底下村中的几名小童正好上山游玩,从两头牛身边的草窠子钻出来。两头公牛战得正憨,都被吓了一跳,以为小童是冲着自己来的,气得竖起犄角就要开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难之际,从旁经过的胡老三发现了险情。他二话不说,掏出手枪,“砰砰”两响,便敲掉了萎缩在公牛在裆下一对话儿。两头公牛应声倒地,几名小童的性命得以保住,事后,胡老三还特地捡起那两坨玩意儿,拿回到寨子里给大伙做牛鞭汤喝。当然,这只是洪屠户在酒桌上的一番助兴谈资,抑或是一句杜撰逗乐笑话,不过,从这笑话里,能够十足地看出,胡老三其人绝非是等闲之辈。 三道火光在空中呼啸而出,分别朝森田队长的面门、胸口、裆下而去,森田队长也不躲闪,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胡老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子弹快要击到森田的鼻子尖儿之时,幽浮的妖刀簌地腾空而起,像一道绿光似地横在森田的身前。 “铛,铛,铛”,三声尖锐的磨铁声自森田的面前传了出来,再看森田,双手插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摆了一副君临天下的姿势傲视着我俩,仿佛我们就是他脚下的两只蚂蚁。而地上,裂开的,正是六瓣儿还冒着灰烟的铜屑。 “你地……功夫地不错”,森田一边吹着领口上的尘土,一边抬手戏虐地给胡老三鼓了几巴掌。“你们这些支那人,看到我的厉害了么?”,说到这儿,森田将右手一摊,做了一副接刀状,飘荡的妖刀像听得懂人话一般,在空中转了半周,顺从地躺在森田的手上。 “你们……伤了我大日本两名武士”,森田说到这儿,腾出左手,指着我们说道,“你们,本应该死于我的武士刀下,但大日本帝国是宽容地,天皇陛下是宽容地,你们两个,如果希望悔改,我们森田大队仍然留有你们的位置”,说完此言,森田把刀朝下一挥,把那刀尖儿正指着地面,刀身上逸出的杀气把地上的棉絮卷得直围着刀身绕圈儿。 “哼…… 你敢说,那日本天皇是宽容的?”,胡老三将右手的枪交还于我,朝后门给我使了一个不易察觉眼色。 “天皇当然是宽容地,对天下每个臣子都是一样”,森田仍然面无表情,像传教士一般地读着教义。 “放屁!,他要真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他为啥要侵犯俺们大清国?为啥要害得关东人妻离子散?俺就是东北二龙山的胡子,俺杀的小日本鬼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小日本子的兵,坏!蔫坏!” “你地……”,森田显然被激怒了,手上的青筋暴了三暴,不过在这之后,他仍然没有动手,咬着牙对胡老三说道:“你们支那人是最劣等的人种,但却占据着亚细亚最肥沃的土地。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国民这样最优秀的人种,却要整天生活在地震、大风、沉岛的恐惧里。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天皇大人在祭拜神社时已经接受了天命,神在昭示我们,要我们驱赶支那人,把肥美的土地还给大日本帝国,这是神的旨意,神的旨意是不可违抗的……” “拉到吧你”,胡老三打断了他的‘教义’,厉声地质问道:“让别人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也是神告诉你的?屠杀平民,奸淫妇女,这些下三滥的勾当,也是神告诉你们的?那神有一天让你去死,让你们鬼岛沉进海里,你死不死,你沉不沉?” “哇呀呀呀”,森田被彻底激怒,抬脚挥刀就来劈砍胡老三。胡老三撤步闪身,躲过森田的一砍,回首朝我喊道:“知焉,这里太危险,你赶紧退回到门外去” “哎”,我答应一声,忙收起胡老三的铁枪,躲到门外的铁丝网后侧身向前观看着。再看小屋前面的一小块空场地上,两人插招换势已打得火热:森田年轻气盛,又有妖刀相助,将兵刃舞动起来,直把周身左右罩得风雨不透。反观胡老三,行动虽然相对迟缓,但在那一闪一躲之中,也透着许多厚积薄发精明。两人拳来刀去,你来我往,打得甚是好看。真是个: 影影疾,形来意往步步交错; 声声慢,刀去人走处处流光 两人战了五十余个回合,森田的“快刀流”没能伤到胡老三的一根汗毛,但胡老三仅凭一张肉掌,也难以对森田造成什么威胁。渐渐地,胡老三的动作开始变慢,战到六十回合的时候,也不知他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下盘重量全都移到单脚上边。重压之下,胡老三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上,更把后背袒露出来。森田一见立刻大喜,纵身上前就要去刺胡老三的后背,我把眼睛一闭,心想:完了,这普通的肉人,到底还是没法与那妖刀抗衡的。 “哎呀……”,胡老三的一声闷哼从我面前传了过来。我心里一紧,喘了一口粗气想道:神佛保佑,玉帝恩宠,俺们这是杀小鬼子救中国人呢,您二位要是有眼的话,可千万别让胡老三死了。倘若胡老三要要撂在这里,我跟洪屠户两人恐怕也逃不出这座洋楼。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又传来一阵杂响。先是清脆地“啪”了一声,紧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继而,森田的哀嚎声充盈在我的脑中。不得不说,那惨叫声可比之前胡老三的闷声难听多了。我心中一惊,难道事情有了转机?忙睁眼朝他两人方向观瞧。 只见幽冥之中,胡老三右手紧紧握住刀刃,左手持枪,将那枪口顶在森田的腹上。而森田则是一副半卧的状态,一手持刀,一手捂着淌血的肚子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反复叨念了几遍之后,森田渐渐耗尽了浑身的气力,撒手将那妖刀撇下,只剩下一具尚能喘气的身体在那蠕动。 “森田!知道这妖刀为啥没护着你么?那是因为子弹的上面沾的,乃是你亲生儿子的鲜血”,胡老三一边说着,一边擎起右掌,从森田腰上把刀鞘拽了下来,又将那妖刀入了鞘封存起来。待这一切做完,他又把左手的鲜血在衣襟儿上擦了擦,把驳壳枪重新揣入腰中。 我能够清楚地听到,森田的喘气越来越粗了,他的身体开始抽搐,但他的嘴里仍然嘟囔着,我支起耳朵,细细地听了几句,原来森田这小子在弥留之际,仍然没忘他的教义,竟然还在一遍遍地说着:“天皇万岁”四个字。胡老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森田的面前接着说道:“老婆孩子都不跟你不是一条心了,你还喊着什么天皇万岁?天皇?他就是个屁,你们小日本子给我听清楚了,你们在中国就一条路,那就是趁早儿滚蛋” 森田听到这儿,用最后所剩的一点力气翻过身,我清楚地看到,在他的手上,赫然握着的,是一块油黑油黑的黑铁。 注:○1成年倒辈:东北方言,意为很长的时间跨度。 第二十三章 - 重返(十一) “哈哈哈哈……”,森田一边咳血,一边擎住那块黑铁样的东西晃了晃。借着室里摇曳的灯火,他蜡黄色的脸沁着特别得意的狞笑,仿佛这一场激斗的胜者是他才对。 “我们大日本帝国……是必胜地,你们这些支那人…… 就陪我一起,做大日本圣战的第一批的实验品吧”,森田面色狰狞,睁大了眼睛,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使劲向后撤了一步,举起手中的东西就要往地下砸去。 “不妙!”,我在心中惊道,“森田这小子是想跟我们来个玉石俱焚!至于他口中说的‘实验’,如无意外,极有可能就是小鬼子在这个秘密建筑里正在研究的毒物”,胡老三一见形势不妙,起身抬腿就要去踹森田的腕子,无奈森田早就把提前量计算出来,一个后撤步完全躲开了胡老三的封堵,眼看森田的胳膊就要甩出盒子砸向地面了,我登时急了,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怪力,从腰中拽出胡老三的驳壳枪,照着森田的方向就是一通乱射。 就在手指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我的脑袋嗡了一声,一种与生未有的憋闷感觉从我肚里油然而生并向上跳跃,经肝达心,经心过嗓,经嗓汇集到脑子里。与此同时,我的感官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眼前的一切动作都被无限放慢,人物走了形,就连四周的声音都跑了样,那是一个极度扭曲的世界,是一场似幻似真的情境。在这个幻境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做着极为荒谬又极为可笑的慢动作:包括飞舞在半空中的胡老三和向后跳跃的森田,也包括那些出了膛的子弹。 三颗子弹排着整齐的纵列朝着森田的手腕冲去,它们旋转着,挂着冷风,逐个击打在森田的右胳臂上,这是我头一回拿枪口瞄着一个人,也是头一次看见自己操控的子弹打在别人身上。不知道是否因为幻境还是紧张,那些残酷而又血腥的情节,竟然像皮影戏一般地流畅清楚:森田的皮肤随着子弹的旋转推进而变得扭曲,被拧成一朵小小的菊花骨朵儿,随着子弹的穿入,花骨朵越拧越大,甚至整个腕子上的肉在一瞬间也被扭得变形,渐渐地,森田胳膊上的花纹越拧越烈,终于,那菊花绽放了,绽放的血腥而惨烈,骨头渣子夹着浓浓的鲜血沫从他胳臂的另一端冒了出来。 “嘭……”,森田倒地的声响将我从幻境里拉了出来,胡老三手疾眼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顺势将那滑落的黑盒稳稳地接在手上。看着眼前险境已消,我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回想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我第一次感到:原来把战斗的画面放得很慢来看,那情景竟是这样一番景色,血腥而又残酷。 胡老三将手中的黑盒拿稳,快步来到我的面前笑道:“知焉,看不出你小子还暗藏了一手儿,没你这一把刷子,咱爷俩今天就得栽到这儿。三叔问你,你这使枪的本领是和谁学的?” 我忙把手上的驳壳枪退了膛,横过来伸手递给胡老三,说道“三叔 …… 说实话,这是我 第一回拿枪瞄人” “知焉,你这话可有点伤人。你打得比俺还准,若是第一次用,那俺这一辈子不是白活了么?” “真没诳您,三叔”,我坚定地答道,“洪叔叔就是抚松本地的人,我们都在一个镇店里,不信你问他” “看你这语气倒还像真的,不过没开过枪的人咋能打得这么准呢?”,胡老三把驳壳枪揣到腰里自言自语道,他边说边摇头。 “三叔,不瞒您说,枪打这么准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在开枪那一瞬间,脑子像中邪了似的” “哦?详细说说”,胡老三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我简短的把刚才的幻境与他讲了一遍,胡老三听罢脸色都变了,他低着头,嘴里不住嘟囔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反正俺是实在想不明白了,不是老天爷特意护着咱们,就是你糟了什么东西附体” “附体?”,我心里突然一惊,倘若真有什么东西能附在我身上,那肯定就是云南之行梦蓉的那条金蚕了。我低下头,开始努力回忆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记得我们破吴三桂寝陵之时黑殿正好崩塌,金蚕现身为我挡了几颗巨型的飞沙走石,帮我捡回一条小命儿,之后就踪迹不见了。我一直以为金蚕已死,随着梦蓉一起去了天国世界,没想到它竟然仍附在我的身上,并且在关键的时刻再次救了我的性命。 原来这金蚕是梦蓉在我身上种下的一颗种子,是一颗满溢着爱意的护身符啊!想到这儿,我的眼眶不禁有湿润。 正想着,胡老三的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说道:“不管怎样,咱们爷们是活下来了,而且是你亲手宰了森田这个王八羔子,你是咱中国的民族英雄” “咳,我算啥英雄,小鬼子糟蹋咱中国人,该杀!而且杀小鬼子的感觉的确是挺爽的。对了,三叔。那‘崔莺莺’还在屋里呢,咱俩赶快进屋去救人吧” “对啊!”,胡老三一拍脑门儿,“这一打起仗来,俺咋把这茬都给忘了呢” 我俩穿过小门儿来到里屋。不出所料,里屋是一间标准的西医的病房,两边竖立的瓶瓶罐罐里装了不少各种颜色的药水,外头还贴着倭文的标签。 靠里面有三张病床,每张床的上面都躺着人,我定睛一看,那‘崔莺莺’躺的乃是最外面的一张,她后脖筋肿胀着,看起来好像仍在昏迷之中。我又抬眼望了望靠里面的两张床,差点把腹中的胆汁都吐出来。那两张床上躺的还能叫人么?蜡黄的皮肤紧紧裹着细瘦的骨架,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起的是一层高低不平的猩红疙瘩,红疙瘩大小不均,而且有的已经破裂,黄白色的浆水贮存在尖头里,让人看见有十二分的毛骨悚然。 我咽了一口吐沫,偷眼观看旁边的胡老三,只见他也是被惊得不轻,直楞楞地瞧着眼前的两人。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两个人中比较年长的一人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是苍白无神的,小红疙瘩竟然都长到了眼皮里,他朝我点了点头,嘴里嘟囔了一句:“是中国人么?” “是中国人”,我回答了一句。 “哈哈哈……”,那人听完竟然狂笑了起来,可声音却比哭都难听,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渗出,颜色都是暗黄暗黄的。“终于有中国人来了” “听口音,你也是山东的老乡?”,胡老三开口问道。 “对,俺就是山东地”,那人重新睁开了眼,打量着胡老三。 “那你们……这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唉……咋进来地?就连俺自己都不知道啊。俺本来是山东文登县务农的,因为天头大旱,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跟儿子老伴儿一起闯关东。俺们从山东出发,历尽千辛万苦才绕过山海关,好容易在旅顺落脚找了个营生,却让日本宪兵抄了家,说俺是革命党头目,要带回去审查。俺当时心里头还寻思,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俺根本就不是革命党俺怕个啥?哪知道这帮宪兵没把俺们带到宪兵队,却给俺们塞进一个大汽车里,那汽车没黑没夜地跑,最后俺和俺儿子就被押进这个小楼里边了”,那人说话很快,一看就是个急性子,这要搁在平常,他是一副典型的山东倔人的形象,可是此刻他却说得很吃力,边说边喘着粗气。 “那后来呢?后来你俩咋成了这样?”,胡老三又问。 “后来?后来俺俩就被押到这屋子,又绑在这床上,那帮狗崽子们天天给俺俩打针,折磨俺们,直到把俺们整的连死的力气都没了。当时俺就想:俺以前只有一个盼头,把地种好,把儿子养好,抱上孙子;现在,俺就是想把这些鬼子整死,把他们给活啃了,今儿个老天有眼,你们终于是来了……”,说完这些话,这人把费力地把手抬起来,去捅邻床的儿子。 当他那胳膊一露出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回。那根本就不能叫一条胳膊,就是一根骨棒上面包了一层皮,吓人的是,就是那层皮也不是干净的,顶上斑驳地长着一片片的麻子。麻子是什么?麻子是小肉坑儿,这东西长在脸上,三五颗都极影响肖像,若是三五百颗一齐长在一个人胳臂上会是什么效果?任谁去想都会鸡皮疙瘩一片。 见我的反应如此强烈,那老头倒没惊奇,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有过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吧。在他的触碰之下,旁边的小伙子被弄醒了,他同样是满身的红斑,只是身体稍稍强一点,胳膊稍微地粗着那么一圈儿。 “水,水……”,小伙子喘着粗气呼道。 “生子,生子……”,老头摇了摇儿子,眼眶的泪无声地下滑着。小伙子把眼睁开,朝我们打量一番,问道:“爹,他们是谁?那帮小鬼子呢?” 还没等老者回来,胡老三接他的话说:“小兄弟,俺也是打山东来的,诨名叫胡老三。俺现在占山为王,是个胡子,今儿个是误打误撞进来的,那几个小日本鬼子已然让俺俩给解决掉了” “啊?”,小伙子眼睛里冒着金光,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生子,他们说的是真的,老天爷有眼哪,咱爷俩死了都能瞑目啦”,老者说到这儿已经是痛不欲生了。 “老爷子,你咋老说‘死’字,俺俩进来就是救你们出去的” “呵”,老者苦笑一声,“老弟,能看见这帮小鬼子被你们整死,俺在有生之年就是积德烧高香了,出去的话,就是大罗神仙相助俺俩也难哪” “老人家,您这是怎么说?” “老弟,你没看见你是不知道,小日本子把俺俩抓起来,没少了往俺俩身上打了不少的毒药啊,你瞅瞅俺的胳膊,你再瞅瞅俺的身子骨,就快成一根麻杆儿了。另外这毒还能传染,其他人只要沾了俺的血就会和俺一样,这帮狗日的小鬼子为了试验,前些天还抓了几个女人,那女人的身体弱,传染上就马上死了,俺俩是试验用的,死不得,才得以存活了至今啊” “那老哥您说这话的意思是……不出去啦?” “不出去啦”,老者点了点头,继续讲道:“俺说过,倘若俺能活着瞅见这帮鬼子死了,俺这些天的经文就没白念,到了阎王老子那儿,俺得给他老人家磕整整二十个响头。这姑娘刚被抬进来不到半个时辰,什么毒药都还没打,你俩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把她给带出去。心地好的话,能给她放了就给她放了回家;心地不好,就留着给她给你做一个压寨夫人,咋地也比死到这儿强” “嗨……老人家,您这说的什么话呢,俺胡老三可是关东的义盗,专杀不仁之辈和欺负老百姓的外国人” “那是最好”,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又想起了点什么,说道:“你是胡子,俺还有一个事儿告诉你们,在这屋子旁边肯定还有一间弹药库,俺亲眼看见小鬼子在楼里运输枪支,你走了别把这些枪炮留下烧火,拿出去,分给弟兄们,见着小鬼子给我狠狠地揍”,老者说到这儿,显得很兴奋,仿佛他就拿着枪瞄着小鬼子。 “这屋子里还有枪?太好了”,胡老三答道,兴奋的脸色溢于言表,“不过,您刚才说的‘留下烧火’是……” “是俺和俺儿子的归宿”,老人舒展了舒展胳膊腿,平静地躺在床上,“俺俩太累了,实在不想再呆在这世上了,况且俺俩身上有毒,出去也得连累他人。据俺所知,这楼里有一座大库,库里还有许多这样的毒药,倘然让小日本再得到这些东西,遭殃的指不定还有多少中国人。俺经过这些天的折磨算是想通了,不管怎么着,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再留下了。所以俺和你们说,你俩出去之前,给俺留把快刀,俺跟儿子自己来个痛快的,绝不连累旁人,之后你俩一把大火把这贼楼给俺烧了,俺在天之灵就算谢谢你们了” “老哥,俺胡老三佩服,你真是条汉子!你放心,一会儿你把名字籍贯给俺留下,俺回到山东一定给你俩立坟刻碑,逢年过节少不了给你俩烧钱” “咳,整那个没用,俺算是看透了,人活着就好好活着,死了就让人忘了权当解脱,省着还落别人挂念。生子,你说是不是?” “爹,您说的对,胡三叔,你能答应俺一个条件么,俺死之前就这么一个条件”,小伙子沉默了许久,也开腔说话。 “能,只要俺能办到的,都能” “一会儿麻烦你把那几个小日本子帮俺拽回来,俺在死之前,要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 第二十四章 - 重返(十二) “好!”,胡老三听罢,喜的一掌击到自己大腿根儿上,“这要搁在一般少年身上,提到‘死’字,恐怕早就吓到尿裤子了,小兄弟能够从容论之而面不改色,真是有种儿的爷们儿!你父子二人尽可放心,像你俩这么烈性的汉子,即使到了地府,那阎罗老儿也不敢收留。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地天不转地转,地不转人转,只要俺胡老三没死,咱还一起杀小鬼子” “行,兄弟,咱说定了,到时候咱还一起杀鬼子”,老者与小伙儿眼噙泪花应道。 俗话说:英雄惜英雄,我与胡老三纵然没有使两父子起死回生的能力,但也不能眼巴巴瞅着父子二人自尽的惨象,于是胡老三便把自己贴身的一把匕首留下,弯腰扛在昏睡之中的‘崔莺莺’,二话不说地扭头走了,我紧随胡老三的身后,心里一直悬着,待我俩走出了不到二十步,屋里传回两声闷声的惨叫,然后就再没动静了。胡老三将步子停下,将身子扭了过来,抱着‘崔莺莺’朝屋里行了个礼。 出了这间病房,按照老者的说法,我俩很快在旁边找见了另一扇铁门。铁门半开着,看似外人要经常从这里进出,胡老三一马当先,掏出盒子炮抬脚把门踹开。门刚敞开,屋里瞬间就飘来一股油布味儿,胡老三点头笑道:“没错,就是那枪炮的气味儿!看来咱俩这回是真没白来!”,我紧随其后推门一瞅,嗬,这小屋虽然不大,里面的东西排得可真够满的:最底下横着两个墨绿色的大木箱子,箱子周身绑着铁条,箱子上面立着至少有三五十把宪兵用的长枪,在靠墙角那里竟然还有一串黑铁打造的小麻雷子。 “开箱”,胡老三扛着‘崔莺莺’,找了半天实在没地方搁,索性就指挥着我翻弄日本人的小仓库。我先摸了摸那些长枪,黑亮黑亮的,从里往外透着一股油腥味儿,看来还尚未开包。我随便拿起一支,朝门外比划了比划,挺沉,而且目标实在是太大了,根本就没法带在身上。撂下那杆长枪,我又将两口箱子顶上的东西全都收拾到地上,用长枪的枪嘴撬开了箱子外面的几根铁条。 “哐当”,箱子盖儿被我一脚踹开,一股更大更刺鼻的油味儿从里面冒了出来,我把头往里一探,好家伙,箱子里面竟然整齐地排列着五门油光锃亮小钢炮,每门炮的炮口都刻有不同的编号。“三叔”,我回头望了望胡老三,“这下咱们可发达了,你瞅瞅我发现了啥?” “他奶奶的”,胡老三一见小钢炮直乐得合不拢嘴,“本来想救个人就算了,没想到还顺便端了鬼子的窝,知焉,赶快搁里头挑出来一门拿着,这玩意儿要是干起仗来威力可老大了” “行,你就瞧好吧”,我在箱子外头运足了气,拽住炮口就拎出来一门。不得不说,小日本子这山炮的工艺简直是太好了,炮筒只有一尺多长,加上炮身之后总共也就是三十多斤沉,山炮的底座还有扳手,轻轻一拧就能将炮筒子折叠起来,往身上一背极利于行军打仗。这要是背上个十门八门的去云南,别说是吴三桂的冤魂了,就是他的肉身在世也得给他打个稀巴烂。 “知焉,你再把那个箱子踹开,里头指不定有炮弹呢”,胡老三吩咐着我。 我又操起一把长枪,将另一口箱子的铁条也给拆了下来,果然如胡老三所说,右边儿的箱子里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两部分,在宽阔的那一侧摆的正是四排油黑瓦亮的山炮炮弹。 “真他娘的顺,想啥有啥”,胡老三乐不可支,弯腰拾起来一枚和那炮弹贴了个脸儿。 “知焉,赶紧的,右边还有个小盒,你把它给整开了,里面指不定还有啥好东西呢” “诶!”,我朗声答道,小心翼翼地弯腰把小盒取出。小盒没有上锁,我一使劲儿盒盖儿‘啪’的一声被掀开了,盒子里包的是一层红纱布,在红纱布的底下,赫然搁着一把银亮银亮的白色小枪。 “这是一把勃朗宁啊”,胡老三看见小枪喜得差点儿把自己后背上的‘崔莺莺’给甩下来,“知焉,快把枪拿给俺瞧瞧”。听他说完,我连忙将小枪递给他,胡老三把银色的勃朗宁放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那陶醉的神情像是一个农夫在摆弄自己的谷穗子,又像是一个刚生育后的女人在抚着孩子的嫩腿。 “三叔,你倒给我说说,这枪到底好在哪?” “这枪好处可多了去了,枪体轻,子弹沉,膛线正,打出之后不发飘。像普通的盒子炮,子弹轻得跟黄豆似的,打到三十丈就歪得不行了,这枪要是开了,八九十章也歪不了多点儿,而且盒子炮后座力太大,普通人为了不耽误射击都得横着拿,这小枪就不用,连着开个六七枪都不带跑线的” “真有这么神?”,听胡老三一说,我也拿过那枪伸手摸了摸。就在手触及枪体的一瞬间,我脑子‘忽悠’了一声,枪杀森田时的那种感觉又从身子往上涌,灌的我头脑发胀。 “知焉,你怎么了?”,胡老三关切地问。 “哦,没怎么”,我忙用手抚了一下额头稳了稳情绪,“可能是太累了”。 “那就赶快上去找你洪叔啊,他身高体壮的,让他下来搬炮弹” “哎!”,我返回身由那暗门的扶梯上了一层,森田的妻子抱着小孩正在外头焦急地等待着,见我由底下上来忙上前问道:“小兄弟,底下咋样了?” “大姐,森田这小子让我们给弄死了,现在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细软。因为这楼底下有许多日本人研制的毒药,一会我们出去要放火烧了这小楼” “哎!”女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蹬着梯子回到二楼收拾去了,我则来到了大门口直接去找洪屠户。见到洪屠户之后,我简短将底下的来龙去脉与他叙述了一遍,洪屠户听的血脉贲张,乐颠颠地下到地下室里抬炮弹去了,我则在接过洪屠户的铁枪门外守着。 凉风徐徐刮过吹拂在我的脸上,使我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已。我翻过手心来看了几遍,心中感叹道:这也是一双杀过人的手了。早在短短的一年之前,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为了一己之私骗四爷上山抬参,没想时隔不久之后,我也成了和四爷一样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这世道可真是弄人不浅。正胡思乱想着,洪屠户和胡老三已然将一门小山炮抬上了楼,洪屠户倾倒了一口装长枪的小箱子,把炮弹都装在里面。恰逢此时,楼上的女人也出来了,胡老三与之说道:“妹子,你托付给俺的事儿俺都给你办了,你也帮大哥一个忙成不?”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还那么客气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大哥就尽管说吧,凡是妹子能办到的,妹子都给您办” “好,老洪,把姑娘带上来吧”,胡老三一声令下,洪屠户将‘崔莺莺’抬上楼来,经过这么一折腾,‘崔莺莺’已然恢复了神智,只是由于惊吓身子还比较虚而已。 “妹子,你对大连比俺们熟得多,这姑娘是俺们先前在外头救下的,俺已经答应了他的班主,一两个时辰之后,将姑娘毫发无损地送回大王庄的关帝庙,现在看来俺们自己办是来不及了。况且姑娘的身体现在很虚,需要找郎中去救治,俺们几个大老爷们儿背着这一个姑娘实在是太招风,所以俺就想,你能不能帮俺把她送到大王庄去,也算是了了俺的一桩心事” “行,大哥,大王庄的关帝庙是吧,这个地方我以前还真去过,你就把这桩事交给我好了”,女人倒也干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扶着‘崔莺莺’,出了外头的街上,叫了一辆人力车就往北去了。我和洪屠户胡老三对视一眼,将门楼外两个守卫的尸体、以及森田手中的黑盒子和妖刀一同扔进楼内,往楼里泼了些油,一把火就点燃了小楼。 时值六七月份,大连正是多风的季节,风借火势,火借风威,不消一会儿,那间小楼之处就是一片火海了。我们三人逃到东边的一座矮山上,居高临下地往下瞅着火势。片刻之后,警笛长鸣,街上涌来许多穿着宪兵服的日本鬼子救火。虽然每个鬼子都很卖力地扑,可无奈那火已经燃到了救无可救的地步,正在日本兵围着小楼往里浇水之时,大火燃到了地下室里的那批弹药上面。 “嗵”,只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小楼的屋顶被炸飞了三四丈高,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四周左右全是一片哭爹喊娘的倭语声,我们三人在矮山上看着,心里不知美成了啥样子,直乐得把大腿都拍紫了。就在我们看够了抬屁股要走的时候,又一出好戏上演了,鬼子的宪兵队里“嗵、哒”一声巨响炸开了花,我爬到树上向下观瞧,在小楼的前面赶来一群金发碧眼的高个子,一个个都穿着深灰色的军服。我下去把情况告诉给胡老三,胡老三笑道:“今天真是一石二鸟,就连俄国人的部队也来揍小日本子了。来来来,正好咱们缴了一门山炮,趁着日俄狗咬狗的间隙,咱们给他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二十五章 - 开战 洪屠户听了胡老三一番叙述,直乐得猛拍脑袋,狂笑道:“妙计!妙计!说到底,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来来来,待我打开箱子把山炮立在山上,再打他一个屁滚尿流!”,说完,洪屠户找了一块平整的地面,把箱子撂到地上,又将那门黑漆漆的小山炮立在平地上,看着小山炮黑乎乎的炮口直指着山底下的日俄军队,我们仨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首发 “老三,快打呀”,洪屠户催促道。 “俺打?”,胡老三面色显出一丝惊奇,“老洪,俺记着你庚子年的时候,曾经跟四哥一起去京津杀过洋毛子啊,这炮你应该比俺们更会摆弄吧?” “这炮我倒看别人打过,不过那些都是土炮,不是山炮……” “哎呀,老洪,你可别娘们儿吧唧○1的了,看过的就比没看过的强,来来来,炮弹有的是,可着你随便儿折腾,你若再磨磨叽叽,一会那大鼻子小鼻子全都跑了” “那行,反正底下全他娘的是王八羔子,打着就算偏得,打不着就算试验”,洪屠户执拗不过,一手握着炮筒,一手从箱子里取了一颗炮弹。 “你俩可躲远着点儿,我这是头一次打炮”,洪屠户一边摇着山炮底下的摇柄,一边朝我们说。 “行,没事儿,你就打吧,这玩意儿以前我听说过,力道不大,就是个行军打仗背着的东西,崩不了的”,胡老三接道。 “行”,洪屠户首先把炮口的方向调了调,使之对准底下乱战的大部队,接着又调了调高度,待全都弄完,他用脚踩住山炮的支架,把一颗油黑油黑的小炮弹塞进了炮筒。“嗵”,炮筒火光一闪,从炮口喷出一股白烟,我和胡老三赶紧捂着耳朵探身朝底下观瞧,企盼着底下的人堆儿里能像爆竹似地炸开了花。 “噗通……”,情况出乎了我们的预料,炮弹没有击向人群,反而朝洋楼后边的海滩去了。小山炮打在水上泛起一朵三尺多高的水花,炮弹沉入了水底。 “不错,老洪!”,胡老三赞道。 “打着了?”,洪屠户也捂着耳朵,并不知道山下的情况。 “没有,稍微打远了点儿。不过你这一炮的方向还行,就是炮口扬得太高了,你给它弄低点儿”,说完胡老三走到洪屠户身边,手摇摇柄,将炮口将了半寸。 “这回你再试试” 洪屠户听罢又取了一颗炮弹,按照上一次的办法塞进炮口。片刻之后,第二颗炮弹从炮口蹿出,卷着一缕青烟直奔小楼而去,“轰”,炮弹落地,卷起一股又大又浓的尘烟。 “中啦”,我和胡老三拥在一起乐得直蹦高高,洪屠户也是喜笑颜开直搓双手大喊过瘾,再看底下的日俄两军,刚杀了红双眼准备换上了刺刀血拼,却不明白为啥挨了一炮,都以为是其他国家的军队又来参战,顿时吓得扔下长枪四散奔逃。 “嗡……嗡……嗡”,环海附近响起了刺耳的钟鸣,大连城内整个开始戒严,胡老三一见不妙赶紧回身说道:“你俩快快把山炮扔掉,随我一起下山,再晚些日本和俄国的巡逻兵就会搜到这里来了”,洪屠户瞅了瞅脚下的小山炮和半箱子炮弹,神情有些不舍,胡老三连拖带拽,强行将他拽下了山。 上了大道之后,那些参战的日俄军兵已跑得差不多了,只有一群中国难民和几队巡逻队的警察在街上焦急地奔跑着,我们三个也混迹其中,由事发地点跑到了市中心的德租界里。 比起日俄两国在东北的大肆扩军,德意志在大连的势力甚是微弱,它的大部队全都驻扎在山东半岛,尤其是靠胶州湾附近。即便是这样,他们因为实力雄厚,在众列强当中的威慑力也还是很强的,我们借着与华莱士的那一层关系,很顺利地进了德军的租界里安了身。 戒严持续了三四天,而且大连的形势越来越紧迫,以至于街上连白天都鲜有人马走动了。我们只能在德租界里面晃荡,混在德国人的啤酒馆儿里打探外面的消息。德国人对日俄的态度很是放松 —— 起码在这个小小的租界里看不出任何的紧张来。尽管外面剑拔弩张,可酒馆里依然是轻歌曼舞,没有一丝的战争气氛:唱片机里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德国人悠闲地端着透明的玻璃杯,尽情地品尝着英德啤酒厂酿造的全麦啤酒。 呆到第五天的时候,酒馆里终于有些异样,不安的躁动显现在每个人的脸上,我隐约觉得事情被闹大了,就和酒馆的中国领班打探起来。 “打起来了!”,领班见我询问,想都不想就冒了这么一句。 “怎么回事?”,我问。 “给你这张晨报你自己看”,领班从柜子底下抻出一张报纸递给我。我把报纸摆正,只见那上面用斗大的黑字写着:“日俄旅顺口开战,拾叁个师,二十万人全体参战” “呼……”,我看了这硕大的标题倒吸了一口冷气,向那领班问道:“不是僵持了一些时间么?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呵,谁知道 ……”,领班无奈地耸了耸肩“ 其实日俄积怨颇深,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开战的理由才在黄海上互相搞点小动作试探对方。这不在几天之前,日本的森田大队被人火烧了么?在救火的现场,俄国人想趁乱占点儿便宜,就跟日本人就地打了起来,说来也怪,两方正斗得激烈,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军队在旁边的矮山上朝人堆儿里放了一炮,打死打残了好几十个军兵。此事发生之后,日俄两国都认为是德意志趁乱揩油,偷偷在旁边干的,不过两国最终在矮山上发现的山炮却是日本的制式装备。折腾了好几天之后,日俄两国谁都说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两方代表愈吵愈烈,始终也没谈出个结果来。昨天傍晚,日本的乃木希典将军率第三军进攻旅顺,两方正式撕破了脸皮开始打仗” “哦……”,我假装镇定,喝了一口苦涩的啤酒,心里却紧张得像踹了十只兔子似的。娘的,敢情我们三人的无心之举竟然成了一场大战的导火索,倘若因此一役,日俄两方元气大伤,中国的革命党借此机会实现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宏愿,那我们三人也算是名载史册的红人了。想到这儿,我一口将杯中的啤酒喝尽,用满嘴的酒气掩饰心头的紧张。 我又给洪胡二人倒了两大杯啤酒,二话不说就给他俩灌了个饱。之后我将报纸取出,把几天前的战果摆给他俩看。胡老三在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先是涨得发红,又是变得惨白,我十分不解,问道:“三叔,您这是怎么了?” “事倒是好事,可旅顺口的老百姓却遭了殃”,胡老三咂了咂嘴,又摇了摇头。 “对啊”,我也敲了敲自己的头,刚才光顾着高兴日俄开战了,却没想到在他们统治之下老百姓的疾苦。两个国家在中国为了抢夺中国的资源而开战,一个中国人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经胡老三这么一说,我的心情突然由高峰滑落进低谷,嘴里的啤酒也变得异常苦涩起来。 “看来咱们是不能再在大连呆了”,胡老三考虑良久终于发话,“一来旅顺口距离大连太近,两方真的兵戈相见,咱们恐难以全身而退。二来,咱不要忘了这一行出来是为了什么,四哥托付咱们的事儿还没办完呢,咱下一步应该赶快返回吉林抚松,进大鸦山先去营救四哥出来” “没错!”,我点头称道,“朝廷都萎靡到不想自救的程度了,咱一没人手,二没枪杆,空有一颗报国之心又能如何?还是先将四爷救出来再从长计议吧” 其实说这番话,我一方面是因为想救四爷心切,要早与家人和静玉团聚;另一方面,这一路来我没短了研究那本在大鸦山鼠洞中发现的《龙兴风水图志》,再加上在吴三桂寝陵的密室中挖掘出来的一本《前清龙脉图谱》,我基本可以断定,大鸦山内必定就是清朝龙脉的所在地。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哪个大丈夫不希望借着乱世这个大染缸脱颖而出成为治国平天下的明君?古来刘玄德有之,曹孟德有之,孙仲谋亦有之,我本身虽有此宏愿,但也苦于缺少天时地利的因素。经过这一年的外出历险,我的心智已然成熟,胆识和武艺都有大幅度的提升,从森田一役来看,梦蓉还在我的腹中种下了金蚕的种子,使我能够于险境之中自保其命,全身而退,这些都是上天赐予我的优势。如今中原诸国混战,天下急需各股民间势力揭竿而起,此为天时;而龙脉的所在地传言有金银满仓,无数的财宝可为起义所用,此为地利;龙脉里面除了有无尽的财宝之外,还是一个国家的命气所在,倘若我掌握其中的奥妙,又能够赢得人心,此为人和。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我刘知焉也将会是这乱世中的一条豪杰,能够永垂青史之上了。所以关东一定要回,鼠洞还要再探,这或许关系到我,乃至全中国百姓的命运。 注:○1娘们儿吧唧,东北土话,意为办事不果断,拖拖拉拉,犹犹豫豫。 暂存 终于是搞定了繁琐的工作,松了一口气,将二十六章补全。今日DT日益猖獗,请大家继续 第二十六章 - 龙脉(一) 出了德租界之后,我三人从辽西大连出发直赶往吉林的抚松县。不得不说,这一路的见闻委实是太触目惊心了:山东到现在已经是连旱三年,闯关东的灾民顾不得其他,挤破脑袋冲开了山海关的隘口,像是大坝决堤一般鱼贯而出,他们抛弃了引以为傲的关内生活,去苍凉空旷的关外寻找生计。 关外在山东人的眼中是美好的。提到关东,许多人会说关东人天生热情、仗义,其实这话并不全对。关东人论来源,大多是山东、河北、天津等地的原住民。俗话说:三岁定终身,那人该是啥样,不该是啥样,该有个什么德行,不该是什么德行早在娘胎里就已经定性了,容不得后天的改变。关东人之所以处事豁达、不计小节,那是因为关东的日子太不好混,容不得你跟别人斤斤计较。在关内,别人求你帮忙之时,你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受不受损,手头的活计会不会因此给耽搁;而在关东,你是绝对不能推辞的。为何?你今天推辞了别人的一个请求,明天就会落下一个不仗义的名声,后天你家麦子收割了需要人手时,肯来没人来撑你面子帮你干活。所以在关东若想安身立命,最重要的美德就是仁义;最普遍的性格就是豁达。 从关里到关外,难!但若是有幸跨过雄关,从辽西冲进吉林甚至伊犁,那生活就变得豁亮透亮了:关东本为黄土,盖因几千年来群雄逐鹿中原,使得关东逐渐沦为囚犯的放逐地的代名词,继而人迹寥寥,养得水美地肥。清兵入关以来,努尔哈赤又因风水的讲究严守关外,防止外人惊扰龙脉,使得关外更加荒凉。这一系列的措施把关外的土地成全了:出了山海关,你随便开垦一片荒地,从脚踩之处开始往下挖,三五尺内,除了清一色的黑土之外,绝对见不得一丝杂色,翻出来的土块儿松松的,夹着一股腐草的沉香,让人闻过为之深深沉迷。 首发土质好,种出来的庄稼更是一棵赛着一棵地俊俏挺拔,只要你一副规矩的庄稼把式,再稍稍在地里撒些汗水,一年辛苦劳作三四个月份,喂饱肚子是绝没问题的。 于是在生的诱惑之下,山东人纷纷从关里逃出来了。而去往关东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闯关东说到底就是一场赌博,一场无可奈何而又无法拒绝的赌博。赌赢了,一家人有了生计,活命的事情就解决了。关东地大物博,只要跨过山海关再前行个三四百里,随便开垦一片新土,拿一捆粗树枝插在地上一拦,方圆五里八里都是你的地盘;倘若赌输了,那没得说,除了给众多的新坟添加一掊新土之外,没人会记得你叫张三还是李四。所以但凡能在山东勉强过活的,一般都不会冒险选择闯关东,除非你不走就要饿死。 闯关东的难题除了‘行’之外,还有一个‘居’的问题。关外不比关里,虽然地广人稀不假,但自然条件太过恶劣,从吉林往东,直至哈尔滨的漠河和黑河县,往东五百里、往北三百里范围之内,一年大约五六个月份都是在寒风与白雪的斗争里渡过的。天气刚杀冷时,皮衣和皮袄要马上换上,迟一点儿就要被冻出内伤来,赶上过年那几个冷月则更要多加三四个小心,一缸淡水放在外面超过一个时辰就要成冰砣子,若是家里有个男孩儿,则一定要吩咐他在屋里尿尿,为啥?怕尿在半空凝成了冰碴扎坏了话儿。 鉴于闯关东行的规模和结果,它已不单纯是家族迁徙了,它更是国运之变迁。纵观始皇嬴政之后,虽天灾人祸绵绵不绝,可却从未有一次迁徙能够像闯关东这样恢弘浩瀚,这壮阔的背后反映的是中国政局的尴尬和悲凉,当权者的无能和畏缩。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在大清外交饱受欺凌的同时,朝廷的内患亦是危机重重:三年的大旱天气又让山东的麦田里彻底绝收,就连老鼠都饿得往外省逃了。许多在先前还犹豫不决的山东人终为形势所迫,舍弃了家中的几亩薄田,踏上了这条生死未卜的不归路,把性命完全交在老天爷的手掌心儿。当时有一首歌谣唱得好:“关东好,遍地宝,一路走来家人少;关东神,遍地坟,三人出来没两人”,其中措辞虽有夸大之嫌,但因为闯关东而闹得家破人亡的也确实大有人在。 时值光绪卅年,日俄开战在即,山东半岛在德国人的统治之下已然到达了民不聊生、满目疮痍的境地,随着形势的危急,闯关东的灾民日渐增多,我与洪胡二人恰逢重返关东之际,也有幸见参与到这莽莽的壮举之中。一路的行路见闻除了让我体味到百姓生活之苦外,我更多想到的,是我以及这个国家的命运。提到自己,其实早在一年之前,我的理想还是相当简单肤浅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挖参暴富,然后携着家小静玉风风光光地返回京城去过公子哥的生活。但这一年的见闻让我成熟许多,也明白许多,现在的大清国势已是苟延残喘,个人纵然富有黄金万两,可在外国人面前仍是一条戚戚的丧家之犬,没脸抬起头来。正所谓是,国之不存,家何谈焉! 提起政局,平心而论,这一年的远游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当属隐居滇中勐马小镇的孙文先生了,在未见到他之前,我觉得自己尚数标新立异之人,思想上虽未敢说走在前列,但也决不迟钝僵化。可自从与他交谈的第一句话开始,他身上那股优雅的王者之气就无声地从每根汗毛里渗透出来,将我包裹得严丝合缝,让我紧张得我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神犀利而又平和,谈吐不快但句句有力,丰厚的学识和广阔胸襟让我还没等开比就矮了半截,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一股隐忍不发的锐利,谦逊而又自信过人。我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了,或许超不过孙黄二人的力度,但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富即安。 可思考良久之后,硕大的疑问又陡然而生:想做大事固然是好,但我有什么资本呢?我没有孙文的学识、没有黄兴的尚武、更没有方家的财力和势力,我只有两本奇书、一身风水学技艺以及一段常人无法经历的玄奇之旅。曹操能够得势,是源于家族倾力相助;刘备异军突起,也是有关张二人力挺,我这个凡夫俗子一没背景,二没友邦,若想平步青云、留名青史,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如果说,尚有一点门路,那就是返回到不咸山林中,去再打努尔哈赤寝宫的主意。去挖掘奇宝,去接管龙脉,去办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又想到了四爷,如果这个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颗棋子,关东山林之密、之险,我早在一年之前就着实领教过,倘若没他做向导引路,那么进山探穴的结果只有一个:所有人被麻达鬼憋到山里最终饥饿而死。那清朝先帝努尔哈赤素来以勇武著称,在他寝宫中发现的《龙兴风水图志》和《大元一统志》又十足证明此人除了在武学上有所修为之外,又有许多旁人难及的韬略甚至是分金定穴的水平,倘若如此,龙脉附近定然有数不清的机关埋伏,常人若贸然进去,是定然不能全身而退的。 第二十七章 - 龙脉(二) 有了德租界的一纸通行密令,我三人去往吉林的路途可谓是异常顺利。这一日,三人就抵达了辽吉交界的通辽县。 通辽县地处大顶山麓,毗邻辽河,是辽东与吉林交会的隘口要道。远远望去,大顶山独峰参天,旁有四座小山相辅,气势岿然;而辽河又是辽东最大的河流,其水道绵延弯曲,形态多变。早在挖参之前,我在吉林就听说过辽河的大名。辽河起于蒙古境内的天芒山,经吉林的库克卓玛高峰直抵辽东诸县。迫于山形和地势的关系,辽河在吉林一段乃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涓涓细流。不过这河水自打下了库克卓玛峰,又转几道大弯之后,竟陡然变为波涛澎湃的湍流。我站在岸上的大石壁上,远远望着河水怒激长空的瀚景,心中不禁为中华河山的壮美所深深折服。 抚松县位于吉林之东,若想到达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直接翻过大顶山或其侧峰,由上至下直入吉林,此法行路快,但较为考验人的体力;其二是绕过大顶山,循辽河岸的小路缓行,但此法要多走三百余里冤枉路程。我三人犹豫不决,商议了许久,终于决定铤而走险采用前法。 三人就地埋锅造了饭,攒足了一身的力气,互相搀扶着约走了三个时辰,终于一口气登上了大顶山旁的一座次峰。身处峰顶,凌空俯视,一股雄浑的气势扑面而来,直冲得人睁不开眼睛。安顿好了胡老三两人休息之后,我找了一个背风坡劈腿坐下,拿出水葫芦,一边喝水一边向下观察那炫美的景致。 我所在的次峰正东是一大片四角形的黑灰色的平地,通辽县就建于那片平地之上。在它的正东面,有一片微微上倾的石头山,石头山底下正是辽河最为粗壮的支流,两者处于交缠合一的姿态;而我的西面,是另外三座次峰和大顶山的主峰,抬眼观看,五山几乎连成一线,端端整整地排列成一行;至于南侧,有狭长的密林一座,时值夏末秋初,正是长得郁郁葱葱的时候,远远望去,煞是惹人喜爱。 不知其他人有没有过这种错觉: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注视得太久,就会引发视觉的一些异态。就比如你盯住一个字看得久了,这个字就愈来愈不像从前那个字。图画更是如此,观得太久了,图画本身就要散逸出许多其他的元素出来,或是你从它上面看出其他含义,或是勾起你一段陈年旧事。 不知不觉地,我瞪着眼睛已瞅了有一刻钟,眼前的景物一次次变得模糊,再变回到清晰。恍惚之中,景物的轮廓居然与我脑中的残碎记忆建起了些许联系。但这种联系实在是太微弱了,无论怎么回忆就是无法窥得真面。那感觉,就像是你手里拿着肉对着一只花猫:你要走,花猫要来追你,待你返回身去迎它时,它又吓的跑了。 冥思了许久,我还是想不出究竟在哪见到过。这时,胡老三已被洪屠户扶了起来,正要招手要我下山,我轻叹了一口气,抬屁股刚要随他们走,但就在我眼光离开眼前景色的一霎那,一个念头突然从脑中划过了,我终于想起来,原来这图画乃是《龙兴风水图志》中的一副样图。 想到这里,我连忙冲胡老三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先别下山。之后掏出背囊里的《龙兴风水图志》将它翻开逐张观看。凭着些许记忆,片刻之后,我终于在《兴茂篇》找到了它。说到《兴茂篇》其实我不是很熟悉,因为《兴茂篇》不是《风水图志》的主要章节,而是讲风水学中子嗣、宗庙、家族内部的联系的一篇辅章,翻到那一页,我首先又把眼前的图像与这样图对了对,终于确认自己的判断无误。在此之后,我的目光被吸引到最顶部的五个豆大的黑字上:‘双龙泽水阵’。 双龙泽水阵?我心中猛然惊了一下,何谓双龙?难道是我身边的五座山么?如果说将五座山连在一起去勉强称作一副龙脊勉强成立的话,那么第二条龙在哪?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我脑中萌生出来。 此时洪屠户和胡老三已然走了过来,见我双眉紧缩,胡老三便开口问道:“知焉,你怎么了?刚才就见你坐着发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莫非是想家了?” “三叔,您理会错了,我倒不是因为想家,发愣的原因是我觉得身下的山河很像一副风水图谱” “哦?不知道你还研究过风水”,胡老三显出一副很惊奇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了”,我窘得摇了摇头,“其实在去年进京之时,我有幸遇见一位盗墓的绝世高人,云南之行我就是随他而去的,这一路上耳渎目染,潜移默化地就对这东西有些兴致” “那你手中的这本纸书又是什么呢?” “这个……”,我一下就顿住了。坦白讲我很为难,如果现在讲真话,将努尔哈赤寝宫的事情全盘托出,不仅洪屠户会对我隐藏《图志》的作法深有成见,而且秘密一旦传遍了江湖,全大清过的盗墓贼都要涌进大鸦山内挖掘。倘若真的如此,我这一生唯一一个梦想也要破灭了。想到这儿,我故作镇定,随便胡编了一个理由说:“这书……是那个老前辈留下的” “哦……”,胡老三听罢点了点头,又道:“那脚下的这风景在书中究竟是何种含义呢?大吉还是大凶?” “大吉也不是,大凶也不是”,我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法阵,书上标明叫做“双龙泽水阵”,应该是皇家内部的秘法,只是我现在不能确认,那第二条龙究竟在哪里。 “那你的意思,我们身后纵横的五座山峰是一条龙脊?” “没错”,我答道。 “那书中可否还有其他的注释?”,胡老三继续问。 “这种在辅章内的东西一般是不会有明文注解的,即使有,也是在附表里……”,我边翻书页边嘟囔着,“诶?附表 …… 我怎么忘了查附表了?”,我一下被自己的发言所点醒,急忙把《图志》翻到最后几页。 我用手指顶着书页顺着倒叙一条条向上过滤,当看到倒数第二页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一条写着“双龙泽水阵”字样的注释,正文很短,仅有寥寥一行,其文述曰:“子嗣凡有忤逆者,实为王气不畅。龙泽于水,气经于地,捋顺地气,则应筑此法阵,广施洪恩,以厚泽之;若有大凶之象,再观后效” “子嗣忤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这阵法是为此而布的,这布阵人究竟是谁?不忠的子嗣又是何人呢,真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了上来。 第二十八章 - 龙脉(三) 正当我苦苦思索郁不得解之时,洪屠户突然开腔问道:“老三,知焉,你俩弄的都是些啥玩意?若是没用,可莫要让它耽搁了回关东的行程” “有用是肯定有用的,不过……”,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描述,一时语塞就卡在那里。 首发 “这不就是普通的山水么?往吉林走,在不咸山麓附近有的是这些东西”,洪屠户俯身朝下望了望,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山水倒是一样的山水,但这山水的布局有点奇怪,而且我这书里还记载了它要表达的含义,就是一时无法理解”,我又答。 “算了,老洪,俺也觉得知焉说的有理,咱俩就不要乱搀合了,再说了,回大鸦山也不是一时两晌能办成的,早一天跟晚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让他仔细想想,省的以后落下什么遗憾” “三叔,这奇书乃是高人盗墓所得,按理说绝没有不应验的道理。不过我就是想不明白,这第二条龙究竟去了哪里” “依我来看啊,这第二条龙未必与头一条并列盘卧,想了许久,我倒觉着山底下那趟长着绿树的矮坡子有相似的形状” “哦?愿闻其详” “知焉,你想啊。这个阵虽然名叫‘双龙泽水’,但注释讲的却是长尊同子嗣的关系。俺虽然没你读书多,但野史传说什么的我也知晓一二。按照皇朝贵族的规矩,皇帝倘若是一条成龙,那他的众多晚辈就必须是远小于成龙的幼龙,因为长幼尊卑的礼数摆在那,容不得人改变。既然如此,第二条龙就不可能与头一条等大” “言之有理”,我点头称道。 “其次嘛,按字面的意思,这阵仿佛是为了化解家族矛盾而设立的,因为原文提到了‘子嗣凡有忤逆’和‘广施洪恩,以厚泽之’这几个字” “没错!”,听完胡老三说完,我喜得一拍大腿,“我与三叔想的几乎同出一辙,这阵的确是为了化解哀怨所设的。因为按风水学来讲,那龙虽然飞腾在天,统治至地,却是诞生于水。 首发倘若将字面的意思翻译过来,我认为是这样的含义:‘后代子孙如果有忤逆不忠的,其实是社稷的王气被堵住不畅通所致。若想捋顺它,则应当将双龙泽水阵建立起来,给忤逆之人施以洪恩,以德报怨,再行观察忤逆者的表现。倘若他改恶从善固然是最好,但要是继续一意孤行触了大凶的霉头,皇帝就应当铲除他’” “嗯…… 我同意你的理解。这个阵耗资巨大,倘若没有重兵和众多的劳工还真是建不起来,按我的理解,即使不是皇族,也必定是一方诸侯所为,但那诸侯又是谁呢?” “关内诸侯绝不齿于到关外建阵,况且关外胡金游牧势力过于强大,如此兴师动众也必将收到干扰,依我所说,最可能做这事的,应是灭金建清的满人所为,毕竟古往今来,就数满人在关东的势力最为强大” “言之有理,但满人到现在也传有十代之多,即使是在关外征战过的也有四人,这阵究竟是哪位皇帝所建也难以确定。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抑或是顺治帝福临都有可能” “首先能排除掉多尔衮和顺治帝二人”,我略略考虑之后答道。 “为何刨掉他俩呢?”,胡老三仿佛有些不解。 “在去往云南途中,我们船上有一名熟读正野史的老学究,他名叫独孤璞。由于我亦喜好阅读史料,所以这半年来我没短了与他探讨明清往事。多尔衮是摄政王,而顺治帝是他手底下的傀儡,若不是多尔衮最终坠马而亡,恐怕福临还要多当许多年木偶,这个事件虽然没写入史料,却是当时人人尽知的秘密。由于是傀儡,所以多尔衮实际掌握着福临的生杀大权,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废掉福临,故而他根本没必要在关外建这样一个法阵” “那这么说……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太极与努尔哈赤啰?”,胡老三继续问道。 “皇太极的施阵的可能性也极小,因为皇太极经历了丧子之痛。他的八皇子不到一岁半就夭折而亡,其余的皇子还没来得及忤逆他,他就已经升天了” “这样看来,就只剩下太祖努尔哈赤?” “没错,依我的想法,这阵就是努尔哈赤布的” “但努尔哈赤不是将皇位顺交给四贝勒皇太极了么?” “三叔此言差矣,据我所知,皇太极虽然最终临政,但决不是不是顺交” “哦?知焉,你快说,我愿闻其详” 听到这里,洪屠户也来了兴致,一屁股坐在土丘子上看我白话。我从小就培养了一副争强好胜的个性,再一瞧他俩这幅沉醉的模样,虚荣心甚是满足,便把独孤璞与我说的清史一通道了出来。原来勇武的努尔哈赤在进关之前也经历过数次残酷的生存斗争,这就导致他在大业建成之后对争王立储之事更为敏感和残暴。 努尔哈赤本生在一个和谐之家,少年的他天真无邪,喜爱奔跑、弓马、骑射等活动,与正常的同族孩童并未有什么区别。但十岁时,疼爱他的母亲陡然辞世,父亲正在精壮之年,难免再续一弦,这突变有如晴天霹雳在他幼年的天空炸开了花。继母的白眼、父亲的冷淡使他无法接受现实的转变,一气之下他就独自一人挺进不咸山去游猎抬参,在辽东的参马市场自食其力生活。 时间一晃就过了五载,这一年努尔哈赤十五岁了,出于对父亲的惦念,努尔哈赤又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家。但父亲已然是冷淡的,继母依然是蔑视的,愤恨的努尔哈赤一怒之下领了胞弟舒尔哈齐一同去投奔外祖父王杲。 王杲当时任建州都督,是辽西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见两个外孙投奔而来,想也没想便收留了。但王杲其人匪气太足,做事独断专行甚过深思熟虑,再加上明朝对关外的藩篱政策使得关东人心不合,诸强拥兵自重,使得扈伦哈达、叶赫部外加建州部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各部族之间为利而斗就不说了,即使是部族和大明之间也是摩擦不断,芥蒂连连,这就给日后的暴乱埋下了伏笔。 在努尔哈赤进王杲营中第二年时,女真的一支部族为了打压他家,对明朝的官员施以重贿。故而明朝借着马瘦价高为由拒其入市。王杲气不过,就挑头闹了事,努尔哈赤此时身在其中,战斗之血腥首次燃起他心中对权力的渴望,自此之后努尔哈赤走上反明的第一步。 此时的明朝虽然内忧外患,但在兵力上仍然是占有绝对优势的。倾力围剿之后,李成梁消灭王杲所部,将其枭首示众。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作为叛党的外孙理应也被处死,但他的祖父觉昌安又是明朝在关东的眼线,是几世如一的大忠臣。碍于情面,李成梁没有下手,但也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兄弟俩,思考许久之后,最终留哥俩在帐下做了小罕子○1。 古话讲: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正当努尔哈赤默默无闻在李成梁的帐下服役时,明帝的天相师算出关东有一个明朝的克星,他脚下张着七个红痦子,如果此时不铲除日后必将酿成大祸。明帝一听这还了得?便速速令李成梁诛杀此人。说来也巧,不知道这天相师说的正着,还是事就赶到这了,努尔哈赤的脚底下就长着七个红痦子,李成梁得知之后,连夜将努尔哈赤五花大绑准备次日押解到京城请功。或许是太麻痹大意,李成梁的爱妾喜兰连夜潜入牢房,不顾自己的处境毅然放走了努尔哈赤,并且给了他一匹大青马。李成梁得知之后,连夜派人去追,但传闻努尔哈赤得天之助,就连乌鸦和喜鹊都来一齐帮他,李成梁的千万军马楞是没抓着他。之后,就像正史所说的,他与八位兄弟聚在一起潜入了不咸山系,抬出了八八六十四棵硕大的棒槌,用它们换来起兵的资本,又经历了十几年的拼搏才得意有与明帝分庭抗礼的资本。 注:○1小罕子,指勤务兵之类的杂役。 整理 第二十九章 - 龙脉(四) 在历经家族破败之后,努尔哈赤终于在不咸山系终于扯起大旗。但世事凶险难料,家庭悲剧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更大的考验在他少年时并未开始。随着时间推移,努尔哈赤已逾而立,羽翼颇丰之后,他开始有起兵反明之倾向。但匪夷所思的是,在整个行动实施之前,最大的敌人并非来自明朝内部,而是自己亲属中间。据独孤璞讲:努尔哈赤在最窘迫时,全家人加在一处,站在他这边的就只有胞弟与妹夫,其余的叔叔大伯等不仅不公然支持,反而多次设计暗杀他。残酷的现实给努尔哈赤上了一课,让他变得更加敏感多疑而又残暴。 别看明朝此时已到了风雨飘摇的境地,但对待关外的应对之策仍然是井井有条、临危不乱的。迫于国力空虚,朝中此时对努尔哈赤部已无力围剿,明帝想了又想,索性出了招两全其美的计策来:即给与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相同的官职和待遇,使两兄弟之间互相猜疑、疲于内斗,朝廷便可达成转移关外矛盾,,坐享渔翁之利的目的。 这条计策在当时看来是无比正确的。俗语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父子之间都会为争权夺势暗地里动刀子,何况兄弟乎?并且舒尔哈齐其人的才略、勇武不输于长兄,在朝廷的鼓动下他又怎能甘于在努尔哈赤帐下一生称臣呢?说到舒尔哈齐其人,我须要简单介绍一二:他身为努尔哈赤的亲胞弟,自追随长兄出走之后,同甘苦共患难长达十余年。在以早,两人一同进山求生,狩猎、抬参,同饮一瓢清水、共睡一个埨子,可谓是形影不离。努尔哈赤正式起兵之后,舒尔哈齐自始至终都是他帐下最得力的助手和冲锋悍将。故而史书上曾讲他‘自幼随征,无处不到’,经历长期的努力奋斗,舒尔哈齐在建州他几乎树立起与其兄长相同的威信,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兵丁愈战愈多、愈战愈精,已经有了与努尔哈赤公然分庭抗礼的资本。 万利三十五年,积怨越攒越深,两人终于在军事行动上有了第一次正面冲突。努尔哈赤先下手为强,火速夺下胞弟的官职,将他统领的正白旗交由长子诸英带领,之后对之前的部队疯狂了清洗,将将领都换为自己的亲信,并将舒尔哈齐囚禁起来。 两兄弟终于兵戎相见了,但关外的反明势力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集中起来,这显然不是明朝想要见到的。朝廷立即向努尔哈赤施压,令其释放胞弟并复其原职,否则便要兵戎相见。努尔哈赤虽然勇武但却足够谨慎,他考虑良久,自觉实力尚不够与大明公然为敌,便只好退了一步将舒尔哈齐释放出来。 人可是放了,官位也复了原职,但正白旗的兵力却被努尔哈赤长子的诸英带走了一半,舒尔哈齐的心腹战将也在此次冲突中被处死了许多,从上至下可谓是元气大伤。回了营的舒尔哈齐表面上对胞兄显得宽宏大量,但实际上却是怀恨在心,恨不得马上找个机会报复。努尔哈赤久经名利场,可谓阅人无数,他早料到兄弟日后必要反目,故而秘设一个隐蔽圈套,将麻袋口张开等着舒尔哈齐往里跳。 这计策是兵书中典型的欲抑先扬:首先,努尔哈赤将进京朝贡这等好事交给舒尔哈齐去办,而且料到明帝为了离间两人,必将对舒尔哈齐进行封赏。事实果然不出所料,舒尔哈齐从京城回到关东,身份立刻变成了建州右卫首领,权力在努尔哈赤之上。两年之后,仗着有朝廷撑腰,舒尔哈齐终于头脑发昏认为时机已到,公然带着三个儿子要拉走大部队重开山头。岂止努尔哈赤对此早有防备,一听风声立即派重兵奇袭杀死舒尔哈齐的两个儿子,又将所部的谋反将领吊在大树上活活烧死。 朝廷在这其中连个闷屁都没放,甚至乐得观看二虎相争的局面。但努尔哈赤的高效是让人生畏的,一切决断都雷厉风行,既快速卸掉舒尔哈齐的兵权,又最大地保证了女真兵力不受损害,不久之后舒尔哈齐在狱中郁郁而终,关外最大的反明势力浩然成形。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端,努尔哈赤目光远大,又怎能甘心做一方诸侯?此后他不断带兵骚扰边界,统一部族,最终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壬申日在赫图阿拉称汗,国号大金,建年号为“天命”,史称后金,正式与明朝摆出势不两立的姿态。 此后努尔哈赤励精图治,对所辖区域农、商、军实施大规模调整,使大金国力日益充盈,兵力每日激增。两年之后,努尔哈赤自觉实力已具,便以‘七大恨’为由公开祭天,誓师征明。料想我去年在不咸山洞所发现的寝宫必然是努尔哈赤在征明之前所建的秘穴。 此后诸事便如世人所闻:努尔哈赤亲率两万精兵直击抚顺关隘,抚顺守将李永芳自知无力抵抗便率众缴械投降,此役过后金人进城掳掠人畜三十万,直吃了一个沟满壕平才算罢休。这还不算,金兵稍作整备,又奇袭了清河堡等等明军要塞。在屡胜的战绩面前,努尔哈赤并未沉湎其中从而停住脚步,反而是愈战愈勇: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为击退辽东守军彻底掌握对关外的统治权,努尔哈赤调集大军六万直击萨尔浒同明军殊死一搏。 朝廷当然不愿就此放弃对关东的统辖,更不能容忍后金的势力日益膨胀,于是明帝发狠,强调大军十万。号称四十六万,以杨镐为辽东经略,分兵四路进攻赫图阿拉。战争一开,胜负立马分晓,明军人数本就不多,又被分为四股,战力薄弱得已然不堪一击,而杜松、马林、刘綎几个杨镐帐下的庸才在努尔哈赤面前更像是被随意戏耍的孩童似地,被后金军击得找不到北,转眼之间兵败如山倒,消息被探子传到杨镐耳中,杨镐一听吓得灰头土脸,第四路连试都没敢试便直接撤回进关内。 经此一役,关东局势陡然变化:努尔哈赤由守转攻,率八旗大军一口气挺进辽东腹地,击败所有眼前之敌并于天命六年大兴土木,将都城从辽西的赫图阿拉迁往了辽东重镇辽阳,后易名东京。按理说这一切本是顺理成章之事,之后太祖应以辽阳为轴心继续向东辐射,剑指山海关才对。可这其中却发生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怪事:四年后的三月初三这天,在没有任何先兆之下,努尔哈赤突然召集重臣及贝勒们进宫议事,言应立刻将都城从东京迁往盛京○1。臣子闻后先是大惊失色,而后齐心反对,言古来迁都都应慎之又慎,然辽阳始建四年,国力尚虚,金国无力更无必要迁都。 按我理解,诸臣之所以如此反对,其中既有为国分忧的大义也有不舍辽阳的托辞。因为盛京当时尚未开发,至多算上边关小城的规模,而达官显贵们方在辽阳安家,许多人豪宅刚刚建成,还没等享受就要迁都,自然有许多的反对和怨气。但太祖当即就举出一连串的驳词,称:‘盛京形胜之地,西征明,由都尔鼻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可由清河路以进,且于浑河、苏克素护河之上流伐木顺水而下,以之治宫室、为薪,不可胜用也。时而出猎,山近兽多,河中水族,亦可捕取,朕筹此熟矣,汝等何不从耶!’ 太祖这一番话从地形、资源、地位几处并列举出盛京的种种好处,言语中显然已经是深思熟虑,态度几近牢不可改。而且太祖再次继承以往的迅速,当日庚午,大军便匆匆上路,并未有丝毫的耽搁。清史重刊的《满文老档》于天命十年特予以记载,其原文曰:“三月初三,汗向盛京迁移,在辰刻从东京城出发。予其父祖坟墓供杭细绸,在二衙门杀牛五头,焚烧纸钱,随后向盛京去,在虎皮驿住宿”,其言凿凿。 对于此次仓促迁都,后世史书乃至民间均有所提及。但许多细心人从清太宗皇太极在天聪九年修订的《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中发现了一丝疏漏。按照太祖所言,依着盛京的地理优势,攻打宁远应从都儿鼻渡辽河,路直且近。但《实录》中所记载的确是另一番行法,原文有曰:‘天命十一年正月乙巳朔。戊午上统兵征明,庚辰次东昌堡,翌日渡辽河,旌旗剑戟如林,大军至宁远’,由此一点,许多精通史学之人觉得,努尔哈赤为争战略是假,为避龙脉才是真。 独孤璞一生深居简出,沉醉于历史研究不能自拔,又精于风水学说,故而对明清遗案深有研究。早在漂泊海上盘玉之时,他就因《龙兴风水图志》与我提及此事。据他所言,野史中提到过:太祖在东京驻扎之时曾秘密召见过一位神秘的风水先生,并按照他的指点,先后在东京城西南角修建娘娘庙;在东门里修建弥陀寺;在风岭山下修建千佛寺,想用三座庙把神龙压住,以保龙脉王气, 注:○1盛京,即现在的沈阳。 整理 第三十章 - 龙脉(五) 关于龙脉,在奇书《龙兴风水图志王气篇》中有着极为详细的论述。书中言道:‘天地生,帝王现,太始唯气,莫先与水。水中积烛,遂成山川。气者,水之体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盖生者,气之聚凝,结者成骨,死而独留。故葬者,反气内骨,以荫所生之道也’。 这篇文章所揭示的,是风水学中一个最为浅显的道理:‘山、水、气’三者之间联系紧密。尤其是对气的调控,可谓是各路高人所追求的究极技能。综上所述,风水师在选址布阵之时最先考虑的就是如何借助环境锁住气脉,为我所用。 要锁气,须先有气。气由从何而来?几千年的风水学说中似已有所定论:水为气生之源,亦为万物之本。若将先前《王气篇》的原文解释开来,便能觅得一丝端倪:天地之气生自水中,水中积尘又形成了山,水之于气就如父母之于子女一样,是生与被生关系。活人借由山水得了真气,可以仕途顺畅、身体康健;死人借由山水得了真气,遗体及后人都能受到上天庇佑,故而寻得一个环山绕水的宝穴是历来帝王的终生夙愿。 努尔哈赤一生阅人无数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况且他作为开国皇帝,从小便流落市井,又长期混迹于汉人经营的参马市场,故而对中原风水学说定然烂熟于胸。不咸山内林虎狼成群,鬼魅林立,须臾之间人命便丧于山上。出于对生的渴望,关东人较中原更为注重风水、诅咒这些天忌,一切的一切,都让努尔哈赤其人披了一层神秘的外衣,更让他的出乎意料的迁都显得异常诡秘。 于是后人对太祖迁都一事众说纷纭,直争了一二百年也未有一个定论。至于他当初到底是因为‘急争地利’还是‘秘会阴阳’,至今已无人能够考证得清。而我始终觉得后者的猜测貌似有几分道理。以努尔哈赤的谨慎,能够贸然撇下基业,将京师火速迁到一座小城,这其中是必然有一个外人难以理解的道理。即使不是秘会了一个重要之人,也必定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至于这人或这事到底谓何?唯有再次入穴才能得知。 而眼前这座‘双龙泽水阵’则再次坚定了我之前的种种疑问。因为按照史书记载,像这种规模的秘阵,在关外除了盛极一时的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有如此的实力和魄力去建。那么它究竟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所为呢?我思索了许久,觉得理应是前者。 独孤璞在临别京城之前所携带的,除了一本《龙兴风水图志》之外,还另有两本奇书:其一为魏晋南北朝玉匠吴三成所著的《浑玉谱》,而另外一本是清史《满文老档》的手抄拓本。至于这两本书的内容,我在海上闲极无聊之时曾通篇读过:其中前者语言晦涩,通篇讲的都是如何识玉、养玉和盘玉,长久看了不免有让人有昏昏欲睡之感,而后者却是一篇篇精彩的白话故事,主要讲述由努尔哈赤起兵之后到顺治帝福临建国的种种经过。其实此本共有两种版本,正史版迫于皇族压力,不可避免要对后金及其杀戮行为大肆美化,论其本质已然失掉了史之本意;而这个手抄野史版乃为一名舒尔哈齐帐下的小罕子偷偷记录,其内容较之前者更为翔实可靠。 这小罕子名叫达因哈依,此人本是海西女真中一名幕僚的独子。舒尔哈齐在统一女真各部途中,曾听信谗言错手杀害了这位意欲投降的幕僚,自此之后他便心生愧疚收留达因哈依做了一名下人。达因哈依从小生在书香门第之家,甚有些读书写文的能力。每到闲时,他便偷偷在柴房中将当日发生之事记录下来,渐称攒了半本有余。 万历三十七年,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兵戎相见,争斗之后,舒尔哈齐被囚禁牢中,手下的官兵杀的杀,收的收,悉数入了努尔哈赤的军营。小罕子命好,再次被努尔哈赤所收留,做了将官营中的一名马夫。自此之后,他便三缄其口,丝毫不提从前之事,随着时间推移,小罕子成了亲,育有子女,好不容易熬到前辈死的死,退的退,终于也混成了马营中的头目,从此不用再提心吊胆的生活。 此后达因哈依一直跟随努尔哈赤南北征战,几乎见闻了后金所有的奇闻怪事,包括正史中不敢记载的许多内幕。天命六年,太祖纵兵沈阳,轻易诱使总兵贺世贤出城,完灭其部;破城后又杀尤世功以下七万余巨,取得沈辽一役的大捷。接着他又挥军东上,在浑河两岸大败明援沈之川、浙兵,杀总兵陈策、童仲揆等。乘胜在辽阳城外大败侯世禄等五总兵,以里应外合克城,迫明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数日间,辽东七十余城皆降。 或许是胜利来得太快,天命十一年正月,太祖又携重兵攻打宁远。明将袁崇焕守城。可能是之前明将之昏庸冲昏了太祖的头脑,抑或是对自己的刀戈兵马太过自信,努尔哈赤根本没把袁崇焕当成一回事。但焦躁历来为兵家大忌,而袁崇焕的用兵之道也的确实为明末最高,又有宁远城高墙厚有,太祖初攻竟无一建树。万分焦躁之下,太祖想到用奇袭之法,即在宁远城下盗洞进城。无奈军行半途,竟然被城中守军发现,几门大炮对着人堆放了几十枚炮弹,直击得满军尸横遍野哀嚎震天,太祖也被击中要害,只能仓惶撤退不了了之。半年之后,太祖驾崩,一世英名就此了断得烟消云散。 之后后金的皇权陷入纷争时期,由于努尔哈赤的盍然辞世,明朝、蒙古、高丽几方均趁机对后金大力打压,使得盛京危机四伏,皇太极虽然继承了汗位,无奈努尔哈赤生前并未对确立子嗣之事太过用心,使得皇太极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按月分值’分担政务,导致权力过于分散。皇太极空有一身抱负,只能眼见后金政权一日不及一日。 而后,皇太极终于有所行动:天聪四年,皇太极以阿敏弃守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为罪,将其终身幽禁,一世不得为官;五年,莽古尔泰同皇太极发生口角,气愤之下竟然拔刀相向。皇太极借机以‘御前露刃’之罪,革去莽古尔泰大贝勒衔将其废置;而后六年,他又借无为之由兵释了二哥代善,至此以后,皇太极与其父亲努尔哈赤一样,成为一名手握重权的满清霸王。 在皇太极的称王是杀戮的,是血腥的。但他却不想给敌手留下征讨的骂名,于是便亲笔修改了《满文老档》中的许多细节,达因哈依因为学识丰厚自然也参与其中。而他与众人不同,他在明处虽然也刻意讨好皇太极谋取生计,在暗地里他却一直没有放弃撰写真正的《满文老档》。又过了几十年,达因哈依到了风烛残年,他想将《满文老档》传播下去,又不想连累了子女,便秘密将之寄给给中原的一名旧友,旧友为了传播便对之手抄,誊写了多部拓本。 鸦片战争之后,大清王公贵族日益衰败,许多败家子为了过神仙瘾,都把爷爷辈积存的家当拿到鬼市去卖,独孤璞身居京城,学识丰富怎能错过此等好事,便秘密花高价收了一个拓本。 而眼前这个‘双龙泽水阵’,正是源于《满文老档》中的一则史实。 整理 第三十一章 - 龙脉(六) 俗语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似乎在历史中是屡见不鲜的。想盛唐前,太宗李世民于玄武门前弑杀建成、元吉两兄弟,自此之后,二人便常以凶恶面目现于人前,且被渐渐淡忘,竟落得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下场。然而历史就是如此:不吝用最华丽的辞藻赞美胜者,对败者却只字不提。 在努尔哈赤的王位继承问题上同样存在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这场斗争的直接结果就是大皇子爱新觉罗诸英出局并且丧命,而四贝勒皇太极最终荣登皇帝宝座,成了闻名天下的清太宗。结合通辽的地势与法阵在《图志》中的解释,我断定这尊‘双龙泽水阵’就是努尔哈赤为诸英所建的,而这个法阵的存在也再次验证了吴三桂密室中那句“大清龙脉在关东”的真实性。 依照《图志》中的描述,这诸英究竟犯了何等的大罪,竟使得努尔哈赤做出虎毒食子决意呢?这其中还有一段不得不说的隐情。翻开《满文老档》的后半卷,在达因哈依晚年所记录的一整卷里又对诸英由生到死、由盛到衰的全部介绍。 诸英为第一位大福金○1佟佳氏所生,是努尔哈赤十六个儿子中的最长者。努尔哈赤起兵时,诸英只有四岁,由于自幼就生活在父亲勇武的光芒中,他自然也习得一副能征善战的好本事。达因哈依在《满文老档》中对他的评价很短但很精辟,全文只有十五个字:“性直率,自幼随征,骁勇惯战,军功累累”。可见他确实是一位能够继承衣钵合格皇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努尔哈赤早早便确立了他的嗣子地位。 翻开《满文老档卷一》,几乎随处可见诸英在历次军事行动中充当的重要地位:万历二十六年,褚英与巴雅喇、噶盖、费英东统兵一千征讨东海女真安楚拉库路,他不畏艰险,星夜行军,火速将二十余个屯寨收复,率兵大获全胜,在军中树立极大威信,更被父王赐以‘洪巴图鲁’(意为‘足智多谋的勇士’)的美号,时年诸英十七岁。 首发此次大捷之后,诸英又参与了无数个大战小仗,均是做到了身先士卒的表率,在关外逐渐闯出了相当了得的名号。 时间转眼到了万历三十五年的正月,诸英与三叔舒尔哈齐、二弟代善两人护送新归顺的部众返回建州。在归途中,乌拉部贝勒布占泰派大将博克多率领一万兵马横行拦截。双方在图们江畔的乌碣岩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在大战中,舒尔哈齐为了保存实力,率本部将领畏葸不前,观战不动,将士气丢得十足。新归顺的部众眼见如此均透露出十分丧气的表情。正在此时,左右两边各有一队军士拍马而出,众人观瞧,领头的二人正是大皇子诸英与二皇子代善。 一千人对一万人,这本是不可能胜利的战争,但诸英竟凭着一股舍身的意志做到了。此战过后,努尔哈赤极度赞赏诸英,更是委以他更多的兵权。而悲剧也由此开始了:由于诸英平时性格孤僻耿直,对工于心计之举嗤之以鼻,使得其他四名兄弟与五位大臣均站出来与他作对。俗语云:‘三人成虎’,固若金汤的镔铁黄铜都能够被众人的口舌所融化,就更别提难于猜测的人心了。在众人多次的诋毁之下,努尔哈赤开始对长子生疑起来。 但诸英的脾气实在太过倔强,按照达因哈依的描述,他身处矮檐时不仅不懂得低头认错,反而与父王斗起气来,甚至解释都不解释,放言杀剐存留任凭摆布,摆出一副誓不低头的姿态来。 努尔哈赤此时已经有些动摇了,但他依然没能狠心对诸英做出什么惩治来。在此期间,努尔哈赤定然参照了《风水图志》之中的解释,把‘嗣子不肖’归结到‘王气不畅’的原因,而眼前这座‘双龙泽水阵’的作用,不出所料就是为了‘捋顺王气’而建立的。 说到这儿,洪屠户与户老三均频频点头,对我的意见表示赞同。胡老三在感叹之余不禁对这两本奇书的存在大感兴趣,接连不断地提出一连串的疑问,而我只有将诸事都推脱到已故的燕叔身上才从中解脱出来。 “那诸英的命运究竟如何了?”,洪屠户向来不喜欢听戛然而止的故事,便继续向我追问。 “谣言虽多,但太祖苦于没有证据便将他释放了。但自此之后,许多重大的军事行动太祖已刻意不再让诸英参加。随着年更日累,诸英愈加感到自己的形势危急,愤恨之下便在自己的行宫之内扎稻草人诅咒父亲兄弟,久而久之,这事情竟然败露了。在朝臣的强烈抗议之下,努尔哈赤最终终于决意将诸英处死” “唉!都说虎毒不食子,敢情这也是句假话”,洪屠户听后仰天长叹一声。 权力,无所不能的权力满足的是无穷无尽的欲望。在欲望的枷锁之上,哪怕是骨肉亲情这些常人看得最重的东西也会变得分文不值,这便是欲望的罪孽啊!无边的欲孽!我不禁感叹道。 “好了,他们爷们儿的恩怨咱管也管不着。现在歇也歇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回抚松救四哥出来”,胡老三说完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就要下山。我二人也跟在他身后,不出一个半时辰三人便从这大顶山上下来。 行至山脚,我恋恋不舍地朝后又望了一眼,只见远处山峦起伏,显得异常巍峨壮阔。而山两旁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木在云雾的缭绕之中若静若动,仿佛是得了道的生灵一般。回过头来,我继续打起精神随着洪胡二人向前赶路。行至傍晚,三人终于彻底跨过辽宁边界到达了让我魂牵梦萦的吉林。 天已些许擦黑,好在山下正有一座贩马的集市。十多名尚未开张的山民见天色已晚,便要牵着各自的马驹往家里返。好容易看见些人我哪能轻易放过,便与邻近的一位老者搭话:“大伯,请留步” “哦?小哥要相相俺的马么?”,老者一开腔,一股久违的山东口音冒了出来,敢情他也是个闯关东的。 “不,不是”,我连忙摆手道,“我们是打远处来的,想去往抚松镇办事,天色晚了,我们想借问您一声,这附近是否有客栈可以入住” “哦……”,老者会意地点了点头,“客栈没有,驿站倒有一间,不过那都是官老爷们住的地方,但不知你们可否有过往的凭文?” “老乡,俺们就是倒腾山货的,哪有什么凭文哪”,胡老三也接道。 “诶呦,听口音你也是山东来的?” “正是,俺这次就是从胶澳赶回来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老者紧握胡老三的手,“你们倘若不嫌弃,倒可以随俺一同回家,在小老儿的蜗居对付一宿”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胡老三应道。 老者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牵着小马在前面引路,我三人在后面紧紧跟随,不出半个时辰便来到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前。看得出来,老者的院落虽然围得不小,但土坯房着实太过陈旧,微风吹过,自土墙上拂起阵阵的黄烟,邻近房前,我赶紧将眼睛闭上,以免土面迷了眼睛。微风吹完,我擦了擦眼角的灰尘,又将眼睛缓缓睁开,待我抬头将视线重新聚在土房时,面前一名老太正冲着我邪笑。 闻见此景,我惊得一身冷汗,赶紧招呼洪胡二人观瞧,待三人再次顺着我的手指观看时,那老太已然踪迹不见了。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老太所在的位置除了一把秃毛的笤帚之外再无他物。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闹得摸不清头脑。 整理 注:○1第一个大福金:即后来史书所记载的元妃,名为哈哈纳扎清。 第三十二章 - 龙脉(七) 洪胡二人见我脸色旋即改变,连忙追问我事情的究竟,我见无法隐瞒,便将刚才所见所闻与他们说了一遍。洪屠户听后忍不住大笑道:“知焉,这明明就是一把秃毛笤帚,它怎么就变成一个老太婆呢?你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吧?”,胡老三听了洪屠户的一席话也差点笑岔了气,说道:“知焉,你放心。等俺把四哥救出来,俺肯定给你务色一名国色天香的女人,让你折腾个够,老太太你就不要想了” 闻听此言,我鼻子差点儿让他俩给气歪了,连忙回应道:“你俩这老不正经的,怎么但凡个风吹草动都能联想到女人身上?那老太的确是我亲眼所见,容貌和衣着都记得清楚。不过旋即便走得无影无踪了”,见他俩依旧不信,我又补充了句,“可能是我太累了,生出了幻觉”。 听到这里,前方牵马的老者回过头来,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幻觉?我看未必。与公子同样的经历在半年前倒也发生过一回,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哦?老伯,还有如此的事情?您详细说说” “那差不多是今年正月的事了,有一对河北的祖孙俩闯关东途经我家门前。俺见外面天寒地冻的,就招呼他俩进屋暖乎暖乎,谁知那小孙儿就是不敢进来。我与他爷爷刨根问底追问了半天,他才告诉我说,在我家房前有一个面貌凶恶的老太,时不时地还朝他呲牙。闻听此言我连忙向四处寻找,其实哪里有什么老太,就连我自己的老伴也在十多年前就病故了。但那爷爷就是不相信,总认为其中必有蹊跷” “那最终究竟怎样了?” “祖孙两人没敢在这久呆,稍微歇了歇脚便继续朝前走了,我也不好开口挽留,因为按老一辈人呢的话讲,孩子与大人的眼睛不同,在他们长成以前许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们都能看见,尤其是那些‘脏东西’”,老者说到这儿,朝我比划了一下,脸上一副惊恐的表情。 “之后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没有。因为当时正是数九寒天,外边冷的连鼻涕都成了冰碴儿。不出所料,几天后,我在去往马场的半路发现祖孙俩的尸身。不过有一点我始终闹不明白” “前辈,有什么蹊跷?” “这祖孙二人的死态竟是十分安详的,仿佛是生前受了极乐之事,丝毫没有任何痛苦之感” “那可真是太怪了”,我说。 “是啊,冰冻是最残忍的死法。倘若突然暴毙有这样的死相倒可以接受,但冻死我是绝对不能相信的。但最后我们实在摸不清头脑,便发了些善心将他们俩人掩埋了。现在此事已过去半年,不是公子你再次提起我们都快将它遗忘了” 胡老三闻听忙过来搭腔道:“对,冻死之人是绝不会一副欢乐相的,俺在二龙山的那些兄弟就有被冻死的,都是一副扭曲狰狞之态” “那既然这么邪性,咱们今晚还住不住这儿了”,洪屠户问道。 “知焉,你说呢?”,胡老三也没了主意。 “三叔,我才不怕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而且这附近的风水我也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地煞之相,依我来看刚才那东西定然是幻觉无疑。可能是我太累了,咱们歇歇便也没事”,说到这儿,我索性把行李撂在院中,跟随老者进了屋。 不得不说,老者的草屋实在是太过简陋,不仅从外面看破败残旧,进到屋里也是一副翻覆零乱的景象:喂马的干草摞在走廊一侧,旁边的木头架子上散放着几口水潭,也不知道是人用的还是马饮的。我见了心中不禁一软,便问道:“老人家,你这日子过的甚是清苦啊” “咳,有啥办法!俺们这些闯关东的不比坐地户○1,劳作一天能混口饱饭吃就不善了。小老儿我仗着在关里学的一点相马的本事,顶多能混一个温饱,钱是攒不下来的。这不,俺就这一个独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俺还拿不出几两银子备点儿像样的彩礼出来”,说到此处,老者眼角眉梢现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那您儿子现在在哪儿呢?”,我问道。 “去辽西收马了,已走了快有半月还没个信儿” “咳!前辈,这点儿银子你先拿着,等他回来给他张罗张罗亲事吧”,我于心不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颠了一颠,约莫有个七八两重,旋即递给了老者。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老者受宠若惊,吓得急忙推脱。 “这有甚么不好?闯关东不容易,能活着过山海关就难过登天了,况且我们能在此处相遇,也不失为一种缘分,老人家,您就不要再推脱了”,见老人不收,我连忙上前将银子塞入他的怀里。 老者激动得热泪盈眶,含泪说道:“小老儿此生都没摸过这么些银钱!您们真是当世的菩萨,下凡的观世音啊。几位大爷出手如此阔绰,但不知您们是在哪行发财的?”,还没等我说,胡老三抢先说道:“俺们是以前二龙山的胡子,这位年轻的公子是俺们的二寨主” “啊?”,老人闻听惊得差点坐在地上。我连忙扶住他说:“前辈莫怕,我三叔平生都喜好诙谐,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都是戏言,其实我们是抚松的参客,刚去胶澳卖完了棒槌回来” “哦……”,老者似乎仍然惊魂未定,用惶恐的眼神扫视着周围。我忙补充道:“前辈,您不用害怕,别说我们不是胡子,就是真的胡子,您这里既没有银钱也没有女人,我们又有何欲求啊?”,说完,我又掏出一些散碎银两说道:“这还有几两银子,我们这几天行路行得肚中空虚,您拿去到附近去换些酒肉可好?” “好,好,小老儿即刻去办”,说到这儿,他又指了指里间屋说道:“这间大屋是我存货之所,列位要是不嫌弃,就把那些箱柜移开,腾出一片空场入住吧”,三人点头应允,老者揣着散碎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我们借此机会安顿好了行李,又按老者的交代,将马厩的干草移进屋内,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垫子。待一切做完了,柴门之外马蹄之声响起,老者拿着酒肉回来了。 四人聚在一处,用老者加简陋的盆盆碗碗将肉盛住便肥吃豪饮起来。关东人是最不缺乏的便是激情,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是关东人引以为傲的做派。四个人交杯换盏、你来我往直折腾了几个来回才算了解。 闹腾约有一个时辰,席上的酒肉所剩无几,几人也都返回各自的屋中休息。老者独居一间小屋,晃晃悠悠进了房间倒头便睡。我三人由于刚翻越了大顶山都显得劳顿疲惫,故而脑袋刚一沾草叶,鼾声便在屋中此起彼伏了。 “哐哐哐”,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清脆的声响自窗外传了过来。我浑身困乏难当,也无心观看,翻了个身便又沉沉坠入了梦乡。 “哐哐哐”,那声响不知过了多久竟再度从原处传来。这次我稍稍清醒。扭头瞅了瞅身旁的洪屠户,只见他仰脸朝天睡得正憨,根本没有任何察觉;而胡老三也在一旁侧卧着,轻微的鼾声亦不断自鼻息中传出。我无奈地把头扭到窗户跟前,一个细瘦的身影在我面前轻轻一晃便淡去了。 整理 第五十六章 - 决战(十四) 我挣扎着强挺身坐起,自觉得头颅以下脚面以上,浑身上下每个器官没有一处不是疼得难忍的。 首发我这轻轻一动,胸中剧痛难耐,也不知是哪枚脏器又震破了,苦水儿自丹田往外一拨一拨向外溢着,顺着我的嘴角一滴一滴淌在地上。我浑身酸疼无力,口中顿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一听南华老仙在我头上炫耀,我心里更是恨得痒痒。 “怎样?六只眼,你究竟想好了没有?”,南华老仙依旧居高临下,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地朝我问道。 “我…… 我……”,一见他开口相问,我犹豫了几番竟不知如何应答。依照我以往的脾气,受了这样的屈辱,即使被活活折磨死也要换得一个嘴上的痛快,把那南华老仙骂的狗血喷头方能罢休。不过此刻我与南华老仙却不仅仅是个人间的恩怨关系 —— 我肩上背负的是护佑龙塔的重任,倘若没有那嗜血红花,参场里血参和他的数万喽啰我是根本无力阻拦住的,想到此处,我的内心不禁稍稍向屈辱一边倾斜,便想道:“倘若我此时再去逞那匹夫之勇,只能混一个畅快的丧命,我死之后我倒是从中解脱了,但我爹爹二十年前的牺牲岂不是便是变得毫无意义?况且我身下不咸山那些山民又怎么办?我空有虎神之名,却贪图一时虚荣死在南华老仙的掌下,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爹爹? 罢!罢!罢!求饶便求饶吧”,我终于打定了主意,拖着半截残废的身子爬到南华老仙的近前,先用胳臂撑起上身,再把那半截将断的膝盖塞进身子底下,我一昂身,腿上的剧痛顷刻间传遍全身,把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我依旧昂着身子,挺着胸膛直视南华老仙。老仙见我受难,也只是微笑并不搭言。 我喘了几口粗气,将鼻口中的脓血全都擦净了,强忍着剧痛将身子挺直了恭恭敬敬给南华老仙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晚辈刘知焉,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南华先辈,礼数有不周之处,还请南华先辈和三位大仙海涵,至于嗜血红花,它委实要比晚辈的性命更加重要,只要前辈今日肯赏,他日刘知焉自当给四位做牛做马也是在所不惜,还望四位大发善心”,说完我强忍剧痛起身,又给其他三位老仙每人磕了三个响头。 四人一见我忍住剧痛硬撑着磕头均是吃惊不小,南华老仙索性收起笑姿,一本正经地同我说道:“刘知焉!你方才中了老夫的法术,且能够强忍剧痛将胸膛昂得很直,这说明你是个铁打的汉子,能够将生死疼痛这些凡人不忍不舍的东西置之度外了;而你刚才又能够放下尊严,低声下气给我等磕头求饶,则说明你心中念的不仅是你自己,更是包涵了满天下的黎民生灵! 大善啊!大善!看来不仅天下黎民有救了,虎神在九泉之下亦可以闭眼了”,南华老仙说完此话,又伸出右指轻轻朝我一弹,只见一道黄光自他手中直奔我而来,覆在身上竟是无比的受用,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节噼啪作响,真气在经脉之中川流不息顺畅无比。片刻之后,此前种种的伤病和不适竟然全数消失殆尽了。 “谢老前辈的大恩!”,我一骨碌身从地上站起,自觉得肌肉饱满,浑身的内力好似比来时更盛了几分。 “知焉啊”,南华老仙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慈祥,“其实我们老哥四个都是你爹几百年前的旧友。二十年前你爹自知天命,便决定不倚不靠任何旁人,将自己的内力悉数都传予你。之后他便登上这不咸之巅,找我前来帮忙,说二十年后自己的子嗣将会重登此山,求我们四个严加考验。倘若你没有刚毅烈性不堪重任,那就请我不要犹豫,替他清扫门户也好彻底死心。不过老夫方才观你既有勇夫的志气骨气,又有胸襟天下的情怀,的确是一条同你爹一般无二的好汉。老夫很是高兴,不仅要将四朵嗜血红花全数赏你,还要赐你一件宝贝”,说到此处,南华老仙右手一晃不知在哪拽出一件薄如蝉翼的羽衣出来。 “这是老夫特意为你打造的软猬宝甲,它能够替你在实战当中承受一次致命打击。有了这件宝甲相护,你就如同有了第二条性命,这也是我们老哥四个唯一能为你所做的一点事情” 我听罢刚想伸手相接,只见南华老仙一摆手指,说来也怪,那蝉衣竟然自动套在我的皮肤之上无比紧密。我连忙躬身施礼想要感谢,再直腰时四位神仙竟然踪迹不见。石桌上的残棋依旧歪歪斜斜地胡乱摆放,仿佛在嘲笑着世人周而复始,始而复周的愚钝之行。 一见此情,我长叹一声,便抬步起身经由小径向后院‘虹园’走去。一进园中,只见满目均是姹紫嫣红,蝶舞翩翩,正是一副生生不息的盛景。在那繁华从中有四朵红花最为乍眼,只见它嫩枝细叶,花瓣重叠交错,煞是惹人喜爱。我伸手将这四枝折断,将它们悉数放进背囊之中,便头也不转再度返回了大殿。 大殿之中鸦王和四爷正守在门口,一见我返身回来,均是喜上眉梢。我来到大殿之上简单地把方才的经过与他们叙述一遍,二人听罢不住啧啧称奇。鸦王说道:“此番万事俱备,只待我等将这嗜血红花碾碎了取汁去缚那参王”,四爷点头称是,便从了鸦王所说从裤腰上取下几团红线,将嗜血红花的汁液滴到线上。 三人准备已毕,鸦王便重新带我俩从大殿正门滑翔而下。俗话说:‘下山更比上山难’,自万仞高空俯冲而下的感觉自是用言语和动作难以说清的。下山之时,我只见脚下的黛色墨点儿又转化为一座座横亘百里的山梁,那些细若发丝的蓝线却是一条条宽阔湍急的内陆河。 三人平稳落地之后,我躬身谢过鸦王道:“多亏鸦王指点,晚辈才能有机会得来这旷世奇宝。倘若此次晚辈有幸击败参王,保住龙塔龙脉,晚辈还要再来大鸦山前来拜谢!” 鸦王听罢脸上掠过一丝羞愧答道:“其实按照因果报应,本王早就不该再存活于世了。本王一生作恶良多:在二十年前我因为贪念,伙同血参二人助纣为虐杀了你爹虎神不说,前几日在隘口的决斗当中,我又率手下的鸦众残害了你的许多同伴,你不把我当成仇敌杀掉本王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倘你再说谢我,那本王真的是惭愧得无颜再在世上存活了” 一边听话,一边静静观察他的眸子:只见他二目静若止水,一脸五心朝天的虔诚模样,全然不似撒谎,倒像真正发自肺腑的感激之言。于是我心中很是宽慰,便又答道:“前辈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又敢说自己不曾犯过错误?前尘旧事既已成为过眼烟云,你我又何必死死抓住不放?倘若冤冤相报下去,那仇疙瘩只会愈积愈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开呢” 鸦王一听感动得热泪盈眶,单腿着地跪立答道:“我鸦王之前从未佩服过哪个凡人!但你刘知焉却是一个例外,你既然如此宽宏大量肯与以德报怨,本王自当为你效犬马之劳,刀山油锅、火海冰窖也是在所不辞” 众人言罢,那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了。鸦王便说:“按照日期推算:盘龙岭这一半天怕是就要显现了,参王此刻定然广布眼线在整个山内苦苦寻觅龙塔。而这不咸山的地域委实太广了。你徒有两只肉脚,即使有幸探得龙塔,恐怕也难以在两个时辰内就能赶到。而本王却不同了,所以本王料想:你二人暂且在此别动,待我环着山麓探出盘龙岭的所在再回头来接你们” 我和四爷一听果然有理,便点头与鸦王约好了会合的地方。待这一切全都商量妥当,鸦王将身后的肉翅一振,身形敏捷地消失在夜空之中。我长出了一口气,跟四爷二人简单吃了些小米,之后二人便躺在漫天星斗之下谈起心来。几番言语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静玉身上。我忙向四爷问道:“静玉妹妹的行踪洪叔叔已经托人打探出来了,洪叔他可有和你提起?” 四爷闻听长叹一口气答道:“咳!我只听得老把头给我托梦说:让我守住参场,切莫让血参鸦王从隘口突破出来。结果在三四天前,参王他们在五更天强攻隘口,就在我们将要溃败那一霎那,老洪他们三人却不知从何处赶来,只是当时两方正在交战的最激烈处,我们无暇说话,众人便投入到战斗之中。老洪和胡三弟先后为了堵住隘口竟然双双都战死了,最后幸亏静虚道长拼上性命在隘口结了一个五行阴阳阵,才阻住血参鸦王直到你来” “原来如此……”,我闻听四爷叙述之后也是不住摇头叹气 —— 原来我在老把头法界当中逍遥自在这八天里,外面竟是一股血雨腥风,想来众人为我保住龙塔龙脉牺牲可谓巨大,故而我在暗下决心:纵使拼上性命也决不能让血参得逞。 叹息之余,四爷便又问道:“知焉,有句话四叔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四爷你但讲无妨” “既然如此,那四叔就把话掰开同你说了:其实早在去年,四叔就瞧出你对小女有一份痴恋的情意。但当时老夫以为你就是一个寻常家的放荡公子,故而并不想将静玉许配于你。我之所以允你一起上山抬参,那是为了让你死心塌帮我寻找血玉,可如今知焉你这一番作为倒真让四叔对你刮目相看。老夫觉得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小女若是能找到你这样一个夫君,便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我听后苦笑一声,也不知该如何搭话,便只好沉默不言。四爷见我无所表示,又继续说:“四叔这一生无依无靠,就这么一个多病的女儿,此次我倘若命薄,出不去这参场的话,不知…… 不知你 …… 能不能代老夫照料静玉?” “四爷放心,只要小侄我此战能够得胜,静玉妹妹的事就尽管包在我的身上。此番小侄出去已然将她的行踪打听明白:静玉妹妹她如今就被软禁在哈尔滨的一个财主家里当干女儿,那财主婆很是疼爱她,还经常给她买白玉粉来镇痛,只要我出去了,第一件事便要到哈尔滨去救他,这点倒请四爷放心” “嗯,老夫能听你如此来说却也是死而无憾了”,四爷一边点头一边说着,脸上挂着一丝慰藉之情。正在二人谈话之时,天空突然狂风大作,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鸦王振着肉翅正在返回,他一边滑翔一边朝我喊道:“你二位赶快准备好,盘龙岭已经在东方十五里处现形了” 我二人一听急忙纵身从地上跃起,鸦王使了一招低空滑翔用利爪抓住我的腰带,我依旧拽着四爷的胳膊将他提起,三人像从前一样一个吊着一个从平地起飞。鸦王此时只管振翅高飞也不多言,拼上吃奶的力气向东直去,我透过林间的空隙向前方观看:只见身前远处似在半空之中悬有一个孤岛,那孤岛周围尽是一片氤氲之气,形状竟与我梦中所见一般无二。随着鸦王的不断飞升,孤岛的中央渐渐现出一根纯黑色的柱子,我仰头自顾朝那柱子望去,但见它下抵土地,上插云霄,周围是一片电闪雷鸣,显得甚是庄严肃穆。 鸦王带着我俩拼了吃奶的气力继续飞翔,但十五里毕竟不是一个很短的距离,鸦王愈飞愈累,愈飞愈急,振翅之间已然带了几分疲态。正在我三人在半空中之飘飘悠悠,缓缓前行之时。前方的密林之中突然悉悉索索地传出了些许声响,响声过后自密林里隐隐冒出一团黑雾,这黑雾直奔我们而来,越散越大,顷刻之间就将一张大网似地将我们三人罩在其中。 第五十七章 - 决战(十五) 面对这团突然而至的黑雾,我顿时被吓出一身的冷汗,心想这必是血参为了阻止我们而特地布下的埋伏。想到此处,我急忙调动内息想要运功发力保护二人。哪想鸦王却突然在我头顶开口大喊道:“小虎神且慢,你休要出手伤了自家人!”,他的话音刚落,我只觉得鸦王的飞行忽然变得特别平稳轻盈,抬头定睛观看:原来那黑雾根本不是什么埋伏,那乃是几千只毛色纯黑的乌鸦。 几千只乌鸦群在我们三人头顶盘旋飞翔,犹如一团黑色的漩涡。它们起初叼住鸦王的红衣,飞了一会儿见我没有敌意,便开始三五成群地叼住我和四爷的衣裳帮忙。鸦王借助这个机会连忙收起肉翅,稍稍恢复了些许体力。 随着鸦群带着我们飞升,眼前的盘龙岭内的景物开始愈发清晰了。我在上空细细打量一番:原来这盘龙岭虽叫着一个‘岭’字,可它却是一个浮在半空之中的孤岛,此岛面积狭小,粗略看来长宽均不超过二里,更奇怪的是这岛子除了中央有一小块儿陆地之外,四周均是瓦蓝碧绿的海水,那海水就悬在半空悬浮流动,同地上的流态无异,也不知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维持着它在空中不落。在那块小小的陆地中央,正竖着那根我朝思暮想的龙塔。龙塔通体浑黑,一头直插大地,另一端伸向无边无际的云霄,翻涌的海水不时地拍打在龙塔之上,但龙塔依旧是稳若泰山岿然不动。 鸦群携着我们飞越海面,在半空之中兜了几圈,我连忙趁此机会低头向身下观看:只见参王果然赶在了我们前面,此刻他正盘膝坐在陆地中央运息调气,而他身边的一群小参妖们,也不知从哪伐来一棵参天古树,古树的枝干足有十个成人腰身粗细,几百个小妖正齐心协力想搬起树干去撞击龙塔。参王一见我们在空中盘旋显得很是着急,急忙将一股真气推向小妖。再见这群小妖在接了真气之后,就像发了疯似地将树干举起,直奔龙塔撞击而去。 “轰隆……”,树干撞击在龙塔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龙塔颤了一颤又回归到原位。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忙令鸦王把我二人降落下去找血参搏斗。鸦王听完允诺,怪叫一声便让群鸦散了各自去找陆地上的小参妖交战。 血参一见鸦王拖着我和四爷在空中打转,此刻仍不遗余力地鼓吹道:“鸦王,本王现在成功在即,你莫要记恨前嫌,快听本王的把他俩扔下摔死。 首发待这龙塔被我撞倒了,本王就把龙脉虎骨分与你一半,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天上去做快活神仙!” 鸦王听罢骂道:“血参,现在本王即使相信鬼也不再相信你,你就留着这些鬼话去阴间骗鬼吧!”,鸦王说罢,身体往下一沉,用一记漂亮的滑翔就从天空降落将我和四爷稳稳放在地上。我和四爷脚跟一沾地面立即摆开战斗姿势对准参王。参王恼羞成怒大吼道:“你们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了”,三人听罢也不搭话,各自摆出的交战的阵势上前迎敌。 参王自知已无法躲避追击,就干脆就与四人缠在一处比划起来。走了二三十招之后,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叹道:这参王果然是基础扎实,攻守兼备,虽然几百年的修为被我爹骗得所剩无几,但仅凭这些实战经验便可让他在与三人争斗之中不落下风,委实属极难之事。参王以守代攻,忽而抬腿去踢鸦王的横窜利爪,忽而拿手相挡四爷的少林闷棍,而我的内力实在太盛,每招每式他都不敢去接,只能边打边退。 参王在陆地中央与我们且战且退,他周身左右的小参妖也未占到丝毫的便宜。不知不觉之中,双方就斗了有半个时辰,此刻岛上突然风云突变,雷鸣闪电之声大作。参王一见天色愈发着急,深知再过半个时辰盘龙岭就会再度隐去,情急之下他愈战愈勇,竟然发挥出十二分的能耐迎战我们三人。三人自是不敢掉以轻心,额外加了四五个小心。 四爷虽然武勇过人,但毕竟年事已高,打着打着招式便渐渐缓慢下来。我在心中暗暗着急,想找一个良机用嗜血红花浸过的红绳去套住参王,可无奈参王对我异常谨慎,不仅从来不主动攻击我,而且甚至不敢与我相碰一下,半个时辰过去了,我依旧是未伤到他一根毫毛。又过了七八招,四爷劳累难耐终于现出一招破绽,参王一见岂肯放过?左躲右闪避开我俩进攻之后,撤步抬腿一脚踹在四爷的小腹之上。不得不说,他这一脚踢的委实够狠,四爷中招之后身体横着飞了出去又在地上骨碌出两三丈远。 我惊呼一声,心中十分记挂四爷伤情,不住在打斗之间偷眼向四爷方向观看。就在这一分神的间隙,参王赶紧抓住机会向鸦王频频进攻。 鸦王虽然大名也是不咸山的妖怪头目,但若论真实水平,还着实比血参远差一大截,方才他之所以能够进攻血参,多半是因为我和四爷强攻左右佐助。但此时四爷负伤在地,我又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故而血参瞅准机会如暴风骤雨一般向鸦王进攻自然让他无法消受,走了七八个照面之后,鸦王一个不留神被血参绕到身后。血参也不贪多,抬起一掌快速凌厉地击在鸦王的后背之上,直把鸦王击得口吐鲜血。 鸦王一口鲜血喷出之后,身形摇摇晃晃,一个站立不稳也如四爷一般怆然倒地。他这一躺下后,血参的负担立刻减轻许多,慢慢开始由守转攻频频向我发动袭击。我借着自己内力深厚也不相让,每每逢他强攻之时都是全力应对,血参自知硬拼无法占到便宜,只能在两掌将要碰时临时改招变势,打的甚是被动。二人又走了几个回合之后,盘龙岭天色愈发阴沉,天边开始乌云压境,电闪雷鸣之下,小参妖纷纷现回原形钻进大地逃跑,余下的十几个硬气的却也被鸦王的手下包围着轮流进攻。血参一见大势已去心中自是心急火燎,牙根一咬便也不顾死活与我死磕起来。 又斗了几招,头顶的乌云开始集结,瓢泼大雨一瞬间如老龙吐珠一般倾盆而下,两人在雨中拳来脚去互不相让,斗得甚是热闹。可谓是:一个是内力充盈,想要‘一力降十会’;一个是经验丰厚,想要‘以巧弄千斤’,谁想把谁斗败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办到的事。 血参越打越急,越打越躁,他见一时无法将我击败,拳脚中便生出些虚招出来。这虚招练过武术之人全都知道:它乃是败兵撤退的一个前兆。武侠评书中也偶有提及:每每在大战之中有鸣金收兵之举时,劣势一方总要先‘虚晃一招’再从容退走,这几乎是一个定则。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暗暗有些兴奋 —— 起码我爹在二十年前的性命没有白丢,龙塔了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毁了。 既已知道龙塔得保,我的胆子就更大了,便想将那血参捉住给我爹爹虎神报仇。但我心里此刻非常明白:凭我的真实功力是决不可能将血参捉住的。若想成功只能剑走偏锋,豪赌一场。想到此处,我便暗自在心里打定主意,在挥舞拳脚之时刻意加快速度,扮出一副破釜沉舟的姿态。 两方死斗最怕焦急,血参经验丰厚,自然知道我乃犯了武学之中的大忌,兴奋之余便想重整旗鼓再度对我攻击。我一见他上钩心里非常满意,一招一式之间便扮得更加忙乱,时常把心口丹田这些重要部位显现出来。几招过去之后,血参终于确信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已然将我打得‘节节败退’。 在血参的全力攻击之下,我的‘颓态’渐显,终于将前胸暴露在外。这次血参却也不再怀疑,运上全身内力,将真气尽汇于双掌之间,纵身前来便要给我致命一击。我因有南华老仙的软猬宝甲相护,受此一击如同搔痒儿戏,但血参的身体却因动作过大而无法收住。我心中狂喜,急忙探出左手扣住他的的脖颈,右手如电一般到背囊之中掏出嗜血红花染过的红绳。血参一见自知中了圈套,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但见我用右手撑开红绳,一把套入他的头内。 血参的皮肤一沾了红绳顶上的嗜血红花之后,顿时便如煮沸的开水洒在凡人的皮肤一般。立即把他疼得满地打滚,鬼哭狼嚎。周围小参兵一见血参这幅德行,全都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身旁有许多鸦兵鸦将,嗖嗖地潜到地下逃得无影无踪,顷刻之间,盘龙岭内除了鸦兵鸦将之外,却只剩下我和躺在地上的血参。此时天空的瓢泼大雨已经转为雷雨风暴,豆大的雨滴已然将土地砸坑坑包包,直砸得鸦兵鸦将们都逃到丛林之中避难。 血参被我用红绳套住脖子。自是被嗜血红花吸得疼痛难忍,故而像一头发疯野兽般地想要挣脱。我一见胜利在望,又怎肯放手,用双手死死地抓住红绳的另一端。此时头顶雷声大作,身旁大雨滂沱,茫茫孤岛中间却只有我二人在其中斗狠较力。一顿猛烈的挣扎之后,红绳在我的拖拽之下深深勒进了血参脖颈之内的皮内,嗜血红花进了肉里更加强烈地刺激血参的神经,血参精神几近崩溃,完全靠着本能拼上最后一丝气力挣扎,而那力道却足能超过九头蛮牛。 “啪……”,在血参的蛮力拖拽之下,我手心攥着的红绳竟然应声拉断了。我心中大骇,顿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第五十八章 - 决战(十六) 在血参的拼命挣扎之下,那红绳最后竟没能禁住蛮力的拖拽,‘啪’的一声被拉断了。我一见这情景,三魂七魄顷刻间就被吓丢了二魂六魄。只见血参虽然被嗜血红花吸得丢了丢了全身的道行,但是神智依然保持着六七分的清醒,他借着身上最后一丝蛮力向前奋力一纵,便想跃入大地化为一棵人参一逃了之。 我一见眼前的情形心里甚是着急,抬腿再想去追就已然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我突然瞥见血参的头顶生着一棵参天古树,那些肥嫩的枝头就在暴风骤雨中晃荡。一见此景,老把头在自家后院削断花盆的景象突然跃在我的眼前,我头脑一转瞬间来了灵感,便仿照老把头的内息调理功法朝着大树枝运功发力。不得不说,此前我在老把头家里的修炼果然收到奇效,正当血参纵身跃起要往下坠的一霎那,那棵老树的一根粗枝正被我推出的一股内力击弯,说来也巧,粗枝底下恰有一条毛杈,那根毛杈不偏不倚正好挂住血参颈上的红绳上。血参往下一坠,毛杈虽然禁不住冲力噶然断了,但红绳却又重新套回到血参的脖子之上,血参全然不知,依旧想要潜入土中逃窜。 “嗖……”,血参的脚尖儿一沾地面,身子瞬间化为无形钻入底下,但由于红绳还栓在他头上,故而他化作的棒槌却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在暴风雨的冲刷之下,一根碗口粗细的芦头裸露在外,显得煞是惹人注意。我一见血参被缚,心中自是有着说不出地狂喜,赶紧从背囊中又掏出几绺红绳,纵身飞去将他的芦头顶上里里外外又缠了七八十圈儿。 一见大局已定,我心中甚是舒坦,赶紧回身从血参的芦头顶上拽下两根如橘一般大小的人参籽嚼碎送入四爷和鸦王的口中。四爷和鸦王吃了人参籽之后,身体立即恢复如常,我简单把经过描述一番之后便与二人商量如何将血参抬出的良方。 四爷听罢摇头答道:“知焉,四叔光看芦头的尺寸即可断知,这棒槌往小了说也得有三尺之长,一尺之宽,他的大小是足有普通棒槌的百倍,恐怕在盘龙岭隐遁之前根本没办法抬完” 正说到此时,暴风骤雨却来得更加猛烈了,龙塔在风雨之中竟显得有些飘摇。鸦王一见忙道:“小虎神,依本王所见,这龙塔中的虎骨龙脉显然那已然发糟,纵使血参不去破坏,龙塔再过个十年八载都可能会自行倾倒。我看你现在又要去保那龙脉,又想抬出血参,本王给你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你想听还是不想听” “前辈,我当然想听!”,我想也不想便答道。 “那好,本王就告诉你。龙塔中的这块虎骨乃是黄帝大战蚩尤之时所带的剑齿神虎后脊背中最坚硬的一块骨头。千百年来,人世间的虎神都是在盘龙岭风云乍现的时候,将自己的内力灌入龙脉之中以保龙塔的稳固。况且这盘龙岭还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倘若虎神灌输内力的过程没有终结,盘龙岭就不会消失隐遁掉,直到内力灌输完毕的一刻钟后” “那您的意思就是 …… 我在给龙脉输入真气的同时,你去和四爷两人去抬了这根血参?” “没错!小虎神果然聪明,本王就是这个意思”,鸦王点头应道。 三人简单商量一番,最后全都同意如此施行。主意已定,三人便各自分派了任务动身去办:其中鸦王和鸦兵鸦将们负责给血参周围‘开盘子’,四爷负责用鹿骨签子去抬血参棒槌,而我则是负责在塔下为龙脉补力注气。 片刻之后,我开始运功发力,真气自我掌心源源不断流入龙脉的虎骨之上。而四爷和鸦王二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渐渐地,血参的参体终于浮出地面,我一边给龙脉注入内力一边偷眼观看,敢情方才四爷这样的抬参行家都没有预测正确,这血参的真实尺寸远远超过预期的长三宽一,基本上都能达到长六宽二的程度了。 四爷和鸦王一刻也不停歇地挖着,挖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血参的参体也只被挖出了一半儿左右。我心中隐隐有些着急了,因为此时我的内力已经有七八成都给了龙塔,按照我的直觉,再往里传送真气只能白白消耗内力换取那宝贵的时间。 四爷和鸦王此刻正专心抬参,全然不知我这边的感受,我在心里暗暗思量道:“为今之计我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继续给虎骨龙脉传送内力,以内力为代价去换取抬参的时间,选它的结果有好有坏: 好处是血参的参体能够被抬出来,我爹的仇能够报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他继续逃掉作恶, 坏处是我的内力将会在拖延当中消耗殆尽,待出了盘龙岭之后,我将再次成为没有内力的废人。 而第二条路就是撇下抬到一半的血参不管,保存实力立即撤退。选它的结果也是有好有坏: 好处是我在离开盘龙岭后,身上还会留有一到两成我爹当年留下的内力 坏处是辛辛苦苦斗败的血参无影无踪,甚至不知他能否再度逃脱作恶 我一边运功一边苦苦思考着,心中始终无法选出一个满意的抉择出来:我期盼自己在出岛之后身体仍然拥有内力,但我更不能忍受把辛辛苦苦斗败的血参放掉,思考良久我终于决定还是选择第一条路,以自己所剩的内力为轻,以铲除血参和为我爹报仇为重。 主意打定,我继续运息内力顶住压力将真气源源不断注入龙塔,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四爷的鹿骨签子和鸦王的利爪终于彻底把血参周围的泥土彻底挖开,四爷提住血参芦艼的芦头,一把将血参从地下提起,只见血参的本体足有六尺多高,须子蔓得竟然有两三丈长,我一见血参已被抬出心中自是狂喜,连忙收住内力便想奔过去抓来观看,哪知我方才运气太久身体太虚,刚一收招,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 神游 再醒来时,我只觉着眼前一片雾气氤氲,上不见天,下不见地,身体也俨然没了重量,兀自轻盈盈地在半空中中飘浮,忽而微风拂过,将我吹得脑袋朝下身体倒立,忽而有雨露坠身,又将我压得在半空之中不住旋转。 首发我心中生疑,忙想伸手去掐大腿试验,可就在手碰大腿的一瞬间,两根手指没有掐在肉上,竟然直接就插进了大腿里面。我心中大骇,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此时是死是活。 “咳!咳!”,正当我浮于半空胡思乱想之时,我身后突然传来几道女声。我闻听有人心中欣喜便想回头观看,哪知在情急之下,我竟忘了自己是飘在虚空,身子用力过大了许多,瞬间之后我竟被自己的蛮力悠得天旋地转,直把我绕得眼花缭乱。 “唉…… 又是一个新丁”,女声飘身过来一把将我按住。我听得出来,她的语气之中俨然夹着一丝失落的味道。 “你说什么?”,我的身子猛然被她按住,眼前一阵金星乱窜,既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也看不清她的容貌,便只能再问一次。 “我是说,这天庭之上又来了你这样的一个新丁”,女声听我重问,言语之中显得很不耐烦,便急躁地又答了一遍。 “天庭?如此说 …… 我现在是在天庭么?” “对呀!你现在就是在天庭。哦……本姑娘给忘了,我听别人说,仿佛每个新到之人,所问的第一句话都是这句”,女声答完我话也不理我,兀自在一旁喃喃自语。 待了好一会后,我的视力终于恢复。我赶忙将头低下,二目细细对着方才那女声的方向仔细观察:只见在我身前站着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身穿金缕衣,颜施金粉黛,面色粉红润,一双柳叶眼,细眉微下弯。粗略一看虽不上什么美女,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她凝神朝天看了几眼,眉毛微趸,轻声叹了一口气朝我说道:“想你这个新丁也帮不上本姑娘的忙,本姑娘就不再和你多言了,告辞”,小姑娘话音刚落,便用脚尖儿一蹬空气,转过身子就要飘走。 “姑娘……姑娘,请留步”,我急忙向前呼唤,想要留住她问个究竟。 小姑娘停住脚步回头向我问道:“本姑娘方才帮你稳住了身形,你却为何要阻住我的行路?倘若本姑娘因你耽误了的行程,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我…… ”,我一见小姑娘这副娇蛮相,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应答才好,思索片刻,我只能如实相告道:“姑娘,我本是地上的活人,却不知缘何来到这天庭。我只想姑娘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才能回到地上?至于姑娘有何事情要我帮忙,我刘知焉一定会尽力而为,绝不拖沓!” 小姑娘听我说完,眉头紧锁说道:“刘知焉?这名字我仿佛还真听过,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我见她与我搭话心中甚是高兴,为了将她留住,我连忙又回问一句:“那姑娘你又怎么称呼?” “我?”,小姑娘一听我问突然愣住,思索片刻之后,她终于回道:“本姑娘的真名你且没必要知道了,倘若你要唤我,就暂叫‘翠翠’好了” “好,那我就叫你‘翠翠姑娘’吧。 首发敢问翠翠姑娘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呢?”,我自知这小姑娘性情有些刁蛮,也不敢开门见山问她问题,只好借口帮她的忙好将她留住。 “唔…… ”,小姑娘闻听我问,脸色稍显绯红,便答道:“本姑娘也不瞒你说,这天庭之上现在正开着一个赏善罚恶大会。我听前两天回来的人讲,这大会里头甚是热闹,不仅有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更是有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那些回来的人还说:这大会在前几日里只是处决一些小妖小怪,只有今天才会举行终极审判。终极审判之后不仅要当众处决许多大枭,还要给一位惊天的英雄行加冕礼。我平日都是憋在家里拈花刺绣,呆得甚是无聊,故而今日想去大会看看这些鬼怪和这位惊天英雄解闷儿,只是我爹他吩咐那些看门的守卫,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进去”,小姑娘说到此处,脸上有些忿忿之色,却不再多言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想让我带你混进那赏善罚恶的会场?” “没错!”,小姑娘干脆的答道,“只要你能带我进去看看热闹,只要是天庭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本姑娘就会告诉你什么” “哦……”,我听罢终于明白小姑娘的目的,“不过,你这样一个大活人,要如何能够蒙混过关呢”。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小姑娘坏笑一声,“只要你肯答应帮我,一会儿我就变为一颗珠子,你只要在进门之时把珠子塞到耳朵里头,就没人能够发现我了” “怎么……你还能变成珠子?”,我听罢被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伎俩啊”,小姑娘一见我这副模样顿时来了兴趣,又说道:“本姑娘现在就让你开开眼,说变就变”,她话音甫落,身形便活生生在我面前消失不见了,再见虚空之中,正浮着一颗豆大的金色的圆珠。我一见甚是惊讶,便忙伸手去接,珠子躲闪几下,围了我头顶转了几圈儿,不待我抓‘啪嗒’一声落入我的掌心。我把珠子放在耳边听话,只听当中传来小姑娘得意的声音:“怎么样?刘知焉,本姑娘没有诳你吧?” “没有,没有”,我赶紧答道,“翠翠姑娘,这简直是太神奇了,现在我就可以把你放进耳朵里么?” “好啊,你现在就赶快放进去吧,之后咱俩赶快启程,再磨蹭一会儿赏善罚恶大会就要开始了”,珠子里传出小姑娘焦急的声音。 “好!”我满口应承道,赶紧把金珠子塞进自己的右耳。 “你现在向东先行五里”,小姑娘命令我道。 “唔…… ”,我答应一声,脚踩虚空向东方行进。 不消片刻,我便飞出了五里之外,我左右打量了一番。只见周围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赏善罚恶大会,刚要发问,只听见小姑娘又在金珠里面继续施令:“你现在再向南飞行三里”, “哦……”,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继续答应,活像一只系线木偶般被小姑娘操控着。就这样走了七八糟之后,我眼前的云雾氤氲终于淡了,在云雾之后凸现出一些高大的建筑,在建筑中间的一条大道上,有许多川流不息的路人。奇 书 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om “刘知焉,你就跟着这群人走,一会儿便会看到一个集市,穿过集市之后前面会有一条长长的人群,你跟在人群的最后便可混进赏善罚恶会场” “好,翠翠姑娘,你就放心吧”,听着小姑娘这一路的描述,我突然也对这赏善罚恶的大会也萌生了很大的兴趣,便先不问天庭之事,飘身飞过一个集市,在那集市末尾果然有一条很长的人群,我从空中降下,一言不发落在了队伍的末尾排队。 人群不断向前涌动,排了大约半个时辰,我终于到了会场的门前,守门的护卫上下打量我一番,将我拦住问道:“看你很是面生,你却是哪里来的?” 我一听心中暗想:“这事情我正要问你呢,却让我如何应答?”,我刚要如实相告,“耳中的小姑娘却开口说了:“你就说是自己是海王府中新招的杂役” “我…… 我是海王府里新招来的杂役”,我不慌不忙地答道。 “哦,进去吧”,守门的护卫闻听过后便不再阻拦,连忙抬手把路让开。我也不多说话赶紧进了大门之中。进入大厅之后,我抬头一望便被惊了一跳,原来这大厅委实太大,整个屋子的座位倘若全都坐满,则足能容纳七八千人,此刻屋中已上座了大半,后来的人正源源不断地往屋里进。 “你赶快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小姑娘在我耳中继续命令,我听罢赶紧左右打量,选了个靠近西南的位置落座。就在我屁股刚贴在地上还没焐热的一瞬间,外面大门“哐当”一声轰然关闭,厅内的几千个人唰的一声变得无比肃静。 “赏善罚恶大会现在开始……”大厅中央一个体胖如牛的汉子扯着脖子高声喊起。他的话音甫落,大厅左右又出来十一二个比他还粗壮的汉子,这些汉子每人手中都擎着一只巨鼓,他们将巨鼓放在台上,齐刷刷地从腰里拽出鼓槌便开始敲击起来。 “轰…… 隆…… 轰”,巨鼓在这些汉子的敲击之下迸发出雷鸣般的响动,直震得大厅的棚顶连连抖动,小姑娘在我右耳中自顾笑道:“今天这场面还真是热闹,看来我此次果然是没有白逃出来”。 少顷过后,这些汉子终于把巨鼓敲完。稍作歇息,台上那体胖如牛的壮汉再度回来,大吼一声道:“大家且注意了,今日所惩所赏,均是大善大恶之人。今天我们要对那善者重赏,恶者重罚” 壮汉话音刚落,自台下开上了几驾囚车,我定睛一看,在那囚车之中乃密密麻麻关了好几百人。在每辆囚车之后还跟着一辆巨型的木车,木车的顶上都放着一把巨型的铡刀,看来应是专为处死囚犯而设。小姑娘此时在我耳中开口说道:“这便是天庭之中的‘自悔铡’了,据说凡是被推到铡上铡死的人,无论是妖怪还是神仙,均会被铡得魂飞魄散,赏善罚恶大会在天庭上之所以每隔三年就举行一次,为的就是清算善恶,警示天人” 小姑娘的话刚刚说完,那囚车和铡刀的位置却都摆好了,壮汉来到囚车门口,手持花名册开始点名。我在高台之上看得清楚,他每当喊出一人的姓名,那囚车当中便会一乱,随后他便把所念之人生前所作的恶事简要宣读出来,每到动情之处,周遭观众都会气愤地齐呼“铡死他,铡死他!” 那些恶灵自知经此一铡,魂飞魄散已成定局,虽知最终难逃一死,但畏惧的本性也让他们尽量在囚笼拖延抵赖不肯乖乖出来。每到此时,刀斧手就会拿一根铁钩探进笼中,用钩尖儿直刺入恶人的皮肉中去,先把他钩得皮开肉绽再将之拖出来铡死。实话来说,眼前这情景是相当血腥的,但周遭左右的观众却满不在乎,就连我耳中的小姑娘见了也是不住地大呼过瘾。 囚车之中的恶灵们终于被刀斧手们悉数钩出,一个一个在头上罩住了黑布,又尽数被铡死于铡刀之下。两个时辰之后,囚车里面终于空空如也,从周围的观众之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鼓掌喝彩之声。那主持场面的壮汉再度回到台上大声宣布道:“罚恶的过程业已办完,接下来便是赏善了” 小姑娘一听说到了赏善的过程,在我耳中乐得又蹦又跳,直把我痒得无法忍受。我忙低声与他说道:“翠翠姑娘,你倒是为何如此高兴,小姑娘听罢忙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却不知道这赏善罚恶大会的规矩,按照规矩来定,每次在赏善的高潮来临之时,天庭的都会选出一个赏善状元出来,不过此次的大会却似乎还有两点特别之处……” “哦?是哪两点特别?”,我问道。 “这第一个特别之处嘛,就是此次的赏善状元似乎……似乎比每一次的都要英武和俊朗”,小姑娘一说到这儿,言语陡然变快,语气之中里饱含了许多羞涩之情。 我闻听之后不禁在心里暗暗发笑道:“观这小姑娘的相貌似乎也到了二八的妙龄之年,倘若她是为了打听俊男而来,托我混进会场似乎也情有可原” “那第二个特别之处呢”,我又问。 “第二个特别之处就是:此次的赏善状元,可能不止一个” “什么?”我闻听惊道,“倘若‘状元’不是一个,那还会有几个?”。 “两个!”,小姑娘斩钉截铁地答道,“前些日我在送茶之时偶听我爹与客人谈话,那人却说今年天下人才辈出,一个赏善状元可能根本没法满足,故而本姑娘才来求你帮我混进会场,也好听听究竟是哪两个旷世奇才” 小姑娘一席话说罢我两人便不再交谈,继续看着正厅当中那个汉子拿着花名册颁布善人姓名,这赏善的过程远没有惩恶那般血腥刺激:每次几乎雷打不动就是读完被赏人的姓名和籍贯之后,再注以奖赏公布下去:比如山东的张三因为在灾年开仓放粮,赏其阳寿三年;又比如湖广的李四,因为救人不幸被淹死了,赏其下辈子投胎生在富贵之家…… 我愈听愈倦,愈听愈乏,渐渐地就在会场里打起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就觉得耳边嘈杂之声渐强,平地之中不知是谁竟然突然大喊一声:“刘知焉!” 话声刚落,我周遭左右立刻沉浸在一阵无比畅快的欢呼声中。我心中好奇,就想起身看看是怎么回事,哪知眼皮睁开的一霎那间,先前身旁偌大的会场、如牛般吼叫的汉子,还有身旁左右那些喧嚣的观众却都悉数消失殆尽了。 第六十章 - 重逢 我睁眼起身一看,自己眼前哪还有什么赏善惩恶的会场,空空的小屋里头,却只有我和身子底下摆放着一张松木大床。我赶紧下地绕着四周粗略打量一番:只见小屋摆设甚是整洁,四壁几乎一尘不染,木床之上铺着雪白色的毯子,床头的松木裸露在外,正隐隐向外渗着一股淡淡的松油香味儿。小屋只有一扇窗子,此刻那它正向外开着,窗户对着院外的一口水井,水井的井沿之上,两只家雀正旁若无人地追赶嬉戏着。 我怔住了,望了望眼前这一番美景,又忆了忆方才在大厅之中所见所闻的赏善罚恶大会,自觉得那些恶鬼被铡的残忍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方才我还低声下气向那小姑娘询问诸多怪事呢,怎么刚在会场小憩了片刻,一睁眼睛身前的景物就全都变了呢?确是奇得让人匪夷所思。 我突然又想起方才那个小姑娘:她那柳叶眼、金蝉衣,她那稍带蛮横表情的音容笑貌。没错!绝对没错!那小女孩的神态笑姿是如此真实,决不可能是我凭空杜撰出来的形象!,我伸手去挖耳孔,结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东西出来。 “知焉哥,你醒了?”,一声极其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过,屋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外边进来一个细瘦的女子。我仔细一看乐得差点乐得喊了出来 —— 眼前这女子非是旁人,正是我抬参出海的动力源泉、朝思暮想的女人静玉。 “静玉!”,我惊呼一声,双手直接抱住她的肩膀。 “知焉哥!”,静玉也应了一声,乖乖地站在原处让我的一双大手紧紧的拥着。 “静玉,你不是被软禁在哈尔滨么?还有,我这究竟是在哪啊?” 静玉听罢微微一笑道:“知焉哥,这里是二龙山啊。至于我被软禁……那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我爹和你自从不咸山赶回来之后,就到哈尔滨把我救回来了”,说到这儿,静玉一歪身子挣脱我的双手把端着的砂锅放在床头的一角 我听罢大惊:“这么说,我都已经昏了一个月了?” “可不是么?这一个月你就整天在床上昏着,整天都是我熬参汤小米来喂你啊”,静玉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掀开砂锅用木勺慢慢搅着里面。我提鼻子一闻:一股刺鼻的腥气自那砂锅之中传了出来,那味道我再熟悉不过了,是不咸山出产的参汤。 我坐床上呆看了一会儿静玉:她那嫩白的细手就这样一下一下地轻搅着参汤,动作之美,活像是京城里的霓裳佳人在翩翩起舞。静玉见我呆看扑哧一下乐了,说道:“你这样子可小心别让我爹看见” 我听罢连忙将目光移开,心中却暗暗发笑道:“傻丫头,你都不知道,你爹在盘龙岭里都把你托付给我了”, 就这样静待了一会儿之后,院中依旧是静悄悄地,既没有丝毫人的声息,也不见有人走动,我心中奇怪,就问静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四爷呢?” 静玉闻听转头答道:“我爹这几天回如秋谷,去给静虚道长和胡叔叔举办一场超度的法事,这次不咸山里头死了太多的人,还多亏我爹他老人命大,否则咱们也无法相见了”,说到这儿,静玉轻叹一口气,语气之中透着一丝戚然。 二人静待片刻谁都没有说话。良久,我突然想起她的病来。我清楚记得她在去年还是一身病态,怎么一年过后四爷竟然放心留她一人在家干活了?于是我开口问道:“静玉妹妹,你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静玉听罢苦笑一声:“还是老样子!这一年我能活着还多亏我的命好。在哈尔滨软禁我的老爷子虽然很凶,但老夫人心肠却特别慈悲,常把私房钱拿出给我买白玉粉镇痛。后来又有俄国西医来哈尔滨坐诊,是老夫人偷偷把西医请到家中给我治病。那西医很灵,给我开了一种特别的药丸儿,每次吃了之后我都能维持三五天没事,不过我偷听老夫人和西医论价时,这药丸仿佛是很贵。后来我爹把我救了回来,我把这药丸的事儿告诉了他,他二话没说,卖了棒槌去哈尔滨给我买了几十盒子回来”,静玉说着说着脸上一边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两个酒窝却陷得更深了。 我闻听静玉说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有没有问过西医,常吃这药丸能不能祛根?” 静玉眉头轻轻一趸,答道:“西医说了,我这头痛并不只因为一种病,所以光吃这药就想祛根的话,难……” 闻听此言,我突然想起自己背囊里还有从吴三桂寝陵中挖出的一块儿血玉,那是从陈圆圆尸身底下拿出来的,若按巫医先前所说,它的确是能够将静玉治病祛根的良药。不过我与独孤璞在京城的范府又听说血玉虽好,但必须要配合兽鱼同吃才能祛根。想到此处,我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血玉拿出来。二人对坐一会儿,静玉将砂锅的锅盖掀开说道:“知焉哥,你赶快把这参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好!我现在就喝”,我接过她手中砂锅应道。一打开锅盖,刺鼻的香气从中飘了出来,砂锅之中浓浓的汁液非常黏稠,在黏汁底下赫然盘着一根老参须子,老参须子出奇地长,甚至超过寻常的整根儿人参。 血参???我心中大惊道,忙问静玉道:“你可看见你爹拿回一根一人多高的大棒槌么?” 静玉摇头说道:“没啊,这根参须子是我爹临走时留给我的,他让我单独给你熬汤喝” 一听静玉这样叙述,我心中不禁起疑道:“我在昏迷之前的确是斗败了血参啊,而且我当初是为了把他给挖出来才使自己内力透支,最后那一瞬间,我是清楚记得四爷和鸦王两人把血参抬出来的,难道是后来出现了变故?还有我方才经历的小姑娘和什么赏善罚恶大会又究竟作何解释?” 静玉一见我发愣的模样急忙催促道:“知焉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喝呢?” “好…… 我喝,我喝”,我连忙拿木勺往嘴里送汤。静玉一见我喝了脸上甚是高兴,又说:“知焉哥,你这次养伤狠劲喝,不用担心参汤不够。我爹这次回来可是背了一麻袋棒槌回来呢……”,说到这儿静玉把声音压低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麻袋装的可全是六品叶以上的宝参” 我一听静玉此话心里陡然明白:这一麻袋宝参如无意外,应该都是在盘龙岭中与我们缠斗过的参兵参将,而四爷在回来之后好像也没把盘龙岭中发生的事透露出去。静玉继续说道:“我爹挑了几十棵品相差的,都卖给了关里的富豪大户,换回了不少银钱。还有,这次去不咸山时,我爹以前手下有个叫胡老三的副将也战死了,他柳子里头还有百十号人呢,如今这帮人群龙无首,都想跟我爹重新拉山头。我爹在做完法事之后,可能还要去胡老三的柳子里拜会他们” 静玉话音刚落,屋门又是一开,我爹和小二从外面进来了。我爹一见我苏醒了,乐得直冲过来将我紧紧抱住,他喜极而泣,我也是哭得一塌糊涂。我心中隐隐记得:在去盘龙岭的半路上老把头已经将我的真实身份告予我知。通过那一番谈话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妙仁堂药房的亲儿,而是虎神爷寄养在此的义子。但我干爹心却特别地善,这些年来他不仅没对我另眼相看,反而比亲生儿子还要娇贵疼爱。我紧紧抱住他老人家,心中自是十分感激。 父子重逢之后,四人落座攀谈了许久我终于知道:原来四爷自打从不咸山回来之后,自知吉林巡抚曾永铭不可能放过于他,便连夜回到抚松镇,把我爹和小二一起接到二龙山。二龙山山高地险,易守难攻,除了有天堑可以借助之外,更有大寨主武舵所修的坚固工事。四爷凭着在二龙山当了数十年的胡子,不仅烂熟地形,又能征惯战,此番这一回,恐怕就连十万官军也无奈他何。 第六十一章 - 金箱(一) 四人攀谈许久之后,天色渐渐有些发暗。我爹和小二两人见我身体仍虚便要起身告辞。临行之前,我爹悄悄把我拉在一旁说道:“知焉,在你昏迷这些天里都是静玉一天三遍给你熬汤喂饭,爹看静玉这孩子不仅人生得俊俏,而且对你还有情有义。如今你老大不小的了,爹这身子骨儿也不甚硬朗,你却要抓紧时间,让爹享享那抱着孙儿的天伦之乐才是” 我听罢脸上不觉一红,答道:“爹,您别着急,孙儿我一定要你尽快抱到,但有些事情还要一步一步地来” 我爹听罢大笑道:“好,知焉,你心中有数便行”,说罢他便携着小二一同回房去了。静玉在我房中收拾完一会儿碗盘之后,也自觉得孤男寡女长在一室容易被人嚼了舌根,便也告辞下去。片刻之后,这小木屋子里头又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我躺在木床之上眼望棚顶不仅由近及远地回味着这一年的奇事:从方才那小姑娘和赏善罚恶大会到一个月前缠斗的血参,从关东本地的静虚道长、洪屠户和胡老三到云南所见的孙文、黄兴和燕叔梦蓉,想了许久,我自觉得头脑发胀,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一切照常如旧,静玉依然一天三遍地给我熬汤进食,就这样过了四五天后,我在盘龙岭所受的旧伤几乎如数痊愈了。经过这些天在二龙山内的游走,我对整个山体山况已然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这二龙山的确是易守难攻,地形极其凶险。这一天我正在后山转悠,突然静玉找我来说,四爷回来了。 一听四爷回来,我急忙携着静玉一起去前山来迎。只见前山寨门大敞四开,自外面浩浩荡荡开回一只长长的队伍,四爷就在队伍前头督师带路,显得煞是英武威风。 “四爷!”,我大喊一声,赶紧疾行几步上前迎接。 “知焉,你醒了?”,四爷见我精神百倍也是无比地高兴。 首发 四爷一指身下的队伍说道:“我前几天去了胡老三的柳子里,把他山头原来的百十多号汉子给拉了回来” 我爹生性怯懦,一见这浩浩荡荡的胡子上山吓得有些害怕,便问道:“四兄弟,你…… 你这是要在二龙山上重新立柳子抢山头?” 四爷笑道:“刘大哥,你说得没错。现在适逢乱世,你不犯人自有人来犯你。想我前些年隐藏在抚松镇里想过活,那狗官不也没让我过一个安生日子?如今老弟我现在算看清楚了,你若想要直起腰杆子做人,那就必须得有枪杆子撑腰。良民我是再也不想当了,我就在这二龙山继续落草为寇。老哥,您那药房您也别太舍不得了,咱们山里头有吃有喝,待我以后给知焉和静玉他俩的事儿给办了,您就好好在这二龙山里抱孙子颐养天年吧” 我爹听罢不住点头应道:“四兄弟说的是,四兄弟说的是……” 四爷同我爹谈罢,又转头与我说道:“知焉,我这次回来除了到老三的柳子拉弟兄之外,还在半路给你领回一个特殊的客人,这客人在外面一听说你在二龙山里非要闹着跟我回来见你。我因为摸不清他的底细,便只好把他给你绑来了” “特殊的客人?”,我在心里惊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什么特殊的客人。正在迟疑时,四爷抬手给副将施令道:“带人上来” 副将领令,下山带三个汉子背了一个麻袋,只见麻袋形状颀长,里面的东西正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左冲右撞。 “把麻袋松开!”,四爷命令道。三个汉子里头有两个按着麻袋,另外一个去解麻袋口,片刻之后自麻袋口里爬出一个长人,我低头一看,这爬出来的非是旁人,正是在我在进入参场之前在怀德镇苦苦等候的德国人华莱士。 我赶紧弯腰下去把华莱士扶了起来,又把他嘴里塞着的破布拿掉。华莱士二话不说,先朝天深吸了几口空气,缓了许久,他才冒出一句话来:“憋死我了” 周围几人一见他这副模样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四爷一看华莱士的确没有撒谎便也不再警惕,将我拉到一旁道:“知焉,你怎么还跟这洋毛子扯上联系了?” 我忙把低声把在胶澳华莱士如何营救洪屠户、胡老三的经过简短和四爷交代一遍,四爷听罢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华莱士还真是一个蛮有意思之人,他此番既已成了我们的朋友,那自当要以贵宾的礼节对待”,说罢他便安排手下去给华莱士安排住处。 华莱士自从来到二龙山之后,由于一路颠簸、水土不服,自住下开始便生了一场大病。而四爷刚刚率队班师重返,这几日里自是少不了给众人接风洗尘、吃吃喝喝这些俗事应酬。综合这些事情考虑,我在之前几日并没有打扰华莱士养病,在直到了他来到二龙山第五天的头上,我才首次登门拜访。 华莱士依旧带着一脸的病态,但他这几日在参汤的滋补之下气色已然好得多了。他一见我来甚是高兴,也顾不得自己的病情,忙腾出床上的一个空位拽我说道:“刘先生,快坐快坐” 待我坐下之后,我先细细打听了一番华莱士的身体和伤势,两人又闲谈一会儿无关痛痒的话题之后,终于话锋一转提到了两只小金箱子上面。华莱士叹了一口气道:“刘先生,你是不知我开这箱子有多辛苦啊,我不是自吹自擂,从欧罗巴到亚细亚,整个世界都不超过五个人能打开它” 我知道华莱士此人素来诙谐,便一笑打趣他道:“华莱士先生,我对西洋八宝转心螺丝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你就是说这世上只有你自己能打开我也无从考证啊” 华莱士一听以为我不相信他,脸上显得又急又气,便从柜里把小金箱子拿出来一本正经地同我说道:“刘先生,你看,我可没有骗你,这箱子的机关设置得非常玄妙。不仅没有插钥匙孔的地方,而且每个箱中还有一个自毁装置,只要你敢强硬开锁,箱子里面的东西就会自行毁掉” 我低头一看,桌上的两只小金箱子果然是制得严丝合缝。一只顶上刻着飞龙,一只顶上刻着彩凤,也不知这龙凤究竟是哪个巧手的工匠所制,那上面的龙须凤羽居然都能够分辨得清清楚楚,说其栩栩如生毫不为过。我又往下仔细打量,两只箱子全都合着,我用手摸索着沿箱子四周摸了一圈儿,依然是摸不见一个锁眼儿。 “嘿!果然是严丝合缝,那你当初究竟是怎么弄开它的?”,我问道。 华莱士一见我面露难色脸上甚是得意道:“你却想不出来了吧,我这就给你重新打开一次瞧瞧”,说罢他便从屋中的柜子里头摸出一把剪子对着箱子比量比量,我一见急忙拦住他道:“华莱士先生,你方才不是说这里面有什么自毁装置?你就这样一剪扎了下去的话,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就毁了么?” 奇*书*网*w*w*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华莱士冲我笑笑道:“你且先不要说话,只需静待瞧好便是”。说完他把剪子放在桌上,又摸索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一块儿纯白色的手帕。我低头一看那张手帕乃是纯棉所制,用料很是密实,华莱士也不多言,把它摆在刻龙的箱子顶上比划一番,旋即又把手帕拿下,掏出剪子在上面小心地剪了一个小口,待一切全都做完之后,华莱士把手帕罩在箱子顶上,只让龙的眼睛从手帕的小孔中外露出来,箱子的其他部位都被手帕罩着。此时天光正亮,他把桌子搬到屋里朝阳的地方,让阳光直射到手帕之上,之后就回头和我说道:“咱俩先喝杯茶侯着,一会儿你瞧好便是了” 第六十一章 - 金箱(二) 华莱士用手帕将刻龙的小金箱子覆盖完毕之后,便将它摆在木桌中央任由阳光往下倾泻暴晒。 首发此时天光正近晌午,阳光变得有些灼人,我盯着箱子看了许久也不见它有任何响动,心中不觉有些着急,便开口问道:“华莱士先生,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光拿个手帕罩上就能开锁了?” 华莱士听罢冲我微微一笑答道:“刘先生,你且不要着急,这箱子的开法非常奇特,我一时半会儿也和你解释不明白,你只需静待片刻即可”,华莱士说完便在桌子底下取出一盒铁观音倒开水给我泡了一杯。我一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也不好再行多问,只能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箱子和手帕。 二龙山的风景宜人,山体郁郁葱葱非常幽静,燥热的晌午我和华莱士就这样脸对脸坐着,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箱子,听着屋外知了不厌其烦地鸣叫声,时间久了我渐渐熬得眼皮发沉昏昏欲睡。也不知两人在屋内究竟待了有多长时间,只听得手帕底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华莱士一听脸上立即兴奋起来,掀掉上面的白布手帕低声同我说道:“刘先生,箱子开了!” 我一听连忙从椅背上直起腰来瞪圆二目紧紧盯住桌上的箱子:只见方才那浑然一体的箱子靠近龙雕一指的地方,竟然兀自现出一条极细的裂缝,那裂缝将箱子一分为二,正把金箱分为箱体和箱盖儿两个部分。 我想抬手掀开箱盖,又恐其中暗藏机关,便转头问道:“华莱士先生,这箱盖里……没有什么埋伏吧?” “放心吧,这箱子我打开过,里面什么埋伏都没有”,华莱士摊开双手答道。 我轻轻地把手抚在小金箱子上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轻轻把箱盖沿着裂缝掀开,只见金箱子里红光乍现,红锦布中央包裹着的乃是一把纯白色的龙形玉质钥匙。 我抬头问华莱士道:“这里面就这一把钥匙?” 华莱士摇头答道:“当然不是了,箱子的这套锁是子母连体的,我现在只打开了箱子的最顶层,这把白玉钥匙就是用来打开下一层的” “那下一层的锁孔又在哪呢?” “就在红锦的底下”,华莱士说罢轻轻把玉钥匙解下交在我的手里,又把红锦沿四边撕开,红锦被扯下之后,在箱子中间果然现出一个圆圆的钥匙孔。我粗略地比量一下,白玉钥匙的粗细正和孔径宽度一致。 “那现在就是拿这把钥匙开锁啰?”,我一见锁匙齐备就要拿钥匙插进锁孔,华莱士一见急忙拦住说道:“且慢,这把钥匙并不是开这把锁的” 我一听他的话便愣住了,问道:“我刚刚比照过,这钥匙的大小粗细正好能放进箱子里头” 华莱士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钥匙说道:“这都是锁匠所设的陷阱,你若真把它插进里面,自毁机关便要启动,到时候里面放置的珍贵东西将会毁于一旦了” 我一听疑道:“那怎样才能将箱子打开呢?眼下我们也没有第二把钥匙” 华莱士又说:“怎么没有第二把钥匙?第二把钥匙就在这只箱子里面”,他话音刚落,只见他又抬手将剪刀拿起,在白帕子上剪下一小团白布塞进那彩凤的眼中,待一切做完之后,他将雕凤的箱子放在桌子顶上暴晒,这次开箱的时间明显短了许多,还不到一刻钟时间,小金箱子‘喀吧’一声从一指宽处裂开了,华莱士把箱盖打开,在里面抽出一条墨绿的绿锦,打开绿锦之后里面俨然包着一把暗红色的钥匙,而在绿锦之下依旧有一个与钥匙粗细相同的锁孔。 华莱士把两把钥匙放在一起,在阳光底下一边比对一边与我说道:“刘先生,你看到了么,这两把钥匙的粗细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上面细微的凹陷,倘若你将顺序弄颠倒了,所达成的正是相反的结果。这叫做‘子母换心锁’,龙箱的子匙放在凤箱的母巢中;凤箱的子匙放在龙箱的母巢中,倘若你有任何一个箱子打不开都无法进行下一步解锁,而且一旦两把钥匙弄颠倒了,以后无论如何再修复也修复不好了。喏,我现在就把箱子打开给你观看”,华莱士一言说罢,分别将两只箱子之中的钥匙对调,一同插进两个锁孔里面,只见他眉头紧皱似是在拿捏力道,一双大手左右微调轻轻转动两根钥柄几许,两只箱子终于‘喀吧’、‘喀吧’两声全都开了。 “刘先生,现在所有的机关全被我打开了,你只管去开第二道夹层好了”,华莱士长呼一口气,将钥匙从锁孔里轻轻拔出,脸上现出一副倦容疲态,他拿起茶杯狠狠往嘴里猛灌几口,也顾不得去品尝其中的甘苦滋味了。 我一听机关已破,急忙起身将两只箱子的第二道夹层掀起:只见在每个夹层当中都摆着半张竹简,每张竹简两侧全都非常平整,只有中间交合之处似有犬牙交错的痕迹,我赶快将之取出摆在桌上,合在一起恰好严丝合缝。在那竹简的正中密密麻麻地刻着一排排的奇形字符,我从上到下打量许久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奇异的字符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是天机?是咒语还是道符?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在我心里不住地翻滚着。 “刘先生,你也不认识这字么?”,华莱士将身子抬起问道。 “嗯,我也不认识,这根本就不像是字,这里面既没有什么字体,也看不见其包含任何偏旁部首,我实在是看不出来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来只能去问独孤璞了”,华莱士叹了一口气答道。 “是啊……”,我也无奈地应了一声。独孤璞是玉器泰斗,同时也是熟习民俗考古的老学究,倘若这些奇文连独孤璞也识不出来的话,其他人就连入手也不敢说了。况且独孤璞远在我和梦蓉在探墓之前就被燕叔秘密遣回中原去了,这半年多来他行踪未定,究竟是身居在京城、津门还是塘沽谁都说不清楚。 想了许久,我也不知要如何处理这副竹简,索性就将他们掰开重新纳入小箱子的夹层里,待华莱士重新把箱子锁得严丝合缝,我又开口问道:“华莱士先生,咱们暂且不说这竹简,两只小箱子的第一层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又是如何才窥得了打开的方法?” 华莱士把两只箱子重新摆到桌上说道:“其实我也很是好奇,你们中国人究竟是如何在几百年以前掌握了这么精密的机械物理学,我在年轻时曾经在英国的剑桥牛津两座学府深造物理、化学、机械等学科,自觉得自己也算是精密机械学届中的魁首,但为了破解这两个盒子,我仍然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中的困难挫折却只有自己知晓。 这两只箱子的第一道锁如你所见,它并没有什么钥孔,也没有什么绷簧机关,它的构造非常简易。我在用放大镜看了几遍之后才发现:在那条龙的眼睛底下藏有一个小小的气泡,从那气泡的纹理上来看,其材质应该是深海活鱼的腮囊,这种鱼的腮非常有韧性,中间所存的空气放置几百年都不会泄露掉,箱子的主人就是利用它的韧性和热胀冷缩的原理控制第一道锁” “但是……倘若这样就能开锁的话,岂不是将整只箱子放在日光底下暴晒就能打开了么?”,我问道。 华莱士听罢摇头说道:“这只箱子设计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能够防止你说的这种情况发生。设计的工匠非常聪明,他把整条龙的底下全都放了鱼的腮囊,不同之处就在于龙眼处的腮囊放得深些,而且是深海的鱼鳃,它的韧性非常之大,只有长时间暴晒之后才能胀大;而放在其他部位的鱼鳃很浅,又是江河的种类,故而韧性非常之小。这些韧性不同深浅各异的腮囊放在一起构成了特别奇异的效果:那就是当你把箱子暴露在日光之下暴晒时,位于顶上韧性小的最先胀大,这一胀大直接后果就是把龙眼遮住,使之避开阳光,从而不触发机关。所以我刚才之所以用白帕先把龙身挡住,其目的就是尽量挡住阳光,让阳光尽可能只射在龙眼之上” “妙啊!”,我闻听之后也不禁鼓起掌为小金箱子的设计者连连叫好。 “至于那凤箱的设计则正好相反,所以我才堵上彩凤的眼睛,用阳光去直射那凤体,由于采光面积很大,它膨胀得也自然很快,所以不消片刻凤箱便打开了”,华莱士便说边笑,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只可惜箱子虽然是打开了,但竹简上面的字符却一个都看不懂”,我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坐在椅子上,仰了一会儿,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便问道:“华莱士先生,箱子的事咱们暂且先不说了,我记得在胶澳时,我还给您一本德文日记和一张牛皮地图让您帮忙翻译,不知道你有没有弄清其中的意思” “刘先生,什么日记地图?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不是记错了?”,华莱士说罢,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消声状,他用眼睛和我眨了几下,向我摇头暗示。我一见他这副模样,深知华莱士是为了安全起见怕我出言不慎惹了大祸,心中自是暗暗感激。华莱士起身在窗外门旁探视了许久,直到他确认门外确实无人偷听才返回身来,压低声音和我说道:“刘先生,那日记和地图的内容全都翻译过来了,这其中由于牵扯到巨大的利益矛盾,所以我也不和你直接说了,你自己看吧” 第六十二章 - 日记(一) 华莱士一番话说罢,便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本子来。 首发我一看这正是自己在蓬莱之外的弹丸小岛上所掘出的那本德文日记。我向华莱士看了一眼,华莱士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将日记翻开,而他自己依旧站在门窗左右帮我闻风放哨。 我翻开日记的第一页,那正面依然是圈圈点点的俄文,但每篇日记的背后华莱士都用的中文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我坐在华莱士的床上,跨过扉页从第一张开始细细读起: 公历1898年 5月31日 晴 今天又有许多军队从汉堡启程,加入德皇的远东计划之中。我听同行的伙伴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特别多的瓷器、茶叶、美女和香料,他们的国家富足,资源丰富,甚至他们皇帝的屋檐和地板都是用金子做的。队长今天早晨说,倘若我们能够在随后几场仗中表现的足够勇敢,那么德皇就会允许我们冲在最前面,我真希望能够带回些值钱的东西,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退伍之后和爱丽丝结婚了。 我看罢第一篇日记心里终于弄清了日记主人的真实身份,便接着往下翻,第二页的纸上有几个水点儿泡过的痕迹,上面许多密密麻麻的德文较前一篇稍显潦草,我急忙翻到后面,去阅读华莱士翻译的文字: 公历1898年 6月19日 雨 今天距登船开始已经快十天了,漫天遍地都是水,瓦蓝碧绿的海水,我们队里的绝大多数人以前都是农场工作的农工,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水。所以很多人晕船了,当然也包括我。但我无论如何都要强撑过来,因为卧床不起的达文今天早上突然不见了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队长说,他可能是经受不住精神压力跳海自杀了,但我们所有人都明白:达文这几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能够跳海自杀呢? 哦!暴风雨又开始了,我必须停下来和他们一起去做点什么。 我接着又把日记翻到了第三页的翻译部分,第三页很短,只有寥寥数行: 公历1898年 7月2日 晴 我们登上了阿拉伯人统治的土地,想以陆地为桥缩短航行的路程,但这些阿拉伯人看起来对我们并不是太友好。鉴于之前的暴乱行为,为了安全起见指挥官最终决定队伍还是经由埃及附近的红海航行,看来我们又有苦日子过了。 我愈看愈是迷糊,什么埃及,什么红海这些地名我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又向第四页第五页翻了翻,字里行间仍旧是描述航行之苦和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华莱士见我看得很不耐烦,就走过来低声说:“你不妨从第十一页后看起”,我冲他点了点头表示会意,华莱士看罢也不多言,又拿着茶杯自顾踱到窗户跟前假装喝水望风。 我静静在心里数着,直到默查到第十一页才将手停住。翻过本页,我低头仔细看了看日记译文的最顶上 —— 只见日记的日期已然向前又推了一年,译文上写着: 公历1899年 6月3日 晴 历尽艰辛万难之后我们终于快要到达中国了,从汉堡登船的兄弟们死的死、丢得丢已经有快到二十人丧命在海上。指挥官前几天为了安抚我们,特地在甲板上给我们开了一个大会,说登陆中国之后先到我们的驻地胶澳或者蓬莱附近驻扎,待时机成熟时再行进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家都很兴奋,因为指挥官说说胶澳生产水果,还有我们祖国主办的英德啤酒厂。在船上这多半年时间能吃一口苹果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啊,至于啤酒 …… 我们这些小兵就更不要想了,只有指挥官才有这个福利。 一看见日记中提到中国,我的兴趣突然被提起了,我又接着把日记翻到后几页,只见上面的译文写着: 公历1899年 6月5日 暴雨 指挥官说的没错,蓬莱意外这条海路果然是舵手的坟墓。我们主船今天遭受了不明的袭击,也不知道究竟是人还是海里的生物引起的。多亏后面的护卫舰及时引开了这些不明生物,否则我们真的要家门口被当成鱼食了。在补给淡水的时候我们登上了一个小岛,没想到小岛里面竟然有一眼很甜很甜的清泉,指挥官非常高兴,在补充淡水之后让我们每人都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我在洗完澡之后围着小岛转了一圈,小岛的面积真的很小,风景很美,我和汤姆逊打赌说如果我以后升了上校一定要把这个小岛占下来,当成我和爱丽丝的蜜月度假地,汤姆逊不仅不相信我所说的,还大笑我的想法太不现实。 我知道荣升上校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我也无法容忍汤姆逊对我轻视的态度。于是我和他说:“伙计,记住,我还会登上这座小岛的” 公历1899年 6月9日 阴 我们昨天终于登上了蓬莱 —— 那座令人激动的小岛。天色阴沉沉的,看来这座岛屿好像并不很欢迎我们。驻地的日耳曼同胞们非常热烈地给我举行了迎接仪式,还给我们搬来了两大桶啤酒喝,我和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去睡觉。不得不说,蓬莱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它不仅景色非常宜人,空气也非常湿润,相信爱丽丝肯定非常喜欢这种气候。哦,对了,昨天在搬啤酒时,我的巨力引起了指挥官的注意,我相信他一定会记住我的。 公历1899年 9月7日 晴 为了惩治袭击传教士的山东暴民,德皇特意颁布了新的赏罚措施,但是我在给指挥官在送啤酒的时候却听说,德皇的‘惩罚暴民’只是一个借口,谁能抢得更多,谁才有更快的升迁。整个八月我们都在济南和胶澳之间徘徊,听说济南的张家是张湾村的首富,于是我在八月末的时候带头洗劫了他家,我给德皇带回了很多瓷器字画,指挥官说他会重重的赏我的。我很高兴,我觉得我开始距离梦乡越来越近了。 公历1900年 1月11日 阴 几个月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我终于被德皇封赏为纵队指挥官,我今天非常高兴,喝了许多酒,我刚给爱丽丝写了信,我想把这个激动的时刻永远地记录和保存下来。 公历1900年 4月21日 雨 刚刚接到指挥官的密令,说日耳曼的密使已经和英、美、法三国达成一致,逼迫中国政府于两个月内必须剿灭义和拳,否则潜伏在其他省内的诸国军队便要一齐经由天津出发攻破北京。经过我这几个月的观察,义和拳流传甚广,不要说两个月,就是两年都难以消灭,看来未来的战争不可避免了。为此,指挥官特意预选了十二路军队首攻,鉴于我这几个月的优异表现,我被选为了第六路的队长。我十分期盼那个时刻,那个随便抢夺金砖和字画的时刻,那将是我人生中最光辉难忘的日子。 看到这里,我长呼了一口气,原来日记的主人不远万里从德意志赶来,就是为了到中国打劫抢夺。不过这日记前一半叙述貌似只是一个普通小头目对日常行程琐事的记载而已,记载之中并看不出哪里有华莱士此前说明的‘巨大的利益矛盾’,这利益矛盾又出在何处呢?我实在是考虑不明白。 正在我思考的入神时,窗户附近的华莱士突然咳嗽了两声,旋即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赶紧合上日记,将牛皮地图和他一同卷起来夹进腋窝里。华莱士也将桌上的小金箱子收进了柜里。不消片刻,门外响起一声咳嗽,我听得出来,那声音正是四爷。 第六十三章 - 日记(二) “知焉,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华莱士先生这儿”,四爷的人还未进屋,声音却比人更先到。 首发 一见四爷到来我赶紧从华莱士的床上坐起故作镇静地答道:“呵,四爷,我来探望探望华莱士先生的身体” “哦?是么?你来探望华莱士的身体,怎么是你躺在床上,华莱士先生反倒站在地上?”,四爷一脸惊讶表情,瞧着我俩的奇怪站位。 四爷一句话落,屋里霎时一片沉寂。我不免有些紧张,心想难道四爷已经知道我和华莱士之间的秘密了?抑或是真的是看着我俩的站位奇怪偶发的无心之问?四爷那双眼睛是极其锐利的,倘若伪装不好将会越抹越黑,究竟怎么回答才好呢? 正在我心中隐隐担忧之时,华莱士却在窗台附近端着茶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反而把我和四爷都造愣了,二人均用奇怪的眼光盯着华莱士。 华莱士将茶杯放下,不紧不慢地和四爷说道:“四爷,我和刘先生这么隐秘的事情都让你你发现了?实话和你说吧:我和刘先生正商量着先把二龙山炸了,再去皇宫里炸慈禧太后呢,现在那二百磅的炸弹就在刘先生的衣服里面藏着呢,你要不相信就把他衣服脱下看看?” 四爷听罢先前怀疑的眼神一扫而光,大笑道:“华莱士先生,我听说德国人素以严谨和严肃闻名于世,没想道你却如此幽默。你以为老夫久居山林竟不知道二百磅有多沉么?二百磅的炸弹别说是知焉了,就连咱俩也没法放随意藏在衣服里,下次再开玩笑你倒要事先想好这些才是,哈哈哈……” 华莱士一听也撂下茶杯随四爷一同笑了起来,经过这一番话,屋里顿时充满了开心的空气。我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华莱士道:“果然是在面儿上混的” 众人说笑已毕,四爷也在木桌前落座下来。他首先跟华莱士嘘寒问暖了一番,把他自上山之来的身体、伙食等等全都询问一遍,华莱士自是对答如流,言语得体之余还屡屡流露着他对中华文字操纵的纯属以及独特的幽默感。二人聊了片刻之后,四爷终于将话头重新引向正题道:“华莱士先生,我要把知焉找出去谈点山上的事务,看来这次你俩炸二龙山的计划恐怕要落空喽” 华莱士笑答:“没事儿,只要刘先生在,我俩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总有一次会把二龙山给炸平的”,二人说罢又是一顿相视大笑。笑毕,我与四爷出了华莱士的小屋,在出屋的一瞬间,我偷眼观看旁边华莱士的表情:他神情非常自然,脸上似有似无地朝我微笑着,我一见瞬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心中便也坦然多了。 二人出屋之后,四爷在头前引路,我却在他身后苦苦思考要如何才能将那本德文日记和牛皮地图隐藏起来 —— 其实我之所以对四爷隐藏,并不是因为害怕四爷知道日记的存在,害怕他同我一起分享那份所谓的‘极大的财产’。真正的原因是四爷在庚子年前是义和拳的成员,对洋人极为仇视,此番我刚和华莱士一起骗过他的法眼,倘若待会儿日记真从腋窝里掉了出来,四爷保不齐就会对我产生什么误会,到时候我恐怕是跳进黄河也要洗不清了。 我俩继续向前走了半里,光秃秃的土山跟前突然现出一座茅房 —— 那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茅房,但此刻我看见它却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激动。我在四爷的身后央求道:“四爷,我闹肚子,要去茅房蹲会儿” 四爷听罢头也没回便答了一句:“好,我就在外面等你,一会儿我带你到后山商量一件大事” “好”,我一听四爷应答心里高兴,赶紧一扭身子进入那间茅房,关上木门,茅房中的臭气扑面而至差点将我放倒,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掏出日记,用牛皮地图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揣进了背囊里面。待一切全都做完,我又蹲了一会儿才起身从茅房里面出来。 二人又向前行了个三四里后,四爷终于在前面的山崖旁边停住和我问道:“知焉,你看看二龙山的地势是不是非常之凶险,属于易守难攻的类型?” 我顺着四爷手指低头往下一望:果然,二龙山山体陡峭,奇石林立,再辅以山中整片整片的白杨树做掩护几乎是一块无懈可击的防守地形。看罢之后,我点头答道:“四爷,二龙山的确非常凶险,此番您选择这里驻营真是对了” 四爷叹了一口气道:“知焉啊,这回我被曾永铭这个狗官胁迫抬参,又和你经历了同血参之间的搏斗,心里的变化非常之大。四叔不瞒你说,我在落草为寇之前也风光过,也去过京津当义和拳杀过洋毛子,当时四叔心里非常单纯,就想着有一天能把那些外国人撵出大清国,我们好继续回家去过太平盛世的日子。可如今四叔的想法改了:大清国今日所造成的内忧外患固然与外国人的欺凌侵略脱不掉干系,但清廷那些贪官污吏、宰相大臣更是难逃其咎。这就像一间屋子的大梁如果旧了,在外面再怎么粉刷也是惘然,该倒仍然要倒,该塌依然然要塌,与其等着它慢慢倒了砸死了屋里的人,还不如把人招呼出来一齐把房子推倒重盖……” “那四爷您的意思是说……要开始反清?” “没错!”,四爷点头应道,“我这一行听说南方的革命党闹得很凶,好像有个叫陈独秀的组建了一个‘岳王会’影响很大,孙文黄兴这两个名家也不时在南方出现发动起义把清廷搅得寝食难安。四叔听完之后也想效仿他们做一番大事,在二龙山建起一支反清武装。倘若我们今后成了大事,天下的百姓自然是受益良多,就连我们自己也能脱了这层匪皮,混一身官服穿穿,你想那该有多好!” 我一听四爷的叙述也来了兴趣,便问:“那四叔具体打算怎么做呢?” 四爷听后眼望着天叹了一口气道:“老三柳子里的百十个弟兄我已经拉了回来,二龙山的整体防守现在已不成什么问题。但只守不攻是没法干成大事的。所以四叔想把不咸山周围熟识的药农和猎户全都招募过来,只是招兵买马、购买武器都需要许多银两,我今日找你正是为了这事而来” “四爷你有话尽管说来,只要知焉我办得来的肯定会全力以赴”,我干脆地答道。 四爷闻听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知焉,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那我就和你明说了吧:四叔为了购买弹药、招募新军在银两上已经捉襟见肘了,我寻思过些时日找个大点的买家把血参卖了。不过这血参乃是你耗尽全身功力拼命斗败的,将它出售之前我必须要征得你的同意” “唔……”,我闻听四爷说完也没着急表态,将前前后后的利害关系在心中走了一遍。按说我现在虽然在二龙山上吃喝不愁自在逍遥,但怎么说也算批了一身的贼皮,说句不好听的:上为贼父贼母,下为贼子贼孙,每每被人提起,都要承担着一身的骂名。纵观历史来看:瓦岗众将虽然博得一身美名,但却是因为帮助李唐抗击大隋而获得的。与之相似地,我若是抱着血参换来的银子在二龙山上混吃等死,充其量也只算一个匪首。与其就这样憋在关东浑浑噩噩地活着,还不如就和四爷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与四爷说道:“四爷,反清起义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当然举双手欢迎了。血参虽然是被我斗败的,但他却是生长在不咸山里,朝吸不咸晨露,夕手不咸余晖,应为整个不咸山民所有。此番您要将它卖了小侄没有任何的意见” 四爷听罢伸出一双大手便把我搂住说道:“好!既然如此,四叔就不说废话了。倘若咱们有大事成功那一天,四叔定然不会忘记你今日的鼎立支持” 第六十四章 - 日记(三) 四爷同我将一番话说完,两人便在山头分别。这时天色已晚,我也不便再去叨扰华莱士的休息,只能直接回到我的住处。锁上房门之后,我赶紧把地图和日记从背囊里取了出来,将油灯的灯芯调暗躺在床上观看,只见日记的译文上写着: 公历1900年 5月29日 晴 虽然两个月的期限还没有到,但今天我们在蓬莱秘密接受了指挥官的检阅,被告知即将整编十二路军队随其他几国从塘沽开始攻陷北京。日本由于毗邻中国,在此次行动中派军最多,足有两三万人,除此之外他们还获得了俄国和意大利的支持,就连奥匈帝国也象征性地派来七十五个人支持,看来中国这次是难逃大难了。主啊,请保佑我在这次行动中取得胜利! 公历1900年 6月3日 雨 小规模的试探已经开始了,昨天我们在塘沽之外遭受了中国人的猛烈袭击。他们的装备非常落后,许多人还拿着长枪和大刀准备渡船过来和我们拼命,这太可笑了,我们用火枪在远处迎头痛击了他们,我们首战就取得了大捷,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武器。 公历1900年 6月22日 雨 形势突发急变!前天下午我国公使克林德在剿灭义和拳时北京被中国官军开枪打死。而在昨天中国的皇帝光绪竟然向不列颠、美利坚、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日本、俄国、西班牙、比利时、尼德兰、奥匈帝国十一国同时宣战,这是每一个日耳曼人不可容忍的!相信德皇在几天之后一定会下令大举进攻北京的,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定不能错过! 公历1900年 6月25日 晴 义和拳的匪众开始围攻使馆了,北京的使馆告急!德皇已经正式允许我们攻打塘沽。而我们的友军已经在八天前顺利攻下了大沽炮台,顺利进军天津应该只在十天半月之间。在这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我一直在鼓励着手下同伴们,金子就在前面,荣耀就在前面! 公历1900年 8月1日 晴 又有一个多月没有写日记了。在这一个月里,我们经历了来到中国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争,那些用白毛巾裹着脑袋的中国人一到了陆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他们的大刀和长矛挫败了联军的前五、六次进攻,他们的身体并不强壮,很多都是农民,但他们并不畏惧我们。 指挥官终于调整了策略,我们的火枪在远处获得了足够的优势,那些中国人一次次的冲了过来,又一次次地倒在我们的枪口之下,我很惊异,他们并不像德皇描述的那么无能。反而是那些正规军,在那些昏庸的上司的指挥下显得无所适从,这一个月来联军死伤了差不多有七八千人,我们日耳曼人的损失更是惨重,指挥官清点了一下剩余的人数,十二路小队已经消失了五队,好在联军攻陷天津之后各路友军又集结到一块儿。鉴于我的勇敢表现,指挥官在整编队伍之后将我提升为四路小队的区域指挥官。我在就职之后来到新下属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伙伴们,虽然我们的朋友和兄弟一个个相继离我们远去,但金子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底下爆发了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公历1900年 8月10日 晴 我们在天津到北京之间的这段路程当中受到了重创,指挥官阵亡。他在临死之前指定了士官长沃尔夫冈霍夫曼担任代替指挥。霍夫曼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我在以前曾因为一些小事与他大吵过几次,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报复我。主啊!保佑我吧。 公历1900年 8月11日 雨 战争越来越惨烈了,没想到天津驻扎的正规军也开始参战了,我们显然没有考虑太多,因此蒙受了更加难以估量的重创。七个小队现在已经只剩下四个,沃尔夫冈霍夫曼这个混蛋竟然剥夺了我的权力,重新把我将为小队指挥官。我手下的伙伴们不断地找我来说,两三天后在攻打北京的时候肯定会有一场攻坚战,霍夫曼肯定会让我们小队冲在最前的,大家来中国是为了金子,谁都不想去死,不是么?伙伴们都劝我脱离霍夫曼的管辖,带他们隐蔽起来给与他们安全。而我此刻却有些犹豫:如果我真的脱离了霍夫曼的管辖我将会被他当作一个逃兵上报给德皇,我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都要泡汤。可是如果我继续呆在这儿,万一霍夫曼真的让我去送死可怎么办? 我很痛苦!希望主能够给我一点昭示! 公历1900年 8月13日 大雨 我的伙伴们没有说错,霍夫曼果然把我们小队派到攻坚战中去了,谁都知道:第一批去攻击的没有人能活着回来。就在刚才,我秘密地把小队的伙伴召集在一起,以军事会议为名商量了逃跑的对策。我的副官和我说:现在外面非常的乱,而且雨也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最好能够趁着半夜逃出营去,否则所有人面临的将是死亡。 公历1900年 8月15日 晴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活了过来。所有的弟兄都在拥抱欢庆,而我们在北京外面的一座土山上驻扎了下来。我派出的侦查兵不断把战场的最新消息带了回来,他说现在所有国家军队全都乱打一团,根本没人注意谁从中逃脱。霍夫曼的队伍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是阵亡了还是和我们一样隐藏起来。现在我们已经和祖国彻底的切断了联系,如果我不马上带着财宝回到德国,爱丽丝肯定以为我阵亡了,哦!我的老天!那将是无法想象的悲剧! 公历1900年 8月16日 大雨 北京城的城门在今天凌晨已经被友军敲开了,相信不出几天北京——这个中国的首都将被彻底攻陷。感谢这场暴雨能让我们再度混进友军当中继续战斗。不过霍夫曼却彻底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手下的弟兄们说他很可能是逃了,倘若真是如此那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以他的为人,他会把德军溃败的理由全都嫁祸在我们身上,没错,我太了解霍夫曼的为人了。现在来看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趁乱和其他国家的军队一起混进北京,一起攻陷中国人的皇宫紫禁城,把金子全都转运出去。 请万能的主保佑我们胜利! 公历1900年 8月17日 大雨 天依旧下着大雨,大街上都是仓惶逃窜的中国人。在去往紫禁城的途中,我听说中国的元首慈禧太后已经逃跑很久了,所以北京现在应该是一座空城。街上仍有少数残留的义和拳暴民在零散抵抗,不过他们在联军的进攻之下已经显得微不足道。由于缺少向导,我们今天仍然在城中兜圈子,雨下得很大,我们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休整。好了,今天行军很累,我就写到这儿好了。 公历1900年 8月17日 晴 在今天凌晨恰巧有一队英国士兵从我们身边经过,托米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紫禁城的确切位置。而我没有浪费这个好机会,我用日耳曼人的魅力征服了这群英国绅士,他们非常乐于与我们同行,去分享这个文明古国的金子和女人。 下午的时候暴雨终于停止了,英国人和我们一起向紫禁城方向行去。但行至通县的时候,前面竟然出现一个插曲:通县中几名少年躲在树后向联军扔石块儿攻击 —— 其实对于这些没有杀伤力民间的攻击,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也懒得举枪回应。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例外:一名少年显然比较倒霉,出手的石块儿正砸在英国指挥官的鼻梁上。彬彬有礼的绅士被激怒了,他开枪射杀了这个少年。紧接着,另外几个少年也冲了出来,为了防止他们对我们造成的更大威胁,我下令我们的人开枪射杀了他们。 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的心在不住地忏悔,希望万能的主能够原谅我的行为。 公历1900年 8月18日 晴 经过一天多的急行军,我部终于在8月18日上午到抵近了北京城的中心。城中已经没有太多行人出没了,但是零散的义和拳暴民还是时常出现骚扰我们。说实话我很钦佩这些拿着大刀的暴民,他们手中虽然没有火枪和大炮可供使用,但他们的出现依旧造成了恶劣的后果,他们阻碍了我们的行程。 我们一直对中国抱有怀疑,他们在拥有最羸弱的官军的同时,还拥有最强大的民兵,我在想:假如清朝政府肯于扶植这些民兵的话,现在的北京又将是怎样的一种形势? 奇怪的中国人! 公历1900年 8月19日 阴 我们在今天终于赶到了故宫 —— 这座先前中国元首居住的宫殿。所有人在第一次看见故宫的时候都被惊呆了,因为它的规模非常之大,它宏伟的构造和大气的风格几乎会让整个欧罗巴的建筑黯然失色。在故宫门前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其后就是它的入口,我们在这儿没遇到任何的抵抗,我们非常高兴,没有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地进去。 但我们在进入之后才发现了自己的愚蠢。我们显然在京郊兜圈子的时间太长了,当我进入故宫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它已经被洗劫过无数次!哦!我的主,我没法向您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那是近乎于绝望的:满地都是瓷器和陶器的碎片,整块整块的地板被人挖走,墙上都是一些被扯烂的名贵字画,只有一些拿不走又无法摧毁的东西依然留在这儿。 当然,承受这份沮丧的不仅有我们以及一起来的英国绅士,在我们刚要离开时,故宫门前又来了一队更加倒霉的俄国人和日本人 —— 他们全都是对北京地形不熟的人。和我们一样,他们费尽了体力、精力,但依旧是一无所获。四队军人聚在一起,用英文彼此安慰着,就像是受伤的鸟儿在互相为同伴耐心地舔着伤口一样。我很惊讶,由于利益,四个不同国家的不同人种能够如此紧密地团结起来! 离开了故宫之后,我们四国的军队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地在北京城中乱撞。傍晚的时候,日本人的侦察兵终于带回一个更坏的消息:联军的先遣部队在今天中午又洗劫了夏宫和圆明园这两座皇家园林,带不走的东西全被砸毁。而圆明园的遭遇则是更惨,它第二次被放火焚烧掉了,整个园外现在都是黑烟,什么都不剩了。 第六十五章 - 日记(四) 我躺在床上不停地翻着德文日记,一页一页地看着华莱士帮我翻译过来的译文,心中看得愈加怒火中烧。这帮无耻的强盗,连残杀小孩儿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口口声声打着‘主’的名义去施加假仁假义。话说到头,也正是庚子年大清朝的国难才让我家仓惶从山海关出逃到关东,抛掉了稳定的生活颠沛流离。不过看了二十几页,仍然没有看到华莱士所说的‘巨大的利益纠纷’,这不由得让我对后面的内容产生了更大的兴趣,我把灯芯稍稍调亮,接着往下翻看: 公历1900年 8月23日 晴 这几天我们把未抢到金子的愤怒都泼向了敢于抵抗我们的中国暴民,旅馆、商店逐渐成了我们的光顾对象。我们把他们零散的金银都囤积起来,三天下来也积攒了许多。在第三天的上午10点,我们有幸发现并闯进了一家很大的古玩店,在店里有许多精美的瓷器和陶器,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字画。就在我们满载而归即将出门的时候,执行搜寻任务的日本队长恒平建太郎发现了古玩店主人挖设的地道。 在地道中我们擒获了店主、店主夫人和他们的孙女。店主在被抓之后非常害怕,因为包括恒平建太郎队长在内,很多人都对他的孙女垂涎。但店主非常聪明,他用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作为交换条件保住了自己家人的平安。他说:在北京北郊燕山山麓有一座天寿山,在天寿山内有‘明’王朝在其中修建的十三座帝王陵墓,陵墓当中的陪葬品非常的多,几乎要比整座故宫的财宝都多。为了显示他的忠心,店主还主动请求给我们带路,只要我们能够放过他的妻子和孙女,我们当然答应他的条件 —— 有了财宝,谁还会为了一个女人发愁呢? 公历1900年 9月6日 晴 在这半个月里,我经历了前半生最恐怖的事情:托米死了!马绍尔死了!并且他们都是我亲手杀死的,为了这件事我一直在忏悔,但主啊,为何我现在的手仍然在不住颤抖? 公历1900年 11月7日 晴 考虑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我终于决定将1900年8月24日之后的事情记录下来,因为我的身体也开始渐渐腐烂了,像托米和马绍尔一样,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可能就快死了。我敢打赌 —— 这肯定与8月的那次行动有关。我觉得我们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跟踪了,我们被它诅咒,并且沉浸在深深的恐惧之中,这是一种终极的恐惧,每个人在死前都是微笑着的。日本友军说:我们是受了亡灵的诅咒,只有死了才能彻底解脱。 —— 德军第七小队突击指挥官 大卫威廉斯 1900年8月24日,一个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日子:我们听信了古玩店老板的话,跟随他一起来到了万寿山的南麓——‘明’朝‘万历’皇帝的陵墓:定陵。我们满以定陵之旅将会是在中国旅程的完美结束,却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我们之所以决定先从定陵开始侵入,完全是因为古玩店老板在路上不断鼓吹。他用滔滔不绝的语言向我们描述中国在万历皇帝当政时期的富足,向我们透露着黑市里关于定陵中奇宝的传言。他告诉我们:在北京西直门的古玩市场里有几位倒斗的名家,据他们推测,定陵当中的陪葬品至少会包括二十到三十大箱金银财宝,除此之外还有玉器、工艺品这些价值不菲的的东西。当然,最让我们心动的并不是这些需要肩背背挑的金银财宝,而是万历皇帝生前最喜爱的四样宝贝:金冠、凤冠、夜明珠和明三彩。 他的精彩说辞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兴奋,每个人都祈望自己能得到陵墓中的惊天的宝贝。在宝物的刺激下,所有伤员全都忘掉伤痛,友军们一个不落几乎用了一天时间就抵达了远在七八十公里外的万寿山。不得不说:十三陵果然非常雄伟,我们首先登上了万寿山的顶峰,居高临下地探视了一遍整体的地形:十三陵的外形就像一棵大树,每个陵墓就像一根树枝。他指着身下和我们说,大树的主干就是通向陵墓的神道。它名为‘神道’,是进入整个十三陵的必经之路。神道两边排列着十八对巨大的石像,这些都是文官和武臣的雕像,它表示皇帝身份的威严,表示他们在死后仍是帝国的主宰。 悲剧就在此后悄然开始了,虽然我们仍不知情。 我们先在宝城的一处断墙开始挖掘,挖掘的过程非常顺利:只用了两个小时不到我们就挖开了第一道砖墙由此进入了地宫。一进地宫包括古玩店老板在内,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原来深埋在地宫里的建筑竟然比外面的还要雄伟壮阔:巨厚的墙壁、精美的雕刻,还有悬挂与石墙上一盏盏的长明灯。古玩店老板见到这些长明灯非常兴奋,他告诉我们:长明灯是用人尸体中榨出的尸油点亮的,它将指引我们走向地宫的中心,联军的所有都信以为真,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地宫里的温度开始越来越低了,周围空气中开始在一阵阵吹过的微风之中阴冷起来,眼前长明灯的火焰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所有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我听见几个日本兵在后面开始抱怨了。我问托米这是怎么回事,托米和我说:在东方人的世界观里并没有吸血鬼的概念。他们所信奉的鬼都都没有形状,但这些无形的鬼怪是无所不能的。大多数的日本人都认为:鬼就守候在死尸的周围。杀活人可以,但却万万不能对死者不敬,因为那样将要受到无穷无尽的诅咒。 我听完托米的话感到非常好笑:假如鬼真的无形,我们又为何去畏惧它呢?当然,我手下的同伴大都也这么想,于是他们大声地嘲笑日本军队 —— 这让日本队长恒平建太郎非常难堪,为了证明日本人不是懦夫,他甚至抽出皮带狠狠教训了这几个年轻人。 就在恒平队长大声咒骂自己手下的时候,从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号角声。哦,伙计,你知道,在这样一座封闭的地宫里怎么会有号角声音发出呢?这根本不合常理。而当我们继续待在原地迟疑不决的时候,另一件奇事却突然发生了:距我们身后还有五六十米的拐角里竟然冲出了三头疯狂的野牛,这些野牛的犄角上都绑着锋利的匕首,而匕首雪亮的刃口正对着我们。 懦弱的日本人顷刻之间就被吓得目瞪口呆了,文雅的英国绅士也被危机吓得失去了定力,只有我们日耳曼人和沙皇俄国人中有单腿跪地举枪射击野牛的勇士。枪声的回音和野牛的蹄声在这地宫里面糅合在一起几乎要把人震聋。但是奇迹却真实地发生了:奔跑的野牛不仅并没有受到子弹的影响,而且它们在撞击到我们身体上时,我们身体也没有感到任何的痛觉。所有人都被惊呆了,都不知要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就在我们发愣的时候。在野牛的后面突然冲上来许多斗士,他们全都裸露着上身,一手拿着长枪一手拿着铁盾向着我们冲锋,这次日本人和英国绅士终于反应过来和我们一同射击,可最终的结果依然和射击野牛一样:子弹没有伤害到这些斗士,这些斗士也未能伤害到我们,甚至他们的神情当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他们只是像一阵风似地从我们体内经过,然后继续跟随野牛向前冲锋。 我们全都慌了,就连先前傲慢的俄国人也开始惊慌失措起来。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用不同的语言质问古玩店老板,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古玩店老板当然答不出来原因。就在这时,友军当中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包括队长恒平建太郎之内的所有日本军人都提出想要撤退。 而在此刻,我做出了一个今生最错误的决定:我不仅没有同意恒平建太郎的意见,反而联合英、俄两国要挟日本,逼迫他们必须和我们一同进墓探宝。时至今日,我一直为当日那个决定而后悔万分,可我当时的确就像着了魔似地被那些国宝所迷住。我当时一直坚信:只要这些日本人出了定陵,大批的联军士兵会马上得知这个消息,然后将会有许许多多人一同来分享我们的胜利果实 —— 不仅是分享,甚至是公然抢夺,比起这些实实在在的威胁,那些吓人的野牛和虚幻的斗士又算得上什么呢? 事实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那些顽固的俄国人这次的观点竟然和我们惊人地一致,而英国的绅士们为了不丢面子也只好打出了中立牌。二比一,那些倒霉的日本人只能继续跟着我们前进。 第六十六章 - 日记(五) 读到这里,门外脚步声突然响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日记放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向外探听。 “笃、笃、笃……”,外面响起了清脆敲门声。 “谁啊?”,说话的同时,我连忙将日记藏在柜里。 “知焉哥,是我”,门外传来了静玉的声音。我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蹬着布鞋下地给她开门。只见门外的静玉正用双手提着一记食盒,在食盒的里面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砂锅。 “静玉,你这又是来给我煮参汤喝么?”,我笑着问道。 “呵,知焉哥,你猜错了。老吃参汤谁都会腻的,我今天给你做的是水煮鱼” “哦?水煮鱼?”,我一听静玉这话口水差点儿直接从嘴里流了出来,“你怎么会想起给我做水煮鱼?” “我刚才从外面经过,看见你的屋里还亮着灯,就想到你肯定在屋里看书呢。晚上读书最耗精神了,所以我就回去给你做了一盆水煮鱼送来了,此外……”,静玉说到这儿却不言了,脸上现出些许的绯红。 “此外……怎么?”,我一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已经有谱,但仍然故作不知地问。 “此外人家还有些话要和你说……”,静玉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一甩袖子转身到食盒里去端那盆水煮鱼,哪知道她这一紧张竟然忘了砂锅里面装的是满满登登的热油,手刚一触到便痛得“哎呦”了一声缩了回去。再见静玉的右手已然被烫得通色,此刻她正用左手握住在嘴边不住地轻吹,那娇柔的动作和神态分外惹人怜爱。 首发 “静玉……”,我连忙把她的小手抓过,放在我的大手上面和她一同轻吹。静玉自然也明白我的意思,没做任何抵抗,两人头对着头,在屋内沉默了许久,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玉终于把手挣开说道:“知焉哥,你若再不放手,那水煮鱼就真的要凉了”,此言刚落,静玉也不顾手上的余痛,用白帕子罩手就把砂锅端到桌上,除此之外,在食盒的底下还摊着一只酒壶和两只酒盅。 我一见那酒盅突然感觉好笑,便道:“静玉,难道你也要陪我喝一杯么?” “嗯……”,静玉面带羞涩地回答了一声,待到她将酒菜全都摆在桌上时,水煮鱼和老酒渗出的浓香已然飘满了整个屋子,我陶醉地吸了一口气说道:“静玉,知焉哥感谢你这么些天对我的照顾。方才……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我这心里是怎么想的,知焉哥老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只是……” “只是什么?”,静玉痴痴地问。 “只是你美若天仙,每日登门求亲的人踏破门槛,而知焉哥…… 知焉哥的身份却是个逃难而来的落魄公子,我怕到时候别说是你,就连四爷都不拿睁眼瞧我。于是我骗你们说我的叔父在京城开什么玉器店,去年我之所以和四爷一齐上山抬参,也是为能攒些银子到京城给你找名医治病……” “真的么?”,静玉听到此处,如杏般的小眼登时瞪得很大,白皙的脸颊竟不觉淌下两行热泪来。 “真的!”,我继续答道,“抬参之后我拿着你爹给我的一百两银子回到京城。我到处打听血玉的下落,最后终于在京郊潘家园集市里打听到一个叫独孤璞的高人,古玩市场的人都和我说:买血玉找他就对了,倘若连独孤璞手里都没有血玉的话,那么京城无论哪个玉器贩子手里都不会有了。于是我又托人带我去找独孤璞本人,独孤璞是个怪人,五万八万两银子都难以让他动心,为了显示诚意,我是将他极想要的一件宝贝低价卖给他才让他说出血玉的下落:那血玉他的确是卖过,但是他手头现在却再也没有了…… 后来,为了去找血玉,我又和他们一齐去了云南,这一年多的甘苦却只有自已知道……”,说到这里,我的话戛然而止,事到如此,我不想把范家小姐的死和梦蓉的事再抖出来。 “知焉哥!”,静玉听完我一番话扑在我的怀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我伸出手来紧紧搂住静玉,紧紧抱住这个本属于我的姑娘,也是觉着眼眶发湿。 “对了,静玉,你把它小心收好”,拥抱之后,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块血玉,那块用梦蓉和燕叔性命换回来的血玉,于是便从背囊把那枚白玉钱儿掏了出来放在静玉的手上。 静玉粗略一打量,立刻大惊问道:“知焉哥,难道这是 …… 血玉?” “对,就是血玉,这是许多人拿命换回来的。我听京城的名医说,要治愈你的病血玉不能单独来吃,还需要一副药引。虽然这副药引知焉哥现在还不知是什么,但是知焉哥敢和你保证,只要我能弄得到,就算要我拿命去换都行” “知焉哥……”,静玉手抚血玉,让我这一番话感动的哭得一塌糊涂。我知道,此刻这个女人的心已经完全属于我了。 两人吃过以后,天色已近二更。我自知四爷家教甚严,虽知其心中早已将静玉托付给我,但我俩毕竟还没有订亲,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倘若被人发现好说不好听。于是我赶紧将静玉送到门外目视她进了自己的房门。望着她的房门关上油灯点亮,我长出一口气,便想回房再从柜中去翻看那日记,可就在这一出一进的间隙里,那本德文日记和牛皮地图居然不翼而飞了。 一见空空如也的柜子,我脑里嗡了一声,如被响雷击中无异。失落、焦躁、惊诧、无助这些感觉瞬间攻占了脑子。究竟是谁能在片刻之间潜入房中盗走日记呢?倘若不是神灵鬼魅所为,则此人必有绝世的轻功。还有此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好奇?抑或是早就偷听了我跟华莱士之间的谈话,知道日记和地图中隐藏那‘极大的利益纠纷’的秘密? 我彻底傻了。躺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恐惧,不光因为丢掉地图和日记,更为自己行踪被人掌握得如此清楚而深深担忧。躺在床上,我第一次有胆寒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暗夜当中几百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当你不留意它时,它无处不在,但你若想刻意抓住它时,它又悄无声息地隐遁消失了。我长叹了一声,深深觉得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并不是看得见摸得着、朝你吐着血红舌头的恶魔,而是那些时隐时现,看似虚无缥缈但又无所不在的恐惧。 第六十七章 - 日记(六) 这夜,我被恶梦连连惊扰,直撑到四更天时才沉沉睡去。就在我睡得七荤八素之时,突然耳边又响起惊雷般的一声大叫:“就是刘知焉!”,他话音刚落,奇*shu$网收集整理周围立即爆发出阵阵鼓掌喝彩声。我睁眼一瞧:头上是宽阔的穹顶,四周是几千个振臂高呼的观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 原来我竟不知怎地又回到那个赏善罚恶的会场里去。 喝彩声淡去之后,右耳之中又传来小姑娘熟悉的质疑声:“刘知焉?你不就是叫刘知焉么?” “没错,我就叫刘知焉,怎么了?”,我问。 “刚才台上的判官说,今年凡间赏善的状元就叫刘知焉呢,你也真是凑巧,竟和状元叫同一个名字!” “哦…… 呵,还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刚才我睡着了…… 好像做了一个梦”,我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回答。 “哦,对了,不是说今年赏善状元有两个人么?我怎么只听见了一个?” 小姑娘答道:“没错,就是两个,难道你没听见么?” “没有,我和你说了,刚才我睡着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你初来乍到,还不知天庭的规矩” “什么规矩?” “所有天机都不允许随便向外传播,倘若你能在这大厅里听得什么,那便算是你的;而你没听见的部分谁若敢告予你知,那就是犯了天条,要被打入凡间受罚的”,小姑娘在我右耳里一板一眼地说道。 首发 “什么狗屁规矩!”,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又过片刻,那赏善罚恶的大会终于开完散了,我随着人流从大门向外飘到了大街上。小姑娘问我:“刘知焉,你要回家么?” 我苦笑一声答道:“翠翠姑娘,我初来乍到,哪里有什么家?除此之外,我连这里究竟是哪儿,我为何会到这儿都不知道呢” 小姑娘又道:“抱歉,刚才会场里头太过热闹,我倒把这事给忘记了。好吧,你既然帮我一回,我也回帮你一次,不过这里非是讲话之所,你先按我说的向前走,等到了地方我再和你说” 我点头允诺,之后便按小姑娘的指挥左飘一里,右飘二里,直转了七八次方向才到达一家宅院门前。飘到门前,我开始抬头打量门楼,只见门楼正中悬着一块儿木匾,上写三个大字:“海王府” “到了”,小姑娘在我耳中说道。话音刚落,那粒金珠突然从我耳中飘出,又在半空化作为金缕柳目的翠翠姑娘。 “刘知焉,你听着,一会儿本姑娘也要将你变为一颗金珠放在耳朵里面才能进去”,小姑娘压低嗓音同我说 我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何?” 小姑娘答:“倘若我爹看见我把一个陌生男子带入王府,怕是又要训斥我了” “哦,那你若变就帮我变吧,反正我是不会变” “好,那废话不言,等你入了我的耳朵之后,有什么话你再和我细说 …… 变”,小姑娘话音刚落,伸出柔指一绕,再见我的身子在半空之中集聚紧缩,不到片刻就缩为一团,而我本身却没有丝毫的痛觉。小姑娘也不多言,笑嘻嘻地将我放在手中,拿指头捏住塞入耳中。 说来也怪,自打我被放入她的耳中之后,不仅没有丧失视听,所闻所见居然与那小姑娘全数一致,俨然就如神灵附体一般。小姑娘飘身飞入海王府,只见府中凡有扫地修树的下人,一见她无不恭恭敬敬垂首站立,小姑娘也不答言,三飘五拐最终便进了一间小楼。进入正厅之后,她紧忙将我从耳中取出,轻吹一口气又将我变回原样。 “你先随便坐吧”,小姑娘指着厅内桌前的一排凳子道,“本姑娘方才在会场里面喊得口干舌燥,先喝点红枣茶再和你谈也不迟”,她说罢也不顾什么形象,将茶壶里的参枣茶倒入杯子,一口气便全数饮尽。趁她喝水的工夫,我忙借机打量这大厅里的布置摆设:只见四壁镶金挂银,珠光宝气,就连油灯外衬都是用一层雕花的金箔所覆,整个厅堂在这金银的闪耀之下显得富丽堂皇,无比尊贵。 小姑娘喝罢之后,将茶杯往桌上一撂问道:“说吧,你都想知道什么?” 我忙回答:“翠翠姑娘,我…… 我想问问这里究竟是哪?” “我不是和你说过?这里是天庭。而你现在所呆的是海王府,也是我的家”,小姑娘答道。 “那我究竟为何会突然在这儿呢?自打来这儿之后,以前的那些事我好像全都忘了,但我总觉得自己仿佛不应该在这儿” 小姑娘闻听一笑,又说:“这我便没法说了,每天来天庭的新人起码得有百十来号,我又怎能知道每人到来的原因?” 正在这时,楼下突然有人咳嗽一声道:“翠翠,你不知道,为父可是全都知晓呢!”,话音刚落,楼梯拐角方向一闪飘身出来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只见他面皮发暗,大眼似灯,长发散落,一绺虬髯向四边肆意飘散,配着他这幅身板,那形态真是要比秦琼敬德更威武着几分。 第六十八章 - 日记(七) “恩公,由于天庭律令严明,故而我只好用些特殊的办法请您,不周之处还万望恩公见谅啊!”,中年大汉也不飘身行进,规规矩矩走到我的面前一躬扫地,我却被他这一番动作给惊呆了,痴痴地站在原地不知所谓,待了片刻我才赶紧搀扶他说:“前辈您先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我却一句都听不懂,我何时竟为您的恩公了?” 小姑娘此刻也是听得七荤八素,用惊异的眼光瞧着眼前的中年大汉。 大汉起身将我恭恭敬敬让到木桌前面,又把小姑娘唤过来说道:“恩公,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乃天庭龙王府内的海龙王鳌骋,这位是我的小女鳌翠翠。今日我之所以把恩公请来原因有二,一是答谢您对我族的大恩大德;二是告诉您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乎你终身大事,也算是小龙我对您的一个报答” 我听罢赶紧起身抱拳道:“晚辈有所不知,原来我身前的竟然是龙王殿下,晚辈有礼了” 龙王听罢脸色微红答道:“说来惭愧,小王枉为龙王,竟然连盘龙岭内的龙塔都不能保住,此番幸亏是小虎神您先斩血参又注内力,否则这龙塔倘若一倒,不仅凡间将会大乱,而且玉帝还要迁怒于我,到时候我们整个龙族怕是都要去赴斩龙台受刑了。小王为了想要当面感谢您,此番特地在恩公神智不清之时偷偷将您的魂灵招引上来,您现在是处于神游的大虚状态,待小王将那秘密全数告予您知之后,小王自会令它灵重回到您的肉身之中。 听龙王将话说罢,我心中陡然明白其中的原因。便又问道:“盘龙岭之事前辈倒不用谢我,这是我爹的遗愿,更是历代虎神应尽的本分。至于前辈所说有秘密要告予我知,晚辈倒是很感兴趣” 龙王答道:“前些天我在上朝之时从玉帝口出窥得一丝天机:现在凡间大乱,炎黄罹难,天下将要出现两位能统大局的英雄人物:其中之一是广东香山的孙文,另外一位就是恩公您刘知焉了”,我闻听之后点头笑答:“龙王殿下,其实这事我早在几月之前就已得知了” 龙王闻听大骇道:“恩公您听谁说的?” 我答:“凡间亦有能窥破天机的道士,我便是听一位茅山老道所言,他当时说我是一颗‘紫微星’” 龙王不住点头:“哦,原来早就有高人窥破此事。不过此事被提到议案,还是在因为你先破了吴三桂的‘六方五位阵’后又斗败血参保住盘龙岭。天界和凡间一样,想到什么位置就要有什么资历,你若不是身为虎神后裔和这两件奇事却也没人敢于提你。孙文在世间已经救苦救难数十年了,他那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以及作为甚得民心所向,你若想与他抗衡还需要在凡间多多磨练啊” 我听罢忙问:“老龙王,您说抗衡?我为何要与孙文先生抗衡呢?” 龙王笑道:“恩公,恕小龙无理,你这话却问得有些幼稚了。俗语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管历朝历代,这满天下都是姓一个姓的,你俩虽然都是上天钦定的紫微星,可最终能够笑傲中原的却只有一个人。你不争抢岂不是把天下都白白让给了他?” “哦……”,我点头应道,“不过孙文先生我却在云南亲见过,看他的言语作为并不是一个恶人啊” “诶!恩公此言差矣,孙文宅心仁厚这在天庭众仙之中早已有口皆碑,不过孙文与我并没有私交,而恩公确是我的救命恩人,小龙正是出于私情才希望恩公能够比他更加出色的。况且小龙所说的‘与他抗衡’也并不是让你在暗地使坏,我是要你做出比他更加著名的事迹出来,让天下人真正从心里服你!” “但是……”,我听龙王说罢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孙文都已然都打拼了数十年,我无论如何都难以赶超他;况且我自觉得孙先生不仅才华过人,而且为人极具人格魅力,难怪许多人都说孙先生是天生的领导者。而知焉我虽然也满腔抱负,但却委实无德无能去比肩孙先生。恕晚辈直言,晚辈觉得龙王您所说的‘抗衡’二字似是有些不妥,中国这一千年来之所以颓废不兴乃是相互猜忌、缠于内斗所致,所以晚辈觉得‘抗衡’两字最好改为‘合作’。正像孙文先生所说的:‘天下并不属于哪一个人,天下应属于所有人’,谁做的好了,谁再去坐这个位子” “好!”,老龙王听罢鼓掌称道,“不愧是虎神的传人,怀揣天下,与世无争,真让小龙为之汗颜。不过小龙还有一句忠告要和恩公讲在前头:即使是合作,您若没有相当的实力,孙文和黄兴也不会以您为重。故而依小龙的浊眼来看,眼下二龙山并不应该急着打仗,而要把扩充财力当作第一要务” 我听罢连连点头:“老龙王所言极是,俗话说:打仗就是打钱。这恰恰就是二龙山此刻最为急缺的。不瞒老龙王说,二龙山现在连几把像样的火枪都没有,官府官府不敢斗,百姓百姓又不能劫,老老少少几百口子别说演武,就连吃饭都是仗着几十棵人参的老底。晚辈心里很是焦急,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能弄点银子” “恩公你莫要发愁,你眼前就有一笔老祖宗留下的旧债,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拿” 我闻听忙问:“难道老龙王是说盗墓?” 龙王听罢连连摇头:“非也非也,盗墓损阴丧德要折阳寿,我说的是外族夷蛮欠咱们老祖宗的旧债!” “晚辈不知,还请老龙王明示” “恩公,明示倒不敢说,待你醒来且再翻开柜子去看一看罢”,老龙王说罢微微一笑朝我点了点头,抬腕一挥,点点寒星自他袖中向我飞出,寒星散尽在我面前结了一张水幕。水幕淡去,只见老龙王和翠翠姑娘已然踪迹不见。我猛然睁眼,一见自己依旧躺在二龙山的小木屋里。 第六十九章 - 日记(八) 凭着些许的记忆,我赶紧打开柜门,只见那本日记和地图依旧稳稳地躺在柜中。我到此时才明白,原来日记消失是老龙王从头到尾所做的手脚。我向外瞥了几眼,外头天光微亮,似是五更有余,我连忙燃着蜡烛,在烛光底下继续翻阅日记的译文: 在“说服”了日本队长恒平建太郎之后,联军再度随着古玩店老板向前行进。隧道很长,光线也很暗,我们不敢让火把烧得太旺,因为在这种地方氧气的储量极为有限,使用稍一过度人就没法呼吸。就在这微弱的火光里,我们举步维艰,走了大约有十五分钟隧道终于到达了尽头。我们面前有一间大厅,借着手里的火把,大厅墙壁上镶嵌的宝石珍珠在肆意地绽放着金光。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疯狂,他们用自己的母语大赞着这次旅途的成功,大赞真主的仁慈。之后他们踏上供桌,扯下那些宝石玉器,将麻袋和包袱装得里出外冒,许多人为了尽可能多地抢掠,还把自己的军服和军帽脱了当成容器,只剩下内衣内裤…… 就在我们摇旗欢呼的时候,却没人注意古玩店老板的行踪,等联军再想找他带路回返时,他已经踪迹不见了。在今天看来,这是联军罹难的一个最大原因:我们不应该轻信一个外国国民的话,尤其是一个祖国饱受外族侵略,心中满含怒火的国民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不太对头,但再想逃跑已经晚了,我们听见身后响起店老板得意的狂笑声,紧接着隧道里闸门从天而降将我们的退路彻底切断。 联军的兵士们彻底崩溃了,他们冲上去揪住店老板的衣领,举枪顶着他的脑袋逼问打开闸门的方法。店老板哈哈大笑,和我们说:他的先人就是修建这定陵的生还者之一,这座石门就是为了防范盗墓贼而设的机关,没想到盗墓贼没能进来,却关住了几十号洋毛子,这是天意,无法逃避的天意。我们拼命用枪托打他的头,用皮靴踢他的肚子,他被打得血肉模糊,但他依旧什么都不说,他只是疯笑,一边大口咳血一边恶毒地诅咒我们。 首发最后,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枪击毙了他。 我们坐在地上彻底绝望了,那座石门有几十吨重,除了大炮之外其他武器根本就没法让它移动一厘米,我们就被憋在一间石屋里,一间珠光宝气的石屋里。我们都知道,如果就这样下去我们就完了,不要说食物了,就算是氧气也会被耗尽的。我们开始恐慌,就像被困在深渊中的动物,此刻没有任何人是指挥官,人人的眼里都只有自己。 日本人开始埋怨起来,是的,他们应该埋怨,因为正是另外三个国家的胁迫才让他们也成为了陪葬品。但是脾气同样火爆的俄国人也很不高兴,他们发生了争执,一个日本人和一个俄国人摔打在一块儿,随后所有的日本人和所有的俄国人全都扭打在了一起。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在大厅里面开了枪。哦,老天,你知道,就在这样的一个石头屋子里面,子弹碰到墙壁就在我们耳边嗖嗖乱飞,我和那群英国绅士只能吓得趴在地上。 普莱斯被流弹击中了后背,英国绅士们也被打死打伤了好个人,我们都愤怒了,我们不能容忍自己同胞就这么无辜死亡,于是我们也举枪还击,击毙了趁乱打枪的日本人和俄国人。 这场屠杀的惨象我到今天还无法忘记:在那个黑色的五分钟里,珠光宝气的屋里全是子弹,全是鲜血和哀吟声,一个又一个的联军士兵倒在了血泊里面。我们之前的那种合作,那种互信已经像脆弱的泡沫一样破碎,屋里剩下的人全都举枪瞄着对面的敌人 —— 虽然这些“敌人”在几分钟前还是互相搂抱、亲密无间的朋友。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死死地盯着对方,屋里弥漫着无法形容的紧张气氛。这时躺在角落里的一个日本小兵突然兴奋地大喊“门,门…… 这里有一扇门”,所有人的注意都被他所吸引过去:原来在刚才流弹的打击之下,在墙根儿竟然有一块砖活动了,小兵费力推开几块儿砖墙之后,竟然现出一个梯形出口,那出口的尺寸正能容下一个人从中爬过。 所有人都雀跃了,没错,他们此刻都在感谢着自己的真主、神佛。但经过了刚才的猜忌和战斗,很显然的 —— 每个人都不愿放下枪去当别人的靶子。屋里依然保持着那股不信任的感觉,每个人都显得惶惶自危。经过商量最后联军们终于达成共识:为了保持绝对的公平,每个国家每次只能有一个士兵爬出出口,之后其他国家的跟上,就这样往复循环直到最后。 我们为此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所有联军终于从那个该死的屋子里全都爬了出去,我们都以为自己得救了 —— 因为我们知道拿破仑在攻占埃及的时候就在金字塔中发现许多这种缺口。稍懂历史的人都知道,那都是工匠们私底下的杰作,是为了防止自己在大墓修成之后被当作陪葬的秘密出口。 但是这次的情形显然不太顺利:出了秘密小门之外,前面依然是一束又细又窄的通道,我们向四周观看,墙壁两侧全都是奇怪的中文符号,而我们根本看不懂那些奇怪的方块儿字,更不知道究竟要往哪个方向走才好。我知道,如果大家想活着出去,就必须要放下姿态低声下气地求教那些日本人。不过恒平健太郎显然仍对刚才石屋当中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根本没有想告诉我们的意思。当然,同样他也不允许自己的手下告诉我们。 我们只好跟在日本人的屁股后面继续前进,走着走着,在日本队伍的的末尾,我看见一个小兵把自己的袖子挽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把消息用日语传递给其他几个日本人,其余的日本人听后全都非常吃惊,也都挽开袖子看自己的胳臂左看右看,在他们全都看完之后,包括历来沉稳的恒平健太郎在内全都显得十分恐惧惊慌,我听见他们正在用日语轻声嘀咕着什么,而且他们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哗啦……”,随着恒平的一声号令,前面幸存的几个日本军兵一同转身齐刷刷把枪口对准我们。我们全都惊呆了,因为大家刚刚逃过了一劫,虽然此刻没谁有心情去庆祝,但至少不应该是杀戮。日本人则是干净利索,他们根本没有给我们任何掏枪反抗的机会,在一声声枪响之下,跟得最紧的联军军兵几乎全都被击中要害。在这第二场屠杀中,我又有幸逃过了一劫,只有胳膊被子弹狠狠地擦了一下。 谢天谢地,这些日本人并没有携带连发的冲锋枪,否则我也不会有机会再记这则日记了。一波攻击过后,趁他们退膛装弹的间隙,我们几乎把他们每个人都打成可筛子,而在场的另外三国联军几乎每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大家经过这次莫名其妙事变全都提高了警觉,谁都不信任谁了。 在同伴的掩护下,我弯腰去掀开那个日本小兵的袖子,我看见他细瘦暗黄的胳膊上竟向外凸出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纹的,又像是从开始就烙在上面的烙印:图案的形状非常奇怪:外面是一个圆环,在圆环里边有一个类似图画一般的字符。在此之后我又掀开了其他几具尸体身上的军服,同样的,每个人的胳膊上面全有这样的奇怪图案。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想法:这些图案是否会和刚才长廊的中国文字有关?恒平究竟是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们进攻呢?最重要的还有:这些图案究竟是怎么印到日本人的身上的?既然日本人毫无知觉地被印上了,那我们身上又有没有? 想到这儿我急忙将自己的袖子也挽了起来。在身旁微弱的火光之中我看见,自己的左臂上竟也清楚地印着这该死的图案。 “我们被恶灵诅咒了!”,旁边的英国人一见我胳臂上的图案绝望地大叫着。所有人听罢全都掀开袖子去看自己,不幸的是,此时每个人全都被烙上了这道烙印。 “解开毒咒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人”,刚才大叫的英国人双眼发愣地喃喃自语着。一听他所说的,在场的每个人全都知道这次恐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第七十章 - 日记(九) 英国士兵绝望地说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沉浸在恐惧的气氛当中。 首发一听到‘诅咒’这个单词,我的记忆立刻被带到了遥远的童年时代:在汉堡,我的家乡,老迈的格里菲斯牧师曾经亲口和我讲述过关于诅咒的传说 —— 诅咒是一种能透过物理范畴的伤害,和通常的机械伤害所不同的是:这种隐形伤害虽然不能立刻置人于死地。但它却能让人体验到比死还狠毒的附加作用:恐慌和猜忌。受到诅咒的人除了要忍受自己由生变死的绝望过程,还会饱受猜疑和猜忌别人:因为倘若受到诅咒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体,集体中的每一个成员都可以靠着残杀了同伴来延长生命。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同时你也是所有人的敌人。正因为如此,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折磨得既敏感又脆弱,他们不堪一击,再有丝毫的风吹草动都会被逼疯。 为了避免联军中再次发生类似恒平所部造成的大乱战,三个欧罗巴王国的指挥官被迫坐到了一起去商议,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烈争论,德英俄的三国最终达成共识:要想保证大家都安全,士兵的枪必须得卸掉,反正这地宫里也没有其他的活人,端着枪只能造成他人的恐慌。而指挥官为了管理本国士兵可以留下一支手枪,除此之外其余的全扔下,如果害怕前面有危险,长枪前面的刺刀可以卸下来带着防身。 在此之后,三国联军继续沿着隧道一点一点向前摸索着前进。前面的路越来越通顺了,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那个梯形的豁口应该就是工匠们开凿出来的秘密通道,顺着这个线索走就一定会找到出口。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又出现了久违的长明灯。喧闹的队伍霎时静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因为没人知道在这片光明的背后究竟藏有多少黑暗。 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开始蹑足潜踪,而三个国家的指挥官也都举着手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远远望去,我们的形态就像在执行一次秘密行动。 首发绕过几道漫长的拐弯之后,我们眼前终于闪现出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在大厅正中的棚顶上有一盏长宽都有一米多的长明灯在上面挂着,这盏长明灯的亮度足足相当于同时燃烧一两千根蜡烛。在强光的照射之下,这个四百多平米的大厅几乎可以说亮如白昼。 所有人全都好奇地向四周东张西望,那模样就像是哥伦布在打量着新发现的大陆。巨灯的下面明晃晃地摆着三口偌大的棺材,而在棺材的西侧摆放着一张大大的供桌,供桌上铺着锦缎,上面摆着几件耀眼夺目的珍宝:一副皇帝所戴的金冠、一副皇后所戴的金冠、还有一颗比牛眼珠大着许多的夜明珠。除此之外,在供桌的后沿儿规规整整放着四五十只半米多长的木箱子,有几只箱子的木头被老鼠啃开了口,从里面不住地向外射着一缕缕诱人的金光。 “万岁!”,一见到这些财宝,所有人全都激动得用母语高声地欢呼着,也忘记了方才被诅咒的不幸来。随后,三个首领分别拿到了供桌上自己心仪的宝物 —— 俄国人和英国人分别拿走了皇帝和皇后的宝冠,而我则拿走了那颗珍贵的夜明珠。 其余的士兵们用刺刀撬开了放在地上的箱子,他们肆意地抛洒着箱中的金锭、玛瑙和珍珠项链,把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揣得鼓鼓囊囊。可怜的普莱斯刚被流弹击中了后背,走这一路都在哀吟着,但自从发现这些金子的存在之后,他竟然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行动自如了,这就是金子的魅力。 沃恩堡和钱宁两人在蹭到我的身后。我知道,他俩是小队里最聪明和积极的人,他们现在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 果然,当我把头转向他俩时沃恩堡讪笑着和我提议:“威廉斯队长,那个该死的古玩店老板不是说这个陵墓埋着两个皇后么?既然我们都已经成功进入墓室的中心,那为何不把棺材打开看看,顺便一睹皇后的芳容呢?到时候我们回到欧洲以后茶余饭后也有炫耀的谈资呀” 这种事情在我清醒的时候本不能答应他们,因为这是对魂灵的不惊,无论在亚细亚还是欧罗巴,都是严令禁止的。但此时我们对着无数的金银珠宝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竟然随口的允诺了。 在今天看来,正是他俩愚蠢的主意和我的轻易许诺才加速了联军的灭亡。 得意的联军们用刺刀挑开了最中间棺材的钉子,又将棺材盖子掀了起来:只见在最中间的棺材里躺着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男子,他身着皇服,头带朝冠,脸形周正,发髻散落,胡须和头发当中夹着许多花白,他平躺的姿势非常端正,但是身体却仿佛有些残疾 —— 他的腰椎有着严重的畸形,两条腿也是一长一短有着明显的差别。在他紧握的双手之间,夹着三本薄薄的纸书。虽然整个人死了有几百年之久,但面色依旧保持红润,就像是以棺材为床沉沉入睡一样。 联军们看到这个棺材中的男子失望齐声叹了一口气,甚至有人开始咒骂 —— 我理解他们,无论这个皇帝生前多么盛名,多么威严他们都不关心,他们此刻只想看看躺在棺材中的,皇帝所能拥有的女人。 在他们又去掀另一座棺材的同时,我伸手从皇帝的棺材里拿出了那三本书。三本书的封面一样,都是四个奇怪的方块字,我想了想,这应该是皇帝的备忘录,抑或是他的治国经验等等吧,因为古玩店老板曾经说过:墓中的万历皇帝在世时中国是很繁盛的。 在我考虑这些事情的同时,第一座棺材终于被联军撬开了,我远远地看着,只见棺材里尽是火红的一片,我带着满心疑惑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棺材里的内饰全为上等的红色丝绢。在红丝绢的当中躺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她长着一副瘦长的脸,挺实的翘鼻底下还有一张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嘴。女人的皮肤很好,但脸上依旧被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在丝绢的映衬和长明灯的光照之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惨白。 男人们的赞叹声开始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伸手去摸女尸的脸和大腿,我实在看不下去这种过分的行为,就想上前劝说他们。话刚要开口,我想想还是算了 —— 因为在这种没有法律,没有道德约束的地宫里,劝说对于这些如狼似虎的野兽来说完全就是一个摆设。我轻叹了一口气,继续拿着那三本奇怪的书站在一旁翻看。 过了大约有七八分钟,我把三本书全都翻遍,但书中依旧没有任何一个我能看得懂的文字。所幸的是每隔几页都附有一张插图,在插图上有一个老者手持木剑像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我深深被这些插图所吸引住了,于是便一直用双眼紧紧盯着。 过了不一会儿,第二座棺材也被联军们给打开了,邪笑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沉浸书中奇妙的插图之中也没工夫去理会他们的胡闹。过了十几分钟之后,我终于又把三本书中所有的插图全都看完一遍。当我刚把书合上的一瞬前,眼前却现出了不堪入目的一幕:棺材边上第一位皇后的红袍已然被几个俄国恶汉扯下,几个英国绅士和我手下的弟兄们正把半边身子探进墓内去往外搬仅穿着内衣的女尸。我见状赶紧栏下,并质问他们要干什么。 我手下的弟兄们回头和我说道:“威廉斯队长,这些中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可以让几百年前的人如此鲜活。我们正打算把这女尸搬运出去,日后若有机会带回德国将之公诸于众,到时不仅能够出名还有无尽的钱赚” “不行!”,我和沃恩堡说了一句。当时我并没有会意,正是这一句不甚起眼的话,竟成了我和沃恩堡最后的诀别。正在我手下的兄弟打算与我讨价还价的时候,两个俄国大汉已经把红衣女尸抬了出来。霎时之间,从棺材底下蹿出一片黑压压的蜜蜂出来。两个俄国大汉躲闪不及,被那堆东西团团围住,片刻之后,他们浑身全都是杏核大小的毒包,两人痛苦地挣扎着、怒吼着咆哮,可依旧是无济于事。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毒包的尖刺破掉,白色和黑色的脓血从里面大滴大滴地外渗出来。 第七十一章 - 日记(十) “快跑!”,我赶紧朝自己手下大吼了一声,可是他们就在棺材周围左右,再跑也跑不过飞行的蜜蜂。 首发沃恩堡和钱宁被蜜蜂群团团围住,两人遭遇并不比那几个俄国大汉好上多少。瞬时之后,两人已经被蛰得浑身白脓,惨叫着抱头鼠窜。 “托米,马绍尔!快跑!”,我拼命地呼喊着我的同伴们,他们终于从恐惧之中恢复过来,撒腿朝对面的出口跑去,蜜蜂群依然在身后追赶着我们,虽然此后再也没谁被蜂群团团围住,但是每个人的脖子、后背全都被叮了几口 —— 当然也包括我。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前头狂奔,其余的士兵也都一股脑地跟在我身后疯狂逃窜,除了已经装入衣袋中的金银,那些我们曾肆意抛洒过的宝藏此刻再没人顾及,因为没人想为此丢掉性命。我们尽量跑着曲线,尽量想不被蜜蜂群团团围住,也不知究竟跑了多长时间,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宽阔无比的水潭,我想也没想,纵身一跃就跳入了水潭的里面。 余下生还的联军们没有选择,不管会水还是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此刻全都跳进了水潭里。愤怒的蜜蜂群此刻终于拿我们没了办法,往下冲了几次劳尔无功之后就不再攻击,但是它们并不肯散去,依旧盘旋在水潭上空伺机而动。每每有人想要从水潭里出来,它们就开始集结。 此时我已经有些绝望了,因为我们已经有八九个小时没有进食,这些蜜蜂群如果再让我们憋在这冰冷刺骨的池水里面三四个小时不散的话,不用它们攻击,我们饿也饿死、冻也冻死。现在唯一的生路就只能在潭底探寻,尽量找出其他出口躲避蜜蜂的追击。想到这里,我连忙把队中最擅潜水的马绍尔叫了过来,命他下潜至潭底去找寻找出口。 马绍尔顺从地领令潜下水去了,自他下水之后我们所有人的心里全都紧张至极 —— 因为这是最后一点希望了,如果水潭底下的出水口太小,或者根本没有出口,所有人的出路就只有两条,被冻死,或者上岸被蜜蜂群团团围住像沃恩堡和钱宁一样被蛰得浑身流脓。 我们就在水潭里露着脑袋等着,足等了有七八分钟也不见马绍尔回来,这时军心有些乱了:许多人猜测他是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出口,氧气不够而在池中呛水窒息了;还有人猜测他可能是找到出口单独一人逃掉。我听了这些泄气的话之后将他们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混蛋们!都闭上你们的臭嘴,如果你们不去移动那具该死的女尸,哪能有这些该死的蜜蜂盘旋在我们头上?”,手下人自知理亏,也不敢与我顶嘴,大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继续把最后的一丝希望寄于马绍尔身上, 又等了七八分钟,马绍尔始终还是没有回来,我心里急了,决定亲自到水潭底下潜水看看,我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之后正遇到向上潜水的马绍尔,我俩急忙用脚蹬水一齐浮出了水面。 “哦!马绍尔,怎么样?”,旁边的同胞全都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就连听不懂德文的英俄士兵也全都游过来相聚。 “威廉斯长官,水下 …… 水下果然有一个出口,不过那出口的尽头却…… 却是一个逆流的泉眼,水流非常地湍急,一般人根本难以接近”,马绍尔面露难色一边快速地回答,一边大口喘地着粗气。 “再快的湍流还能把你奈何么?你的水性我是亲眼见识过的”,我答道。 “关键出口之外不仅只有这一股湍流,还有一条非常奇怪的大鱼”,马绍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我分明看见他的表情里带有许多的恐惧。 “有多奇怪?”,我问马歇尔道。 “非常奇怪,我在入伍之前当了十几年的渔民,但我从来没看过 …… 甚至从没听过这种鱼的形状:它有一个无比小的椭圆头颅,还有一条像蛇一样形状形状的脖子。除此之外,(奇*书*网*.*整*理*提*供)它的身体庞大得就像是一头成年大象的 …… 哦,不我猜他比现在的大象还要大许多,它足够抵得上远古传说的猛犸象。这个怪物现在就在出口和泉眼之间的通道不停徘徊,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食肉的还是食草的,究竟会不会攻击人类” “难道这是 …… 蛇颈龙?!!!”,听马绍尔描述完毕之后,我心里马上跳出这个念头来 ——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当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在家乡汉堡的自然博物馆里我就曾经见到过所有恐龙的挂图,而马绍尔所描述的每个细节几乎都几乎与图中的蛇颈龙一模一样。 “只能冒一次险了”,我在心中想道,“如果真是蛇颈龙,它起码要比头上那群毒蜜蜂更安全,因为我曾听博物馆的管理员说过:蛇颈龙是吃水草生存的,它们性情异常温顺” 事到如今,我已经再没有时间和他们解释这些了,我只好挥着手臂大声宣布着我的决定:“兄弟们,我们现在正面临着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马绍尔刚才找到了一个出口,我们必须潜水从那里的一个泉眼逃生,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除此之外,我还必须得说明:泉眼的水是逆着流的,而且在它和出口之间还有一条巨大的怪鱼在不停游弋,我们有可能淹死在水底,也有可能被这怪鱼吃掉,但我想为了自由,为了生存,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的!” “为了自由!”,我的日耳曼弟兄们振臂高呼着。 事到现在,事情的性质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我们由以攫取为目的的侵略者摇身一变成了为了自由生存斗争的勇士。说完这些话后,我也顾不得那些听得发愣的英国人和俄国人究竟能否理解其中的含义,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就潜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这水的颜色是碧绿碧绿的,并且还有点咸,那味道几乎与寻常海水没有太大区别。我不禁在心中起疑:北京四郊并不毗邻大海,位于群山拥抱中的地宫水潭中怎么会有如此咸的味道呢?难道那泉竟然连通着一口海眼不成?我一边思考,一边屏息聚气继续向下深潜,马绍尔依旧游在最前面给我们带路,半分多钟之后我们便来到他此前所说的出口处。 马绍尔没有说谎,那的确是一个偌大的出口,奇峰大石在水中狂怪怒张着肆意分布着,在大石的中间明显有一道被涡流冲刷的通道,在经验的海员都知道 —— 这是泉眼、海眼之类强大的吸力和吞吐的倾泻水流所造成的。我沿着那条通道卖力向前劲游,心中极其害怕但又急切盼望遇到那条怪鱼。 又过了十几秒,奇迹终于出现了:周围的池水开始慢慢发热,热浪一股又一股地自前头向身后喷涌着,将我冲撞得歪歪斜斜,转过最后一道拐弯儿,眼前终于现出了马绍尔所说的那个庞然大物。我的老天,他果真和马绍尔说得一样:椭圆的像椰子一般的脑袋,像蛇一样细长的脖颈,还有五六头犀牛都比不过的庞大身材。我敢保证,这根本就是一条鱼,虽然它也长着一支又长又尖的背鳍并且可以在水中随意畅游。 这怪物在水底下来回游弋,它像是在寻觅什么,又像是吃饱了四处漫游散步。马绍尔游到我的身前抬臂朝前一指:只见在怪物的头顶有一口七八米宽的泉眼,此刻这泉眼正向外汩汩地倾泻的咸水,咸水泄罢,它又开始频频往回抽水,就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 我一见陡然明白了,看来眼下我们唯一能从这寒潭中逃生的办法就是:趁泉眼倾泻过后往回吸水一瞬间赶到泉眼的底下,再被强烈的回潮水流吸到上面去。不过这其中有一条巨大怪鱼挡着,至于它能够袭击我们也只能冒险地赌一把了。 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却忘记潜水的时间已经到达了两分钟 —— 两分钟对于我们这些在海滨长大的人可能不算什么,但联军中还有不少的旱鸭子。在窒息的煎熬之下,一个英国士兵忍无可忍,直接朝着泉眼的方向游去。 他的突然出现显然让长颈怪鱼吓了一跳。怪鱼迫于自卫的本能,猛地向上一蹿,抡起尾巴就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头上。说来也巧,这时泉眼正赶上下一次外泻,怪鱼巨大的冲击力和湍急的水流一齐冲击在士兵的身上,生生将他的军服撕破。军服脱落之后,他之前塞入衣袋中的一颗夜明珠立刻从袋口中滑落出来。红艳艳的珠子在幽暗的水中显得分外刺眼夺目。珠子被湍流快速地带动着,一点红光瞬时便形成一条细长火红的亮线。 这突如其来夜明珠救了我们的命。怪鱼一见亮线,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夜明珠身上。它拼命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就像一条盯着飞盘的猎犬 —— 兴奋而又狂热。他的身体如箭一般从我们藏匿的巨石周围经过,将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在此之后我突然感到身后涌过一阵轻微的推力,我知道:这是泉眼即将要回潮的前兆,此时正是出逃的绝佳机会。 我拼命地向前游动,前头的泉眼终于离我越来越近,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估算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 希望越来越大,就在我离泉眼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泉眼终于再一次回潮,我直觉被一股巨大的引力牵住,浑身一紧就被吸进了黑洞洞泉眼中去。 第七十二章 - 日记(十一) 头顶的水流持续地冲撞着脑壳,浑身上下都被无穷无尽的咸水肆意地挤压着,在强大的浮力之下,我的身体像箭一般被弹向了水面。片刻之后,我只听得“扑通”一声,我的头颅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久违的空气中。我拼命地吸着空气,就像瘾君子狂吸鸦片的感觉。 “扑通……” “扑通……” “扑通……” 在我之后,水面上又露出了十几个头颅出来。我抬眼一看:这里面有五个日耳曼兄弟、五个英国人和四个俄国人。至于其他下水的三四十个联军兄弟,他们有的窒息在水里被活活憋死,有的可能成了长颈怪鱼的腹中美味,我轻叹了一口气:此前浩浩荡荡进墓的百十号人在地宫中历经磨难之后,算我在内也只剩下寥寥十五个人。 我开始仔细地打量身边的环境:周围的布局很怪,整个空间都是一个极其狭长的长条形。不得不说,这个长条造得非常笔直,就像被专人用锤子精雕细琢过了一般。抬眼望去,空间的长度实在是太长了:它的另外一侧除却一片亮白色的光团之外根本就一眼望不到边,我不知它通向哪里,更不知这里离出口究竟有多远。但是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里掺杂了许多人工劳作的痕迹,肯定不是天然形成的。 望完长度之后,我又将头转向两旁去观望空间的宽度,这个空间建得十分有趣:虽然长度长到了无法估量的程度,但是宽度却建得十分有限,我目测一下,空间整体宽度大约只有十二三米左右,并且靠墙两边各有两米的泥土石台相衬,水流在石台中间缓缓地流淌着,宽度大约只有八米。更有趣的是:整个空间除了无尽的远处有一团白光之外并没有诸如太阳、火烛等明显光源。而空间里却显得非常地明亮,泥土石台的顶上零星地长着一些无名的野草和小树,有些小树的枝头竟然还结着两颗干瘪的果子。 从入墓到现在,我们差不多有十二三个小时没有进食。刚才为了化解危机,一行人可能也都忘却了吃饭这件大事,可是现在十五个人终于安全了,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回来,肚腹之中自然是一片咕咕响声。 我们强挺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石台,争着抢着把蔫果子往自己嘴巴里拼命地塞。不一会儿,果子被抢尽了,嫩叶又成了炙手可热的食材。就这样,我们吃光一棵树再往前寻找另一棵树,走着走着就不觉走出了三五里外了。 前路依然长得看不到一丝尽头,只有远处那一团颜色惨白的光指引着我们前进。十五个人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用岸边小树上的野果填饱了肚子,脱掉湿热的衣衫躺在石台顶上就横七竖八地倒头大睡。 七八个小时之后,我被一声尖叫吵醒了 —— 我记得那声音,他是一个粗壮的俄国翻译官,之前我和俄国指挥官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他的翻译进行的。在他惊叫之后,众人一起围在他的左右好奇地观看:翻译官正露出自己那根结实的左臂,而在左臂的烙印上正好有一个鼓着白头的大红脓包,我们全都认得,那正是被此前从棺材里冒出的蜜蜂蛰的。 “这个包在几个小时之前明明是不在这儿的!”,翻译官一边惊恐地和我们说着一边用左手指着旁边的一块儿好肉。 另一个英国人听他说完之后也去打量自己的胳膊,大惊失色地嚷着:“奇怪了,我的脓包也向烙印的方向平移了!” “我的也是…… 我的也是……”,其余的十余个人全都注视着自己的胳膊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我身上也有被蜜蜂蛰的脓包,但只有我的位置几乎没有移动。 俄国翻译官哭丧着脸说“我感觉伤口的尺寸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就像是一朵将要绽放的水仙花,伙计们,请相信我,我根本没有在骗你们” 他的一席话将在场所有人全都吓得呆住了,几个英国人又开始悲观起来,认为这该死的蛰伤的移动肯定与墓中的诅咒有关。几个俄国人也受到了他们的感染,空间里顿时充满了许多令人沮丧的气氛。 一见这种压抑的气氛,托米忍不住站起来说道:“闭上你们的臭嘴,你们这群大不列颠的软蛋们。我们日耳曼的男人可不会像你们这样哭哭啼啼,与其在原地像只受伤的小鸟儿给对方舔毛,还不如赶快想办法逃出这个鬼地方找到自己人把我们送回国去治疗。” “对!我们要逃出这个鬼地方”,其余的三个德国同伴听了托米的言论倍受鼓舞,也不约而同地应答。 英国士兵们受到了嘲笑显得非常地生气,一个张着卷毛金发的士兵指着狭长的通道答道:“日耳曼人,我们知道你们经常办事不计后果,但是你并不知道这条通道究竟有多长。我的身体现在正在发烫,就像着火了一样,我猜我的腿就快麻得无法走路了,难道你背着我逃出这鬼地方么?” 托米回骂道:“难怪指挥官在以前就说过:英国人的作战能力是除了中国之外世界上最差的,这里有一条河,河的周围有许许多多的果子,还有可以拔出来的小树,难道你就愚蠢到不动脑子想想怎么利用这些资源么?反正我们日耳曼人是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的,我们会用这些小树去建一只木筏沿河而下,不管多远我相信这河的尽头都会通向一块儿陆地,只要登上了陆地我们就能向当地的医院求救,就是这么简单” “托米你说的没错,就让这群英国软蛋留在原地给对方舔毛吧”,我和另三个日耳曼兄弟异常兴奋地打着口哨。说完之后,我们五个日耳曼人掏出在揣在身上刺刀,将一棵又一棵的小树推倒,我们切下它们之中最坚固的部分,用韧性最好的柳树枝当做绳子,就像野生训练中练习的那样做了一架细密厚实的木筏子。 “自己看着吧”,托米叉着腰鄙视地瞧着那些英国佬。他首先踏上木筏,木筏在水面上稳稳当当地纹丝未动,接着上去的是马绍尔、特科格鲁、皮耶罗、泰肖恩和我,木筏依旧飘在水中稳稳不沉。慢慢地,随着水流和地势的渐低,木筏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托米以挑衅地口吻向岸上的人喊着:“蠢蛋们,如果你们想活命,就赶快像我一样做一条这样的木筏,对了,倘若你们有幸能够回到祖国,不要忘记转告你们的指挥官日耳曼人的军队中还有‘生存训练’这一门课程,哈哈哈哈哈……”,船上的六个人肆意地狂笑起来。 我们躺在木筏顶上,顺着水道漂流直下,那滋味别提有多惬意了,英国人和俄国人在我们身后气急败坏地叫骂,而我们依然站在木筏上面对面挑衅他们。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四天,周围的环境虽然在不断地变化,可是这条漫长的通道还是没有任何到头的意思,我们饿了就上岸摘几个野果子充饥,累了就轮番驾驶木筏给其他人时间睡觉。也不知究竟过了几天,我们的身后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儿 —— 马绍尔在木筏尾部观察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才敢断定:那是英国人或俄国人造的一条筏子。 “停下来等他们一会儿吧,毕竟是联军的同伴”,我对其余的几个同伴说。几个人全都点头同意了 —— 这几天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们整天面对的都是一条一模一样的小河,再有激情的人恐怕也要被逼成抑郁症病人。 我们索性停了船上岸等着,那黑点儿渐渐变大,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筏子终于开到了我们面前。我细细地打量筏子一番,只见在船头正放着墓室中那两件奇宝:皇帝和皇后的皇冠,而筏子上的人头竟然由起初的九个变成了六个 —— 丢了两个俄国人和一个英国人。 我站在岸上朝着船上的翻译官大喊着:“嘿,伙伴们,你们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翻译官的脸色很差,他的言语中透着几分有气无力:“赶快滚开吧,你们这帮日耳曼狼,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更不想听见你们的冷嘲热讽,是的,不需要,哪怕我们全都死光也不需要。还有,以最快的速度把你们的破船从我们前面移开,不要挡住我们的航路……” 托尼和马绍尔两个一见翻译官这幅傲慢的表情就想跳过去海扁他一顿,他们俩一个揪着翻译官的头发,一个拽着他的袖子,还没等开打却发现从那翻译官的袖子里正大滴大滴地往外滴着鲜血。 托尼和马绍尔全都愣住了,直到他们把翻译官的衣服脱下我们才看见了滴血的源头:原来他左臂上那道被蜜蜂蛰坏的伤口已经彻底转移到奇怪烙印的中央,此刻那颗脓包的白脓已经破了,翻开的伤口正像是一颗龙舌兰花蕊一样的向外卷着。 “哦,伙计,你这究竟是怎么搞的?”,托米关心地问。 “当伤口的面积与烙印等大的时候,死期就到了”,翻译官眼里充满了惊恐,所有人都看能看出,这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那另外的两个人……”,马绍尔又问。 “他俩受不了剧痛的煎熬,拿刺刀去挖这伤口,结果全都感染……死了”,翻译官此时的眼神已经有些木然了,停了一会儿他又继续喃喃自语道:“没错的,我们全都受到了诅咒,没人能逃得掉的,没有一个人能 ……”,翻译官说到这里精神已经快要崩溃,托米和马绍尔听完也赶快剥开了自己的袖子,他们的脓包竟也真的向着烙印的方向移动了几英寸。 “看来我们这次是必死无疑了……我还有老婆和孩子在俄国等着”,翻译官绝望地嘟囔着。 木筏上另外几个英国人也说道:“我们必须要找一个受伤最轻的人把这些财宝带出去,他要担当把财宝分发给这十五人家属的责任,否则这次我们真是血本无归了” 剩下的十二个人全都同意这种观点,讨论完毕之后大家把袖子全都掀了起来,毫无疑义地,我在对比之后就成了他们心中的“那个人” 第七十三章 - 日记(十二) 我们又在这无尽的隧道中漂浮了七八天,翻译官终于忍受不了身体的剧痛选择自杀了,其实我早仔细考虑过了:与其让他这样地无辜受罪,还不如谁趁早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尽快早升天国的好。我的这个想法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 比起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生死这些小事真的已不算什么了。 马绍尔的脓包变得一天比一天要大,我亲眼目睹了脓包转移到烙印上又渐渐破裂变为伤口的全过程,那是极其毛骨悚然的。到现在,我终于领略到家乡中的一位老者在我入伍时和我讲过一句:“不要去惹中国和埃及人,他们悠久的文化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深刻含义。 马绍尔终于忍不住了,他给我留下了家人的住址就开始恳求我亲手割断他的喉咙。老天,你知道,如果我不亲手杀害自己的同胞,他就会痛得生不如死,甚至痛得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望着马绍尔绝望的眼神,听着他如狼如鬼一般的哀嚎声,我斗争了许久终于痛下决心,扬起了那把沾满了中国人鲜血的刺刀捅向了它的喉咙。 马绍尔笑了,他解脱了。 整船的人都流泪了,虽然他们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日耳曼小伙子。我们下船在岸上用刺刀挖了一个土坑把马绍尔的尸体掩埋在里面,所有人都给马绍尔敬了一个军礼作为最后的诀别。 筏子上的人越来越少,过了十几天之后船上的英国人和俄国人都已经彻底死光了。我把他们船上的两顶皇冠挪到我们的船上,又将那几个人留下的住址妥善地保存着。慢慢地托尼死了,接下来是皮耶罗、泰肖恩和特科格鲁,我们在这水道里漂流大约一个半月的时候,十五个人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 无尽的寂寞伴着慢慢移动的伤口随着木筏一天天地飘荡着,这些天我经历得实在是太多了。危机、逃生、手刃同胞、眼睁睁看着自己迈向死亡…… 万念俱灰的时候,我甚至开始反思这次侵略和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些天我就像是一个死人似地 —— 饿了就停船去摘野果吃,吃饱了之后,我又继续躺在木筏顶上一边漂流一边望着左臂的烙印和伤口发呆,在这些无人能够倾诉的日子里,我终于尝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 绝望。在这些日子里,我没有勇气去记日记,甚至不敢再想会从这无尽的隧道中出去,一切的一切只是机械,机械地随着木筏漂流,机械地盼望隧道的尽头。 首发 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天,我在熟睡中被一块儿大石块儿碰了头。我半睁着眼睛从木筏里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调整了一下航向 —— 在这几个月的航行中我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了。 我刚躺下了不到五分钟,船再一次撞到了对岸,我有些恼怒,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景物:前面景物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是船下的水流却明显有些湍急了。慢慢地木筏的速度开始加快,几乎快要到达慢跑的速度,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的睡意已经全无了,只顾用两手紧紧地抱着那两只王冠。又过了四五分钟,我看见水面的坡度已经明显地开始向下倾泻,木筏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心里有些隐隐地兴奋,预感在无声地告诉我:前面恐怕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着木筏底下激流速度的加快,我现在已经无法操纵船的走向了。我索性直接把眼睛闭上,心里不停地念诵《旧约圣经》里的片段,我的脑中空空,我在默默地等待,默默地等待着万能的基督对我执行的最后判决,我想要一个无比明确结果:究竟是生还是死。 就在我闭眼祈祷的时候,木筏终于不知撞到了一个不知什么样的东西被高高的顶飞在半空,在那半空之中,也不知是幻觉还是其他什么,我竟然听到了久违的鸟叫声,闻到了几个月都没有闻到的花香味,我想这一定是到了天国吧,否则怎么会有这些美好的东西迎接我呢? 不断的碰撞让我陷入昏迷,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只见远处正是一片露天山脉组成的集群,它们巍峨而挺拔,显得分外地庄严肃穆。稍往近看在我的头顶有着一眼急流喷涌的清泉,清泉底下尽是些美丽的树木和五彩缤纷的花草。蜻蜓自由地在空中盘旋、蝴蝶也在轻巧地拍打着翅膀,而我则躺在树木底下的草丛中。我贪婪地深呼了一口被阳光烘烤得发热的空气,心里不禁涌过一阵又一阵的狂喜:真主有眼,在历经了这么些的磨难之后我终于还是得救了。 我在周围的草丛中发现了那两顶珍贵的皇冠,它们在草丛中放着光,老天保佑它们在碰撞中丝毫没有变形。我将它们套在一起,一同放进我的挎包里 —— 在那里面还有三本绸布帛书和供桌上的一颗夜明珠。 用果子填饱了肚子之后,我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在山脚的东侧,我偶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集镇。我很兴奋,我终于可以再看见人类,但是兴奋的同时我的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因为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多月随着木筏子究竟漂流到哪儿?也更不知道镇中的镇民会不会像某些食人民族那样在抢光我的财宝之后再把我剥皮吃掉。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我只能冒险向人类求救,求他们给予我足够多的治疗,如果他们没有能力提供救助,起码我要知道向哪儿走才能回到胶澳或者蓬莱。 在动身之前我考虑了很久,此前我的死地沃尔夫冈霍夫曼在攻打北京城的时候生死未卜,假如他在抢掠完北京之后真地活着回到了蓬莱,这个混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告诉所有人,说我一个十足的逃兵或叛国贼。倘若事情真是那样,我身上的财宝不会留下来一件,全都会被其他人瓜分或者充公,总之永远不属于我。 我绝对不能丢掉这些宝藏,是的,绝对不能。左思右想之后我决定先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我得到了足够的医疗救治之后再回来取走。打定主意之后,我在小山的侧翼兜了两三圈儿全寻找那个隐蔽的地方。我找了几个山洞,但都不太满意,它们太过暴露,我必须找到一个能够让人熟视无睹的地方才行。 我在半山腰上茫然地兜着圈子,最后我又不知不觉地绕回到把我喷出的那口泉眼下面。我抬头一看,在泉眼的底下有一个燕巢,而那燕巢的位置选择得非常巧妙,它正筑于一道极其狭长窄缝里,窄缝很高,普通人难以攀爬上去,即使真的登上去了,窄缝也容不得一个成人进入。我欢喜至极,放心地把皇冠和帛书和夜明珠密封在挎袋里面,又用一根极长的粗树枝把挎包挑进了那个窄缝。 “一切都太天衣无缝了”,做完之后我都忍不住去赞美自己。隐藏完毕之后,我开始轻装上阵向东往那个集镇走去。集镇的镇民依然是长着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他们没法理解我说的德语,当然我也听不懂他们所说的中国话,幸好镇子很大,那些看热闹的村民最后把我领到一个茶叶店里。茶叶店中有一个年迈的老板,他年轻时因为曾与英美的商人做过几年的生意,所以现在可以勉强说一点蹩脚的英语。 老板的脑袋显然已经有点锈了,我花了很长时间费尽口水向他询问此地的名称,直到三个小时之后他才隐约地忆起了几个单词,磕磕绊绊地告诉我此地叫做吉林,而再往东行走四五百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军事重镇奉天了。我得知之后没有停留,立刻请他帮我雇了一驾马车帮我送到了位于奉天境内的俄国租界。 到了奉天之后我得救了:俄国人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且如我所愿地把我送回了蓬莱。感谢老天,沃尔夫冈霍夫曼并没有能够从北京回来,所以我自然是接受了如同英雄一般的礼遇。我们的这次行动的总司令,伟大的日耳曼陆军元帅阿尔弗雷德冯瓦德西先生亲自从济南到来会见了我。通过交谈我才知道,在这两个月里,我们派去的十二个小分队没有一个人回来,所以在其他国家肆意抢掠皇宫和圆明园的时候,我们的驻军依旧在胶澳傻傻地等待着小分队的消息。我当然没敢把去定陵掘墓的事和总司令去说,但我也没有放过霍夫曼这个混蛋,我把所有俄国人的失利全都推脱到了他的身上。 总司令显然非常气愤,因为我们竟然错过了一次如此大型的抢掠。他给我安排了顶级的救护措施,接着马上返回了济南打算二次亲征,但这些我都我去关心了,因为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鬼地方,我只想赶快把病治好,再带着这些宝贝回国和爱丽丝结婚。 但是这个梦却越离我越来越远了,所有的名医都对我的伤疤匪夷所思,他们根本就没见过一个会移动的伤疤,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处理这枚伤疤。为了活命,我忍痛选择了截肢手术,但是奇怪的烙印和伤口又转移到了我的右臂上,我彻底崩溃了,终于明白了这古老国家诅咒法术有多厉害,看来我真的要和托米、马绍尔一样最终难逃一死了。 我的右臂开始隐隐发涨,也许再过几天它就痛得不能使用了。趁着最后的机会,我把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如数记到这个日记本上,我不希望有人能看到这些内容,但我更不希望这段经历就此湮灭掉,唉…… 或许这就是人性的矛盾吧。 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次回到那个风景如画的小岛。它承载了我所有的愿望,也让我最终走向了死亡。 公历1900年 11月7日 德军第七小队突击指挥官 大卫威廉斯 于蓬莱书 第七十四章 - 探宝(一) 看完这本洋洋万言的德文回忆录之后,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首发我不知该如何去评价这位突击队指挥官,更不知要怎样去评价这场侵略战争,或许有错的不仅仅是那些侵略者,还有我们这愚蠢自傲的大清政府和善良无知的国民。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我简单洗洗之后去了华莱士的木屋。华莱士早已起来,此刻他刚吃罢早饭在自己的屋中发呆。 “刘先生,那东西……你全都看完了?”,华莱士一见我这幅倦怠的模样蓦然回神问道。 “嗯,我刚刚看完”,我低声地答道。 “那你看完之后究竟有什么想法?”,华莱士又问。 我一听他的话心里有些恼怒,斥道:“华莱士先生?你问我想法?整篇日记都在描述你们德国人在如何侵略我们的国家,残杀我们的国民,你说我会儿能有什么想法?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和四爷一起带队把这宝贝给弄出来。然后拿这些东西招兵买马暴动,彻底把那无能的满清、还有所有的洋毛子全都赶出国去!” “好!”,华莱士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拍起巴掌为我叫起好来。 “刘先生,我从来都不支持德国侵略中国,你也知道,自从我来到中国之后从没杀过一个中国人,更没下过一个有害于中国人的命令。我来中国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寻找那几本传说中的《太平要术》,除此之外我对其他任何的侵略都不感兴趣。而我此次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从胶澳赶来把这本日记拿回来给你看,其原因也只有一个:日记的主人威廉斯曾在回忆录里提到过三本帛书,我怀疑这三本帛书极有可能就是我多年寻找的《太平要术》,正因为你是邓先生的朋友,还和邓先生一起探过墓,对东北的地形和野外生存有着相当有经验。鉴于此,我才想请你一起来帮我去探寻这些宝藏” 听罢华莱士的一番话,我深深感到自己刚才出言不逊,只好说道:“华莱士先生,对不起了,我刚才可能有些激动,冲撞了您,还万望您多多包涵” 华莱士耸肩笑了一笑道:“刘先生,咱们都是朋友还说这些干什么,还是商量商量如何去找那些东西为好……”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朗声大笑道:“华莱士先生,知焉,你们俩究竟要去找什么好东西啊?也不说和老夫说上一说”,我转头一瞧:原来进屋的正是四爷。 一见四爷主动发问我脑袋嗡了一声 —— 我当然不是害怕四爷同我争抢宝藏,只是有些事情你主动告诉别人和别人问到你头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这就像你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你若主动把水果糕点端上来绝对和客人自己在厨房里发现后再端上来吃起来不是一个味道,虽然两者的最终结果没有差异,但谁又希望东西没了却捞不着一声好呢? 四爷的一番话将我和华莱士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一见此事也没有对四爷隐瞒的必要了,干脆将事情的所有经过全都和四爷叙述了一遍,四爷听罢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华莱士坐了许久,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口说道:“老哥,事情肯定是真事无疑了,我此番过来就是想征询一下您和刘先生的意见,这宝究竟找是不找” “找,怎么不找?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让它烂在地里?”,四爷肯定地说,“可是现在我们只知道东西在吉林境内一个离奉天四五百里的地方,这范围也委实有点太大了” 四爷说到这儿,我突然灵机一动答道:“四爷,非也,除却位置之外,回忆录里还记载了一个会说英语的茶叶店老板,这亦是一条非常有用的线索,我想在吉林省内不可能所有的茶叶店老板全都会讲英语吧?” 华莱士听罢也不住地点头赞叹道:“没错,刘先生果然要比我聪明许多!” 三人达成一致之后,四爷回屋拿出珍藏已久的关东图志摆在桌上同我们观看:华莱士也不多言,问清比例尺之后,用一只手拿着麻绳压在奉天城的位置,另一只手撑着绳头以五百里的长度在吉林省内画了一道圆弧。四爷紧紧盯着圆弧的轨迹,将所有在吉林境内且与圆弧相交的集镇全都标注下来。 标完之后,众人的视线全都转向那张地图,与弧线相交的集镇一共有九座:它们是‘双城堡、八屋、十屋、伊通、怀德、通辽、双辽、大安和榆树’。不过‘大安、榆树、双城堡’这三个镇店四爷以前去过,它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原,方圆百里之内不仅没有什么高山喷泉,甚至连一座土山都没有;除此之外,八屋和十屋这两个地方我在卖药的时候也去过,这两个小镇的规模很小,庚子年时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茶叶店。 于是我们最终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伊通、怀德、通辽和双辽这四座集镇当中了。四爷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四个镇子全都去过,但他依旧不能确定哪座的可能性更加大些。因为它们四者规模相近,地势也比较复杂,镇中不仅都有规模偌大的茶叶店而且都环山傍水,有河有泉。最终我们决定,还是逐个逐地考察最为稳妥。 就在三人将要达成一致讨论先去何处的时候,我突然忆起了此前在怀德镇马市的一幕,就忙和四爷说道:“四爷,我和胡三叔在没进参场之前曾经去过怀德镇打听过黑风岭的总辖大寨主崔二毛子,当时我和三叔在马市的周围曾经遇到过一堆非常奇怪的人” 四爷听罢忙问道:“奇怪?有多奇怪?” “当时三叔眼尖,在马市瞧出一个乔装打扮的胡子卖马。为了套出黑风岭的信息,我和三叔故意假装露了白,结果那胡子还信以为真把我俩带到马市旁边的一家饭庄里。事后我才知道这个饭庄是家黑店,它们是想用毒酒放倒我们爷俩,结果三叔经验老道、出手凌厉,直接便把他们连窝端了。不过就在我们开始行动一瞬间,此前在厨房里老板娘却突然踪迹不见了。在三叔的威逼之下,给我们送上毒酒的店小二和我们乖乖招供说:‘这个店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卖货,而是在秘密挖掘什么,至于究竟挖的是什么,他也不甚知道’,小侄当时就对此事心有疑义,到了今天我更是怀疑黑风岭的这帮人同我们寻找的应是同一样的东西” “还有这等的事……”,四爷听罢喃喃自语道,思考片刻他又接着说:“野地盖店这在盗墓界算得上家常便饭了,但那个叫威廉斯的德国队长除了在回忆录里提到宝藏的地址之外并没有把消息告诉给任何人。所以我觉得他们所要挖的应该不是定陵里盗出的几件国宝,很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想了许久之后,四爷又说:“反正四个集镇都有可能,先去哪个都是一样,既然知焉觉得它最可疑,那我们就不如先去怀德镇好了” 四爷一见我和华莱士均无任何异议,旋即回山将日常琐事全数交予信得过的首领代办,众人在二龙山中休息整备一日暂且不提,翌日五更天后三人开始从二龙山出发向怀德镇的方向去了。一路无话,三人在路上耗了两三天的时间便又重新到达了怀德镇。 第七十五章 - 探宝(二) 此时的天气已经到达了秋末冬初了,关东的天变得比小孩儿的脸还要快速,前几天在二龙山还是秋风飒爽呢,刚过了几日不到怀德却已开始刮起瑟瑟秋风了。 首发我们到了怀德镇里并不着急,首先挑了一家不错的店房住下。 和店小二攀谈几乎成了每次行动的惯例:店小二这个职业非常特殊,他接触的人遍布三六九等,士农工商甚至流氓地痞他都要悉心伺候,故而所见所知均要远远多于其他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店小二几乎没有不贪财的,只要银子给到了,几乎就是想要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我和四爷均深谙其中的道理,在楼上简单梳洗一番便和华莱士一起到了楼下。小二一见我们领着个外国人进进出出自然是不敢小视,急忙将我们让进一间上好的单间雅座,又是抹桌又是倒茶大献一番殷勤。四爷混了一辈子的江湖怎能不知这店小二的弱点,坐下之后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块儿二三两重的银锭放在桌上道:“小二,今天这三位爷就把你给包下来了,待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你也别去伺候其他的主顾,就在这儿赔着我们唠唠嗑,说说话,这点儿银子是华莱士先生给你的一点儿补偿,你看如何呀?” 小二一看桌上的银子眼冒金光,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 须知即使在京城中八大胡同里,二两银子也够店小二们挣上十天半个月的了,而在这山穷水恶偏僻之地,二两银子就显得更加金贵了。 “行…… 行”,店小二满脸赔笑伸手就要去拿那锭银子。 “诶,慢着”,四爷一见店小二把手伸过来了又抬臂将他挡住,“你先把菜谱给我们拿来,等你把几位爷伺候得舒服了这银子再拿也不迟” “诶 …… 哎”,小二抬手被拒脸上现出一丝的窘态,但他的眼神里却增加了更多对那腚银子的企望,我在心里暗暗佩服四爷这招‘欲罢还休’,依旧一脸微笑姿态故作不知。 不消一刻,杯盘碗碟全都上齐了三人倒满了酒对酌一杯,喝完之后四爷便和店小二道:“小二,你知不知道坐在中间的这位外国大爷是谁?” 小二忙点头说道:“小的眼拙,委实不知这位大爷的真实身份,还要劳烦您帮忙介绍介绍” 四爷听罢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答道:“我告诉你后你且不要再往外传 —— 这位大爷就是在胶澳统管德军的大官拉希德华莱士先生” 同所有的中国人第一次听说‘拉希德’这个名字一样,店小二听完之后也憋不住笑了出来,但现场的气氛实在过于严肃,小二刚笑一半儿赶快自行打住,躬身向华莱士一躬扫地道:“拉希德先生好”,华莱士微微点头,也无暇去纠正他的错误称呼了。 四爷见店小二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自是微微暗笑,他又继续凑到店小二身前低声说道:“华莱士先生挥金如土,他有的是钱,只要你能把华莱士先生给哄开心了,别说是二两,就是二十两、二百两他也打赏得出” 小二听罢赶紧频频点头答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要小的能帮的上拉希德大爷的,小的肯定会毫无保留,但不知几位爷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 四爷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华莱士先生此番前来是想探探怀德地下是否含有铁矿,如果有的话他打算在此投资开矿” 店小二一听不住地点头赞道:“几位爷,这是好事儿啊” “但是……我们在半路前来的时候却听闻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怀德本地不仅民风彪悍,还经常有匪帮出没绑架富豪云云,华莱士先生一听非常担心就想回胶澳去,亏得我解劝几许他才答应找个本地知根知底的人好好问问,至于怀德本地的地貌风物不管好坏你却要如实地道来,倘若敢诳我,不仅这锭银子你拿不去,到时候恐怕华莱士先生也不肯饶你” 店小二听罢连忙作揖道:“大爷此话却严重了,小的又怎敢诳大爷呦!小的不瞒您说,这镇西郊的黑风岭里的确有个叫崔二毛子的胡子头目,不过此人为人尚属仗义爽快,这些年里除了其手下偶尔有过些小打小闹之外,崔大寨主从未在本地做过什么特大的坏事。至于怀德本地民风彪悍则更属于无稽之谈,几位爷肯定不知道怀德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吧,它乃是康熙爷为了褒奖本地民风质朴所钦赐的,敢问偌大的一个国家,能有几个地名是皇上钦赐的呢?所以那诸多传言以小的感觉,多半都是些通辽、双辽的牧民杜撰出来诋毁中伤的” 四爷听完捋须说道:“小二,通辽、双辽两地的牧民为何要恶意中伤怀德呢?” 小二笑答:“那就要从怀德这个地界开始说起了:怀德东临长春,西望奉天,乃是关东最重要的一个商道,长年以来由于交通便利外加此地民风淳朴,怀德的牛市、马市发展得异常兴盛,规模均为本省的翘楚。再加上皇族对怀德周边异常的偏爱,这就引得一些周边的集镇的镇民内心嫉妒,故而经常要给怀德造些坏谣” “异常的偏爱?有什么异常的偏爱?”,四爷隐隐嗅出一丝异样,便急忙发问。 小二有些得意地说:“怀德附近一共有三件事都与皇族有些关系:其一是康熙爷的赐名、其二是乾隆爷和嘉庆爷对长春和怀德沿线的特殊偏爱、其三就是响铃公主的传说了” 四爷听罢将桌上的二两银子递给小二道:“这二两银子你先收着,你却把这三样事情详细同我讲讲,倘讲好了爷再赏你二两银子” “诶……诶”,店小二接过银子揣到兜里,一听四爷还有打赏喜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忙应道:“爷,您就听好吧,容小的和你细细道来:我们这怀德啊可是一个被皇族眷顾的风水宝地,在康熙年前怀德还尚无名号,但自从先帝康熙爷微服私访之后这怀德就被正式赐名,先帝之所以来此私访皆因听闻本地有一个大善人名叫陈德,提起这个陈德在当时的关东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乃是关东最大的牛马商人,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之后陈德先生积累的资产可谓是金银满仓、富可敌国。但是陈德先生品性难得的好,他不仅不勾结官府打压行情,反而在难年开仓放粮普度众生,被关东的老老少少封为神明一样地敬仰。最后陈德先生的善举竟然惊动了康熙爷,康熙爷为此特意微服私访赶到关东亲自去考证事情的真伪。 说来也巧,当康熙爷来到怀德时恰巧赶上陈德先生现场施人米粥,施以教化,他那仁义厚道的品德举动深深地震撼了康熙爷,康熙爷回京之后立即给吉林巡抚下令要重重擢升陈德此人,哪知陈德却三番两次推脱不愿为官当政,他的淡泊名利再一次让康熙爷刮目相看,为彰其心怀厚德广施仁义,故而此地便被御赐钦封为‘怀德’。 在怀德在被赐名之前,康熙爷并不时常到吉林来,他老人家通常因为夏日避暑到达盛京也就不往东走了,但自从他对怀德赐名以后,他就开始对怀德以及更东的地方产生了兴趣。通过私访,康熙爷发觉原来怀德的天气要比盛京更为凉爽宜人,恰是避暑游猎的圣地,就把许多宫中的宝藏也拉到怀德秘密建了一间行宫把玩。及至到了乾隆年间,由于朝廷每年都要回不咸山祭祖,怀德以东就被修成了过往祭祖的驿站。乾隆爷几次在夏季到长白山祭祖路过这里时都发现此处气候比盛京凉爽很多,而且风景宜人,便顺口说出“长白千载古锡州,春光无限在宽城”的诗句,后来嘉庆爷登基后去长白山祭祖,来到这个驿站时也发现这里气候很凉爽,又听说先帝说过的话,便在嘉庆五年开始在此建立地方行政机构,取其中每一句的头一字设为‘长春厅’” 小二一席话毕,众人皆惊,原来这小小的怀德集镇曾受得三朝皇帝的眷顾,也难怪它如此繁荣兴盛了。四爷听罢又问:“小二,这刚才是说完两事,至于响铃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爷您先别着急,其实响铃公主的真实身份小的也不甚知晓,民间言她为蒙族一王爷家的爱女,江湖又有传闻说此公主乃是乾隆爷最爱的小女儿,不管她的真实身份到底如何吧,反正小的暂且将她当为乾隆爷家公主的故事和你们讲罢。 此公主的真名叫做:努尔哈赤美丽其格。传言她出生时乾隆爷都已经五十几岁。在民间老来得子历来都要受到父母的特殊喜爱,故而乾隆爷特地给女儿戴了一串银铃,表示镇鬼压邪,保证她长命百岁。从此之后,王宫内外的老老少少便开始把她称为‘响铃公主’。 响铃公主小时身体非常孱弱,母亲的奶水不足,其他满族奶妈的奶水她又不喝,乾隆爷非常着急,破例让汉人奶妈也进宫遴选,这时说来也怪,有一位张姓的奶妈的奶水深得小公主喜爱,乾隆爷一高兴遂把她破例留在宫中伺候公主。时间就这样过了五六年,响铃公主渐渐懂事,她与张妈妈的感情已经非常深厚,宫中人再没有敢因张妈妈是汉人而轻视她。 在张妈妈来这的第六年里,乾隆爷为了褒奖她服侍公主有功,特开洪恩允张妈妈全家全都进宫生活,而张妈妈的儿子张龙此时恰也是七八岁的年纪,年幼的公主非常喜欢张龙,二人经常在院中一起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响铃公主十四岁那年,张妈妈由于积劳成疾不幸死去。张龙和父亲二人也就再没待在宫中的理由,张龙父亲身体原本非常孱弱,在经受如此打击之后不到半年也撒手人寰了。张龙瞬时孤苦伶仃,只能独自生活下去。之后他苦练骑射,在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上,张龙成为射箭,赛马、摔跤的佼佼者。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但是王法等级却使他们如隔万重高山,再也无法相见。 在其后的一次皇家狩猎中,响铃公主遇上猛虎,不慎坠马,眼看即成虎食,突然一枝飞箭射来,正中猛虎咽喉,公主得救了。张龙与公主也又重逢了,两人一见亲切交谈,久久不肯离去。直到管家找上山来才看到这一幕,管家听完公主叙说被救经过之后也非常感动,就再次把张龙留在王府喂马赶车。 转眼间,响铃公主长成二八少女,她因为生在王家,又长得眉清目秀,故而达官显贵想攀高枝的几乎踏破了门槛。面对这些显贵公子,公主一个都没同意,并同张龙私定了终身永结同好,准备逃出王府到深山中隐居。 乾隆爷不知怎么探得了这个消息,据江湖传闻乾隆爷设下一个圈套,要张龙上山打虎立功,然后答应他与公主成亲。临行前皇上赠送给张龙一把宝刀,谁知在赠予之时鞘中已灌注了铅水。张龙当然不知,上山后张龙与猛虎相遇之时,刀已不拔出鞘,可是久经猎场的张龙异常勇武竟然用带鞘的刀把虎打死了。然而,悲剧被未因此中止,暗受命令的管家一直在盯着张龙的一举一动,在张龙斗败猛虎坐在地上喘息的机会,他在暗中放箭射中张龙的要害,当公主赶到时,张龙已倒在血泊中。 公主悲愤至极,她亦用扎在张龙身上的箭刺死了管家,然后自己也割颈身亡。公主死后,乾隆爷夫妇夫妇非常悲痛,但又不好将公主真正的死因公诸于众,只好秘密用厚礼将女儿就地安葬。并在每年一日历三月初三清明节、十月初一,都从郑家屯那边秘密过来几辆小车子,拉着纸钱、金银纸锞子以及猪、羊等祭品给公主祭灵扫墓。来的人就在这里住下吃喝几天,给守陵人一些钱物后才回去。后来乾隆爷驾崩,嘉庆爷即位,也就渐渐把响铃公主的祭拜放淡了,但是响铃公主的传说越在当地愈传愈盛,山民都说在怀德镇北十里的九凤山上就是公主被安葬的陵墓,这些年来也有外地的盗贼来探,但均未得手。 正是由于皇室与怀德这种密切关系以及响铃公主的美丽传说,才使得怀德愈来愈被人知,继而由于地理便利的原因逐渐成为关东中部的一座重镇” 第七十六章 - 探宝(三) 听罢小二一番叙述,我心中终于陡然明白:原来上次在马市中所遇见的那个黑胖老头乃是在打响铃公主陵墓的主意。既然如此,黑风岭匪众应该仍然不知威廉斯暗藏密宝的事情,不过威廉斯日记里的那个狭长通道又是怎么回事呢?倘若他记载的是真实的,那座通道应该有一两千里长,其修建的难度恐怕要堪比秦始皇接补万里长城了。还有,究竟是谁有如此的人力物力去修一个这样长的隧道,隧道底下又为何会有那样的一条怪鱼?它究竟是不是范府老管家所说的‘兽鱼’?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不停地在我脑中盘旋着,我开始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想到这里我开口又问道:“小二,我且问你,这怀德以西究竟有几道山峰,其中山中有泉的又有几座?你却要如实地告予我知” 小二听罢大惊失色回道:“大爷问的是怀德以西?这以西唯有崔二毛子的大寨黑风岭一座!” “那我问你,黑风岭中到底有没有水量特别丰沛的山泉呢?”,我又追问道。 “大爷,这小的怎能得知?黑风铃这匪窝子旁人想躲都来不及,小的自然也要敬而远之了” 四爷听罢点头,答道:“好,怀德本地的风物民俗我就暂且和你询问到这儿。现在我再和你打听一件私事,华莱士先生有一位相识,原先是在广州做海鲜买卖的,后来我听说他仿佛来到怀德做起了茶叶生意,此人年纪老迈,能够勉强讲一点英语,你却知不知道在怀德本地究竟有没有这样一家茶叶店和店老板?” 店小二略加思索答道:“茶叶店怀德东街倒是有一家大的,不过执掌店里事务的现在却已经是少掌柜了。小的平日都在店中候客对这老掌柜的并不了解,您若想知晓结果却也只能亲自去东街拜会拜会了”,四爷听罢欣然点头,便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儿碎银子打赏给店小二。小二得了银子自是欢天喜地地去了。 小二走后,四爷朝外面望了望天,这时这天色已经全黑了,三人均觉得茶店老板年事已高,此时拜望不甚恰当。商议过后四爷便决定今晚暂且作为休息整备,待明日上午再去东街拜望。主意打定,三人继续在雅间吃喝完毕,才一同结账返回寝室。 躺在床上,三人全都睡不着。四爷索性和我拉起家常,三说两说话题最终又落到静玉身上,我也没有隐瞒,将我俩在木屋之中私定终身之事全盘脱出。四爷闻听先是大笑,继而又是为女儿的久病不愈哀声叹气连连。 华莱士本不知静玉的病情,我和四爷这一番谈话却也让他听得个十之八九。在他的追问之下,我只好将四爷所见的巫医以及范府小姐的故事讲予他听。华莱士听后点头答道:“如果范府小姐的那份化验单没错的话,刘先生未婚妻与范府小姐的血液之中就是因为亚铁离子含量太多才造成了血稠的情况。之所以吃白玉能够化解病痛,我猜大抵是因为白玉中的铝离子可以置换掉部分的亚铁粒子使铝离子溶于血中再透过脏器析出到胃和大肠当中。而那血玉之所以比白玉更有奇效应该并不是因为吸收了什么怨气所致,那是人的血液和白玉长时间接触会在白玉里面发生反应,使它的化学成分发生显著的变化……” “等等,华莱士先生……”,四爷听华莱士说完显得非常激动,“我知道您说的这些对我女儿的病非常有用,但是我却一句都听不懂,麻烦您告诉老夫一个实底,这兽鱼究竟是不是必须要捕,还有这兽鱼的眼珠究竟对治病能起到多大作用?” 华莱士沉思了一会儿答道:“老哥哥,依我看……这兽鱼嘛还是要捕。因为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要彻底治愈血稠这个毛病,则必须要抓到引起血稠的根源,不能只用抵消稀释这些被动方法,否则,这只能和大鲧用土淹水的结果一样” “可现在难就难在根本没法探知这个根源!”,四爷叹气道。 华莱士听罢挠了挠头又答:“老哥哥,我在剑桥上学时看过不少医学的书籍,按照书上所说:血病通常是由于某个脏器发生了病变才发生的。而心脏乃为脏器之首,所以我个人觉得令嫒很可能是心脏及周边的器官出现了病变,比如说生了肉瘤什么的。假如这个假设成立,这个肉瘤就是滋生亚铁离子的根源,只有把它消弭殆尽,令嫒的病就能药到病除。而你们以前购买的白玉粉只算是一种被动的降低黏度方法,这就像堤坝发了洪水,只用土去封堵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必须要把源头找到补牢才行” “那华莱士先生,假如你说的没错,要如何才能去去掉那颗病变的肉瘤?要开刀么?” “开刀不行”,华莱士摇了摇头,“以现在的医学水平,开刀的危险性非常之大,心脏周围的毛细血管又非常之多,加上消毒、感染等潜在的威胁,我实在是不能推荐你走开刀这条路。至于如何能够消弭掉那个肉瘤,德国的化验单上已经给了明确的答案,那就是血玉。可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血玉难寻,即使找到其数量也太过稀少,若以通常方式注入血管的话,恐怕还没等到达病变的位置恐怕就会被亚铁离子中合掉了” “那…… 那…… 华莱士先生,究竟要怎么才好?”,四爷听罢言语之中都带着几分哭腔了。 华莱士答道:“老哥哥你先别急,依我来看: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深海兽鱼眼睛才显得如此重要。其实德国的化验单之所以说必须用它的眼睛,我猜并不是因为它眼睛当中的成分,而是利用它的眼膜去包裹血玉粉” “包裹血玉粉?”,我和四爷全都大惊失色。 “没错!”,华莱士肯定地回答,“不知道你们中国现在有没有一种‘袋茶’,反正我们德国人在喝茶的时候很讨厌把茶根饮进嘴中,所以市面上销售的茶叶几乎全都是用一种特殊的纸袋承装的茶叶,这种袋茶的优点就是:不仅能够阻止大块儿的茶叶和茶根混进水里,还能很好地控制茶水的浓度。至于深海鱼类眼球的化学成分几乎没有什么异同,但是它们眼膜的物理性质却有天壤之别,这种兽鱼的眼膜能够保证在几百米的水深当中维持温度保证眼珠不被冻坏必然是有了得的韧性,而眼膜极薄的厚度也能保证它最终被胃液和血毒腐蚀之后,能把血玉尽量带到心脏附近几次,用血玉粉的药效去杀灭肉瘤,所以兽鱼还是要捕的” “唉……”,四爷听罢长叹了一声,我心中也是翻来覆去,就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平明,众人梳洗已毕,草草吃过早饭便顺着店小二指点的方向跨入了东街。 这东街乃是怀德镇里最兴旺的一条主街,街道两旁的买卖铺号接连不断,虽已时值末秋冬初,但集市里面依然人头攒动,让人见了感觉十分繁盛。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终于闪出一个褐底红字的硕大招牌,上写四个大字:顺亨茶铺。 跨入正门,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正操抹布擦着陶瓷罐上的灰尘,提鼻一闻,屋中茶香宜人;抬眼望去,正厅里摆着一长列贴着大字的茶罐:有龙井、铁观音、普洱等名贵茶品,种类繁多不一而足。中年汉子见我们进屋赶紧撂下抹布鞠躬问道:“小店儿欢迎各位客官光临,您几位是想让我给介绍介绍还是想自己看看?” “敢问,您是……?”,四爷冲中年汉子微笑着问道。 “我是本店的掌柜”,中年汉子从容答道。 “我听人说,这店子原先好像是位老掌柜所经营的,但不知我们能否求见一下老掌柜的?”,四爷也不遮掩,开口便直奔主题。 “这个……”,中年汉子有些疑惑,“我爹他抱病在床,此刻恐怕不能外出见人,众位有什么话就请先和我说吧” “老板,事情是这样的!”,还没等四爷说话,华莱士将话头抢过答道:“我名叫拉希德华莱士,是个德意志人。在庚子年时,我的一个同胞威廉斯曾在关东被一个茶叶店老板收留,回国之后他深深感激这老掌柜的,特托我来关东打听此事,我听怀德人说,这镇上会说外语的只有顺亨茶铺的老掌柜的,所以我特来打听打听,倘若令尊就是威廉斯当日的恩人,我必将代他好好的感谢老掌柜的” “哦……”,中年汉子听罢点头笑了笑道,“倘若只问这事,你们便也不用去惊扰我爹了,因为在收留那个威廉斯的当时我也在场。我和你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吧,省得你们担心我是沽名钓誉之徒” 茶叶店老板说罢拉出几条凳子摆在正厅当中,待我们全都坐下了,老板就打开了话匣子:“庚子年的深秋,我和我爹在茶铺第一次见到了威廉斯。说实话很多细节现在我都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这个大汉身高体胖、外型硕大,穿着一身残破的黄绿色的军服被十几个村民带了过来。后来我爹终于弄清楚了,这大汉好像是得了什么顽症,还曾托我爹帮他找过几个郎中看病。后来郎中找了七八个,但是每个郎中对他的怪病全部无从下手,威廉斯在这呆了大约有十天八日,一见中医也治不好他得病就和我爹告辞了” 听罢威廉斯一席话我心里不禁大喜,自知这皇冠和夜明珠这几样宝贝肯定就在怀德以西了,于是便继续问:“老板,敢问怀德以西就只有黑风岭一座山么?” 老板听罢点头回道:“小老弟,我在怀德已呆了几十个年头,对此我倒是敢肯定说的。怀德以西就只有黑风岭一座大山,不过你们若想游山玩水还须另改线路,因为黑风岭早已沦落为一个匪窝” 三人听罢心里全都明白,便也不再和茶铺老板再费口舌,留下些糕饼礼盒就草草告辞了。待回到店房之后,四爷把门一插,三人开始聚在一处商讨起探取黑风岭宝物的事宜。 华莱士首先开腔道:“刘先生猜得果然没错,只是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匪帮不知威廉斯在山泉地下藏了秘宝,整天想着如何去探响铃公主美丽其格的墓葬;而我们知道虽然秘宝的所在却又难以随意进出匪巢探取,这秘宝是拿又不能,弃又不忍,这该如何才好?” 四爷听罢气也叹气道:“这黑风岭我早在四五年前就曾听过,据说其总辖大寨主崔二毛子治军有方,山内匪众全加起来将逾千人,想进如此的一座山里探囊取物委实是太过困难了。不过我今日业已探得秘宝的所在,又知这深藏兽鱼的通道就在山泉之内,纵然没有不进去探探的道理”,说到这儿,四爷沉思了片刻又道:“这样吧,你俩先在店房之内好好守着,今夜我独自一人进山踩踩盘子再说” 我一听心里着急,连忙阻拦道:“四爷,怎么不带我去?静玉业已是我的未婚妻,于情于理我都应和你到黑风岭亲走一遭,倘若我就畏缩在店房里无所作为,他日我回到二龙山也没脸去见静玉” 四爷听罢,脸上露出了许多欣慰之色答道:“知焉,看来四叔真没瞧错你,能把闺女托付给你四叔也就宽心了。不过四叔也要提前地告诉你:此次探山极为危险,黑风岭不比寻常小柳子,说句难听的,咱爷俩此去能不能活着回来也都是两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再追悔莫及就好” 我听罢轻笑地摇了摇头道:“大丈夫哪能活成那样?我死也要死得壮壮烈烈的” 四爷闻听应道:“好,像个关东爷们儿。等会儿我就去东街买两套黑衣黑裤,天一擦黑咱们就从店房出发往黑风岭方向行走……” “等等……”,华莱士将大手一摊阻住四爷的话头,只见他满脸通红,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四爷忙问:“怎么?华莱士先生,难道你也想随我们一起去?” 华莱士答:“那是当然!你们关东爷们儿都是好汉,我们日耳曼人更不是孬种,你们全进山探了,留我一个人在此蹲守又是何道理,不是因为我是个外国人就对我另眼相看吧?” 四爷听罢朗声大笑:“华莱士先生,老哥不是对你另眼相看,更不是嫌弃你累赘。探山需要身形敏捷,不仅要善于攀爬山岩,遇到险境还要有能力脱逃才行。你别看我和知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我俩都有轻功在身,一旦真遇到了危急时刻,我俩纵身一跃就能跳上房去。敢问你却有没有这个能力?倘若有,老哥哥二话不说,马上就带你一同前去,倘若没有,那你就乖乖地呆在店房中等候我俩的消息,你看可好?” “这个……”,华莱士显然没有想到四爷能够提出如此的问题,思考片刻之后他索性答道:“老哥哥,我当然没有一跃上房的能力,但我也不相信你俩能够纵身一跃就跳起两三米高。这样吧,我也不和你们抬杠,咱们店房的跨院里就有一间喂马的马厩,你俩若能从平地起跳跃上马厩的棚顶我华莱士就心服口服了;但倘若你们跃不上去,就休要再生出其他理由,乖乖带我一同进山,你看可好?” “好!”,四爷干脆地答道,“咱们说办就办” 三人说罢便从楼上下来,自后门轻轻进到跨院的里面。说来也巧,此时正是饱睡午觉的间隙,干活的下人们吃罢午饭之后全都撂下工具回房休息去了,跨院里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空无一人,只有几匹骡马在漫不经心地舔着地下的草叶。 华莱士见身边无人一指眼前的一个宽大马厩说道:“我也不难为你们,这间马厩约有两米七八的高度,你们若能纵身一跃跳上去,我就心服口服再也不提进山的事了” “好,华莱士先生,你看着”,四爷话音刚落便将真气沉于丹田,力道降于腿上,身子往下一弯,弹腿纵身向起一跃而起,再见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只离弦的利箭直射向马厩。他的力道拿捏得正巧,身子刚过马厩便轻飘飘地落在房顶,简直如同一缕棉花坠地无异。我和华莱士低头一看:厩内的骡马群依旧低头舔食草叶,丝毫没有觉察。 华莱士一见此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痴愣愣地瞧着站在棚顶的四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待到许久之后他才转头与我问道:“刘先生,难道你也能这样?” “我……”,我被华莱士一问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应答,“若是在盘龙岭时,别说是一个马厩,就连十个恐怕也不在话下,不过那龙塔几乎耗光了我所有内力,此番我究竟能否跃上马厩也是一个未知”,想到此处我只好无奈应道:“华莱士先生,我试试看吧!倘若我纵不上去,那我就陪你一齐在店房里侯着四爷” 华莱士微笑着点头,把身边的一处空场让出来给我。头顶的四爷亦安慰我道:“知焉,我在房上接应你,你却不要害怕踩塌屋顶,只管屏息聚气用尽力量向上跳跃便是,四叔绝对相信你能跃过这小房” 听四爷把话说完,我心中自觉得无比畅快。便索性在原地站定,像以往那样运息调气起来,这一调不要紧,我只觉得丹田之中那团真气又开始慢慢聚积,只是比以前微弱得多罢了,藉由这股真气的运动,我感觉到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气力,心中一乐,便纵身一跃便直奔房顶去了。 “哐当……”,我的双脚终于如愿踩在马厩的屋顶之上,厩内的骡马被这声音惊得直踏地嘶鸣好几声才算作罢。我深呼了一口气,心想虽然自己控制内力的火候远不及四爷,可总算是没有食言如愿跃上了屋顶。四爷点头朝我投来几眼赞许目光自是对我更加喜爱,他转头朝向身下的华莱士喊道:“华莱士先生,你要不要也试试?能跳上来我就带你一齐进山” 第七十八章 - 探宝(四) “老哥,你开什么玩笑,我要有这功夫早就回国参加奥林匹克去了。你们赶快下来吧,别一会儿让店房的老板撞见解释不清”,华莱士一见我俩全都纵上房去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 二人闻听华莱士所说都觉得甚有道理,便飘身落地与华莱士再次返回店房。华莱士把房门一掩回身同我们说道:“我以为全中国就只有邓宠一人能够有如此了得的功夫,原来二位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啊。对了,刘先生,上次在胶澳之时我见你一副文弱的书生模样,怎么只隔了两三个月的时日你竟然如此厉害了?” 我听后心中暗暗发笑,当然更没时间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参场的经过解释给他听,只好故作神秘地说道:“华莱士先生,我和四爷都知道您对中国文化研究得相当之深,但不知您是否听说过‘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句话呢?” 华莱士听罢忙答:“听说过,听说过,这下我是彻底懂了:中国人惹不得啊,书生怒了都能纵身上房,下次走在路上不知哪位大婶大妈就迎面劈我几招神拳飞腿什么的” 三人听罢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片刻笑毕四爷又道:“咱说是说闹是闹,不过正经事切莫给耽误了。华莱士先生,倘若我和知焉超过三天还未回来,那就必然是在山里出了意外。到那时请你立即动身返回二龙山再将此行经过悉数告予我那二当家的知道,他自会知道如何调兵遣将营救我们” 华莱士点头答应,一行人便不再赘言分开行事。我和四爷出院跨进东街,找了间规模较大的裁缝铺买了两件黑衣黑裤装进包里便顺着西边直下而去。一路无话,待到天刚擦黑之时,我俩已潜入离黑风岭不到十多里远的地方了。 我还要继续前行,四爷一把将我一把拽进草丛说道:“知焉,切不可贸然前行。现在天还未全黑,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倘若被人发现就只能被惨遭暗算,咱们不如趁现在躲在草从把衣服换了,待到天色全黑的时候再行不迟” 我听罢不禁在心里暗暗敬佩四爷的老道,便与他一起低身取出黑衣换了,二人伏在草间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天色终于黑得像是铁锅的锅底。四爷轻轻捅了我后腰一把,像是一只狸猫似地潜出草丛,我自然也不敢懈怠,跟在他的身后紧紧相随。 黑风岭的山路非常崎岖,恰巧今夜又月黑风高,爷两个只能靠着天上微弱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土地之上,不消半个时辰,二人终于潜到了黑风岭的山门底下,只见岭前立着一个偌大的山门,山门左右各有一间石屋岗哨,借着岗哨里的火光我清清楚楚看见山门外的一块巨石上用朱漆漆了三个血红的大字:‘黑风岭’。 正在我打量黑风岭的山门之时,石屋里懒巴巴走出一个汉子,只见他七倒八歪和对面说道:“老朱大哥,你也来喝一口吧,天气已然转凉了,可别让山风呲坏了身子”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也出来一个矮胖的汉子答道:“崔老弟,多谢你的美意。不过俺可不敢呦。你是大寨主的同门,即便被抓住寨主也能赏你一分薄面,老哥可没有这个福分喽” 先前的汉子醉醺醺地说道:“咳,我也不敢喝太多,若让大寨主逮住我亦免不了挨一顿皮鞭吃。老朱大哥,既然如此兄弟就回屋小憩一会儿了,山里头倘若有什么动静您可千万要给兄弟个信儿啊” “没事儿,你就睡去吧”,矮胖的汉子应道。之后他便抽出石屋外插着的火把,擎着它出了石屋绕着周围随便转了两圈儿才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四爷看罢将我带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看来这崔二毛子果然是治军严明!依照他多疑的秉性,这层山门之前的明岗只是个小小的摆设,进了山门之后里面还会有多层暗哨阻拦……如此看来咱俩此行从正门潜入委实是凶多吉少啊” “四爷,那怎么办呢”,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四爷沉默片刻没有说话,思考了许久才答道:“山门这条路肯定是不用想了,不过咱也不能像只无头苍蝇般地乱撞,一会儿你先随我一起探探四周的山形,倘若有可供攀爬的地方咱爷俩就循着飞爪铁索上去,倘若没有,咱再回来打这两个兵卒的主意” “好!”,我答应一声便随四爷一起由南向北往前行去。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气正萧瑟得紧,蛐蛐和知了这两样在夏秋没法驱赶干净的叫虫此刻也不知究竟隐匿去了哪里。遍地都是干枯的落叶。浑黑的深空没有月亮,外面时有阴风阵阵刮过,直吹得草丛枯叶悉悉索索乱响。我俩就在秋风当中像是两只狸猫般地穿梭着。四爷边走边探,看到有山路的地方就迈上去试探试探,见到有怪石嶙峋的地方就拿飞爪扔上去试试。结果试了七八遭几乎都是碰壁而归。 我走着走着有些急躁了,便骂道:“这崔二毛子不去当防务督察使真是屈了他的材料” 四爷听罢忙答:“知焉,探山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像你这么心急不仅找不见什么线索,反而可能中了崔二毛子的陷阱” 我叹气答道:“四爷,照我在来之前的料想来看:像黑风岭这样的一座大山,从哪儿还扯不开一个豁口子?按理说有您在前面引路,咱俩想要进去不说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起码也不应屡遭碰壁才对。而今我终于是见识了崔二毛子的厉害,这家伙果然是个人才!” 四爷亦叹了一口道:“的确,崔二毛子果真是个人才,只可惜这能力没有用在正地方上。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了,咱们还是继续再找山口为妙”。 四爷话毕,我俩稍作歇息继续围着黑风岭使劲转圈儿,四爷也看得有些心急了,不住地摇头嘟囔:“百密尚且有一疏呢,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山底就真找不出一丝漏洞来!”,正说着,前面的树丛突然稀疏起来,在白杨树林的末端,竟突然现出一条直通山上的林间小路出来。 爷俩一见全都异常振奋,我刚要循其而上,四爷却将我拦住说道:“慢着!知焉,你先别着急上去,按照崔二毛子的个性,他是断然不能犯下如此大的错误的,我倒觉得这像是个陷阱” 闻听四爷如此说话,我心中暗暗有些不服,便想道:“这四爷不是被崔二毛子给吓怕了吧?爷俩个一起跑了多半个时辰都未寻得一条攀援的道路,好容易找见一条山路又岂能有错过不走之理”,正在想着,四爷不住地蹲在原地自言自语说道:“不对,我越想越不对劲,这条山路定然是个一个陷阱” 我一见四爷这般模样,忍不住驳道:“四爷,这崔二毛子虽然聪明,可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百密总有一疏’,咱们好不容易找见一个缺口,又怎能因为些莫须有的东西畏缩不前?” 四爷一听我驳也是有些急躁,便答道:“你却闯过几天江湖?关东的胡子你又见识过几个?我当初在二龙山当了十余年的胡子,自然知道胡子的脾气秉性,胡子生性就极其多疑,办起事来亦非常诡秘。就前面那些防务而言,可以说崔二毛子此人绝对是个难得的将才。知焉,难道你就真愚到能相信这样一个谨慎的人会给我们留下一个偌大的缺口么?” “但是…… 该攀的地方攀不上去,好容易有条路您还不走,那您说说究竟要怎么去办才好?” 四爷听罢叹了口气道,“知焉,你还嫩哪!自古兵不厌诈,想要带兵打好仗最先要戒的就是心浮气躁,就你现在这样意气用事,何时才能抵得上孙文黄兴的一半呦?你须知道:就连曹操这般的天才因为轻敌都被逼入华容道内,倘若不是关云长念其救恩还有得他半条命在?而且此番我们要面对的还不是庸碌之辈,咱就更没理由轻敌冒进,凡事都必须三思后行的好!” “那这路咱们就真不上去了?”,我又将双手摊开无奈地说道。 “谁又说不上?”,四爷淡淡笑道,“我刚才告诉你说轻敌冒进固然不对,但畏缩不前自然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我的意见就是咱们不妨回山门之前捉一个山里人来问问细情,待摸清了其中的猫腻之后咱们再决定从哪条路上进山” 四爷这一番言罢直把我臊得耳根发热、满脸通红。的确,纵观史书行兵打仗最难保持的就是一个‘稳’字,多少成了名的大将都是因为狂傲轻敌,最终才误入到无名小卒的圈套里面成为千古的笑谈。而崔二毛子是一个强大得让人敬畏的敌人,我们于情于理更是没有半点轻视对方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点头承认道:“四爷,刚才的确是小侄太不懂得轻重,不周之处还望您见谅” 四爷道:“咳!知焉,你还客气个甚啊!老夫即使蹦着活还能有几天活头?我拉着这二龙山几百人马闹腾,说到底不还是在给你和丫头两人在打天下么?这用兵可不比二人交手比武,谁武功高谁就能取胜。兵策里有太多的骗局和猫腻,稍不留神不仅连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还要连累手底下的弟兄,所以老夫刚才看你急躁冒进心里发急才损了你几句,你且不要记恨四叔才是” 我听罢四爷说完心里自是感激有余,二人达成一致也就不再计较前嫌调转头去赶往那山门。时间不长,爷俩又回到山门前的草丛里面伏着,四爷俯身说道:“知焉,你看着,倘若不是两个一起出来我就逮来一个问话,就看谁是倒霉鬼了” “那倘若抓来的人和你说谎,咱也没法立即分辨。假若他们将我等引入一条死路不就适得其反了么?” “呵…… 知焉,你不知胡子里头的规矩,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胡子自有一套对付说谎的方法,到时候你就瞧好得了” 第七十九章 - 探宝(五) 一见四爷这般自信我也不好继续发问,只能伏在草里继续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石门之前火光簌地一闪,左边石屋那个喝酒的巡山喽啰突然出来,只见他迷迷糊糊地东摇西晃,想拔出火把拿在手中,想了想又插了回去,四爷压低声音同我说道:“这酒鬼肯定是出来解手的,你且在这里好好看着右边石屋的动静” “诶!”,我顺从地应道。 首发转头紧紧盯着右边石屋,兼用余光扫视着四爷和酒鬼的行动。四爷说罢一俯身子,高大的身形立刻如一只狸猫似地潜在草里。酒鬼当然是一无所知,仍然哼着小曲儿迷迷糊糊来到山门之外解手,四爷在他后面愈靠愈近,慢慢就来到离他不到一丈的距离。此时我已注视右边石屋许久,只见那里面的矮胖汉子没有丝毫的声息反映,想来已然睡去多时,便开始用七八成的精力去看四爷擒那酒鬼。此刻酒鬼刚往草窠里撒完一泡骚尿正用双手提着裤子毫无防备,四爷抓住这个机会向前纵身一跃,左手像闪电一般捂住他的鼻口使其不能发声,又用右臂紧紧扼住他的脖颈闭住他的真气将他生生拖进草丛,整个过程干脆而又利落,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夹杂在内,让人见了不禁在心中暗暗为之连连叫好。 四爷像拖死狗似地将酒鬼拖回我俩匍匐的草丛中来,急忙问我道:“知焉,右边那间石屋可有异样”,我放心说道:“四爷,您放心吧,一点异样也没有,想来其中的胖子已经睡去许久了”,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把这个酒鬼拖远些,免得呆会儿用刑审讯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你在后边好好瞧着风声”。我点头答应心中不禁暗想道:“我倒要看看四爷究竟要用什么胡子的办法能问得真话出来” 四爷说完稍稍给酒鬼鼻息放进了点空气,因为醉酒之人很容易因为窒息而死,不过四爷拿捏尺寸的能耐真不是盖的 —— 待到刚能让酒鬼憋不死但又喊不出声的时候四爷的一双大手又紧紧地覆在他的口鼻上。就这样往往复复地遮盖松开了几次之后,我们终于绕出将有一里多的路去。四爷回身朝我望了一望,我随即摇了摇头,四爷满意地将酒鬼的脖领拎起朝着靠嘴的地方‘啪、啪’扇了两个清脆的小耳光。 “啊?…… 是大寨主?”,酒鬼被两个耳光彻底扇醒,以为是崔二毛子惩戒他喝酒便开口懵登地问了一句。 “呆着你的!”,四爷低声训道,“你要记得,以下我问你的所有问话你均要低声同我回答,倘若胆敢喊叫老子先费了你的武功再抹了你的脖子” “哎 …… 哎!”,酒鬼被这一斥酒劲儿几乎全醒,瞪着一双眼睛惶恐地看着四爷应道。 四爷将脸色一沉,活像个阎王在世问道:“我且问你,你们黑风岭在这正门之内共布有几道明岗,几道暗哨?” “有 ……有 …… 六道明岗夹着五道暗哨,每隔半里就设置一个,从正门进去五里才是大寨真正的里头” 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再问你,你这黑风岭里共有几眼山泉,有几眼水流特别地急,有几眼高悬在半空之中?” 酒鬼听到这里却有些懵了,忙问:“英雄,这我却有所不知了,我平日只管在山外巡视,至于岭里究竟有几眼山泉这全是伙夫和女人们才关注的,您要非让我硬说,我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四爷一见他的样貌也不似是说谎,也就不再往下深问了。 “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除了山门之外,还有几条路也能进山?哪几条是无埋伏的,那几条是有埋伏的?你要记得,你答完后我既不放你,也不杀你 …… ”,说到此处,四爷嘿嘿一声怪笑从囊中抽出一支马刀和一根麻绳出来,只见酒鬼惊恐的眼睛瞪得更大,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胆颤地问道:“莫非英雄也是同道中人?” 四爷邪笑道:“正是!小贼,你既然知道我也是一个胡子,就应该知道受‘土炮’是个什么鬼滋味儿,所以你倘若敢打什么歪心思,最终受难的还是你自己” 酒鬼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英雄你问什么小的都要如实去答……”,我一听这酒鬼的言语之中已经怕得带了几分哭腔,心里不禁开始对这‘土炮’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四爷却不理会,回身冲我说道:“知焉,去把咱们刚才劈的树枝捧来”,我一听心中满是疑惑,刚想发问却见四爷偷偷向我使着眼色,我心中霎时明白,便马上假装着应道:“好嘞,您就在这儿侯着,我马上就来”,说完此话之后,我假装向后山走去,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偷偷向前观察。 酒鬼见我一走,心中的三魂七魄都仿佛跑了一半,低声与四爷哀求道:“英雄,英雄,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土炮的事就请免了吧?” 四爷上来扇了酒鬼一个响亮的耳光厉声斥道:“放你娘的狗屁,都是当胡子的,你他娘当我是棒槌啊?不放土炮你哪能说真话?不过你要若讲的早,按江湖的规矩我把麻绳给你搭双层的;若讲得晚就给你搭单层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说,我马上说…… 旁山上去的路一共有四条,其中只有一条隐蔽的是没有埋伏的,其余三条明晃晃的小径全都有机关陷阱” “那隐蔽的究竟是在哪儿?崔二毛子为何要开这条路下来?”,四爷又厉声问。 “第二条小径的往南数七八丈的地方有一棵树皮斑驳的白杨,白杨旁边的土丘上有一块儿极不显眼的草皮,把它打开便是一个进山的入口,至于大寨主建它的原因,当然是想把它当作最后的出路” 四爷听罢点头说道:“我此次进山乃是取点东西出来,倘若你说的是真话,一两个时辰之后我便能出来救你;倘若老子栽到里头,你这条小命儿也就丢了” “小的怎敢骗您,小的怎敢骗您 ……”,酒鬼一遍一遍的重复这同一套话,磕头就如鸡扦碎米一般,我一见既知他已被吓破了胆子,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四爷。四爷也不答话,猛然一回身绕到酒鬼身后,探左手将他的肩膀按定,伸右手扳住他的脑袋就是一转。只听得酒鬼脖颈发出‘咔吧’一响,便再也没了声息活动。四爷转头向我这边说道:“知焉,事儿办完了,你快出来吧” 我再次回到四爷跟前,只见卧在他怀里的酒鬼面色铁青,口鼻之中都渗出许多稠血出来,显然已经断气了。一见此景我忍不住发问:“四爷,不是说给他坐什么土炮?怎么直接就给勒死了?” 四爷笑道:“咱们此番这么紧急,哪有什么时间单给这喽啰造土炮?当时我只是吓吓他,逼他说真话,如今这真话已讲,我当然不能留着他了” “那究竟什么是土炮?为何你一提这个东西,酒鬼就被吓得像是丢了魂魄似地?”,我又继续发问。 四爷回道:“这是关东响马之间的一句黑话,解释起来也颇要费些时间。这样吧,我先把这死狗扔下山涧之后咱爷俩再边走边说” “诶!”,我答应一声,便和四爷一齐将酒鬼的尸身扔进半里开外的一条深涧里头。在回程的路上,四爷低声同我说道:“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关东的响马较之中原的土匪而言也有一套更为成熟的办事方法。刚才我说的土炮,乃是胡子之间互相逼供最狠毒的方法,它一不用打,二不用骂,三不用施以极刑” 我听罢觉得纳闷,便问:“既然打骂都不能用,那酒鬼刚才为何要吓得那副熊样?还有您刚才叫我去搬什么木头又是所谓何意?” 四爷笑道:“关东的胡子普遍比中原的土匪骨头要硬,他们更爱面子,所以你若对他用刑,或者辱骂其门宗卑微,这些人虎劲一上来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和你死磕。所以你要抓住弱点,尽量扬长避短才能又快又好地达到目的” 我听罢忙问:“四爷,您倒说说,怎个扬长避短法?” “古话说得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其实每个人在头脑清醒之时都不想死,只是在关东名誉和脸面太过重要,头脑一热不免就忘了成破厉害的关系。这些贼不是想轰轰烈烈地死么?那你就偏逆着他,让他知道自己将要卑卑贱贱地死,漫漫长长地死,让他在死前尽量保持清醒和安静,这样他就能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了。而这土炮正是达成这一目地的最佳工具,论其组成:其实土炮就是猎人捕兽用的暗弩再稍加改造所制成的。寻常的暗弩倘要触发其射箭,只能待行人或走兽靠近时靠踩塌到事先布好的机关之上才行。而土炮在此之外又增加了一道活机关:即用一两根儿麻绳吊着一块儿重物做坠……” 四爷一见我一脸茫然便将话题一转说道:“既然你听不懂这原理,我就直接拿刚才的酒鬼为例和你简单讲讲用法罢:倘若我真想用土炮逼他问话,我须先把酒鬼扒光了,把嘴堵住,再塞进一个深坑里,让他只露出半个胸脯和一个头颅来,此时他便是想憋又憋不死,想喊亦喊不出什么。紧接着我再取出几条粗树枝子,用马刀将之削出一个简单的兽弩和两只楔形的木块儿出来……” “楔形木块儿?”,我惊道。 “对!之所以要用到这对楔形木块,其原因就是楔形之间能够互相咬合,在麻绳和重物的拖拽之下,两个木楔之间既能保证不马上脱离,又能最终被麻绳上巨大的拉力拖拽得相互分开。土炮的骇人也正在此处,酒鬼会眼巴巴地瞅着两只木楔被重物拖拽得一点一点分离:每分离一点,他都会离死亡更近一点,这股力量是天然的,不可抗拒的,甚至是无法咒骂的,所以酒鬼只能按我的要求讲出真话,企盼咱们赶紧进山办完事情回来救他,倘若咱们回来晚了,弩箭的机关一发作他也就一命呜呼了” “哦……”,我听罢终于领会了其中的原理,不禁暗暗赞叹这土炮的巧妙,敢情这简单的几根树枝外加一条麻绳就能将人心中隐藏的恐惧发掘出来,再让恐惧指挥着酒鬼像只傀儡似地任人摆弄。看来还是四爷这招的确是足够老辣。 第八十章 - 探宝(六) 爷俩这一番话说完,脚下已然踏到了方才看见的林间小径。 首发四爷又带我继续向前走了七八里路,那第二条林间小径也突然出现了,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擎着马刀上前去寻酒鬼之前所提到斑驳的白杨树。 不到片刻,白杨和土丘都已被四爷找到。四爷又借着星光探了一会儿,终于窥得一丝异样的端倪出来:原来在土丘的半山腰上,有一片枯草显得要比其他地方稍稍繁盛一些,四爷走到近前拿马刀挑了几下,枯草却尽是无根之态,很明显是人为堆积上的。四爷甚是高兴,拿马刀使劲儿往草里一捅,只听得那草里发出‘咯吱’一声,四爷将马刀往回一提,竟然拽出一个三四尺长宽的木盖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均知酒鬼并没撒谎,便俯身一前一后进了半山腰的石洞。石洞往里越走越宽,地面平坦异常,甚至赛过了怀德东街的正道,二人在洞中既不用担心脚下,也不用弯腰前行,待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前路又渐渐变得狭窄,我心里隐隐明白,这怕是要到了山中的出口。 片刻之后,石洞终于到了尽头,眼前的石墙上竟兀自悬着一架藤条所制的软梯。爷俩抬头向上观瞧,只见头顶亦有一个和山外相同的圆盖儿,透过圆盖儿周围的空隙,外面的几道烛光由上至下投射进来,直耀得石洞里面也有些光亮。 “嘘……”,四爷把指头立在嘴旁示意我不要出声,自顾攀上梯子透过那空隙往外观看。过了片刻,只听得头上有人厉声说道:“底下的人因何鬼鬼祟祟地,有没有胆子上来和我们弟兄们比试比试?” 我闻听此言脑里嗡了一声,刚想抄家伙准备拼命,哪知四爷站在藤梯上拼命朝我摇手示意不要动弹,我一见只好立在原处静观其变。过了许久,只听得头上另外一个声音道:“程兄,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吧?刚才肯定是野耗子出来觅食才触到了机关,你却不要如此风声鹤唳才好” 另一声粗音回道:“陆兄你有所不知,自从几月之前严寨主在马市被人灭掉之后,寨主就特殊关照说万万不能让地道失守,否则黑风岭将后患无穷” “严寨主被灭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在伺候其他寨主之时无意听见的:据逃回来的何姐说,那天是严寨主在马市放风时见人家露了白,他想骗回来把人家迷倒剁了。结果不仅没把人家剁成,还让对方一个叫做胡老三把他给废了。后来我听寨内兄弟说那胡老三在关东乃是一个人神皆俱的角色,就是老严那样的棒身手也是被他在一个照面之内所降伏的” “一个照面儿?”,粗音不禁唏嘘起来。 “是啊,何姐说就是一个照面儿,幸亏她溜得快蹿进一堵夹皮墙里躲了起来,否则连何姐恐怕也得搭进里头去” 粗音邪笑了几声道:“我私下听说何姐不就是大寨主的姘头么?倘若她让那胡老三给捉住了,大寨主不还得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嘘!”,另一个声音赶紧制止住他道:“陆兄,切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寨主的私事咱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嗯,程兄说得有理,咱哥俩还是好好守着罢”,说完之后,两人便调转话题不谈山上,改去叙述各自风花雪月的寻欢快事了。四爷从藤梯上面轻轻顺下,附在我的耳旁轻轻说道:“看来咱今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山去是决不可能了。木盖顶上是一张桌子,桌子两旁正是刚才说话的两人。一会儿你看准机会,待我顶开桌子之后,你赶快随我蹿出石洞制服左面的瘦子,记得下手一定要快、要狠,千万不能让他呼喊出来,否则咱俩极难脱逃” 我闻听点头答应。也从后腰抽出马刀抄在手里。四爷继续回到藤梯之上,又用自己的马刀插在木盖的缝隙里面,只见他丹田一叫劲奋力往上一扬,头顶上的木桌‘扑通’一声倒下,随即四爷像一只狸猫般地攀住藤条向上一蹿便登上了陆地。 首发我一见自然不敢懈怠,也紧紧跟在四爷身后上去。 四爷此前就在盖子底下的缝隙看清了二人的位置所在,此番出去更是有的放矢,跳出去就奔着那个胖子飞去,胖子当然反应不及,被四爷像扭断酒鬼脖子一般将他轻易击毙,而我紧随其后,使用胡家拳中的一招小擒拿手也将瘦子也按倒在地,封住了瘦子喉咙之后。我操起马刀,奔着瘦子的肚腹便是一刀,瘦子一声低吟,稠血便顺着马刀的血槽滴滴流了下来,我心中一紧,赶紧将马刀抽出一脚把死尸踹倒在地。 四爷见罢非常满意,二人刚要起身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人尖叫,这叫声在三更半夜里足能传出一两里外,直把我吓得汗毛竖立,我转头一瞧:原来这屋子的门后还有一个插间儿,在插间儿的床上,一个略有姿色的四十多岁娘们儿正半裸着身子抱头瞅着我二人尖叫。 “去你娘的吧”,四爷气得抬手扔刀,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哐当’,这娘们儿应声被活活钉死在木屋的墙上。四爷纵身飞过将马刀取下,向她唾了一口吐沫骂道:“臭婆娘,真是坏了老子的好事”。正在此时,山内铜锣乱响,周围乱作一团,鸡飞狗跳之声连绵不绝。四爷赶紧说道:“知焉,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四爷话音刚落,但见外面已经涌进七八个穿着粗布的喽啰兵进来。四爷见罢也不多言,挥起马刀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喽啰兵砍翻在地,他杀得性起,刚要出门却没有提防自左手边上射来一只弩箭,正好叨在左臂之上。 “你娘了个球的”,四爷气得一把扭断竹箭,也不顾疼痛,一把将之从皮肉里面生生地拽了出来。他躲过其他喽啰的攻击,操起马刀纵身一跃,手起刀落就将放暗箭的喽啰拦腰斩为两截,其他喽啰一见四爷下手如此狠毒纷纷扔下兵器四处奔逃,爷俩借着这股气势便杀出了一条血路出去。 四爷边跑边气得不住骂道:“这个狗娘养的,亏得箭头里面没有来得及放毒,否则老子就真栽在黑风岭上”,骂毕之后,四爷还是不解心中恶气,抬右手又朝路边的草芥挥砍了几刀才算作罢。两人向前跑了又有一刻左右,忽闻身边伏兵四起,只见众人当中站定一个手持双斧汉子和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在他们的身前左右仍然是二三十个身穿灰布袍子的喽啰兵,我定睛一看这个女人非是旁人,正是此前在马市饭庄中溜走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显然也认出了我,与那汉子说道:“老头子,这就是跟着胡老三的那个小鬼,大寨主果然猜得无错,胡老三这厮看来就是铁了心死要和咱们黑风岭死磕了” 汉子持着双斧问道:“你看他旁边的老头是胡老三么?” “不是”,老板娘向四爷打量一番摇了摇头道。 “小子,且我问你,胡老三跑哪儿去了?”,汉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抬起右手斧子质问我问。四爷一见却不干了,擎马刀怒骂道:“你这乌龟头,接我一刀便知道了”,四爷骂罢,二人便陷入真刀真枪斗在一处。俗话讲得好:‘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待二人过了六七招后,那汉子已被四爷的马刀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老板娘一见自己丈夫情况危急,便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抽出柳叶弯刀也卷入战局。 其余的小兵一见主子都不讲单打独斗,他们便更不必围着观看热闹。呼啦一声一拥而上,便把我和四爷二人团团围住。我且战且擒,并未动用体内所剩的真气,只用一口马刀结合着胡老三授予我的‘胡家拳’就将十几个兵丁斗得不知所措,一会儿让我用扫腿绊倒,一会儿又被我用擒拿手搂在怀里做盾。我在抡刀的间隙偷眼观看身旁的四爷:只见他虽然左臂虽然负伤,但右手擎着的一杆马刀却丝毫都不含糊,一口马刀抡起来上下翻飞直把周身遮了个风雨不透,在全力攻击汉子和女人的间隙,四爷的肘子和大腿却没闲着,一会儿绕到喽啰身后肘击到其后背之上,一会儿又一脚蹬得兵丁哭爹喊娘,我俩虽然在形势上寡不敌众,却在气势上占着不少的优势。 双方斗得正酣,却不知身外有几下鼓掌声响起。我和四爷虚晃一招,便一齐跳出圈外背靠背地站定观看:只见在我们身后已然又围了六七十个兵丁,在正中正站着四条汉子,看四人衣冠显然不是寻常头目的打扮。当中拍手的乃是一个三十八九岁的紫衣男人,但见此人生的一张窄长的瓜子脸,五官周正,神态飘逸,细眉细眼,面上无须,腰间斜挎一把长剑,在长剑另外一侧挂着一个枪盒,此人两手并未拿任何兵器,正神情自若地拍着巴掌。但站在他左右的三人却没有他这般洒脱,各自拎着长枪短刀朝我们怒目而视。 “二位好身手!”,紫衣男人一边拍手一边赞道。“但不知崔某人究竟有何德何能,肯让二位深夜来访?” 四爷朝我施了一个眼色,会意我不要讲话,便朝紫衣人应道:“废话少讲,你又是何人?” 紫衣人依旧一副悠闲神情笑颜答道:“我是黑风岭寨主,大名崔铁钢,诨号崔二毛子。敢问二位又是哪路高人?还望赏脸能够通报个名姓” “回崔二,我大哥叫胡三,我叫王四,他叫赵五”,四爷一见崔二毛子一副笑面,索性也收起凶恶面目戏虐回道。 崔二毛子一听四爷如此说话,直气得柳眉倒竖,眼角险些瞪裂,想在这大山之中,崔二毛子就是土皇上在世,主宰着寨子里几百人的生杀大权,不管有何等的能人,是龙见他也得盘着,是虎见他也得卧着。哪个敢对他如此不敬?还没等崔二毛子开口,他身边一个擎着三节鞭的红衣汉子叫骂着冲了出来,只听他口中骂道:“老匹夫,你给脸不要,休走,且吃我一鞭”,之前的双斧汉子和老板娘见状双双闪开,把四爷围在一个小圈里。四爷倒也不慌,仍操着一杆马刀与之应战,瞬间之后周围又是一片刀光剑影,兵器相碰的叮当作响之声此起彼伏。 我提刀在四爷身旁看着其余人的动向,只见兵丁和偏副寨主们全被四爷二人的打斗所深深吸引,并无人想对我行凶,我在心里暗暗担心四爷左臂的伤势,却又不好意思纵身跃过帮助四爷一同临敌。这一念闪过之后两人就已打过了十七八个照面。但见那条三节鞭上下翻飞,如同一条水蛇般地专往四爷的要害处击,四爷也不慌张,撤步闪身以守为攻屡屡利用膂力在震掉鞭头之后夹杂拳脚擒拿的招式,在场所有人全都看得出来:红衣大汉鞭法虽好,但四爷的马刀飞脚却更胜一筹。打着打着,四爷终于找到大汉一个破绽,上面大刀虚晃,底下一个扫堂腿将红衣人撂翻在地。 红衣汉子刚想起身反扑,但听得崔二毛子身后一个黄衣僧人蹿上来叫道:“毕寨主稍事休息,容贫僧斗他一斗”, 还没等红衣汉子答话,僧人便横着一条镔铁大棍朝四爷捅去。我在四爷身旁看了几招,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要说方才这二人的武功套路,实属是一阴一阳、一柔一刚,有着天差地别,红衣男子的三节鞭属阴,招式繁多,轻巧多变,四爷斗他之时一杆马刀直来直去,力求兵器碰撞,想要来个‘一力降十会’;而黄衣僧人一条大棍属阳,招式简单,力道丰盈,四爷斗他之时马刀尽量避其锋芒,专沿棍杆儿出溜去斜砍劈刺僧人的双手,想要博个‘以巧弄千斤’。他的套路变化之快让人咂舌,转眼间二人走了三四十个回合,僧人舞着舞着一个不留神,被四爷的刀尖儿刮到小指,险些把指头勾掉,直吓得他虚晃一招跳出圈儿外,长长地喘着粗气。 其他人一见四爷如此勇武善战,谁都不敢上来单打独斗了。转眼之间,崔二毛子身后连着纵上三条大汉,将四爷团团围在当中。我一见心中暗呼‘不好’,又不知该不该纵身前去帮助四爷。若不去,四爷一只伤手一把马刀恐怕难以应付三人的轮番攻击;若去,恐怕我一搅局崔二毛子身后的六七十个兵丁都会一拥而上,反而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就在我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之时,忽听耳畔有人低语一声道:“你只管屏息聚气就好,老夫先借你些真气救急”,此言说罢之后就再无声息了。 我听完连忙转头向四处张望,只见左右一丈之内依旧是空无一人,三四丈外是崔二毛子的兵丁的包围圈。我一见此景心中却生出许多疑虑出来:方才的声响明明与附耳所听一般无二,怎么就突然连个鬼影都没有呢?正在思索之时,那边的战势却已发生了剧变:四爷以一战多体力早有不支,砍翻一个小将之后收招稍微老些,竟被一个汉子拿九节鞭的套住手腕。我霎时便被这形势惊愣了,刚想操刀帮忙却听见耳畔旁再次传来低语声道:‘赶快发招,再犹豫片刻你两人只恐要丧命于此!’ 我一听这耳语声又是一惊,自知方才所听根本不是幻觉,与此同时,四爷身旁的两个汉子竟不知怎地突然口喷鲜血,轰然倒在地面叫苦不迭,我自知四爷一时并无性命之忧,也就放心屏息聚气汇积内力,这一汇积则可,稍一汇积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 原来我体内不知何时竟已受了许多真气,虽远不及在老把头家时的那层功力,但逃跑救命却是足够了。 崔二毛子的喽啰一见与四爷缠斗的两个汉子突然倒地均是十分惊异,转眼间二三十个喽啰就纵身而上将四爷重新包围在一个小圈之内,一个头戴红缨的头目大骂道:“老杂毛,你他娘竟敢使用暗器,既然你手段如此卑鄙,也休怪我们以多欺少了,兄弟们,一起把这老杂毛给砍了!”,他一语说罢二三十人就要各掏兵器就要围攻四爷。此时我的真气已然汇于丹田,只要再一调息便可由掌中发出。 这时我突然忆起在老把头家后院被我毁掉的那些花盆 —— 那是我不精于调息内力时所发的败招,虽然攻击范围极大,但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杀伤力。不过此时场上形势危急,我实在找不到比这它更加适合的招式,却只能卖巧弄拙将丹田内的真气如数灌于手掌和十指之上:但见运气之后周围狂风暴起,地上黑土屑卷被成一个硕大的旋风,又将几颗百年古树顶上残留的枯叶尽数搅在其中。霎时之间,身旁左右的几十个兵丁喽啰已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兵刃自是把持不住叮叮当当地撒手。我借由这个间隙连忙跳到四爷身旁,拽住他短褂上的牛皮腰带想要冲出包围圈外。 在我侧面的正是黑风岭的大寨主崔二毛子,他一见到嘴的肥肉要丢自是不能答应,慌忙之中拽出腰中的驳壳枪就想射击,我心中暗暗叫苦,也自知此时无暇斗他,便只能在心中暗暗意淫些他手枪卡壳之类的美事,没想道我这一想他的手枪还真的卡壳了,对这我连勾了七八下竟无一发子弹射出。我心中大为宽慰,只管拽着四爷翻山越岭、踏树寻丛去了。 跑了一刻钟后,身后的喊杀声渐行渐远,我深吸一口气打量眼前所在,也不知究竟往哪方向行走才好。这时耳畔周围突然又响起方才熟悉的声音:“向左”,我自知此番定然是受了哪个世外高人的指点教化才能从险境当中捡回一条小命出来,便也只好乖乖依令前行。 那声音发了八九个‘向左’、‘向右’的号令之后便不再多言,行了一会儿之后,只见我的眼前突然现出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借着天上的星光照射,我勉强能够看出脚下好似有人行走的痕迹,我沿着山间小路快步直上,又进了二里余路忽闻耳旁传来连连水声,抬头一看原来头顶一丈开外的山壁墙上正挂着一眼喷涌浓烈的山泉。 身下的四爷一闻泉声连忙问道:“知焉,你是怎生寻见这清泉的?”,还没待我回答,自泉下的土地里却冒出一句话来:“是我引他来的” 第八十一章 - 终篇(一) 二人闻听扭头一看,只见在池边松树底下正倚树坐着一个老头:此人身形矮小臂粗腿短,即使站起身来也只有五尺不到,他左手抚着地上的土丘,右手横着一根四五尺长的拐棍,正凝神注视着我和四爷。 我一见声音的真身出现赶紧抢步跪身说道:“此番多亏老人家出手相救!但不知老人家您是哪方高人?” 老者听罢一按土丘起身说道:“我大名叫做张禄,乃是不咸孙良的结拜弟兄,亦是怀德诸山的山神。数个月前我那兄弟曾登门造访,言小虎神极有可能夜拜黑风岭,要我广尽地主之谊多多帮忙照顾。我既应了兄弟之诺,自当不能让你命丧于此” 四爷一听连忙也俯身下拜道:“晚辈不知,原来是莱阳的张老前辈救命” 张禄一见连忙上前相搀,道:“文四贤侄请起,你却不要如此多礼” 四爷听罢神色便是一惊,问:“晚辈姓文之事在二龙山时都没几人知道,到了抚松镇后更是从未和人提起过,张老前辈却是怎生知道的?” 张禄闻听哈哈大笑,又答:“我不仅知道你姓文,而且还知道你本不姓文” 四爷一听如同被霹雳击顶,脸上尽是些匪夷所思的神色,追问道:“张老前辈,晚辈若不姓文,那又姓什么?” “姓刘!”,张禄斩钉截铁地答道。我转头去看张禄,但见他面带威严,语气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刘四贤侄,我此行来除了保护小虎神和你不死之外,还要将几个秘密要告予你知。你若听我说完之后自然会知道闺女得病的原因……” 四爷听罢分外激动,连连向上叩头道:“还请张老前辈明示” 张禄不慌不忙说道:“贤侄莫急,待老夫一块一块和你仔细掰开说清不迟。老夫先问问你俩,此番夜探黑风岭是不是奔着这条清泉而来?” 四爷点头应道:“前辈说得没错,我此行的确就是奔着泉下燕巢旁边的几件宝贝” 张禄又道:“既然如此,想必你已然知道泉内的情景和它所通向的地方了?” “没错,晚辈在一个德国人的日记里得知,这黑风岭的泉中竟藏有一条长约几千里的隧道,在那隧道末端正是一条直通定陵的泉眼水道,晚辈此前几天还纳着闷儿呢,不知究竟是谁尽挥天下之财力,去修建这样一条不知有何作用的密道” “呵呵呵……”,张禄笑着点了点头,又扭脸朝向我说:“小虎神,我兄弟孙良说你机敏过人,我倒要先问问你的看法” 我听后略加思索,便答:“张老太爷,如果日记之中记载的属实,那么如此浩大的工程绝非是商贾诸侯所能消化得了的,有能力修建的只有皇帝。在山海关未建成之前,历朝历代的皇帝老儿都是为胡人马兵的侵扰所忧,心思和财力全都放在长城左右的边防之上,又哪里有闲心去挖什么密道?所以这它应该不是明朝之前挖的” “说得有理”,张禄点头赞道。 “在大清进关之后,除南明之外清军几乎再无外敌。关东更是被奉为龙兴之地。皇帝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他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兴师动众去建这样一个东西。如此说来,从时期来看:最可能建它的就是明朝国力鼎盛时期的皇帝” “说得不错”,张禄继续点头。 “从地形来看,定穴修墓除了风水之外,最讲究的便是其完整如一的特征。爷爷辈的皇帝不会在孙子的墓中乱挖,孙子辈的皇帝更不敢以下犯上自掘宗庙,所以依我的意见来看:这密道自应是万历皇帝所亲建的” 张禄听罢忍不住伸手为我鼓掌赞叹道:“说得好!,这密道果然就是万历皇帝所亲建的” 四爷又问:“敢问张老前辈,万历皇帝当政时期这山海关甫成不久,他又为何要倾尽国力去修建这样一座密道?说来此密道只有其害而无所益,关东的女真人若是知道这条密道的话,恐怕连阴山都不用去度了!” “这正是万历皇帝的匪夷所思之处啊!”,张禄叹气说道,“万历是个好皇帝,明朝宰相张居正死后,这轰动一时的变法也就告一段落了。望着朝野对张居正及自己早年行事的批驳,万历皇帝变得心灰意冷。而后朝臣见他懦弱,竟然敢于在堂上与他公然叫板,这更是埋上他想远远逃开朝堂避世想法的种子。 万历皇帝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他生来体虚乏力,熟悉他的都知道他实际是一只腿长,一只腿短,后腰佝偻难以捋直,这些病痛将他折磨得难以行动,甚至批阅奏章都要在寝宫里面才行,也正因为如此,万历皇帝才更加发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审批同意才能允办 —— 这就严重损害了许多王公大员的利益,许多无理款项的拨付都遭到了万历的严厉拒绝。朝堂里闹得愈发厉害,到了最后万历干脆就拒绝与朝臣相见,三年五年不用上朝。 这时定陵正修得热火朝天,一个天大的消息从天寿山传了回来:‘深挖地宫的时候,有工人不慎凿通了邻山的海眼,辛辛苦苦建成的定陵里面在数日之内就有被海水倾覆的可能’,万历一听急得更加不行了,联想到自己身上遭受的种种不幸,他急火攻心不顾众人阻拦一瘸一拐冲出宫外向天咒骂。时历梅雨季节,天散小雨,气露微寒,宫中宫女阉人一个都不敢前去阻拦,结果骂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万历的气是出了,但病也做下了。自此之后,万历时而精神恍惚,竟渐渐与宫廷中的术士方士一起来往,对朝政更是不闻不问。 个把月后,定陵之中又传喜报,言海眼虽开,但在海眼之中不知何时竟窜进一条怪鱼进来,自打怪鱼来后定陵之中水量饱和,一吞一吐正好盘活了潭水。万历听罢欣喜异常,那些方士更是倾尽所能狂拍马屁,将那怪鱼形容成真龙现世,让万历愈加地欢喜。 话说自打怪鱼入穴之后,万历的精神还真地日渐矍铄,身体也愈加康健起来。于是万历便更加信那怪鱼乃是天降真龙,还在宫廷中大摆宴席,将心腹朝臣召集一齐同庆数日。自此之后,这定陵中有真龙的传说就在宫廷中传播开来。后来又过了两年,万历不知怎么竟做了一梦,梦醒之后,他就密令下去倾其国力在定陵底下密凿隧道。当有朝臣来质问他为何去修这劳民伤财的东西是,万历也不生气,只答神龙给他托梦说定陵之难已然帮我度过,如今真龙想要回巢去却卡在海眼之外,他必须先给神龙开辟水道才能再开海眼请真龙回乡,遂要由定陵龙穴开凿直至不咸天池。 后来万历驾崩,在遗诏中他只关照一事 —— 那就是历朝历代皇子皇孙必须要继续在定陵中秘密开凿,直至开通由万寿山至不咸山的密道才算完结。他死之后,他的儿孙倒也孝顺,每朝每代都倾力而挖,无奈工程太过好大,明朝为修建密道已耗尽国库积累,又遭关外胡人侵扰、内忧外患、每况愈下。到了崇祯年时,隧道虽然都挖到黑风岭,但国库实在再无饷银维持,劳工知此形势之后自然不想再挖,一哄而散跑得干干净净。自此之后,那个遣龙归巢的浩大计划也就无奈作罢。 而后清军进关,连年征战也无人顾及此事,这条密道就一直被搁置着。直到了庚子年时,大清朝历经国难被八国联军侵扰得撇下京师,定陵被掘,此条密道才再次重现天日” 张禄一言说罢,我和四爷二人终于明白威廉斯日记中所记载的确为真事,只是其发现的过程有些残猫遇病鼠的凑巧意味罢了。 四爷听罢点头,自是无心去关心万历皇帝的闲事,便又问道:“张老前辈,此事小侄倒是懂了,不过小侄更加关心的是:我那闺女究竟为何得了一个如此难治的怪病?” 张禄继续摇头叹气道:“贤侄,你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你的身世。首先你并不是一个满人,而是一个汉人;其次你不仅姓刘,还是前朝一个大将的后人” 四爷听罢大骇,连忙问道:“是谁?” 张禄答道:“刘宗敏” 第八十二章 - 终篇(二) ‘刘宗敏’这三字甫一落地,四爷如受晴天霹雳一般,久久不能答话,张禄见状又补充一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乃是刘宗敏和陈圆圆的后人” “什么?!”,四爷听罢暴叫一声,如被魔障了一般,他的目光呆滞,面色无神,似是被惊得灵魂出窍。 “贤侄啊,老夫知你一时无法接受,可事实终究还是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难以撼动和改变。你熟读清史,自是知道在明朝之末,有闯王李自成在中原起义攻陷了京城。但这闯王治军无方,只知烧杀抢掠,在皇宫中享受清福,却没顾及因此导致的种种恶果。他为了犒赏部将,将在吴府擒获的陈圆圆赐予爱将刘宗敏随意蹂躏,正是此事最终才引发了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浩劫。而你,正是刘宗敏强暴陈圆圆后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后人” 闻听此言我心中一惊,便想:“倘若静玉是陈圆圆后人的话,她生出的那副花容月貌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张禄继续说道:“陈圆圆饱受凌辱,虽然生下刘宗敏的儿子,心中却无时不刻地挂念吴三桂的情意绵绵,几年之后她终于耐不住心头的寂寞煎熬,偷偷自尽了。吴三桂知此以后痛不欲生,立即开关放人将清军的铁骑引入中原,从此中原罹难,血雨腥风直持续了好些年。刘宗敏再此之后自知大祸临头,赶紧将那婴儿托心腹人带到江南避难,又为之改为‘文’姓,即‘带刀成刘’之意。 自此之后清军所向披靡,没用几年铁骑军便一统中原,那刘宗敏自然是在乱军交战之中被人杀了。可吴三桂却始终找不见先前陈圆圆所生的那个逆子,为此吴三桂大祭法台,请云南最厉害的法师诅咒刘宗敏与陈圆圆所生的逆子不得好死。法会其间有一个恶毒的降头法师为了讨好吴三桂与他进谗道:‘您若要真想解气泄愤,不应让男婴不得好死,而应让他生不如死’。 首发吴三桂一听甚觉有理,就让这法师以陈圆圆的尸身为媒行了一个降头。这个降头乃是无比狠毒:内容就是让这男婴及其后人历代只能生育一个子女,如若得了男婴,则他媳妇俱为妓娼,让其尝尽妻子被人奸淫之痛;如若生了女孩儿,则让其患得奇病,整天被头病所扰,让她生不如死,直至千秋万代,不生不育之时才算告罢” 四爷听罢气得把牙咬得咯吱吱巨响,又问张禄:“老前辈,那这个恶毒的降头可有什么解法?” 张禄叹道:“任何降头都有解法,只是此降异常恶毒,解法极难而已。要解此降须得世间极难取到的三件物品:‘血玉、咒文和兽鱼之眼’,缺其一样都无法解开。本来吴三桂预料得好,三样宝贝其中的两样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血玉乃在陈圆圆尸身的咽喉底下;咒文在陈圆圆脚下所蹬的小金箱子里面;而兽鱼更在定陵的幽潭之下,要凑齐这三样东西难可登天。不过老天有眼,在去年阴差阳错之时知焉侄孙就在无意之间解开了‘六方五位阵’,又探破了阴阳双鱼黑殿,使得血玉和小金箱子尽数得在手中” 四爷听完将目光转过来问我:“知焉,你果真得了这两样东西?” “没错,血玉我业已作为定情信物赠予了静玉了”,我静静答道。 “那小金箱子呢?”,四爷又问。 “金箱子也被华莱士给打开了,那机关设置得非常精妙,倘若没有华莱士先生帮助,即使有一百个、一千个能工巧匠也纵然寻不到开启的办法” “谢天谢地 …… ”,四爷口中喃喃,跪身朝向东西南北叩了许多响头。 张禄看罢又说:“刘四贤侄,老夫再透给你一个秘密:其实静玉丫头的阳寿早就到了,她之所以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那都是你多年行善外加知焉侄孙大破法阵和血参在地府换来了许多的阴德。实话实说,这深海兽鱼始终是一个神物,它可不是那样容易捕的,倘若你们最终真的竹篮打水俩手空空,倒不如继续为善,积攒阴德,那样起码能够维持静玉闺女三四十年的生命。倘若静玉不再生育子嗣,这咒语在你们刘家这代也就算是被灭了。老夫和你说句难听的话你却不要计较:吴三桂咒符虽毒,但也确是刘宗敏亵渎陈圆圆在先,这种孽事你们即使告到天庭却也不占什么理说” “唉……”四爷听罢长叹一声,泪水却已沾湿胸前衣襟。 张禄一见四爷这副颓态心中也有诸多不忍,便道:“刘四贤侄,你这男子大汉的休要哭泣,老夫方才说得也是最坏的结局。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解咒虽难于登天,三样宝贝你们不还是凑够了两样?综上所述,只要你们继续积德行善,兽鱼之事也自应不在话下” 四爷听罢忙擦干脸上余泪,答道:“多谢张老前辈指点,但不知我究竟要做何等的善事才能抵消上祖亵渎之罪?” 张禄又答:“吴三桂冲冠一怒开关皆为令先祖强暴陈圆圆所致,由此给天下苍生带来的灾难却是无法计量的,依老夫来看,你刘家若想功过相抵,也须办得一件让天下人感激你们的大好事!” 四爷忙问:“什么大好事?” 张禄答道:“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已然厌倦了天庭之上三纲五常、改朝换代这些定势。他想将‘君主’变换为‘民主’;想将‘他由’变换为‘自由’,不过天国变法乃是件涉及民生的大事,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于是玉帝便想先在下界广施仁义,将‘民主’、‘自由’这些新鲜东西带下去聊做试验,倘若凡间的子民在得了‘民主’之后,能够不搅大局,不兴大乱;在得到‘自由’之后,能够不丧道德,不忘教化,天上天下就会一齐改掉四五千年的金科玉律规律,将皇上、臣子这些等级概念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人神自主,共和共荣” 四爷听罢又问:“长老前辈,这些‘民主’、‘自由’不就是孙文黄兴他们所颁的施政纲领么?” 张禄笑道:“没错。按资历此事本是由孙文代为执行。不过知焉侄孙近几年异军突起,凭着破坏吴三桂法阵以及斗败血参几件大事拯救了几万苍生黎民,恩德直感天庭。况且他又为虎神之子,系出名门,于情于理都应给他个机会与孙文竞争。故而在今年的赏善罚恶大会上,玉帝破例将两位并列称为赏善状元,各给其十年时间努力,待十年之后玉帝根据各人的功绩再给予响应的奖励。我想知焉侄孙既有此番机会,定然不会辜负全天下人的厚望,一来帮助黎民苍生尽获民主自由,二来也能依靠功绩为刘家求得天赦,使这恩恩怨怨尽数泯灭,如此行来岂不最好?” 四爷听罢双眼放光,又道:“张老前辈,这的确是一件比寻得兽鱼更加利人利己的善事!” 张禄又言:“所以老夫今日才会在黑风岭待你,一来是将事实尽告你知,让小虎神知其使命来日去建奇功;二来是把德国人在定陵中抢夺的三件国宝:龙冠、凤冠与夜明珠尽数交还与你,使其充为你们起兵的军费;这第三嘛,就是将你们从黑风岭这虎狼之地解救出去” 张禄说罢,也不待我们感谢,一扬拐杖,只见周身左右黑烟四起,将我们紧紧包裹在其中。待黑烟散尽,我睁眼一看,四爷也我竟然又回到了黑风岭的山门之前。在不远之处的黑石上面躺着一个绿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正是威廉斯此前在定陵中抢夺的三件国宝。 在回程的路上,我细细将云南破墓经过以及今后的打算与四爷说了一个梗概。四爷听后不禁叹道:“古语有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此话不假,此话不假啊!”,爷俩说罢,远方天光已然微亮,一缕朝阳正欲从昏暗之中挣扎而出,耳边鸟语之声渐响,身旁左右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崭新景象。 第一章 - 暗杀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首发自打我和四爷在黑风岭被山神爷张禄救下之后,日子已不知不觉混到了宣统二年(公历1909年)。回首往事,几年多的日子可谓苦不堪言,此中的经历更是一波三折,让人度完不忍再忆。 事情还须从那个月黑风高之夜说起:爷俩自得了奇宝,内心之中均是狂喜不止,故而甫出山寨便忍不住打开威廉斯裹宝的深绿色小包来看:只见里面的龙冠长有一尺,重逾半斤,其上雕工精细,刻有‘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和‘螭吻’等真龙子嗣,冠前又有延伸一尺余长的‘冠延’,此物是以数千个镂空金块儿所精制,显得威武庄严,煞是夺人眼目。除此之外,在旁陪衬的凤冠和夜明珠亦是当世难得的珍宝。翻完奇宝之后,我又在最下发现三本薄薄的绸布小书,我捏了捏小书的质地——滑腻又不乏坚韧,仿佛被蜡油松油之类的东西裹了几层似地。我将三者排开翻看,只见每张封面均写着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从左到右正依次是:《黄帝内经》、《炼丹秘术》和《经脉图参》。 “唉……”,一见这几本书名我心中不禁苦笑一声。清史记载:“朱元璋在起兵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苦行僧,就是因为偶得妖书,他才有机会夺来大明江山。而那万历皇帝何尝不是继承了妖书的精髓,才使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只是他在清平盛世之后他便沉溺于后宫,终日淫乐不理朝政,最后竟把身子损得亏空,无力上朝才引得官怨民怒云云……”,如此看来,清史所说均为杜撰,万历之荣乃是张居正新党变法革新,与什么《太平要术》及妖法并无直接关系,而威廉斯的日记也记载得足够清楚:棺材中万历的脊背骨严重扭曲变形,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不能上朝确是因为身体不适所致。 一见这三本书名,四爷脸上顿时也显得有些失落。平心而论,这三本书虽然尽是当世巨著,但我二人既不想炼丹谋得长生、也无暇修身养性,此物件倘若放在我们手里,无异是麦种授给渔民,卤水施予裁缝。二人商议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将事情经过与华莱士陈述清楚,再将三本古书在他面前摆摆,这样于情于理也显得稍为妥帖。 回到店房之后,华莱士听完我俩叙述自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不到一日,他便耐不住寂寞要回胶澳了。我二人一见也不好安慰什么,只能陪他喝了顿闷酒就此分道扬镳。待他走后,我二人悉心带了宝贝,跨上战马,一路策马扬鞭,这一日终于就赶到了二龙山的地界。 二人沿盘山道上山,但见路上冷冷清清,并无人丁守护,四爷心中起疑,便急下马细细观察,细细观察之后,二人均被吓得不轻:原来黑土之中夹杂了许多血腥之气,顺着血迹翻开旁边的草窠,里面竟然还有几只残肢断臂,此时此刻,那些断臂上的脓血已然结为黑痂,微风飘过,正向外散逸着一股股惹人难耐的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还不待开口商议,从左边林中竟兀地射出一支暗箭,那暗箭的出势奇快,直奔四爷的前胸而来。四爷自知不好,再想甩镫离鞍已然不及。危急之中他单手往后一压马鞍,整个身子都接着反力都向前一悠,借势就滚到马头底下,他胯下红马不知有变,竟被四爷的巨力压得屈膝跪倒,暗箭贴着马鬃毛‘嘭’地一声戳进右耳树内三寸有余,碰撞中强大的冲力将箭羽震颤得嗡嗡乱响。 四爷一骨碌身从地上站起,冷冷问道:“何方朋友不敢以真颜相对,反要藏在林中做些蝇营狗苟的动作?”,一番话落之后,林中竟传出一声饱含喜悦的惊叫:“外面的可是大当家的?”,我二人一听均感这声音有些熟悉,四爷拽出马刀挑开树叶向前观看,林中正有一个七尺汉子倚树而立——只见他剑眉虎目,身形健硕,身着二龙山的青布服装,脸上臂上尽是些骇人的血痕,他手里端着一支木弩,右边裤腿中的脓血已然发黑发臭,我隐约对此人有些印象:他乃是二寨主手下的一个薛姓先锋。 这薛先锋一见四爷回来,撂下弩箭便坐在地上哭道:“大当家的,二龙山毁了,兄弟们全都死了,咱的家当全都没了……”四爷闻听强压怒火问道:“薛老弟,你先别哭,快将此中的经过详细和我道来”,薛先锋擦了擦眼中的泪说道:“大当家的,你不知道,自你走后第二天,寨门外来了几十号人,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附近的猎户药农,因为忍不得贪官的压迫所以想归顺咱们讨口饭吃。二当家的一见这些人面相凶恶,自知来者不善,便将那些野夫拒之门外。本来大家都以为此事告一段落谁也没往多想,哪知在二更天时这些人竟然从山门偷偷摸摸蹿了进来,与我们巡山的队伍撞了个正着。这些恶徒一见自己行踪暴露也不客气,挥刀与我们战在一处。他们虽然占得先机,但赖于二当家指挥得力也并没占得多大便宜,正当我们激战正酣之时,三当家的也拍马挥刀加入战团,眼看我们就要占了上风,三当家的竟然……”,说到此处,薛先锋又忍不住泪涕齐流,话语竟然哽咽起来。 四爷听得着急,便忙问:“三当家的他怎么了?” 薛先锋的稍稍定了定神道:“三当家的竟然暗下毒手,把二当家的给……。自此之后,他们两家便兵合一处,又烧又杀,让我们尝尽苦头。属下一见大势已去,也无暇去保护家当,急忙将女眷们藏到后山。方才大当家的上山,属下是误以为他们卷土重来,才射出暗箭以死相搏,没想到是大当家的您回来了,您回来我们再也不用怕了……”,薛先锋苦笑着叨念了几遍,精神一松竟然昏死过去。 四爷听罢直把牙根咬得咯吱吱山响,安顿好了薛先锋后又带我上马又去山顶探视:但见聚义大厅之内被烧得满目疮痍,先前那些值钱的器物已被抢掠一空,就连桌椅上套着的虎皮都被人连根扒下,只有地上歪歪斜斜躺着几具躺尸显得分外刺眼。在四爷的摇晃之下,一个没死透的敌方兵卒终于喘上口气,将此中的经过简略叙述了一遍:“原来那三当家的自打上山之后便开始觊觎血参,早就想据为己有。此次恰逢我和四爷外出,他才敢秘联附近匪帮、里应外合抢走了血参和值钱的器物”,四爷听罢,自知以马贼多疑的天性,那三当家的必要远走高飞,不会留下任何给人报复的机会,也就不再追问什么了。 二龙山自此之后彻底变为了一座荒山,关东所有匪帮都惧怕四爷,更是害怕四爷把自己算作当日劫山的仇人,所以这二年多来他们既不敢出兵占山,也没敢谁来投奔入伙。四爷经历了诸多变故之后已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就遣散了薛先锋和几个女眷,在后山垦了一块儿荒地和我们安心地务起农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年。不得不说,这段光阴过得实在清苦:整天的活计除了喂鸡养鸭就是栽葱种菜,在这种氛围之下,我逐渐去了性子里的浮躁,由一个眼高手低的富家公子成为一个安心务农的山间野夫。四爷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第二年春天便教我练武骑射拳脚兵刃。我自幼就喜欢习武,这回又遇上练家子指导,无异于如鱼得水,爷两个膘着膀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下来我的武功倒也练得有模有样。 经过几年的成长,静玉也出落得更加俊俏可人:两年前的她少不更事,就像是一块儿璞玉,虽然洁净,但却稍显苍白;而今,璞玉已然盘成了一块美玉,无瑕的相貌之后,又增加了通情达理的内涵,使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四爷曾多次撺掇我俩完婚,但我在这二年渐渐品味出张禄话外的含义:刘宗敏为了一己私欲玷污了陈圆圆,吴三桂悲愤欲绝,便给刘宗敏的后人下了毒咒:刘家凡是生了男孩,他的妻子在日后尽为人淫,尽享吴三桂当日失爱的苦楚;而刘家若是生了女孩,她便要常常头痛难耐,尽享陈圆圆不能与吴三桂行以夫妻之礼的遗憾。纵观静玉这两年的表现,凡是无关男女私情之时,她的头痛病犯得便要少些,轻些;凡是二人独处谈情之时,她的头痛病犯得便要多些,重些。如此来看,在解咒之前二人不能成亲才是上佳的良策。 清苦的日子不知不觉又捱过了半年。那年冬天大雪下得出奇地大,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割皮般地疼痛,我和四爷刚从山上猎了人熊回来,爷俩架锅烹了熊肉之后,静玉正打算用巧手给我俩用缝制两件熊皮大氅。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胖老头笑嘻嘻地边走边道:“这熊肉好香,怎么吃这好东西也不说唤我一声?”,四爷一见急忙起身相迎,口中笑道:“三师弟,这大雪天的,是什么香风把你给吹来了?”,高胖老头一指屋中的铁锅笑答:“当然是这锅熊肉了,难道你以为你这个老不死的?”,二人说罢也不多言,拥在一齐自顾哈哈大笑。待二人笑罢,四爷将我俩唤过来道:“知焉,静玉,这是爹爹的小师弟沈岑,快来见过你沈叔叔”,我二人施礼过后,四爷又说:“这丫头是我的闺女,名叫静玉;这小子是我的女婿,名叫知焉”。沈岑听罢不住赞叹道:“静玉?这名字叫得好!人长的更是水灵,小丫头,多大了?” 静玉一听沈岑赞叹,脸上红光微现,羞赧地答道:“回沈叔叔,侄女今年虚岁刚满二十……”,沈岑听罢又是一番赞叹:“二师兄,这闺女长得可真像咱小师妹啊! …… 对了,怎么不见小师妹的踪影?”,四爷听罢脸上立刻显出尴尬神情,慌忙答道:“她……她前些年得病死了,对,死了有好些年了……”,沈岑一听面带疑色又问:“得病?小师妹在学艺时健康得很,她能得什么病?”,我一见四爷磕磕巴巴忙上前解围道:“沈叔叔,我四婶得的是脑风,每到梅雨时节就疼得不行,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剧痛,就偷偷服毒自刎了”,沈岑听罢长叹一口气道:“唉……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二师兄方才语言中显得有些慌张,我与他相交多年,他撒不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四爷听罢忙对我投来赞许的眼色,又微微点头。 不消一会儿,熊肉烹好,香气四溢,沈岑与我三人齐聚火堆跟前吃饭,谈话之间他二人又忆起年轻学艺之时许多往事,沈岑叹道:“二师兄,岁月真是如梭啊!咱一晃也满脸花白胡须了,想当年你与小师妹从师门私奔出来,可让师父和大师兄几个月都消不了气呢!尤其是大师兄,他一直对你带走小师妹之事耿耿于怀!如今他若是知道小师妹香消玉损,指不定还要对你破口大骂呢!”,四爷听罢长叹一声道:“大师兄现在可好?”,沈岑一摊肩膀做了个无奈的姿势道:“他现在安不安好我也不甚了解。不过你这一走啊,大师兄直等了三年才被师父逼迫着成亲,后来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小名叫‘念瑾’,再过几年我也从师父那里出徒了,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过”。 “念瑾……”,四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真是贼心不改,不过当日我若真把小师妹让给他,小师妹也不至落得今天这般的惨相,这都是命啊”,四爷说罢之后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拉完家常,四爷又问:“三师弟,依你的性子,你这冒着大雪赶来定然不是探望师兄师妹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你且不必藏着掖着”,沈岑听罢脸上微微尴尬,打趣道:“二师兄说话还是不改尖酸刻薄 …… 不过你还真是没猜错,小弟此番无事不登三宝殿,实话和你说吧:兄弟自打出徒之后去了关里营生,因为为人厚成老实,所以替别人背了莫名的黑锅,还差点被官府拿去问斩。幸亏那年七月郭人漳和赵志策动起义,小弟我才捡回一条小命儿,那长官见我手底下有几分功夫,心里非常喜爱,就破格收下了我,经过几年的历练,兄弟我现在也是革命党里的一个小头目了” 四爷听罢忙问:“郭人漳和赵志?此二人后来不是策动钦州起义了么?”,沈岑答道:“没想到二师兄隐居在山内,对江湖上的形势依然关注,你说的一点没错,在光绪三十三年五月,此二君确是发动了钦州起义,不过因联络失误,痛失了良机,转眼便被清政府追杀得落荒而逃,兄弟我逃到了广州,结识了一个新的首领,此人名叫汪兆铭,字季新,笔名精卫。他也是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名士,此次我正式奉了汪先生的秘令才从关里回到关外来……”,四爷听到此处连忙打断话头问道:“什么密令?”,沈岑小声答道:“通过钦州起义,汪先生总结出:革命党人以硬碰硬未必敌得过清政府。所以他打算在武装征战的同事,大量召集武林之中的高手,伺机对清朝大员搞点暗杀活动……” “暗杀?”四爷一听此话即刻愣住,沈岑见罢又道:“二师兄,咱们在师父门下学武之时不就谨记着么?天下人管天下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们绿林人的天职。那些清朝要员本来就是躲在暗地指挥的缩头乌龟,我们也大可不必跟他们去讲什么道义,早杀一个,天下的老百姓就会少受许多苦痛!”,四爷听罢点头,道:“你说的也不乏道理,不瞒你说,前些年二师兄我也想在山上广聚人丁想要伺机而动,无奈后来这山里生了内贼,我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都被洗劫一空,从此之后我心灰意冷,自知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才隐居在山上务农耕作”,沈岑听罢摇头说道:“诶…… 二师兄你此言差异,你若能杀几个大官要员,那不必杀几百几千个清兵更有作为?荆轲美名流传百年,不就是因为去刺秦王?而樊哙虽有匹夫之勇,到最后也是默默无闻不是?”,四爷听罢点头道:“也是”。沈岑一见四爷点头显得非常高兴,又说:“二师兄,现在呀,什么都不抵一个‘名’字来得实在,只要你干了一件惊天的大事,什么好事都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和四爷闻听沈岑口中脱出了‘惊天大事’四个字,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没错,张禄几年前曾经与我们说过,要解开刘家后代身上的毒咒,除了挖得兽鱼的眼睛之外,还有一条路就是去办得一件惊天的大事,当时我们一直理解为拥兵起义为民救难。可如今二龙山遭得了血光之灾,我们除了取得那几件秘宝之外,两手空空,要人没人,要枪没枪,空又一身的抱负却只能浑浑噩噩地碌碌无为。适逢沈岑一说,爷俩心中又燃起了不小的愿望。 第二章 - 拜寿 沈岑在二龙山一直住了三四日才走,临行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又是留地址,又是赠路费,劝四爷一定要去广州去投奔革命党人。 首发送走沈岑之后,我心中开始活络,便说道:“四爷啊,二龙山起兵反清现在来看是不太可能了,倘若我真能像沈叔叔所说,刺杀一位清廷要员,甚至了解了宣统皇帝,也算是干了一件惊天的大事,让‘民主’、‘自由’早早在国内落地生根,到时候刘家所犯的过错足可以功过相抵,静玉的病情也能够痊愈”,四爷听罢满脸欣慰说道:“知焉啊,凭你这句话,四叔就没白疼你,不过要暗杀封疆大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稍不留意脑袋就得搬家,临死之前还要受到一番折磨。除此之外,你的武功也远远不够,迄今为止,我只教你一些基础的硬功,暗杀更讲究的是对射击、暗器、轻功等软功的研习” 我听罢忙说:“那您就教我软功”,四爷摇头叹道:“我师父当年的确教过几个熟悉软功的徒弟,只是软功在当时多为采花淫贼所精,属于‘下三门’的东西,因为它深为绿林人所不齿,所以四叔当年也不曾学过,如今又怎能教授于你?”,我一听自觉得非常泄气,也就不多问了。 此事又过了半个多月,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宣统二年的年关。四爷在一天晚上突然将我召进一间屋里问道:“知焉,为了静玉你当真可以舍弃一切么?”,我答:“那是自然,静玉是我的未婚妻”,四爷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知焉啊,掐指算来你也与我们生活了好几个年头了。四叔今天不把你当外人,咱们就好好探探破咒的事。自从半个月前你沈叔叔来劝我入伙,这些天我每夜都无法安然入睡,我倒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我只盼能够做上一件惊天的大事,用我们刘家后人之功去抵先人之过,最终解放了我们刘家,也成全了你和静玉这对苦命鸳鸯。不过如今二龙山上委实没有什么资历起兵,所以只能按照汪兆铭所说的法子做一个大案。四叔老了,学了一辈子硬功再想去学软功已然来不及,不过你还年轻,四叔于私来说,就盼着你能够拜得名师,学好软功,待日后建功立业,和静玉二人和和美美地生活”,我听罢忙答:“四爷,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叹寻不到能教我软功的师父”,四爷听后沉吟半晌,捋须答道:“这师父嘛,道不是个问题,就怕你受不得其中的苦,你是个京城的公子,自小没受过什么苦。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软功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倘若学你无法吃苦,不仅学不精通,只怕你的身体到时也要受得损害……”,我听罢忙答:“四爷,这你却不必担心了,我说能受得其中之苦,就必能受得其中之苦,这几年的务农习武您也看在眼里了,我不也是干得挺好?倒是师父孩儿不知道您到哪儿给我去找”,四爷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有一个世外高人叫做‘独步寒江’封九公,他的轻功暗器均为武林中上三门的翘楚,他不仅是我师父的一个故友,而且是我的忘年之交。每年正月十三当日,我师父的故友朋伴都会到哈尔滨的江门赴宴为他祝寿,我在想,这么些年了也不曾回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此次我打算借此良机,一来回江门给师父贺寿;二来也能拜托封九公收你为徒” 我听罢点头应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晚辈从沈叔叔和您的谈话中听说,好像您与尊师父一家曾经发生过许多误会,此番前去,咱们倘若惹出什么祸端出来就不好了”,四爷听罢长叹一声道:“咳!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事到如今,这事情想不扬也不行了:三十年前,我刚及弱冠的年龄,那时候我无所事事,整天在关东的马市里面游荡,靠拉客卖马维持生计。当时有一个本地的马贩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去欺负一个老头,我当时也是意气用事,看不过去便和他吵了起来。哪知此人在当地欺行霸市已久,还没等我讲上几句,顿时就有三四个野夫一齐上来揍我。当时我是以一敌三,虽然身体还算健硕,可用的始终都是些没门没派的乱把式,在打斗中,我的头被他们击伤,最后斗得满脸是血。就在我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方才被人欺负的老头竟然出手如电,三招两式便制服了先前的几个威猛汉子。 我躺在原地被吓得目瞪口呆——关东胡子响马的武功我见过,即使是最厉害的也没法有他一半的武学修为,这样的世外高人饱受凌辱为何还要装怂呢?我愈想愈不明白,想着想着就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座豪宅大院之中,身边除了那个老者还有一个小伙和一个姑娘。老者见我醒来便把此中的经过告予我知:原来救我生还的老者乃是一个世外高人,他的真名叫做白靖锦,绰号叫做‘江门老祖’,他此次去吉林乃是参加一个老友的葬礼,在回家的途中,他偶在马市相中一匹白马,便开口向马贩询问价目,哪知马贩良心尽失,先报低价诱得老祖掏钱,而后又蛮横抵赖死不承认。江门老祖听罢怒火中烧,无奈老友刚刚病逝,入土未安,江门老祖为了顾及老友脸面就想暂且忍了,恰巧我经过此处仗义执言惹来一场恶斗,他才最终看不下眼出手对我相救。 后来我在那间深宅大院中养了一个月的伤,通过与别人谈话询问我才知道:我躺的地方是江门老祖在哈尔滨购置的宅院,此宅名字就叫做‘江门’。在他身旁的两个年轻人,男的年方十八,叫做白君源,是他的独子;女的年方十六,叫做邵瑾怡,是他小姨家的女儿。按照江门老祖最初的打算,他本想等我伤好之后给我些银钱遣我回乡,但此时我心中已然非常留恋这个不错的环境,于是便苦苦央求与他,求他授予我武功待日后像他一样除暴安良。江门老祖为了此事考虑再三,最后他见我品性确实不错,外加那对兄妹替我求情,他才便破格答应收我了作为第二个徒弟。 此后我便在江门扎下了根,我虽然年长白君源几岁,但他入师学艺远早于我,所以我仍要唤他为‘大师兄’,邵瑾怡虽然一直没有拜入江门,但我们却都喜欢唤她做‘小师妹’。师父在收我之后,在武功方面对我毫无保留,让我和白君源一起起居、练习,吃住都在一起。 这白君源系出名门,若论天资基础,无论领悟能力还是对招式的理解都继承了他爹的衣钵,他若肯下得一番苦功,日后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比他爹更加有名的绿林高人。无奈此人生性非常懒惰,当有他爹在场的时候,他练得比谁都要起劲;待白老爷子屁股刚一离凳,他马上就松懈下来。练武人素来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最忌讳的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玩那些花拳绣腿的东西。几年下来,我俩的武功已然逐渐拉开了档次,我几乎可以用独臂单腿就能击败白君源,而邵瑾怡此刻的心也逐渐由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哥转移到我的身上。 而后师父又接连收了三、四、五三个师弟。其实这几个人都是师父老友的儿子:三师弟就是前些天来访的沈岑,四五师弟乃是一对双胞胎,名字分别叫做欧阳谷明和欧阳谷亮。话说这三师弟沈岑是个和我一样直言快语的人,我俩在学艺那几年里一直交好,而那对双胞胎兄弟却工于名利,为了讨得大师兄白君源高兴,屡次兴风作浪,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后来事情的矛头终于转到了我和小师妹的身上,我俩在一次月下漫步途中正被欧阳兄弟逮到,白君源在得知此事之后暴跳如雷,当晚就扇了我几个耳光骂我臭不要脸,还不许接近小师妹,我碍着白老先生的情面也就让着他没有还手。白君源在打完我之后怒气未消,又去了内宅痛骂了小师妹一顿,小师妹自小一直被这些兄长宠爱,哪受过这种委屈?此时此刻,她对白君源最后一点的希望也全破灭了,几天之后,我和她一起从高墙之内翻出,趁着月黑风高逃出黑龙江,跑到吉林的二龙山上当起了胡子” 四爷说罢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我和小师妹就是因为大师兄的原因一直也不敢回去探望师父一眼。后来我在二龙山逐渐混上了一点地位,便忙于操练也就忽视了她。直到十几年前,我无意中听见手下酒醉私议,说我的擢升实为她与大寨主睡觉的结果,我当时将信将疑,但心里早已如锅中的开水,开始翻沸不止。为了验证事情的真伪,我特地在外出间隙偷溜回来,哪知竟将二人捉奸在床,我当时气撞顶梁,一怒之下便夜杀了奸夫淫妇,抱着闺女从二龙山上跑下去了,为了怕人报复,我令胯下的红马一连跑了一天一夜,直至到了抚松县才隐居在小村之中栖身。 时至今日,若不是沈岑前些天来访,我已快要忘记这段伤心的往事,更无暇关心我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如何。这些天来,我思前想后、夜不能寐,越想越是觉得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于是我便打算今年师父借寿辰之机,一来去好好去拜一拜我师父;二来也好帮你觅一觅‘独步寒江’封九公的踪迹” 听罢四爷一番叙述,我不禁对四爷此行的安危着急。四爷却苦笑一声答道:“挖苦也好,羞辱也罢,反正那都是我该得的,此番前去,我也算是还一份感情债了”,我又问:“祝寿贺喜需要大份的财礼,咱们现在守着一份空山,是靠天吃饭的普通农户,又去哪弄银子给他备来那财礼呢?”,四爷答道:“这倒不愁,咱不还有威廉斯从定陵挖出的三件宝贝么?依我的想法龙冠和凤冠咱们暂且留着,那颗夜明珠就拿出来当财礼送给他吧”,我寻思片刻,心中虽有不甘,但却又想不出其他更加高明的办法,最后也只有默默地同意了。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不知不觉地,宣统三年的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又过了七八天,四爷已然从山下带来三匹高头大马,算好路程准备出发了。 临行之前,四爷除了将龙凤二冠藏于山中秘道之外,还给静玉化了个公子哥的男儿妆。我理解他心中的想法,我和四爷二人都去了黑龙江,于情于理都不能把静玉一个女人孤孤单单地留在此地,而二龙山与江门有几百里之遥,踏上了黑龙江之后,那就是进了别人的地界,搞不好杀剐存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古语常说:‘红颜祸水’,历来女人都是祸患的根苗,更不用提是静玉这般绝代美女了,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得省心。 四爷在内室给静玉打扮了许多时间,直到有一个多时辰这爷俩才从门口里一齐出来,静玉这拂帘一出,我的双眼几乎都要爆裂开去:这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么?眼前的‘他’右手持扇,周身上下已然没有一丝往常的娇柔之气,举手投足反而透出一股俊美少年的翩翩英姿:只见她的一袭青丝尽藏在白色纶巾之下,身着青布长衫,下穿灯笼紧裤,脚下蹬着一双靸鞋;再看她的脸庞,待胭脂粉黛除掉之后,一张瓜子小脸将她衬得分外俊俏精干。 首发静玉在四爷这一番悉心打扮之下,哪里还像是一个花样女子?分明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静玉将手中的扇子‘唰啦’一挥,冲我笑道:“刘兄别来无恙否?兄弟我给你施礼了……”,我忙躬身相搀答道:“小兄一向不错,但不知木兰兄弟哪日才能对镜贴花黄呢?”,二人说罢,爷三个一齐大笑。四爷赞道:“你们两个刚才这出戏演得不错,在出发以后你俩就以兄弟相称吧。还有,静玉这个名字也暂且不要叫了,先叫‘静润’为好,这样称呼一来不容易惹人起疑,而来万一咱们自己人叫错了,也好顺势改口”,三人听罢均觉得此计甚妙,就都牢牢记住了。 翌日,三匹高头大马载着老少三人跨出二龙山,望着周遭荒凉的景致和民不聊生的惨状,我不禁在心中感叹了良多,愈加想要赶快到江门拜见封九公,完成刺杀清朝庸帝的宏愿。三人一路晓行夜宿,并无闲话,这一日我们终于踏进了哈尔滨城内,四爷掐指一算,今天恰好是正月十二,由于此地距离江门已然不远,四爷也不着急,索性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和我们一起吃过晚饭闭目养神。又待了一天,时候终于是白老爷子的寿诞之日,爷三个上街买了一大摞寿桃果糕去往江门。 也不知是因为年关的缘故,还是因为白老爷的寿宴的原因,江门附近的民风大改关东诸地颓废的气势,竟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街头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都在争先恐后地往江门的方向跑,四爷悄声与我说:“白老爷子在年轻之时广交天下朋友,这些都是来自全国各地赴宴拜寿的客人”,我在心中暗暗赞叹白老爷子的人格魅力,不禁对他的样貌谈吐更加感了兴趣。 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我发现四爷的面色逐渐由黄变红,由红变青,心中自知江门就在眼前。果然行了不到半刻,眼前现出一座无比巨大的宅子出来。不得不说:这宅子与面积庞大和气势恢宏,单单门前的一对石狮高有六尺,显得比府衙大门还威风几分。三人见状也不多言策马从偏门进入,守门人以为我们是前面押车随行的护官,也没有深问,便把我们放进了大院之中。三人下马,将丝缰栓于旁边的樱桃树上。 三人刚栓完马,还未等回头的一个间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声:“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风流倜傥的二师兄啊……也不知二师兄今次又想来诱骗那家的黄花闺女”,另一个与前极为相似声音接道:“贤弟你说得不对,现在的黄花闺女都是二师兄的儿子辈,二师兄即使再不要脸,也不能拿自己的晚辈开刀吧?”,第一个声音又答:“那可不一定,嘿嘿,嘿嘿”。我听罢这顿挖苦讽刺自是怒火中烧,急忙甩脸向声音方向观瞧,原来在我们身后正站定两个四十多岁的黑衣汉子,他俩从头到脚,除了说话的声音有些细微的差别之外,其余几乎没有一处不是一模一样。四爷听罢呵呵一笑,道:“四师弟、五师弟的言辞较之二十年前更加尖利刻薄了,没见识过你们俩的一时恐怕还真难以适应,幸亏愚兄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受教,受教!”,两兄弟一听自己的挖苦不仅没有伤害到四爷,反而被四爷巧妙的以守为攻,均显得甚是气愤。站在前面的先说:“姓文的,你有种,二十年前你犯了江门的戒条,天下的英雄通缉,今日竟还敢自投罗网,老子告诉你,你莫要嘴上逞强,你若真的有种就在这里等着,我即刻就向师父和大师兄回禀去” 四爷听罢微微一笑,道:“四师弟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完完整整地回去”。那人听罢,有些半信半疑,又对这另一人道:“老二,你暂且先在这儿看住他们,可别让他们跑了,我这就去找师父和师兄前来”,另一个用眼睛扫了扫四爷,眼神当中流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便答:“速去速回”。 四师弟撒脚如飞地去禀报暂且不提,五师弟单手按着剑柄,却如临大敌一般立在门房旁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远处络绎不绝的人群不住在身旁穿行着,车上帘笼频起,不时有人向这方投来好奇的眼光,当眼光碰到四爷的时候,有的变成关切,有的化为不齿,更有不少人对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笑。不一会儿,那四师弟终于风一样的赶了回来,五师弟一见哥哥回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将手从剑柄处撤下。 又过一会儿,一个中年的汉子迎头赶来。只见他挺着一副中上等的身材,团脸,宽肩,一双虎眼,蒜头的鼻上稍稍有些艳红的酒糟,嘴生得倒是不大,一抹八字胡并分左右。让人觉得若把他算做是个书生,混多了分英武的精神;若把他算作武者,却多了分儒雅的气质。四爷见此人前来,赶忙一躬扫地,道:“罪人二师弟给大师兄施礼了!”,此人嘴巴歪了几歪本想发作,但他一见四爷姿态谦卑,便也只好收回恶状,不冷不热地撇出一句:“姓文的,你甭跟我来这套虚的,咱也不是第一天相交,我没那么健忘,二十年前那套旧账本我还替你记着呢”。四爷起身答道:“师弟少时年轻气盛,悔不该办了那件错事,今日我来一是给师父他老人家拜寿贺喜;二是给大师兄及师门一个交代”,大师兄答道:“好!有种,既然你不怕门规处置,那就随我一同前来去见师父,请!”,大师兄一抡膀子在前头带路,四爷也不畏惧,携着我和静玉不卑不亢地走在后面。 穿过道道人丛,不消一会儿我们便跨进了中跨院,只见这间豪宅真是气派非凡,不仅房屋盖得比一般人家高大许多,单单一个中跨远的面积就足以让关东的土绅财主汗颜,院中分东西两侧各摆了二三十张硕大的八仙桌,即使按照每张桌上只坐八人来算整个院中也绝对超过四百个人,在院落当中铺着一张波斯的血红毯子,毯子上绣的精美花纹,房梁上吊着大红的绸缎,整间院落让人见了感到富丽堂皇又感到眼花缭乱,我和静玉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院子,自是看得目不暇给、流连忘返。 那大师兄带我们穿过宴席桌椅,兀自登上中间的红地毯上,我的视线也跟随他向前延展。只见地毯的尽头是一把虎皮大椅,在大椅之上坐定一个年迈的老者。我细细打量这位老者,只见他头系红纶,身着红衣,身形不高,二目矍铄,看年纪虽已过了耄耋之年,但浑身上下依然显得精气十足,丝毫没给人以老态龙钟的感觉。大师兄走到椅前向上深鞠一躬,道:“爹爹,二师弟来给您拜寿了!”,老者闻听先是一惊,旋即扭脸向底下观看,四爷见状赶紧上前几步跪倒在红地毯上道:“师父老人家在上,不肖弟子文景鸿给您磕头了,孩儿谨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老者看罢沉吟半晌,想来必是思绪翻涌,在考虑如何应对四爷的拜谒。四爷见老者沉默不语,急忙又把我和静玉也拉倒跪下道:“两个孙儿文知焉、文静润给师祖见礼”,老者本欲在上不答给四爷个下马威,但四爷此番拉上孩子,倘若老祖再不开情面,就让老者徒显得胸襟过于狭窄。良久之后他终于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景儿,你起来吧,孙儿们也起来吧!” 三人起身将毕,身后忽然又有怪声传来,我一听正是先前的四师弟,只听他说:“给老爷子拜寿可不能空着手来,你又带了什么样的贺礼?”,四爷听罢忙从我手中接过事先包着的锦布小匣子道:“孩儿送师父一颗‘万年长青夜明珠’,祝师父的晚年如这珠子一般长明,亮彻武林!”,说罢,大师兄便上前来将那锦盒接过准备呈上,就在他行至半途的时候,先前的四师弟竟然在前面兀地一扑,大师兄也不躲不闪,四师弟的袖子正好刮在锦盒上面,只见锦盒就如一片秋日衰败的树叶一般,顺着大师兄的壁上飘落下来。我和静玉一见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只听见锦盒‘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那颗珠子借着冲力从盒中一通翻滚,直骨碌到西侧的一排桌子底下。 四师弟随即起身笑道:“唉…… 喝多了,喝多了,人一喝多就是不太中用,就连走路都要摔跟头,咦?二师兄不是说要送师父一颗珠子么?怎么锦盒里面什么都没有哩?”,四爷一见他如此欺人,直气得将牙咬得咯吱吱乱响,正当双方要剑拔弩张的时候,上面的老者却发话了:“君源、谷明,你俩休要逼人太紧,赶快将景宏三人让进自家坐席罢”,这时五师弟也道:“大师兄,师父说的极是,俗语说‘不能让一条鱼腥了一锅汤’,咱们今日也莫要让二师兄一家坏了宴席的大好气氛,嘿嘿……嘿嘿” 我三人被下人分别让进两处,四爷自是与他们师兄弟同桌,而我和静玉两人则是紧挨着入了一张小字辈的席。待坐定后,我向四周扫视几眼:只见在我右边正有一个虎眼剑眉的紫衣少年,细细看来他长的颇有几番白君源的味道,想必应是白老爷子的孙子,而在静玉的左侧则坐定一个姑娘,此姑娘体态瘦削,五官却生的十分俊美,她身着粉色短衫,满脸挂着的都是天真烂漫的纯情模样。紫衣少年见我们落座首先撂杯对我说道:“此席间数这位哥哥年岁最大,还要请他说几句话”,我一听显得甚窘,便道“我……我叫文知焉,这位是我弟弟叫文静润,我……我们都是从吉林过来给白老爷子拜寿的”,那少年听罢点头微微点头,笑道:“我乃江门老祖的独孙,名叫白昱思,小名念瑾。近几年有人和我说,这个‘瑾’字代表的不是别的,而你的妈妈的小名儿”,那白昱思一番话落丝毫不感窘迫,倒是像有几分得意,而我和静玉的脸上均被臊得绯红,只好草草应了一句:“怎么会呢” 白昱思说罢,又指着静玉左边的粉衫少女说道:“这是我的表妹,名叫柳依桐,以后大家还要多亲多近才是”,我和静玉分别抱拳见过,粉衫少女也还以礼数。再往下紫衣少年介绍的都是一些江湖中人的子子孙孙,什么张三李四王五赵我也没能详记住。白昱思一番言毕,白老爷子的寿宴却已经正式开始。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我们几个小字辈的也是一顿谈古论今,好一番大言不惭夸夸其谈。我偷眼向四爷的方向观看,只见四爷坐在席中闷闷不乐,正一个人在当中喝着闲酒,他对面的白君源亦是默不做声,只有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人不厌其烦地继续像个跳梁小丑般地奸笑着挖苦四爷,我心中不禁慨叹一声想道:“这老一辈还是不如少一辈的胸襟豁达” 众人正待吃酒之时,突听西侧有人惊呼道:“没错,这委实是那颗珠子”,白君源见有异端忙起身发问:“费兄,你说得是什么珠子?”,只见西侧站起一个怪异的老者答道:“白兄,刚才文兄所赠的那颗珠子果然是一件宝贝,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前朝万历皇帝最喜爱的‘五凤珠’”,此人一语话落,直震得满院皆惊,许多人窃窃私议,不住地发出慨叹之声。怪异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东西确是好东西,只是方才宝贝坠地,摔出一道裂纹,真是可惜,可惜……”,白君源听罢连忙接过珠子,又转呈给了白老爷子,这次四、五师弟再也没谁敢扑倒,都是面面相觑地看着。 白老爷子擎珠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看这质地,的确像是‘五凤珠’的模样,不过这东西自万历年起就藏于深宫,景鸿又怎能够得到?”,五师弟欧阳谷亮接道:“师父,弟子倒听说‘五凤珠’乃是万历皇帝的最爱,早在他驾崩之时就随着龙冠、凤冠一起葬进了定陵里去,莫非二师兄在离别的这些年……竟成了鸡鸣狗盗之徒?”,白老爷子一听心中更是起疑,便问:“景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江门代代忠良,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要,却也不能背负倒斗掘墓的骂名,你倘若说不清这珠子的来头,莫要怪师父无情,我今日就要将你们几个扭送道官府,让府台老爷替我清理门户” 四爷听罢就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寿宴之上竟能卧虎藏龙,将这珠子的来历解释的如此清楚,危急之下他也乱了方寸,一个劲地“我……我……”说个不停。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只见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踢开,自打中跨院的大门外纵进一黑一白两个人来。这两人的出现对我们可谓是雪中送炭,众人的注意力霎时就由四爷转到二人身上,全都甩脸向后观看。来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妖冶女人,我对之打量一番:只见此人生得柳眉细眼、朱口红唇,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浓妆粉黛之下显得更加滑腻,仿佛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油白粉嫩。她的头发向上盘着,将眼梢高高吊起,不过她眼角几道斑驳的鱼纹还是向旁人出卖了她的年龄——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女人踹开大门之后便施展陆地飞腾法在人群之中疾驰着,由于体态微胖,加之穿着举止有些轻浮,下坠的领口里面两团肉乎乎的东西一纵一跳地上下翻滚着,直惹得周遭英雄好汉们看得呆傻痴愣,流涎不觉。在女人背后紧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他大约有年方十八九岁,生得白面无须,身佩一把短剑。白君源见他俩闯进中庭跨院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一纵深便由席间跃至女人跟前,拦路挡住道:“徐三娘子,今日是我父亲的寿诞之日,你切不可在此胡搅撒泼!”,女人一见白君源怒道:“白大哥,怎么连你也骂我胡搅撒泼?你想想,我家男人就是在十八年前的今日与老柳家兄弟指腹为婚的。那时你也在场,怎么自从我家男人殒命之后,你们这些素以守信为本的侠客、剑客对此门亲事就甩脸不认了呢?”,白君源伸手拦道:“徐三娘子,此中包含许多的误会,一时半刻我和和你说不清楚。你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这样,先卖给白某一个面子入席吃酒,待我父的寿宴办完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徐三娘子冷笑道:“白兄,我若卖你一个面子,谁又肯卖我一个面子?我今日来此,就是冲着关里关外的爷们儿全都在这儿,想让爷们儿们给我评一评理。待这些人走了之后,这院子不还是你们老白家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想赖便赖,想抵便抵,你莫要和我耍这些惯用的把戏”,徐三娘子这一番话让白君源很是难堪,他本想仗着自己的面子镇住徐三娘子,却没想到徐三娘子根本就不买他这份帐。眼下他是劝又劝不活络,打又生怕别人说他欺负女人,思前想后他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兀自阻在徐三娘子身前发愣。 这时忽然在东侧站起一个老者,道:“徐三娘子,你不给你白兄一个面子,也不给老朽一个么?”,众人甩脸向旁观看,只见这位老者身高八尺、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煞是威风。白昱思在旁说道:“兄弟们,神风岛的张老爷子出面这事就无甚悬念了”,我忙向白昱思问:“白兄,张老爷子是何人?这妇人又是何人?”,白昱思答:“文兄,你第一次来当然是不知道了,我表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丈柳先生,在十八年前曾与徐三娘子的丈夫魏叔叔一起来此贺寿。席间二人喝得高兴,便相互指腹为婚立下了一个口头约定,约定说道:‘二人若都得男儿,便拜为兄弟;若二人都得了女儿,就义结金兰;倘若双方妻子碰巧产下了一男一女,魏柳两家那就永结秦晋之好’此事过去一年有余,两家的妻子各产下了一个婴孩儿,这魏家产下的乃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而我姨娘所生的则是依桐表妹,按理来说,我这依桐表妹最终是要嫁入魏家去做魏家的儿媳的,只是近些年来,江湖上对魏家渐起了许多难听的风闻。外加上魏叔叔在去年离奇身亡,这使得这份本来就脆弱的婚约更加经不起推敲。为了我表妹的终生幸福,我姨娘和姨丈二人经过长久商议决定,十八年前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魏柳二家也没有经过媒人下聘,所以婚约无效” 我听罢终于明白,心中暗想:“你白家口口声声骂四爷所作所为不讲究不地道,原来事情轮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也没有做得光明磊落,可笑,可笑!”,我在心中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徐三娘子与张老爷子在台上争执,二人说了片刻,声音越说越大,白老爷子见徐三娘子依然不依不饶,便从虎皮大椅上欠身离座,道:“魏家侄媳,老夫问你,你到底要我们白家如何才能满意?”,徐三娘子道:“白老爷子,我徐三虽算不上什么贤良淑德,但也绝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我要的条件非常简单:那就是如常履行十八年前魏柳两家的约定,将依桐带走与我儿完婚”,白老爷子听罢答道:“侄媳啊!十八年前的这桩婚事说来只是魏柳二子酒后戏言。它既无书面凭正,也不曾有媒人作保,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老夫说一句实话你且不要生气,江湖上风传你谋害亲夫,虽然老夫不甚相信,但魏贤侄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是离奇地死了,而且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依桐的安全,在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之前,老夫也不会让依桐随你走的,这是其二” 徐三娘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江门老祖’白靖锦,原来也是个护犊子的老匹夫。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谋杀亲夫,现在看来也只是阻拦我领走依桐的借口罢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徐三在来江门的途中就打听到,你的孙子白昱思正与依桐打得火热,看来老匹夫你拒我魏家迎亲是假,近水楼台先捞才是真哪!”,说到此处,徐三娘子唰啦一声将宝剑抽出道:“儿啊,娘来你来开路,你快去将你的俊美人儿夺来”,“是!”,黑衣少年答应一声抽出短剑直奔这桌前来。这时不得不说,众小方才因为饮得太紧,此刻已有三四个伏倒在桌上瞌睡,余下的我和白昱思虽然尚数清醒,身上却没有什么兵刃可以抵挡短剑。慌乱之中我二人一家抄起一只木凳直奔黑衣少年扔去,那黑衣少年见势袭来也不闪躲,挥剑对着木凳就是两刺,耳轮中只听见他的剑上‘嗤、嗤’传回两声,再一看时,那硬楠木所制的凳子竟已被齐刷刷斩为四截。 “好锐利的兵器!”,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周围桌旁的英雄豪杰已然从惊变中清醒过来。有几个西北装束的汉子拽出大刀就要纵过来和黑衣少年玩命,黑衣少年一见情况不好,急忙伸手去抓柳依桐的腰身,那依桐姑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情急之下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她右侧的静玉怀里。黑衣少年扭脸一见静玉女扮男装这份俊美,自是将她误认为是姑娘的表哥白昱思。一见到自己的法妻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黑衣少年妒火中烧,也忘了去抓依桐,挺剑就向静玉头颅刺来。我一见此景,也不顾的什么危险后果,抬二臂就去夹黑衣少年的剑刃——这一招本是四爷教给我的一个空手夺白刃的绝妙招式。只是少年手中这把短剑太过锋利滑腻,虽然我的双手已然将剑体稳稳夹住,但剑体在巨力的作用下转瞬之后便脱离了我手心的控制。短剑在依旧朝着静玉的头颅方向挥去,不过经我方才的一挡,它的力道及方向均与同原先大有迥异,所以剑尖最终并没有伤到静玉的头皮,而是削掉了静玉头上的一半纶巾。 纶巾一落,静玉满头的青丝一坠而下,方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瞬时就变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俊丫头,黑衣少年和白昱思一见均是一愣,被惊得目瞪口呆。我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上面一晃,底下一个扫堂腿便将黑衣少年放倒在地,白昱思和先前几个醉酒的小弟兄一见我制服了黑衣少年,急忙抬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徐三娘子一见儿子受俘,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情急之下她便想反回身过来搭救,这时回过神的老少英雄们又怎能留她造次?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跃上前来,擎出一双肉掌就与徐三娘子战在一处。 不得不说,徐三娘子的武功在寻常女侠之中已算得上翘楚,他的长剑攻法也不知究竟师承哪路,每招每式都透着十二分的杀机。不过她对面的老和尚更是一名行家里手,仅凭一双肉掌就能够保持住不落下风,二人战了七八个回合,徐三娘子因为救子心切,剑招愈使愈急,愈使愈慌,两三个回合之后,老和尚终于抓到一个空隙向她前心施了一掌。这时不得不赞叹她的巧妙,徐三娘子见自己已不能躲开,索性张开臂膀,拿自己的二臂紧抓老和尚的肩膀,想来一个‘投怀送抱’,老和尚是受戒之人,徐三娘子的身子丰腴得紧,倘若真的抱住老和尚,那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后果:徐三娘子送了性命,老和尚毁了名声。情急一下,老和尚连忙收掌变招应对,就这样又战了十几个回合,徐三娘子凭借着自己的无赖招式逐渐把老和尚逼得步步倒退。 旁边的欧阳谷明看在眼里,气在心头。身形一纵便跃到老和尚近前喊道:“惠普大师,您若再与无耻的恶毒妇人交战恐怕会中了她的奸计,毁了您的名节,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稍事休息,孩儿替你和他过几招!”,惠普大师一听欧阳谷亮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冠冕,既摆脱了烫手山芋,又下了台阶,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他急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道:“你要小心”。欧阳谷明笑道:“我却不怕他那些阴毒的招式”,一言说罢,欧阳谷明擎剑去击徐三娘子,众人都在圈外看着,谁也不想以多欺少,落下一个欺辱女流之辈之名。 眨眼之间,二人就战了六七个回合,彼此的功力、剑法也都显露出来:徐三娘子攻势依旧凌厉,招法之中招招凶狠,式式欲置人于死地;而欧阳谷明的剑招若有若无,若轻若重,看似飘飘渺渺,其实又杀招百重。两人又斗了三十四个回合,徐三娘子救子心急,虚晃一招,反身就欲逃走,欧阳谷明怎能就此放过,自是挺剑紧紧跟来,就在这时,徐三娘子猛一回头,一直袖箭‘哧’地一声从她袖口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耳轮中只听得‘噗’的一声,袖箭竟生生地刺进了欧阳谷明的脸内。“哇呀呀……”,欧阳谷亮一见自己兄长受伤哪还能按耐得住,持剑就疯了似地去进攻徐三娘子,不得不说,这个欧阳谷亮剑术的确要高出他哥哥一截,而且因为谷明遭遇暗算,此时他也不用去装扮什么仁人义士,招招去攻徐三娘子的下三盘。 到了此时,徐三娘子已经方寸大乱,她抵挡不住欧阳谷亮的凌厉攻势,可又不忍撇下儿子独自逃走,就在这犹豫不决的时刻,欧阳谷亮掌得先机,剑尖化下为上,由下三路忽然转为上三路,徐三娘子猝不及防,被飞舞的剑尖一下刺进小腹。“呀!”,徐三娘子哀鸣一声,通过这一剑,她终于觉悟到:今天即使再怎么战也无法救下儿子,倘若不走,可能连自己这条老命也要白搭进去。想到此处,她手臂一扬做了一个发暗器状,欧阳谷亮自然害怕受伤,急忙撤剑一躲。这一闪一躲就给徐三娘子逃命的机会,她强忍着腹中剧痛,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擎着宝剑便向大门方向逃去。本来按照常理来说,院中站满了英雄好汉,断然没有让她逃走之理,但是此种有三个原因救了她的性命:一来徐三娘子是一个女流之辈,这些关东大汉不忍也不屑置之于死地;二来,徐三娘子的丈夫在生前也是江湖上以仁义出名的侠客,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三来,这逼抢媳妇乃是魏柳两家内部的私事,外人也不好出头。 徐三娘子边跑边叫:“孩儿,你不必担心,娘自然要回来救你!”,此言落罢,徐三娘子即夺门而出,不消片刻,她已踪迹不见。她走之后,一席人终于如梦方醒似地,一些人急忙上前为欧阳谷明去敷金创药,另一些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拿粗大的绳索将那黑衣少年紧紧缚住。待一切做完,欧阳谷明退下养伤不提,寿宴又不咸不淡地进行了一半个时辰才就此散去。 席毕,白老爷子和白君源依次送走各批贵客。又过一日,老爷子将我们唤至内房说话,由于前一天静玉头上的纶巾被黑衣少年刺破,一袭青丝尽情散于身前,所以今日她所穿的乃是一身红彤彤的女儿妆。三人进屋之后,白老爷子面沉似水并不说话,唯有白君源开口问道:“姓文的,你拿我们白家人当做棒槌还是怎地?你带来的明明是个女孩,为何又谎称是你的儿子?”,四爷一听叹道:“大师兄,你莫要误会,一路之上匪帮众多,我这姑娘若是以女面示人,难免会招惹许多不便,所以就一直女扮男装”,白君源听罢怒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一边说着,他一边走近打量静玉。静玉连忙把头低下,不敢与之对视。 看了片刻,白君源怏怏自语道:“这丫头与瑾儿倒是有几分相近……哦,对了,瑾儿怎么没来?是怕我骂她薄情么?”,四爷听罢长叹一声回:“如果小师妹活着,她也肯定会随我而来”,白君源听罢将虎目圆睁问道:“怎么?瑾儿死了?”,四爷答道:“十年之前,小师妹抱病身亡”,白君源听后顿足捶胸,痛念了好几声“暴殄天物” 待白君源哭罢,他指着四爷的头骂道:“姓文的,既然小师妹已死,你为何还要带着闺女儿子来气我?”,白老爷子一听连忙拦道:“君源,休得无礼,景鸿从前虽然做过一些错事,可这次他是诚心诚意来给我祝寿,你且不要逼人太甚才是”,白君源道:“爹爹,你可不要再让这奸人骗到,他拜寿是假,气人是真,他若真想拜寿,这二十年怎么不来?姓文的,你说,你这次来到底是心怀何等的鬼胎?” 四爷听罢答道:“大师兄,你别误会,小弟此行目的的确就是拜望师父。除此之外,小弟还想寻一寻‘独步寒江’封九公的踪迹,我想请他收我女婿当个徒弟,去教教他软功”,白老爷子听罢回道:“封九公?这老爷子几年之前就已经作古,不过他的儿子倒是在我府上做事,这几日他正去江南为我府上督押采购货品,大约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四爷听罢叹道:“封老前辈过世真是武林中的一件憾事,不过我听他的儿子青出于蓝,对于软功的造诣颇深,拜他儿子为师也是一件美事”,白君源听到此处笑道:“文景鸿,软功这种功夫除了家传必学之外,其余想学的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便是采花盗柳的淫虫小贼。你撺掇女婿去学这种功夫,到底是何居心?”,四爷听罢一愣,没有料想白君源会如此刁难,只好支支吾吾应道:“这孩子学不好硬功,没错,他学不好……硬功” 白老爷子一见儿子继续刁难四爷脸上大有不悦,便道:“君源,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你就不要逼人太凶了,你现在赶紧回屋,将我儿媳、孙子和依桐几人请来,咱两家赶在中午一起吃顿团圆饭”,“遵命”,白君源向上拱手怏怏退下,白老爷子脸上有些难堪,道:“景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当年为了等瑾儿回来挺了两三年也没成婚,生了个儿子小名还叫‘念瑾’,由此而见他是多么痴迷这个丫头”,四爷躬身又施一礼道:“师父,当年是我不对,倘若我不任性,现在的白师兄的家庭应该是一幅和和美美的结局”,白老爷子苦笑道:“景鸿,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满足了,你也别过于歉疚,这都是命!” 二人刚待说完,白君源已经把自己的妻小带来,我偷眼打量来的中年妇女,只见她生得细眉细眼,想必在年轻之时,浓妆粉黛之下也必是一个美人坯子,不过男人知男人,从白君源的表情神态来看,我觉得他待这个女人被动僵硬,丝毫看不出什么真情真意出来。不一会儿欧阳谷亮也过来了,他并不与我们答话,而是上前与白君源耳语一番,白君源点头说道:“你去吧”便不再说话了。 再过一会儿,酒席已经摆上桌来,我们几人也分宾主落座。白老爷子坐在正中,白君源和四爷在两侧相陪,白君源的另一侧挨着的乃是他的妻子——那个中年妇女,再往左看就是少女柳依桐和白昱思两人,我坐在白昱思的左侧,再往左就是静玉。下人们首先给在座的每人杯中倒满了酒,白老爷子擎起酒杯说道:“今日老夫非常高兴,分别了几十年的徒儿终于回来,这是一大喜事,咱们就为这一喜一起来干一杯”,白老爷子说罢,一仰脖子把就干了,底下的人一见老爷子发话岂有不干之理,一圈喝罢,只有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少女被辣得不住咂舌。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稳起来,白君源也不知是独自沉溺于师妹陨世之苦,还是又有什么新的心事,总之轮不到他敬酒,他就是一语不发自顾闷喝。中年妇女一见气氛沉闷,连忙与四爷、静玉和白老爷子去拉家常里短,她先问道:“爹爹,我听说昨天前院来了个泼妇非要把桐儿掳走,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白老爷子答道:“媳妇,这事情的确是真”,中年妇女听罢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说道:“爹爹,那你可得给依桐做主,能掳人名抢的泼妇,其儿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桐儿倘若嫁到那家,一辈子不就毁了么?”,白老爷子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俩的父亲本有口约,我也是为了桐儿的生身幸福,才拉了偏架没让他们把桐儿带走”,中年妇女笑道:“爹爹,您这么办就对了,像桐儿这么标致的闺女还不愁嫁么?日后倘若她没有了婚约相绊,不如就嫁给我家昱儿好了”,妇女话落满席皆笑。唯有柳依桐和白昱思二人神情不太自然——柳依桐是羞涩,白昱思是茫然。 几圈酒下来,酒桌的气氛也不算太尴尬。那女人越喝越多,越喝越兴奋,一波又一波的俏皮话直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不过白君源始终阴沉着脸,既不发笑也不说话。饮了良久,白老爷子对四爷说:“景鸿啊,你就暂住在这等待封九公的儿子回来吧,到时候我帮你说说,谅他也不能驳了老夫这个面子”,四爷忙答:“那就太谢谢师父成全了”,众人说罢又吃了半个多时辰的酒才散,从此之后我三人便被安排在后跨远的三间大屋之内居住了。 自打我们住下,白昱思和柳依桐两人经常来找我和静玉来玩,四人年岁相仿,兴趣爱好自然也都相投。待玩了七八天后,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得不分彼此了。白柳二人通常都是早上吃完饭后,就找我俩去后山的空地玩耍,我和白昱思呆在一起自是舞枪弄棒,研究些男人喜欢的东西,而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女人则是在旁边探讨绣花纳鞋等闺房技巧。白老爷子和四爷看在眼里均是喜上心头。 渐渐地,日子已过了半个余月,白老爷子家的仆人来报,说‘独步寒江’封九公的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触景生情,想回祖居拜一拜自家的祠堂。当白老爷子将这事情告予我知的时候,四个年轻人竟然一同叫好,看来我们又有十几天游戏的时间了。在此之后,我和白昱思二人愈处愈近,愈交愈好,一日喝酒之后白昱思同我说道:“刘兄,我与你相交多日,甚感你待人真诚、没有坏心,昱思我一生从未与谁结义,倘若你不嫌弃,我二人不如去后山洞内结拜兄弟”,我一听答道:“我也从未与别人结拜过兄弟,既然兄弟不嫌弃,那就去结拜兄弟吧”,二人说罢见对方都无异议,遂在家中拿了些银钱,去江门外的市场上买了两个猪头,又买了两坛清酒,一同到了白昱思所说的那间山洞。 二人在山洞中摆好了供桌,将猪头清酒摆于桌上,这时柳依桐也从洞外赶来,手里提了一只香炉和一把檀香。二人在洞中燃起三支檀香,霎时间山洞内香气四溢,显得分外庄严肃穆。两人齐刷刷跪在香炉面前,一同说道:“黄天在上,我刘知焉、(我白昱思)在此结义,自此之后甘苦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拜完之后,二人都显得非常激动,互相通报了生日时辰,我比白昱思大着两算,被白昱思称为哥哥。 结拜之后,白昱思道:“哥哥,今日我俩这一拜,不仅让白文两家的晚辈结义,而且也能化解掉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真是一桩美事”,我答:“是啊,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待会回家之后,指不定大人们会多高兴呢”,二人愈说愈兴奋,自是擎酒一顿大喝特喝。要搁在往日,我的酒量可谓是千杯不醉,可那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劳累,喝着喝着我竟感到头脑发昏,眼前的白昱思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不知何时,我身上倦意袭来,也顾不得白昱思依旧坐陪,脑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第三章 - 结义 白老爷子擎珠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看这质地,的确像是‘五凤珠’的模样,不过这东西自万历年起就藏于深宫,景鸿又怎能够得到?”,五师弟欧阳谷亮接道:“师父,弟子倒听说‘五凤珠’乃是万历皇帝的最爱,早在他驾崩之时就随着龙冠、凤冠一起葬进了定陵里去,莫非二师兄在离别的这些年……竟成了鸡鸣狗盗之徒?”,白老爷子一听心中更是起疑,便问:“景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江门代代忠良,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要,却也不能背负倒斗掘墓的骂名,你倘若说不清这珠子的来头,莫要怪师父无情,我今日就要将你们几个扭送道官府,让府台老爷替我清理门户” 四爷听罢就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寿宴之上竟能卧虎藏龙,将这珠子的来历解释的如此清楚,危急之下他也乱了方寸,一个劲地“我……我……”说个不停。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只见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踢开,自打中跨院的大门外纵进一黑一白两个人来。这两人的出现对我们可谓是雪中送炭,众人的注意力霎时就由四爷转到二人身上,全都甩脸向后观看。来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妖冶女人,我对之打量一番:只见此人生得柳眉细眼、朱口红唇,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浓妆粉黛之下显得更加滑腻,仿佛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油白粉嫩。她的头发向上盘着,将眼梢高高吊起,不过她眼角几道斑驳的鱼纹还是向旁人出卖了她的年龄——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女人踹开大门之后便施展陆地飞腾法在人群之中疾驰着,由于体态微胖,加之穿着举止有些轻浮,下坠的领口里面两团肉乎乎的东西一纵一跳地上下翻滚着,直惹得周遭英雄好汉们看得呆傻痴愣,流涎不觉。在女人背后紧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他大约有年方十八九岁,生得白面无须,身佩一把短剑。白君源见他俩闯进中庭跨院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一纵深便由席间跃至女人跟前,拦路挡住道:“徐三娘子,今日是我父亲的寿诞之日,你切不可在此胡搅撒泼!”,女人一见白君源怒道:“白大哥,怎么连你也骂我胡搅撒泼?你想想,我家男人就是在十八年前的今日与老柳家兄弟指腹为婚的。那时你也在场,怎么自从我家男人殒命之后,你们这些素以守信为本的侠客、剑客对此门亲事就甩脸不认了呢?”,白君源伸手拦道:“徐三娘子,此中包含许多的误会,一时半刻我和和你说不清楚。你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这样,先卖给白某一个面子入席吃酒,待我父的寿宴办完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徐三娘子冷笑道:“白兄,我若卖你一个面子,谁又肯卖我一个面子?我今日来此,就是冲着关里关外的爷们儿全都在这儿,想让爷们儿们给我评一评理。待这些人走了之后,这院子不还是你们老白家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想赖便赖,想抵便抵,你莫要和我耍这些惯用的把戏”,徐三娘子这一番话让白君源很是难堪,他本想仗着自己的面子镇住徐三娘子,却没想到徐三娘子根本就不买他这份帐。眼下他是劝又劝不活络,打又生怕别人说他欺负女人,思前想后他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兀自阻在徐三娘子身前发愣。 这时忽然在东侧站起一个老者,道:“徐三娘子,你不给你白兄一个面子,也不给老朽一个么?”,众人甩脸向旁观看,只见这位老者身高八尺、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煞是威风。白昱思在旁说道:“兄弟们,神风岛的张老爷子出面这事就无甚悬念了”,我忙向白昱思问:“白兄,张老爷子是何人?这妇人又是何人?”,白昱思答:“文兄,你第一次来当然是不知道了,我表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丈柳先生,在十八年前曾与徐三娘子的丈夫魏叔叔一起来此贺寿。席间二人喝得高兴,便相互指腹为婚立下了一个口头约定,约定说道:‘二人若都得男儿,便拜为兄弟;若二人都得了女儿,就义结金兰;倘若双方妻子碰巧产下了一男一女,魏柳两家那就永结秦晋之好’此事过去一年有余,两家的妻子各产下了一个婴孩儿,这魏家产下的乃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而我姨娘所生的则是依桐表妹,按理来说,我这依桐表妹最终是要嫁入魏家去做魏家的儿媳的,只是近些年来,江湖上对魏家渐起了许多难听的风闻。外加上魏叔叔在去年离奇身亡,这使得这份本来就脆弱的婚约更加经不起推敲。为了我表妹的终生幸福,我姨娘和姨丈二人经过长久商议决定,十八年前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魏柳二家也没有经过媒人下聘,所以婚约无效” 我听罢终于明白,心中暗想:“你白家口口声声骂四爷所作所为不讲究不地道,原来事情轮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也没有做得光明磊落,可笑,可笑!”,我在心中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徐三娘子与张老爷子在台上争执,二人说了片刻,声音越说越大,白老爷子见徐三娘子依然不依不饶,便从虎皮大椅上欠身离座,道:“魏家侄媳,老夫问你,你到底要我们白家如何才能满意?”,徐三娘子道:“白老爷子,我徐三虽算不上什么贤良淑德,但也绝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我要的条件非常简单:那就是如常履行十八年前魏柳两家的约定,将依桐带走与我儿完婚”,白老爷子听罢答道:“侄媳啊!十八年前的这桩婚事说来只是魏柳二子酒后戏言。它既无书面凭正,也不曾有媒人作保,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老夫说一句实话你且不要生气,江湖上风传你谋害亲夫,虽然老夫不甚相信,但魏贤侄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是离奇地死了,而且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依桐的安全,在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之前,老夫也不会让依桐随你走的,这是其二” 徐三娘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江门老祖’白靖锦,原来也是个护犊子的老匹夫。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谋杀亲夫,现在看来也只是阻拦我领走依桐的借口罢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徐三在来江门的途中就打听到,你的孙子白昱思正与依桐打得火热,看来老匹夫你拒我魏家迎亲是假,近水楼台先捞才是真哪!”,说到此处,徐三娘子唰啦一声将宝剑抽出道:“儿啊,娘来你来开路,你快去将你的俊美人儿夺来”,“是!”,黑衣少年答应一声抽出短剑直奔这桌前来。这时不得不说,众小方才因为饮得太紧,此刻已有三四个伏倒在桌上瞌睡,余下的我和白昱思虽然尚数清醒,身上却没有什么兵刃可以抵挡短剑。慌乱之中我二人一家抄起一只木凳直奔黑衣少年扔去,那黑衣少年见势袭来也不闪躲,挥剑对着木凳就是两刺,耳轮中只听见他的剑上‘嗤、嗤’传回两声,再一看时,那硬楠木所制的凳子竟已被齐刷刷斩为四截。 “好锐利的兵器!”,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周围桌旁的英雄豪杰已然从惊变中清醒过来。有几个西北装束的汉子拽出大刀就要纵过来和黑衣少年玩命,黑衣少年一见情况不好,急忙伸手去抓柳依桐的腰身,那依桐姑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情急之下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她右侧的静玉怀里。黑衣少年扭脸一见静玉女扮男装这份俊美,自是将她误认为是姑娘的表哥白昱思。一见到自己的法妻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黑衣少年妒火中烧,也忘了去抓依桐,挺剑就向静玉头颅刺来。我一见此景,也不顾的什么危险后果,抬二臂就去夹黑衣少年的剑刃——这一招本是四爷教给我的一个空手夺白刃的绝妙招式。只是少年手中这把短剑太过锋利滑腻,虽然我的双手已然将剑体稳稳夹住,但剑体在巨力的作用下转瞬之后便脱离了我手心的控制。短剑在依旧朝着静玉的头颅方向挥去,不过经我方才的一挡,它的力道及方向均与同原先大有迥异,所以剑尖最终并没有伤到静玉的头皮,而是削掉了静玉头上的一半纶巾。 纶巾一落,静玉满头的青丝一坠而下,方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瞬时就变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俊丫头,黑衣少年和白昱思一见均是一愣,被惊得目瞪口呆。我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上面一晃,底下一个扫堂腿便将黑衣少年放倒在地,白昱思和先前几个醉酒的小弟兄一见我制服了黑衣少年,急忙抬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徐三娘子一见儿子受俘,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情急之下她便想反回身过来搭救,这时回过神的老少英雄们又怎能留她造次?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跃上前来,擎出一双肉掌就与徐三娘子战在一处。 不得不说,徐三娘子的武功在寻常女侠之中已算得上翘楚,他的长剑攻法也不知究竟师承哪路,每招每式都透着十二分的杀机。不过她对面的老和尚更是一名行家里手,仅凭一双肉掌就能够保持住不落下风,二人战了七八个回合,徐三娘子因为救子心切,剑招愈使愈急,愈使愈慌,两三个回合之后,老和尚终于抓到一个空隙向她前心施了一掌。这时不得不赞叹她的巧妙,徐三娘子见自己已不能躲开,索性张开臂膀,拿自己的二臂紧抓老和尚的肩膀,想来一个‘投怀送抱’,老和尚是受戒之人,徐三娘子的身子丰腴得紧,倘若真的抱住老和尚,那便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后果:徐三娘子送了性命,老和尚毁了名声。情急一下,老和尚连忙收掌变招应对,就这样又战了十几个回合,徐三娘子凭借着自己的无赖招式逐渐把老和尚逼得步步倒退。 旁边的欧阳谷明看在眼里,气在心头。身形一纵便跃到老和尚近前喊道:“惠普大师,您若再与无耻的恶毒妇人交战恐怕会中了她的奸计,毁了您的名节,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稍事休息,孩儿替你和他过几招!”,惠普大师一听欧阳谷亮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冠冕,既摆脱了烫手山芋,又下了台阶,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他急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道:“你要小心”。欧阳谷明笑道:“我却不怕他那些阴毒的招式”,一言说罢,欧阳谷明擎剑去击徐三娘子,众人都在圈外看着,谁也不想以多欺少,落下一个欺辱女流之辈之名。 眨眼之间,二人就战了六七个回合,彼此的功力、剑法也都显露出来:徐三娘子攻势依旧凌厉,招法之中招招凶狠,式式欲置人于死地;而欧阳谷明的剑招若有若无,若轻若重,看似飘飘渺渺,其实又杀招百重。两人又斗了三十四个回合,徐三娘子救子心急,虚晃一招,反身就欲逃走,欧阳谷明怎能就此放过,自是挺剑紧紧跟来,就在这时,徐三娘子猛一回头,一直袖箭‘哧’地一声从她袖口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耳轮中只听得‘噗’的一声,袖箭竟生生地刺进了欧阳谷明的脸内。“哇呀呀……”,欧阳谷亮一见自己兄长受伤哪还能按耐得住,持剑就疯了似地去进攻徐三娘子,不得不说,这个欧阳谷亮剑术的确要高出他哥哥一截,而且因为谷明遭遇暗算,此时他也不用去装扮什么仁人义士,招招去攻徐三娘子的下三盘。 到了此时,徐三娘子已经方寸大乱,她抵挡不住欧阳谷亮的凌厉攻势,可又不忍撇下儿子独自逃走,就在这犹豫不决的时刻,欧阳谷亮掌得先机,剑尖化下为上,由下三路忽然转为上三路,徐三娘子猝不及防,被飞舞的剑尖一下刺进小腹。“呀!”,徐三娘子哀鸣一声,通过这一剑,她终于觉悟到:今天即使再怎么战也无法救下儿子,倘若不走,可能连自己这条老命也要白搭进去。想到此处,她手臂一扬做了一个发暗器状,欧阳谷亮自然害怕受伤,急忙撤剑一躲。这一闪一躲就给徐三娘子逃命的机会,她强忍着腹中剧痛,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擎着宝剑便向大门方向逃去。本来按照常理来说,院中站满了英雄好汉,断然没有让她逃走之理,但是此种有三个原因救了她的性命:一来徐三娘子是一个女流之辈,这些关东大汉不忍也不屑置之于死地;二来,徐三娘子的丈夫在生前也是江湖上以仁义出名的侠客,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三来,这逼抢媳妇乃是魏柳两家内部的私事,外人也不好出头。 徐三娘子边跑边叫:“孩儿,你不必担心,娘自然要回来救你!”,此言落罢,徐三娘子即夺门而出,不消片刻,她已踪迹不见。她走之后,一席人终于如梦方醒似地,一些人急忙上前为欧阳谷明去敷金创药,另一些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拿粗大的绳索将那黑衣少年紧紧缚住。待一切做完,欧阳谷明退下养伤不提,寿宴又不咸不淡地进行了一半个时辰才就此散去。 席毕,白老爷子和白君源依次送走各批贵客。又过一日,老爷子将我们唤至内房说话,由于前一天静玉头上的纶巾被黑衣少年刺破,一袭青丝尽情散于身前,所以今日她所穿的乃是一身红彤彤的女儿妆。三人进屋之后,白老爷子面沉似水并不说话,唯有白君源开口问道:“姓文的,你拿我们白家人当做棒槌还是怎地?你带来的明明是个女孩,为何又谎称是你的儿子?”,四爷一听叹道:“大师兄,你莫要误会,一路之上匪帮众多,我这姑娘若是以女面示人,难免会招惹许多不便,所以就一直女扮男装”,白君源听罢怒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一边说着,他一边走近打量静玉。静玉连忙把头低下,不敢与之对视。 看了片刻,白君源怏怏自语道:“这丫头与瑾儿倒是有几分相近……哦,对了,瑾儿怎么没来?是怕我骂她薄情么?”,四爷听罢长叹一声回:“如果小师妹活着,她也肯定会随我而来”,白君源听罢将虎目圆睁问道:“怎么?瑾儿死了?”,四爷答道:“十年之前,小师妹抱病身亡”,白君源听后顿足捶胸,痛念了好几声“暴殄天物” 待白君源哭罢,他指着四爷的头骂道:“姓文的,既然小师妹已死,你为何还要带着闺女儿子来气我?”,白老爷子一听连忙拦道:“君源,休得无礼,景鸿从前虽然做过一些错事,可这次他是诚心诚意来给我祝寿,你且不要逼人太甚才是”,白君源道:“爹爹,你可不要再让这奸人骗到,他拜寿是假,气人是真,他若真想拜寿,这二十年怎么不来?姓文的,你说,你这次来到底是心怀何等的鬼胎?” 四爷听罢答道:“大师兄,你别误会,小弟此行目的的确就是拜望师父。除此之外,小弟还想寻一寻‘独步寒江’封九公的踪迹,我想请他收我女婿当个徒弟,去教教他软功”,白老爷子听罢回道:“封九公?这老爷子几年之前就已经作古,不过他的儿子倒是在我府上做事,这几日他正去江南为我府上督押采购货品,大约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四爷听罢叹道:“封老前辈过世真是武林中的一件憾事,不过我听他的儿子青出于蓝,对于软功的造诣颇深,拜他儿子为师也是一件美事”,白君源听到此处笑道:“文景鸿,软功这种功夫除了家传必学之外,其余想学的不是鸡鸣狗盗之徒,便是采花盗柳的淫虫小贼。你撺掇女婿去学这种功夫,到底是何居心?”,四爷听罢一愣,没有料想白君源会如此刁难,只好支支吾吾应道:“这孩子学不好硬功,没错,他学不好……硬功” 白老爷子一见儿子继续刁难四爷脸上大有不悦,便道:“君源,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你就不要逼人太凶了,你现在赶紧回屋,将我儿媳、孙子和依桐几人请来,咱两家赶在中午一起吃顿团圆饭”,“遵命”,白君源向上拱手怏怏退下,白老爷子脸上有些难堪,道:“景鸿,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他当年为了等瑾儿回来挺了两三年也没成婚,生了个儿子小名还叫‘念瑾’,由此而见他是多么痴迷这个丫头”,四爷躬身又施一礼道:“师父,当年是我不对,倘若我不任性,现在的白师兄的家庭应该是一幅和和美美的结局”,白老爷子苦笑道:“景鸿,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满足了,你也别过于歉疚,这都是命!” 二人刚待说完,白君源已经把自己的妻小带来,我偷眼打量来的中年妇女,只见她生得细眉细眼,想必在年轻之时,浓妆粉黛之下也必是一个美人坯子,不过男人知男人,从白君源的表情神态来看,我觉得他待这个女人被动僵硬,丝毫看不出什么真情真意出来。不一会儿欧阳谷亮也过来了,他并不与我们答话,而是上前与白君源耳语一番,白君源点头说道:“你去吧”便不再说话了。 再过一会儿,酒席已经摆上桌来,我们几人也分宾主落座。白老爷子坐在正中,白君源和四爷在两侧相陪,白君源的另一侧挨着的乃是他的妻子——那个中年妇女,再往左看就是少女柳依桐和白昱思两人,我坐在白昱思的左侧,再往左就是静玉。下人们首先给在座的每人杯中倒满了酒,白老爷子擎起酒杯说道:“今日老夫非常高兴,分别了几十年的徒儿终于回来,这是一大喜事,咱们就为这一喜一起来干一杯”,白老爷子说罢,一仰脖子把就干了,底下的人一见老爷子发话岂有不干之理,一圈喝罢,只有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少女被辣得不住咂舌。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稳起来,白君源也不知是独自沉溺于师妹陨世之苦,还是又有什么新的心事,总之轮不到他敬酒,他就是一语不发自顾闷喝。中年妇女一见气氛沉闷,连忙与四爷、静玉和白老爷子去拉家常里短,她先问道:“爹爹,我听说昨天前院来了个泼妇非要把桐儿掳走,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白老爷子答道:“媳妇,这事情的确是真”,中年妇女听罢做出一副惊讶的姿态说道:“爹爹,那你可得给依桐做主,能掳人名抢的泼妇,其儿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桐儿倘若嫁到那家,一辈子不就毁了么?”,白老爷子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俩的父亲本有口约,我也是为了桐儿的生身幸福,才拉了偏架没让他们把桐儿带走”,中年妇女笑道:“爹爹,您这么办就对了,像桐儿这么标致的闺女还不愁嫁么?日后倘若她没有了婚约相绊,不如就嫁给我家昱儿好了”,妇女话落满席皆笑。唯有柳依桐和白昱思二人神情不太自然——柳依桐是羞涩,白昱思是茫然。 几圈酒下来,酒桌的气氛也不算太尴尬。那女人越喝越多,越喝越兴奋,一波又一波的俏皮话直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不过白君源始终阴沉着脸,既不发笑也不说话。饮了良久,白老爷子对四爷说:“景鸿啊,你就暂住在这等待封九公的儿子回来吧,到时候我帮你说说,谅他也不能驳了老夫这个面子”,四爷忙答:“那就太谢谢师父成全了”,众人说罢又吃了半个多时辰的酒才散,从此之后我三人便被安排在后跨远的三间大屋之内居住了。 自打我们住下,白昱思和柳依桐两人经常来找我和静玉来玩,四人年岁相仿,兴趣爱好自然也都相投。待玩了七八天后,四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得不分彼此了。白柳二人通常都是早上吃完饭后,就找我俩去后山的空地玩耍,我和白昱思呆在一起自是舞枪弄棒,研究些男人喜欢的东西,而静玉和柳依桐两个女人则是在旁边探讨绣花纳鞋等闺房技巧。白老爷子和四爷看在眼里均是喜上心头。 渐渐地,日子已过了半个余月,白老爷子家的仆人来报,说‘独步寒江’封九公的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触景生情,想回祖居拜一拜自家的祠堂。当白老爷子将这事情告予我知的时候,四个年轻人竟然一同叫好,看来我们又有十几天游戏的时间了。在此之后,我和白昱思二人愈处愈近,愈交愈好,一日喝酒之后白昱思同我说道:“刘兄,我与你相交多日,甚感你待人真诚、没有坏心,昱思我一生从未与谁结义,倘若你不嫌弃,我二人不如去后山洞内结拜兄弟”,我一听答道:“我也从未与别人结拜过兄弟,既然兄弟不嫌弃,那就去结拜兄弟吧”,二人说罢见对方都无异议,遂在家中拿了些银钱,去江门外的市场上买了两个猪头,又买了两坛清酒,一同到了白昱思所说的那间山洞。 二人在山洞中摆好了供桌,将猪头清酒摆于桌上,这时柳依桐也从洞外赶来,手里提了一只香炉和一把檀香。二人在洞中燃起三支檀香,霎时间山洞内香气四溢,显得分外庄严肃穆。两人齐刷刷跪在香炉面前,一同说道:“黄天在上,我刘知焉、(我白昱思)在此结义,自此之后甘苦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拜完之后,二人都显得非常激动,互相通报了生日时辰,我比白昱思大着两算,被白昱思称为哥哥。 结拜之后,白昱思道:“哥哥,今日我俩这一拜,不仅让白文两家的晚辈结义,而且也能化解掉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真是一桩美事”,我答:“是啊,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待会回家之后,指不定大人们会多高兴呢”,二人愈说愈兴奋,自是擎酒一顿大喝特喝。要搁在往日,我的酒量可谓是千杯不醉,可那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劳累,喝着喝着我竟感到头脑发昏,眼前的白昱思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不知何时,我身上倦意袭来,也顾不得白昱思依旧坐陪,脑袋一歪便失去了知觉。 第四章 - 遭陷 “呜呜呜……”,伴着几声幽怨的呜咽声,我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 首发我摇了摇如同浆糊一般的头,睁眼向四周观看,只见我的眼前乃是一间红彤彤、绿油油的一间小房,小房的桌上摆着许多用画布缝制的小老虎、小娃娃。循着声音我又扭头往左一瞧,在我身边竟然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子,她见我醒来,用被子紧紧地捂住下身放声大哭,在她腿下露出的那袭白被单上,兀自留下一滩艳红艳红的鲜血。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为首冲进来的正是白昱思的母亲,只见她满脸惊容,一把就将被单中的女子抱在怀中痛苦道:“依桐,我那可怜的儿啊,我还想把你许配给昱思呢,我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啊……”,她这一番哭闹之后,尾随他又来了七八个人,先是白君源和欧阳兄弟,之后又有白老爷子和四爷,静玉和白昱思等几个女仆走在最后,我一见他们到来,刚想解释自己浑然不知,却不知自己仍然赤裸着身子,于是赶忙在旁扯了一条麻裤将私处遮住。 白君源一见眼前情形,上前一把将我脖颈掐住,骂道:“畜生!全他娘的是畜生!我们白家上辈子是欠你们文家怎地?怎么老畜生才作践完小畜生又来作践?”,他边说边掐,二指紧紧箍住我的喉结,几乎将我掐得窒息,白老爷子一见连忙制止道:“君源,你先别下死手,待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说也不迟,倘若真是这孩儿做了坏事,谅老夫也不会饶了他”,白老爷子说罢,将头扭到一旁,问旁边的柳依桐道:“桐儿,爷爷问你,这此中究竟是怎么一个经过?”,柳依桐此时在白昱思母亲怀里已经哭成泪人,无论别人问话均是不答。欧阳谷明从后边小声说道:“师父,桐儿姑娘刚刚饱受蹂躏,他现在哪有脸面叙述此中的经过?不如问问其他的知情者吧”,白老爷子点头称是,又问白昱思:“昱儿,你平时不是和他形影不离么?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昱思从静玉身后挤出来道:“爷爷,昨日我和刘兄谈得高兴,便决定到后山洞中去拜把子,我满心以为,老一辈的恩怨能在我们少一辈人中化解。于是便席地而坐,借着余兴痛饮几倍,不过刘兄不胜酒力,喝着喝着他便醉倒在地,我寻思外面天气寒冷,长久在洞内休息难免受寒,于是便与表妹一起将他搀回了江门。刚刚江门之后,母亲唤我进屋说要给我纳一双新鞋,要我去比比鞋样,于是我就让表妹一人送他回屋,之后孩儿就不知道了……”,白昱思说罢耸了耸箭头,做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傻种!”,白君源低骂了一声,“爹爹从前没跟你说过么?文家人都是笑里藏刀之徒,不管摆出一副怎样的善面,你都要堤防着十二分的小心。你这小子不仅没有记得爹爹的话,反而和他结拜成什么兄弟……这下可好,你这是自己把表妹往火坑里推,糊涂呀,糊涂!”,白君源说罢,一甩袖子将脸扭到一边生气。四爷忙从后边过来问:“知焉,你实话告诉四叔,你是当真做了这般丑事么?倘若做了,四叔偏袒不了你,杀剐存留都要任凭白老爷子处置;不过你若是被冤枉的,你现在大声地说出来,四叔绝不会让你,也不会让我们文家蒙羞!”,四爷一番话落,静玉也在他身后焦急地催促:“知焉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不绝信你能干出这种事来” “我……”,一见众人一齐发问,我被迫得几乎窒息,抱着脑袋思考了良久我才缓缓答道:“昨日我与白兄弟结义之事的确是有,依桐小姐也送来香炉,但是后来我只喝了几倍清酒就醉倒了,自打醉后我一觉就睡到今天……刚刚苏醒,白伯母就闯进来了……”,我边说边向四爷方向观看,只见四爷对我又是眨眼,又是摇头,施了五六个眼色。白君源听我说罢一摊手笑道:“如此来说,这个刘公子还是对昨天的事供认不讳,只是换了一个说法,将那些丑事一笔带过而已”,欧阳谷亮听罢也不失时机地从后面蹿了上来,讪笑道:“看来俗语讲得不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既然老子不是英雄好汉,儿子自然也不能生出什么善根出来。师父,您看对这个刘知焉要怎么处置才好?” 江门老祖白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处置也要听官府来判决才行,我们这些人怎能定夺得了?”,白君源忙跪倒上前说道:“爹爹,万万使不得啊!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况且依桐的亲娘已经作古,她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要照顾好依桐,我们这次疏忽已经是很对不起她,倘若这丑事再传将出去,我以后怎么有脸下去见她?爹爹……您万万要三思啊!”,江门老祖又道:“孩儿啊,可是不经官府,事情的原委却也审查不清,这样盖棺定论难免有些偏颇。我闯荡江湖四五十年阅人无数,也经历不了少被人陷害的事情,方才我见刘公子叙述的神情非常自然,根本不像是撒谎,所以为父才上前阻拦你们” 欧阳谷亮听完又上前说:“师父,刘公子办了丑事自然不会主动去说,我们不如待桐儿姑娘恢复平静之后好好问问她这原委。倘若桐儿姑娘一口咬定就是刘公子所为,那么我们既有证据,又人赃俱获,谅他文景鸿想抵赖也不能容他,您看行不行?”,江门老祖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景鸿,你看如何?”,四爷点头应道:“师父,我就听您的,依桐小姐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她断然是不会血口喷人的,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待她”,四爷说罢,一行人均觉得此法熨帖,便一齐搬了凳子坐在屋内,我穿着麻布裤子,眼瞅着静玉在四爷身后双颊流泪心中甚是难受。待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依桐哭累了,嗓子也哑了,情绪终于也有点恢复,白君源的妻子紧紧抱着她问:“桐儿,我的儿啊,姨娘问你,坏你名节的……是不是这位刘知焉刘公子?”,依桐姑娘听罢先是一愣,转头用双眼紧紧地盯着我,我心中有愧,也不敢直视于她,依桐看我许久,脸上显出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白昱思连忙说道:“表妹,你心里怎么想口中就怎么说,你别怕,即使以后真没人娶你了……表哥也要你!” 依桐听罢白昱思一席话又是一场放声大哭,旁人见她已近崩溃谁都不敢再问,等了良久,依桐终于从她姨娘的臂膀中坐起,颤颤巍巍地说道:“昨夜辱我清白的,就是……就是这位刘知焉公子”,此话甫落,我宛如中了晴天霹雳一般,木愣愣被击得发愣,我本盼望依桐姑娘能够替我开脱,还我清白,没想到事情竟然越走越遭。我急忙挥手说道:“我没有做,我真的是没有做!”,白君源操剑指道:“刘知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赶快将手脚伸来,老夫要砍断你的手筋脚筋为桐儿姑娘泄愤”,他一言说罢,挺剑就要前刺,我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心中自知不好,把眼睛一闭就想等死。 “嘡啷啷啷……”,一声巨响自我面门不远传来,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四爷抽出欧阳谷亮鞘中的宝剑上前一挡,白君源一见怒道:“姓文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若再想庇护他,老夫就和你玩儿命!”,四爷摇头答道:“大师兄,你不要误会,我在先前说过:我信柳姑娘不会血口喷人,柳姑娘说是,我就承认它是”,白君源怒道:“那你为何还要挡我?”,四爷道:“子不教、父之过。刘知焉是我的女婿,清理门户这种事情理应是我做才对!”,白君源问:“清理门户?杀人才叫清理门户,难道你有胆杀他?”,四爷回道:“大师兄说得没错,这种孽障即使留在世上也只能继续作恶,与其让他苟延残喘为害世间,还不如直接送他去见阎王好了,我今天就在众人面前摆一摆我文家的家法,让各位也都见识见识” 四爷一席话落,只见静玉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像疯了一般喊道:“爹爹,你不能杀知焉哥,你不能杀知焉哥啊……”,四爷回身将她按在凳上答道:“好闺女,你知焉哥做了错事就要等价偿还,这是江湖规矩,谁也不能打破”,欧阳谷亮此时朝静玉左右的下人怒了努嘴,下人会意,一左一右紧紧将静玉的双臂按住。四爷长叹了一声,道:“知焉啊,莫怪你四叔心狠手辣,要怪就只怪你自己太不检点,闯下了弥天大祸。女婿!徒儿!咱们来生再见……”,四爷这个‘见’字刚一落地,双掌挂风直朝我面门击来,我只觉得头内一股剧痛,颅中喀嚓一声,眼前立即变为浑黑一片。 “大师兄,你看怎样?”,四爷的声音依旧在我耳边大声响彻着,我自觉面上生风,似有一只手掌横在我的面前,过了许久,那声音才说:“果然没了呼吸……”,我一听正是白君源的声音,白君源说罢又招呼欧阳谷亮道:“五师弟,你再过来探探?”,欧阳谷亮也把手掌放在我的面上,又捂鼻子又掐脉搏,过了许久才说:“的确不是一个活人”,欧阳谷亮一句话落,只听见靠后的静玉放声痛苦,欧阳谷亮回身笑道:“文姑娘,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就凭你这幅相貌,找个知县知府也不是件难事啊,你这是摊上了一件幸事,一件幸事啊!” 四爷见二人无异便说:“师父,师兄,人既然我给杀了,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江门。 首发我将马上起身将知焉的尸体背回吉林,将他安葬起来,入土为安”,江门老祖长叹一声道:“造孽,造孽啊…… 景鸿啊,你既然急着回乡埋尸,为师也不再挽留你了,记得以后没事就常来师父这里看看”,“是!师父”,四爷规规矩矩答道。江门老祖说到此处又道:“君源,黑龙江到吉林这一路十分漫长,你去买一口棺材将刘公子的尸体成殓起来,再找个下人套驾马车送他们回去,记住一定要找办事牢靠的人做!” “是!爹爹”,那边又传回白君源的声音,“依儿来看,此事不如就交予我五师弟去办好了,五师弟做事心细如发,有他一路护驾,刘公子的尸身定定能毫发无损地回到吉林入土为安”,四爷听罢忙阻道:“师父,不用如此麻烦,我只要一车一马足矣!”,白君源冷笑道:“二师弟,瞧你吓成这样,难道你还怕刘公子半路诈尸吓到五师弟不成么?”,白老爷子也说:“景鸿,你们都是多年的师兄弟了,还谦让个什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此行就派谷亮随你回去!”,白老爷子一番话落,我只觉得有几个人拽着我的手脚将我抬起,静玉如疯了一般扑在我身上嚎啕大哭,我虽然耳朵也能听见,心里也很明白,可就是一动不能动,任凭静玉的热泪大滴大滴落在我的面上。 “哐当……”,我被几人七手八脚撂在地上,耳边又传来白君源熟悉的声音道:“二师弟,棺材铺的掌柜死了,现在一口棺材也买不出来,你看刘公子是不是就地葬在这里算了?”,四爷答道:“棺材暂且不用,我只需要车马一驾,只要这些东西一到,我立刻就向吉林方向出发!大师兄,你这次不会说江门附近所有造车养马的都死绝了吧?”,白君源哼了一声,大踏脚步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听见銮铃之声,紧接着是马喘息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个人七手八脚又将我抬到马车之上,只听四爷说道:“师父,师兄,我走了!对此行给你们造成的诸多不便,景鸿心中甚感不安,待我回去埋了这个孽障再回来向诸位赔罪”,白君源道:“你还要来?你每来一次,江门都要扒一层皮!”,江门老祖连忙阻道:“景鸿,你休要听君源胡说,赔罪倒不用了,师父欢迎你有空时经常过来” 众人又寒暄了一番,我躺着的马车终于开始摇晃。我在车上沉思许久,终于悟到此种的一些端倪:四爷知我没有糟蹋依桐小姐的名誉,他此前给我头中击中的一掌不仅不是要我性命的杀招,反而是救我性命的妙棋。他一定在寻找某些机会甩开欧阳谷亮的监视给我解穴吧,想到此处我心中竟渐渐安稳起来。 马车就这样超前行了两三天,我在颠簸之中就如同是个死人似地一动不动,说来也怪,自打进入这个状态以后,我的神智在整天十二个时辰都是异常清醒的,根本用不着睡觉,也用不着闭目养神。一路上欧阳谷亮不住冷嘲热讽地挖苦嘲笑我和四爷,四爷也懒得反驳,任由他一次次地信口雌黄。每到深夜,我都能发觉欧阳谷亮趁着起夜解手的间隙偷偷摸到我的身前,探指头去感应我的鼻息,去捕捉我的脉搏,说来也巧,事情的结果总是那样地相似:每次他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我们行到第四天的时候,我依然躺在车上装死,而静玉也依然一天两三次到我身旁抚摸哭泣。这天傍晚,众人刚刚将马车安顿妥帖,我只觉得面门好似有风吹过,丝缰上套着的两匹大马竟然惊恐地嘶鸣起来,赶车的老板急忙喊了一声:“欧阳先生,怪物来了!”,随即‘噗’的一声,我脸上被溅上许多鲜血,欧阳谷亮‘唰’一声按绷簧拔剑上前相迎,哪知他的剑还未挥一下,自己却传出一声骇人的惨叫。我只听得有一声人熊般的巨声说道:“嘿嘿,孩儿,随爹回家吧”,旋即,自己如同一只小鸡样地被人拎起,飞也似地被人扛在肩上跑了。 我被那人扛在肩上,穿房越脊,直跑了两三天也未曾停下歇息,我在心中暗暗奇怪,究竟是怎样的怪物能够有如此的脚程耐力,竟然能够连续如风穿行从不停息。待到了第四天的头上,那人终于将我放下,说道:“孩儿,你妈妈就在山上,待为父给你解开穴道带你一同上去,咱们一家吃一顿团圆饭”,此人话毕,将我的麻布衣服扒光,在我身上的‘灵台’,‘大偁’和‘焦俞’穴上戳了几下,在他的摆弄之下,我只觉得浑身极度舒服,翻滚几下之后竟然能够扶地坐起。 我赶紧睁眼向四周观看——这几天实在是太怪了,我心中的疑团愈积愈大,强烈的好奇心督促着我,想将背我疾行的怪物看个一清二楚。或许是我久未睁眼的缘故,当我乍一睁眼时,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赶紧下意识地又将眼睛合上,但是在恍惚之中,眼前的东西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丝恐惧的印象。 缓了许久,脆弱的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外界的强光,我赶紧向黑影方向观看:只见在我眼前正盘膝坐定一个身形极其高大的人——其实之所以说他是个‘人’,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巨大的人脸:从上到下‘眉’、‘眼’、‘耳’、‘鼻’、‘口’一样不缺,他的头发很长、又很脏,擀毡的小辫儿一绺一绺地飘洒在脖颈左右,让人看起来就像一头刚睡醒的狮子。怪人见我醒来,也不顾我满脸的惊异神态,笑道:“怎么?见到爹爹不敢说话了么?”,我一听他说“‘爹爹’二字”,心中惊道:“难道是我的亲爹虎神来救我?他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作古了么?”,想到此处我赶紧问道:“敢问您是……父王虎神?”,怪人听罢哈哈大笑道:“傻孩儿,什么‘虎神’、‘豹神’的,我是你爹爹‘塞北邪神’郭沛天啊”。 此言一出,我被吓得连汗毛根儿都差点儿竖立起来:传说此人乃由一只母狮所生,他自小在林中茹毛饮血,四五岁的时候就能一掌击死蛮牛,尤喜生食黄牛内脏。后来他长到七八岁,因为食牛成瘾,常常趁着夜色潜进塞北的农舍中偷牛,他偷牛的方式极为奇怪,既不一次将牛掳走,也不将牛当场吃光,他只吃牛的‘心肝脾胃肾’几种内脏,其余的好肉就留在当场扔掉。他的出现,让塞北的农民们异常恼怒,在一两年里,塞北经他祸害的黄牛足足达到了七八百头,后来农户们实在无法忍受,就自发用浑铁铸造了一只铁网,又买了四五十头黄牛作为诱饵才最终将他诱捕进来。捕到当日,气愤的农户拿猎叉去捅他的肚子想要把他扎死,哪知铁叉扎到他的身上就像是扎到铁砧一般,丝毫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就在农户想要将他用火烧死之时,山上突然下来一个道人,这道人的言行举止极其奇怪,当听说完郭沛天的事迹之后,他愣是要扔下几百两银票将他买走,并保证他再也不回塞北去食黄牛。农夫们一见有钱,也就不再坚持,连人带网一起卖给老道。 二人走后的几年,再也没谁前来偷食黄牛,塞北的农民也舒服地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来时间又过了四五年,听说在八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名不见经传的‘塞北沙鸥’郭道临也不知从哪儿带来一个年轻的徒弟,此人年纪虽轻,但却魁梧异常,就连山东最强壮的力士都扳不倒他。他在比武大会上出尽了风头,以一些奇招怪式接连挫败了中原知名的二十七位高手,但凡被他挫败的对手,每人身上都被他留下屈辱的印记:有的脸被他尖利的指甲划开,惨遭破相之苦;又有的胳膊腿被他像掰树枝一样活活拽了下来,众英雄见他十分狠毒尽管非常恼怒,却是均不敢言,到最后九九八十一门的总门长褚逸柏终于看不下去他,破天荒亲自去斗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二人直大战了三四百个回合,褚门长才用了一式反败为胜的险招将他踢至台下。能与总门长交战几百回合,此人是虽败犹荣,经过此役,他一举成名,为江湖所有门派所知晓。当有人问及徒弟姓名之时,郭道临哈哈大笑,答道:“此人乃是我的义子干儿,我给他起名叫做郭沛天,至于绰号我却没起,望求众位赏他一个”,众人听罢七嘴八舌地议论许久,最后郭道临选择一个‘塞北拳神’才满意地带着土地回家。 所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郭沛天在武林大会中一战成名之后,郭道临先前在塞北门可罗雀的‘金沙门’瞬时变得炙手可热,大批在关里学艺的年轻人为郭沛天武艺慕名而来,大笔大笔的银子被郭道临收在囊中,金沙门上下一片欢腾之色,塞北的尚武之风也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按理来说,以郭沛天的资质和水平,倘若能潜心修炼正道,练习到二十七八岁时,他就能被推举为新一代的武林盟主,自然而然地接替八十一门总门长的位置。不过,少年总归是少年,铺天盖地的赞誉之声袭来之后,他就被无限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渐渐地,当他二十以后,江湖上竟屡屡传出他的恶闻。 在之后的十余年里,江湖上对郭沛天的评价就只有一个字:‘邪’。或许他在少年时期太过扬名,杀人之类的刺激对现在的他来讲已然提不起任何兴趣,闯荡几年之后,他渐渐对那些亵渎权威、毁人尊严的事情大为喜爱:光绪十一年时,‘梅岭七侠’在当地举行寿宴,正当宴会举行得最热烈时,他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将七位老侠的银须活生生揪下拿跑,还没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过了三五日后,下人意外发现,七人的胡须竟然被做成一把刷子挂在门上;光绪十三年时,隐居金陵的‘蜀山神剑’薄老剑客因为女儿生得漂亮,一时求亲者过多不好选择,于是在金陵城外搭建了一个擂台比武招亲。那一次的招亲擂台可谓是江南历年办得最热烈的一次,正当擂台上几位侠士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又不知从何处落下,先是三拳两脚将比武人推下台去,又一手扯破撕烂姑娘的外衣,临走之前他还出手抽了薄老剑客几个耳光才悠然飘去,满擂的老少英雄竟然无一人能够碰到他一根汗毛。 在此之后,郭沛天不停地出现在各种庄重的场合之中:寿诞上寿星的酒中被兑尿者有之,官宦人家给家人立的贞节牌坊被推倒者亦有之,总之愈是庄重的场合,他就愈喜欢从天而降,肆意亵渎凌辱一番之后飘然而去几乎是每次铁定不变的节目,就这样郭沛天在江湖中折腾了十好几年,渐渐惹得江湖人士谈之色变,每每有什么寿宴婚娶都不敢声张。久而久之,他的绰号也由原先的‘塞北拳神’改成了‘塞北邪神’。又过了五六年,郭沛天或许是玩腻了这种游戏,在光绪二十年后竟一度销声匿迹了。 郭沛天一口气隐居了五年,在光绪二十五年的时候,据闻广东十虎在广州为武馆剪彩之时,他又出现在人群里面。广东十虎是何许的身手?洪拳大师梁坤、醉拳泰斗苏乞儿、鹰爪王陈铁志、鹤阳拳潭济筠、七伤拳黎仁超、软绵掌周泰、无影脚黄麒英、铁砂掌苏黑虎、龙拳黄澄可、侠家拳王隐林个个都有惊人的武艺在身,但纵使是这种有名望的拳师,三五个摞在一起上来依旧不是郭沛天的对手,这些人恶战一日,当战到傍晚之时,据说二里之外有一间包子铺刚有包子开锅,才引得郭沛天反身而去,抢了十几屉包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此之后,再也无人见到郭沛天,江湖上也鲜有他的传闻。就是一个这样的传奇人物,没想到今日竟然意外地搭救与我,又怎能不让我惊异? 郭沛天见我发愣胆寒,不禁笑道:“你亲娘也不知是不是在诳我,这种畏畏缩缩的胆小鬼怎能是我郭沛天的种儿呢?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横霸天下无敌手的人物了”,我听罢依然懵懂,忙问:“我娘?我娘在哪?”,郭沛天一指头上,道:“你娘她就在上面,等我带你跳上去看看”,我顺着郭沛天的手指往上一看,心中惊呼‘我的娘啊’,原来头上尽是一片陡峭的悬崖峭壁,在二三十丈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石台沉浸在云雾缭绕之中,这种高度别说是跳,即使有飞抓铁链这些攀山工具,寻常人也不敢贸然尝试。郭沛天见我迟疑便道:“小子,你若害怕就将双眼闭上,省的呆会儿吓尿了裤子还要呲在我的身上”,他一语落下,也不管我答是不答,一把将我掳进怀里,像提着一只小鸡似地腾空而起,他的身形在空中升起了两三丈后,便翻身向两边交替踩踏,每踩一下我二人都能借力向上跃起一丈多高,我在他手中看见身子底下的山梁越来越小、越来越飘不禁胆边生寒,就在他踩了二十几下之后,他脚下稍稍一用力,两人竟飘落在那个看似不可能到达的小石台上。 郭沛天道:“小子,这里是你爹爹的安乐窝,满世界除了秃鹰之外,再没有其他活物能登上此峰”,我忙接道:“我素听人说你喜好热闹,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难道你不寂寞吗?”,郭沛天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倒也蛮懂风情,像我这样的风流侠士久居于此当然会寂寞。不过此地结有的旷世奇药‘血红花’,此种红花每十年才开一次,每次只开一天,凡人若能咀嚼一朵花瓣,便能提升几成内力,你爹爹自从服食之后更是功力大增,为了这好东西,我当然不能害怕寂寞了”,说到此处,他又指着前面说道:“你娘就在前面那座山洞里面,待我带你过去,让你母子团聚,咱们一家也好尽享天伦之乐”,我一见山高路陡,一时也无法逃脱,便只能随他一同向前行进。 不得不说,这山生得十分奇怪,它三面悬空,只有一边靠着一堵石壁,壁面极其光滑陡峭,即使壁虎爬虫也无法在其上面爬行,在五六丈的高处又悬着一个石台,在石壁正中镶有一个很大的山洞,随着山风,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腐烂之气迎风吹来,郭沛天一闻这股臭味儿,大骂一声:“坏了”,急忙拉我进入其中,借着昏暗的日光,只见洞内的石床上侧躺着一个女人,女人体态非常丰腴,她的上身裸着,在腰际覆着一张白色的毯子。郭沛天一见女人三步并成两步将她翻拢过来,我一见女人的面目,正是此前去白府逼婚的徐三娘子。 郭沛天拼命地摇晃着徐三娘子的身子,但此刻的徐三娘子却像一只系线木偶般地一动不动,在她的小腹一侧有一处异常凶恶的剑伤,那剑伤不知怎么已然化脓,此前的恶臭味道正是从那脓里发出来的。我一见这情形再结合郭沛天此前说过的怪话终于寻思明白:原来那日徐三娘子逼婚不成,被欧阳谷亮击伤逃走之后,定然是跑到了郭沛天的领地求援,而郭沛天听罢徐三娘子一番叙述之后,竟然误把待押归返的我当作他的亲生儿子,至于黑衣少年究竟是徐三娘子与魏大侠生下的名门之后,还是跟郭沛怀下的野种,我却难以得知了,总之徐三娘子与郭沛天二人,必定发生过令人不齿的淫乱关系。 一见我站在一旁,郭沛天怒道:“小子,怎么你娘病成这样你还愣在旁边看热闹?看来帮忙”,我听罢如梦方醒一般,赶紧将徐三娘子立在床沿上,郭沛天也不多言,坐在徐三娘子的背后,只见他双掌合十,屏息聚气,不消片刻,宽阔的山洞内竟然尤里向外刮起一阵旋风,我在心中暗道:“好强的内力!”,郭沛天将双掌分开,尽按于徐三娘子的两扇肩胛骨上,将真气一股股注入到徐三娘子的体内,徐三娘子由于受了几股真气,身体开始大幅地颤抖着,我见此时郭沛天正运得起劲,也脱离不开,便忙将双眼的视线转到地下。 郭沛天注了一会儿真气,徐三娘子终于‘咔’的一声咳出一口浑黑的淤血,我一见徐三娘子苏醒,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闪在一旁。这时高大的郭沛天将徐三娘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将她的后背对向我,像抱着一只小猫似地关切问道:“婷儿,这剑上有毒你为何不告诉我?”,徐三娘子哼了一声,颤巍巍回道:“我怕你担心我,耽误去救我们的孩儿”,郭沛天又答:“傻丫头,我已经把他救回来了,对了,他……当真是那日我做下的种么?”,徐三娘子一听此话气道:“姓郭的,老娘何时骗过你?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咳……咳……咳……”,她这一动怒气,胸中经脉再次混乱,自打鼻口小腹开始丝丝渗出一股一股的血液出来,郭沛天抡起大手直扇自己的嘴巴骂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不该再质疑你……婷儿你莫要生气……”,扇着扇着,他怀中的徐三娘子气若游丝,片刻之后头一歪歪,便气绝身亡。 郭沛天一见如此,直气得仰天长啸,他那如雷一般的吼叫声在这山洞里几乎能把我耳朵震聋。我急忙捂住耳朵蹲在角落里,心中却像是一块大石般地砰然落了地——徐三娘子死了,我那假冒的身份在这莽莽山岭之中自然再无人能够识破,因此短期来看我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依照郭沛天的烈性,这仇肯定不能不报,他若再回到江门寻仇,指不定就遇见了真的黑衣少年,到那时我的李鬼身份万一暴露,这条小命就算交代在这里了。所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尽量拖延他的行动,绝不能再让他回到江门去。 塞北邪神哭了一会儿,又抬手将我也唤了过去,我为了不被识破身份,也只好跪在徐三娘子跟前跟着他抹了几把眼泪,二人哭了片刻,郭沛天将牙咬得咯吱吱直响,便向我道:“小子,虽然我至今仍然不知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但我郭沛天念在你娘在十八年前对我情深义重,以后也得把你当作半个儿看。你且告诉我,究竟是谁用毒剑刺中你娘,为父要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我闻听此言,头脑不禁飞速地转动着,寻思究竟要把谁推到这风头浪尖上为好。我本是十分憎恨欧阳谷明、欧阳谷亮这两个奴才相的兄弟,不过要杀他俩还需再入江门,故而此法极不可取,我只有现将这份怨念暂且转嫁到他人身上,待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杀他俩也不迟。 郭沛天见我想了半天,便问道:“小子,你以为你老子没胆去报这血仇么?告诉你,在这武林之中,就是九九八十一门的全部掌门都在场,老子也能爱杀谁就杀谁”,我听罢故作惊异,又问:“我娘以前和我说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当时我还怀疑来着,难道你真像说得这么厉害?”,郭沛天一听我提徐三娘子赞扬他,悲痛之中略略有些安慰的意味,道:“婷儿虽然嫁给那个姓魏的,但始终还是没忘记我的好,我郭沛天有此一位知音,也不枉活了一世”,就在他大发感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四爷在去年教我习武的时候曾经和我提到过:在山海关的西麓,曾有一伙的极其庞大山贼团伙,这群山贼自称为‘金狼帮’。他们之所以为江湖人所不齿,是因为打劫的目标不是达官显贵,而是往来闯关东的穷人,他们作案的目的也不是劫富济贫,而是抢掠财物,糟蹋姑娘。正是因为‘黑狼帮’的胡作非为,江湖人士对他们的评价都很鄙视,不过黑狼帮仗着人多势众,又占尽了地利的关系,所以若没有五个十个帮派相互联合根本没能力将他们连根铲除。故而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谴责多于剿灭。 一听郭沛天问起杀害徐三娘子的凶手,我灵机一动,便决心将此事转嫁到‘金狼帮’的身上,借他之手铲掉这个鱼肉穷人的恶势力。想到此处,我便答道:“当日我们去江门时,有一个自称为‘金狼帮’的总辖大寨主,在言语之中对我娘十分不敬,我娘十分生气就和他动起手来,哪知道战了几十个回合之后,这人不敌此人,被他刺中了腹部……” “哇呀呀呀……”,郭沛天气得嗷嗷暴叫,骂道:“好你个‘金狼帮’,我‘塞北邪神’的女人竟也敢杀,好好好!这次我就连你这个江门一起荡平,为婷儿报仇!”。“慢着”,我忙上前阻拦,郭沛天一见便问:“小子,你又有什么话说?”,我忙答:“杀我娘之人只有‘金狼帮’的寨主,而与江门无关,而且此刻他早就回到了山海关旁的老家了。你若先去江门显然会扑个空,耽误时间不说,如果不幸再杀些无辜的好人,就更要给你的威名抹黑了”,郭沛天一听精神为之一振,扭头对我说:“小子,你别说,听你这几句话说,爹爹还真觉得你有我年轻时的几分机智。婷儿啊,婷儿,或许真没有骗我,搞不好这小子就真是我郭沛天的种”,我一听此话,心中暗暗高兴,起码他不会再去江门,而且开始逐渐相信我的假冒身份,这样的话,我就能暂时保住性命,待以后再找寻机会逃走。 一见郭沛天一副笃信不疑的神态,我又在心中私下盘算:既然我第一步险棋已经走成,那就不如趁热打铁再套点话题出来,想到此处,我故作痴态地问道:“老伯,你总说我是你的种,可你姓郭,我亲爹姓魏啊”,郭沛天一听哈哈大笑,将满头的小辫子甩得在颈旁飘来飘去,道:“爹爹实话和你说吧,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这几十年来,就光我糟蹋过的黄花闺女,也要雇几十辆马车来拉了。但是你娘不同,你娘是我的初恋,二十年前,我云游至徐家庄的时候,恰恰赶上徐家庄的老少爷们儿们在斗一群外来挑衅的绿林人,那时候你爹我年轻气盛,最看不得谁在我面前猖獗忘形,于是我三下五除二将那些匪帮击得如鸟兽散,有的人的头颅被我生生拔下,有的人胳膊腿被我劈得粉碎生不如死。此事过后,徐家庄老少性命得以保全,我也被徐家庄的村民们像供奉天神一样被请进庄内庆贺了三天。在庆贺的途中,我发现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姑娘混在其中——那时你爹我不像现在这般脏兮兮地,虽然比不过你这般利落,但也算是一个孔武英俊的年轻人。我与那姑娘双眼对视,那姑娘也不逃避,我两人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瞅了十七八眼才不舍地分开,自此之后,你爹的魂儿就像被勾走似地,总想去见那位姑娘。 于是我向徐家庄的庄主描述一番,偷偷打听那位姑娘的底细,庄主也不回避,告诉我说:“那乃是本庄财主徐铭城的独女,名叫徐婷儿,因为在家排行在三,所以又叫徐三娘”,庄主见我有意,便偷偷将徐铭城家宅院的方位告予我知。挥别众人之后,我没事就在徐家附近的一棵大树上盯着你娘的窗户。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次一次的等待之后,我终于在徐家门外的大树上等到了她开窗放花,在这个间隙里,她瞥见了我,我也看到了她,我二人就这样你一眼我一眼,看了三十六七眼,为父见他不怕,终于按捺不住,飞身过去便跃进她的绣楼,我将她抱在怀里,她也不怎么抵抗,只担心在此地说话容易被人听见,要我呆呆便走。我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飞身便将她带出徐宅,之后我两人就在徐家庄后山的小溪旁边攀谈了一夜,直到四更天时,我才将她安然送回闺房。 自此之后,我俩的感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每个月我都要挑几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去徐宅接她出来,起初她十分高兴,次次都要互相表达对彼此的爱慕之情。直到有一个夜晚,我见她一路闷闷不乐紧锁眉头便问其原因,你娘说道:‘咱俩的事情已经让我爹知道了,我爹素来以名门正派自居,绝不同意将我许配于你,倘若我敢与你私奔,他老人家就和我娘一头撞死,决不让我给老徐家脸上抹黑。为此,婷儿十分烦心,虽想听爹爹的话,但心中对郭郎又难以割舍’,望着你娘满脸愁容,我心中甚是难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此之后,我俩每每再一同在深夜闲游,你娘都是一副愁容满面的痛苦模样。 这种状态维持了两三个月,终于有一天,我最怕的事情出现了。你娘和我说,你外祖父为了断掉我们这桩情缘,已经在‘飞剑门’中给她找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夫君,此人姓魏,是飞剑门二掌门的公子,双方父母明日就要来订亲。我问你娘,是不是决定嫁给魏公子,你娘含泪点头,又对我说难以割舍这段情谊,临别之前你娘伏在我怀里痛哭流涕,道:‘郭郎,从明算起我就是魏家的人了,作为魏家的儿媳,我须要恪守妇道,再也不能和你单独出来夜游赏月,不过今夜我依然是无主之人,为了弥补对你的伤害,我决定将闺女之身献给你’,我听后忙道:‘婷儿,那怎么行?倘若我毁了你的贞洁,你将来的夫君又怎能容你?’,哪知你娘苦笑道:‘这事一来算是给你感情的弥补;二来也是对我爹阻断我俩姻缘的一个报复,我不敢违抗我爹的旨意,但我要告诉我爹,我对这桩婚事非常不满’,婷儿说罢,将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我热血冲头就……就和你娘干了那事……,自此之后我恪守之前的诺言,再也没踏进徐家一步。在此之后,我虽凭着绝伦的武艺在江湖从未吃亏,但因为婷儿之事,我心中还是非常郁闷。为了忘记你娘,我渐渐喜欢制造恶剧,去嘲弄权威、亵渎威严。失掉贞洁是婷儿对他爹的报复,而种种邪举,则是我对整个江湖假仁假义的鞭笞。只有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惊慌失措丑态百出的怂样,我才能暂时忘记失掉你娘的苦痛”,郭沛天愈说愈加动情,竟掉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郭沛天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六七天前,我在山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山下的师兄师弟在给我频发暗号,我本以为他们又要邀我去哪里作恶,没想到他们竟带来了你娘。我俩见面之后,你娘二话不说,只告诉我当日她身怀了我的种,而今我的亲生儿子就在江门被俘,求我马上去救他。我见她救子心切,将她带到山洞内给她上了点刀伤药便走了,哪知道那歹人的刀上竟然有毒,婷儿啊……婷儿,你在天之灵别散,待天哥给你报仇去”,郭沛天说完此话,回头对我说道:“我儿,爹爹我现在就去山海关荡平那‘金狼帮’,而你娘的尸首,就由你来葬在洞后吧”,言毕,他用双手抚住洞内的石墙,向左右两边轻轻一掰,说来也怪,此前光滑无暇的石墙竟然从中间裂出一道细缝。郭沛天在细缝里摸出一个把手,伸手一拉眼前竟然多了一扇暗门儿。 第五章 - 奇缘 郭沛天一指那道暗门说道:“这暗门之后乃是另一番世界,也是爹爹平时闭目养神的所在。我走之后,你在后面的花丛之中采出十朵雏菊,十朵牡丹,十朵百合,十朵腊梅,随你娘的尸体一起埋葬在地下。记得,一定要采最鲜最美的,万万不得偷懒含混。爹爹此行一去,多则五日,少则三天,待铲平了逆人之后,我再带着那龟孙子的人头来祭你娘的英魂”,我听罢心中不禁一惊,想到:“这人好生张狂,纵使我们身在辽西边界,来回的路程也远非三五日可以达成,这其中还不包括剿杀金狼帮的时间”,郭沛天见我不答言,又问:“小子,你怎么不答话?”,我只好如实回道:“除非咱们现在就在山海关,否则三天五日你又怎能回来?”,他听后哈哈大笑,道:“这里不仅不是山海关,而且还离山海关很远”,我忙问:“那此处究竟是哪?”,他听罢撂下一句:“不咸山”便飘然而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不知翻了多少个筋斗,想道:“不咸?全天下有几座山敢叫不咸?据我所知,除了吉林和高句丽交界处的一座之外就再也没有了。不过吉林与山海关相距有千里之遥,莫说是人,就算是汗血的卢宝马在世狂奔疾驰,它也不敢说三五天就能跑出一个来回”,想到此处,我苦笑一声,觉得他这次不是在说大话,就是被噩耗打击得昏了头。 郭沛天身影飘去之后瞬间便消失在我的眼前,我长吁一口气,终于从惊魂未定之中回过神来。走在洞中,我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如何能逃出这个魔窟,如何才能回到静玉和四爷的跟前。我首先来到平台向下探视:只见平台以下的景物,就如同被缩小了二三十倍一般,那山、那石、那树俨然都成了指甲大小的斑点,而我的脚下隐隐有云雾缭绕,微风一过,如同置身在仙境一般。一见此景,我急得直挠头叹息。按照目测,这个平台至少有二十五丈的高度,所以除去被郭沛天抱下去的一种可能之外,余下的就只剩系绳滑下这个方法了。但是经过目测,离平台最近的一棵大树距此尚有五丈,那也就是说,我必须要有一根三十丈的粗长绳子才能从此地逃走。 渐渐地,我有些沮丧了:因为即使在地上,弄一根如此长的绳子也绝非易事,更何况在这物质贫乏的山上了!我边叹气边踱步回了山洞。猛然间,我瞥见躺在石床上的徐三娘子——只见她上身赤条条地裸着,此前所穿的素白短衣正孤零零地搁在一旁。我拾起那件白衣,用手捏了捏质地,又抻了几抻其硬度,“不错,是条制造绳子的材料”,我心中暗道,“这第一条绳子就用这条血衣来做好了”。主意打定,我坐在石床上开始去拆她的衣服,由于此前我一直没有接触过任何针线手艺,所以动起手来显得异常笨拙,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我才将一件衣服搓成了一条一丈不到的白绳。 “呼……”,我长呼了一口气,将这根救命的绳子放在手中继续思考:倘若想造成能下山的长绳,至少还需要三四十件这样的衣服,不过眼下除了徐三娘子的裤子以及我身上那一块儿仅供遮羞的麻布之外,又哪有什么布料可供制作呢?我斜眼瞄了一下徐三娘子的尸身,只见她小腹之上有一道极其凶恶的伤口,由于中毒很深的关系,伤口已然向外阵阵散发一丝恶臭的腐味,我又看了看她的脸庞,一副虽然痛苦但却十分欣慰的表情。 我突然感到徐三娘子十分伟大:他定然是以为郭沛天将亲生儿子救了出来才会有如此欣慰的表情。出于对她的敬意,我起身来到尸身前面,将双手合十朝她拜了三拜道:“徐三娘子在天有灵,不肖晚辈刘知焉不在你面前行礼了。晚辈此前不仅冒充了你的儿子,还拆掉你的衣裳做绳。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我做的这些逆举也都是为了活命,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够宽恕晚辈,至于你的亲生骨肉,我相信白老爷子是个大善人,他若见你久不回来的话,定然会将他毫发无损地释放,绝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不过看来他再也找不到你,也不会给你送终了,晚辈为了弥补此前对你的大不敬,就代为替他履行这份职责,让你入土为安吧!” 祷告完毕,我扭身走向郭沛天帮我打开的那道暗门。我隐约记得,郭沛天曾在几个时辰之前告诉我说:在安葬徐三娘子的尸身之前,必须要先集齐四种鲜花:十朵雏菊,十朵牡丹,十朵百合,十朵腊梅。我在心中暗暗笑道,也不知是郭沛天说玩笑话还是被打击得发癫,这四种鲜花无论是开花季节,还是对周围冷热的要求均不相同,怎么能够在同一个园子里头同时采得呢?我边想边笑,便迈步走进了暗门,几经曲折,眼前景物忽而开阔起来:虽然季节尚未及至初春,但眼前的桃枝披红,草叶带绿,暖风阵阵,尽是一片曼妙宜人的大好景色。在正中央有一条平坦而又笔直的小道,小道的两侧,一边是一座红橙争艳的花圃,一边是一块儿碧绿青翠的菜畦。跨进花圃,只见里面兰花芳郁、野玫幽红、雏菊黄嫩、牡丹红艳,正是一片繁华似锦,千娇百媚的美态。 我走近花丛之内,暗叹在这不胜寒的高地之中,竟然暗藏着如此丰茂的桃源胜地。在其中赏了一会儿之后,我便依着郭沛天的意见,将雏菊、牡丹、百合、腊梅的方位一一摸清——花是易凋之物,在摘取之前,我必须要给徐三娘子选一个容身的所在,否则最美最艳的花朵倘若凋落,不仅郭沛天会大动肝火,就连我也会觉得对徐三娘子不敬。 出了花圃,我沿着小径继续前行,行了半刻,面前竟突然现出一座无比壮阔的大湖出来。我屏住呼吸,急忙扫视湖面:只见这湖的形状几近纯圆,四边尽是些低矮的小山,矮山围着内湖,就像是一尊口大身小的坛子装了七八成水的模样。湖的尺寸并不是太大,它固然没有鄱阳湖、洞庭湖来得广阔,但奇就奇在位于群山之巅,位置极高,天连着水,水接着天,仿佛在这湖中伸一伸手,就能捅破天际;云中的仙人矮一矮脚,便能踩出一朵水花。我被这恢宏的气势兀自骇住,呆立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在山头的给徐三娘子选了一处安身之地,这周围山连水,水连山,有风有水,藏风聚水。 首发刨掉风水的讲究之外,徐三娘子还是一个尚武坚毅的女侠,比起那些香馥柔软的花圃泥地,这些奇险的山石显然更加适合她刚烈的个性。待主意打定,我俯身捡了几块儿石片,在高处开始挖坑。不得不说,这矮山的土地极为坚硬,虽然我此前一年也耕种劳作了一年,但对这种从未犁过的处女地我依旧是没太多办法。我弯着腰用石片掘了足有两个多时辰,终于挖出一个稍有模样的浅坑出来。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将视线转道到远处放松一番,就在这个转瞬即逝的间隙,我忽然瞥见湖面的正中央冒出一股气泡出来。 在去往云南的铁船上,我与燕叔不知捕到过多少尾大鱼,对水中一些鱼类的习性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般的大鱼在深水水中呼吸吐纳之时,鼓在水面的气泡往多说也只有丈余左右,倘若站在十丈开外则根本无法看清。而我此时与湖心至少距离二三百丈远,只要能稍稍辨得清形状的,待到近处就是骇人的尺寸。究竟什么样的东西能够吐纳出十余丈宽的巨大气泡呢?我闭眼将思绪带到一年前的回忆里去,燕叔曾经告诉我我,气泡若想吐得很大,那鱼如果不是潜伏在深海呼吸,就必定是鲸、鲨之类巨型物种,不过鲸、鲨这些东西仅仅能够出现在诸如黄海、东海这些海洋当中,区区一个内湖,当真能容得下这些庞然大物么? 我在原地又待了半个多时辰,自此之后,巨大的气泡就未能再出现过了。这时天色已有些隐隐发暗,傍晚的湖面起了氤氤氲氲的雾气,雾气将群山映衬得朦朦胧胧,再加上余晖在湖顶斜斜地照射,微风吹过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天上仙境无异。我在一边在心中暗叹着天地造化、鬼斧神工,一边踱步往回向山洞赶路。 或许之前我醉心于靓山美景,经过菜畦地时并未感到饥饿,但经过几个时辰的走动挖掘之后,我的肚腹之中已然是一片是震天彻地的鼓声。在饥饿诱引之下,我拐进菜畦地里,掰了一些诸如黄瓜、豆角、辣椒等青菜向口中拼命狂塞,狼吞虎咽之下,我也顾不得豆角的腥气、红椒的辛辣,只觉得能混饱肚子就已是一件大大的快事。 古话有言:“饱暖思淫欲”,但在这荒山野岭之上,对着一具已经腐臭的中年女尸,纵使是奇淫无比的大恶人,想来也提不起什么兴致。经过半日的劳作,我的身体已显得极度疲惫,虽然对徐三娘子心怀敬畏,但我在内心之中仍然是刻意回避与她的尸身同住,死人毕竟是死人,无论她生前多么慈爱,多么美丽,到了现在也只剩下一只散发恶臭的空皮囊。想着想着,我的精神开始混沌,睡意不知不觉已攻占进脑中,也不知捱到了何时,我竟然躺在菜园之中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我的意识又开始渐渐清醒,呼吸着山间新鲜的空气,我一骨碌身从地上爬起。回到洞中之后,只见徐三娘子的尸身依旧稳稳躺在石床上面,没有丝毫的异样。我在她的面前默默祷告道:“徐三娘子,晚辈昨日为你选了一个风水宝地,待我挖好坑后,就将你的尸身和鲜花一同葬在其中,古话总讲‘入土为安’,请你在身体入土之后,魂灵也好好的安息,晚辈冒充你儿只是无奈之举,你切千万不要为难晚辈啊……”,念叨了几遍之后,我出了山洞,又沿着小径来到昨日挖坑的地方继续挖掘。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两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手上的水泡已然被石片磨得血肉模糊,所幸的是:那口埋葬徐三娘子的大坑终于也挖好了。我回到花圃,采下被郭沛天点名要求的四种鲜花,将它们别在腰带里面。待一切做完之后,我回到山洞,朝徐三娘子拜了几拜,才将她的尸身背在肩上沿着小径送到了湖畔的大坑旁边。 我将徐三娘子脸面朝上放入坑内,又将腰上插着的鲜花如数撒入墓中,各色各样的花瓣在半空中漫天飞舞着,落在她的身体之上就像是一件天然的衣服。我站在墓旁弯腰给她鞠了最后一躬,便将泥土石块重新填回坑内。待一切做完之后,已然是第三天的傍晚,我又困又乏,拖着脚步回到山洞的石床上面,简单擦干了血迹之后,我也不顾那上面先前躺过死尸,倒在上面便开始呼呼大睡。由于挖坑之时体力严重透支,我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恢复先前的状态。闲极无聊的我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只好用手掐着那根刚揉成绳子回忆往事。正在此时,我只觉得远处人影一晃,声音还未及到时,他的人竟然飘进山洞。我抬眼一看,来人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郭沛天。 只见他满面风尘,打绺的头发经过几日的奔波显得更加的肮脏油腻。他的手中提着一颗人头,指甲缝里又红又黑,也不知在其中存的究竟是黑泥沙土还是人头滴落的血液。他一见石床徐三娘子的尸身已然不见,便问:“孩儿,你将你娘葬了么?”,“啊……我葬了,就是昨天……葬的……”,我边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问话,边把手中绳子往身后藏。但这一切怎能瞒过郭沛天凌厉的眼神?他一把将绳子抢过,在手里捏了几捏问道:“小子,这不是你娘的衣服么?你怎么给揉成绳子了?”,“我……我……我是看这件衣服沾满了脓血,散发着恶臭,怕它……怕它玷污了我娘的身体”,我支唔了几声,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着。郭沛天听罢笑道:“小子,你想骗我你还嫩着点!虽然你是我做下的种,但你从小到大都生长在魏家,在骨子里头你一定仍把那个姓魏的当作亲爹,接受不了我是你亲爹这个事实,你偷出你娘的这件血衣,其实是想揉成绳子从此处脱逃,是不是?” “我……我……”,我又支唔了几声,故作出一副紧张的姿态,其实在心里,我已经长出了一口气,至少他还没有对我的假冒身份起疑。只要他仍能把我当成儿子看待,我就暂无性命之忧。想到此处,我忙答道:“你说得的确没错!我的确是想逃,因为从小到大在我心目当中都只有一个亲爹,我娘从未和我提过什么‘塞北邪神’,我哪能听风就是雨,听你一番说辞就胡乱叫你亲爹?”,郭沛天听罢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这一副九头牛拉不回来的精神颇有我幼年的风范,你爹当年被你师祖郭道临收养时,也是千般不依、万般不从,经过好一番鞭打管教最终才成为一块材料。而今我已年近不惑,打也打够,杀也杀够,唯一能让我提起精神的,就是享受调教儿子的乐趣了,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郭沛天正颜厉色地说道:“孩儿,从今日起,爹爹就开始教你习武练功。我和你娘都是武林之中令人景仰的名人,你要必须更加青出于蓝才不会给我们脸上抹黑。鉴于此点,我会对你十分严格,会给你增加到十人都难以消受的锻炼。在这种锤炼之下,你在练功初期,极其可能因为身体忍受不了难耐的剧痛而萌生逃跑甚至跳崖的念头。不过孩儿你放心,我的行踪时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爹我这身的轻功,区区四天就能从吉林到山海关走一个来回,无论你跑到天涯海角,爹爹都会将你追回来的!”,郭沛天说罢,将手中的人头一甩,扔到我的手中,道:“孩儿,走,咱俩提着这厮的脑袋去祭你娘的坟去!” 我抱着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在郭沛天的身前引路。我俩穿过小径、花圃、菜畦,又行了半里终于到达了徐三娘子的墓地,郭沛天飞身跃上旁边的一棵大杨树上,劈了一根极其粗大的枝条,落地之后他也不用刀削,只用手掰便把杂枝细叶扒光撸尽。待一切做完之后,他一边轻轻将粗枝的一端插在墓前的地里,一边转身命令我道:“儿啊,快将那厮的人头插在树枝上给你娘祭灵!” 我闻听此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便问:“要如何插才好?”,郭沛天答道:“废物,看你这样子肯定没有杀过人吧?我今天给你示范一次,日后你再提这种问题休怪我体罚你”,此言说罢,他一把抢过我手中的人头,也不辨个上下左右,一把便插进树干之中,耳轮中只听见‘噗嗤’一声,那声音就好像是一把钝刀扎进一坨猪肉里面,我吓得忙吓得把眼一闭不敢对之直视。郭沛天也不顾我一副窘态,单腿在坟前跪立跪立,口中念念有词道:“婷儿,我这一生从未给谁下过跪,即使师父差点把我打成废人也未曾屈服过,今日我给你跪一次。一则是因为你对我有情有义,拿真情待过我;二来是因为你为我怀下了这个儿子,并带回了我今生唯一的血脉。你放心,今后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教育成武林第一高手,让他风流倜傥,人神皆爱,再也不要品尝像我经历的这份苦涩!”,郭沛天说罢痛哭流涕声泪俱下,我在一旁观看也不禁被他的这份痴情而深深感动,满眼皆湿。 祭罢,郭沛天转头向我问道:“孩儿,你叫做什么名字?爹爹往后也不能只唤你为‘小子’”,我听罢一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爹爹,以前我不管叫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我遇见爹爹无异是重生再造,理应当重取名字才是”,郭沛天听罢挠头说道:“有理,有理,你既然是我的儿子,理应当由亲爹取名,唔……”,他抚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道:“我给你取名叫做‘郭镇霖’,你想:霖由雨木两个偏旁构成,雨浇木生乃是自然万物中最普遍的规律,而你若能镇得住规律,自然是道行极高之人!” “不错,不错!就叫郭镇霖!”,我听罢连忙鼓掌称赞——其实此番我并非是阿谀奉承,对于一个自小便生长于道观习武的人来说,能起出如此大气的名字已实属不易了。他见我对名字非常喜欢,也是十分得意,他也不顾什么长者的威严,兀自将身前散乱的头发摇得飘来飘去。二人说罢,在坟前拜了几拜,便又返回山洞之中了。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我起了个大早去菜园当中摘了许多的蔬菜,又生了一个火堆,将一些白薯,辣椒放在火上烧烤,郭沛天一见我并不偷懒肯与早起做饭,更是显得甚是欢喜,破天荒用后山的大石给我挖制出一个盛汤的海碗出来。海碗做完之后,我又采了另一份蔬菜,重新生火熬制了一锅菜汤。 郭沛天端起石碗喝了一口菜汤欣慰地说道:“过瘾!过瘾!想我‘塞北邪神’独闯江湖这么些年,如今也喝上儿子亲手做的菜汤了,过瘾,过瘾……”,我听罢忙道:“爹爹若是喜欢,孩儿就天天做给你喝”——其实我说此话之时,并非是心口不一,存心想要讨他喜欢。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固然在江湖中行了许多恶事,但是骨子里面也存有几分纯真,几分可爱,远比那些口是心非、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强出不少。而我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至少性命曾经为他所救,若论目的,我和四爷此次本来就是奔着江门的封九公而来,此番封九公已死,遇到一位比封九公更加厉害的‘爹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郭沛天吃完热饭同我说道:“霖儿,你给爹练一趟最拿手的拳脚看看”,我听罢连忙站定马步,练了一趟四爷授予的‘通天拳’,郭沛天看完摇头说道:“魏家这个名门正派真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啊,可惜你空有一分内力却缺少外功和轻功的支持,而且你那内力也仿佛被封印了似地,可惜,可惜”,我问道:“爹爹,你确定……我的内力被封印了?”,郭沛天道:“我看没错。爹爹不是自夸,通过你走这一趟,我就能看出你确是我的血脉,你外形虽然瘦削单薄,但是经脉却流通得如同修炼了六七十年的武林高手一般顺畅,假如内力充沛之时,就是十头猛虎、八只人熊一齐进攻你也无能对你奈何。想整个大清国范围之内,除了我郭沛天之外,还有谁能生育出这样优良的品种来?至于你的内力,倘若不是被封印起来,就是曾经使用透支过,但是这是违背常理的。一来,这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敌人能够逼你使用这些内力,二来,你若真地将内力全数使出,也会在江湖之间造成巨大的影响。综上所述,我还是认为被封印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听他分析完后,我在心中暗暗呼出了一口气,看来我在盘龙岭内恶斗血参、用内力充盈龙塔的事情并未被谁知晓。而我亲爹虎神给我留下的这副好身板也被他误认是他的杰作,想来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郭沛天见我不语,以为我被封印一事所扰,便道:“霖儿,封印的事你倒不用太过担心,在武林的后辈当中,你的身板比任何人都要好,有了一副好身板,就可以尽量多地去接受爹爹的真气,最终冲破封印的限制”,我问:“爹爹,那我需要修炼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呢?”他答:“平常人恐怕十天半月就能行了,不过你少则半年,多则三年!”,我惊道:“怎需要那么久的时间?”,郭沛天答:“霖儿,爹爹和你做一个比喻:寻常人的身体容纳真气的量就像是一只油瓶,而你的身体则像是一口油缸,油瓶虽然短时间能够被灌满,但它毕竟只是一只油瓶,出息不了的”,我听到这儿终于明白他说话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郭沛天又道:“我这个人喜动不喜静,喜勤不喜懒,你作为我唯一的后人及唯一的徒弟,自然要多受许多常人无法忍受苦楚才行,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你懂吧?”,我回道:“爹爹尽管放心,镇霖自会严格要求自己,不会给爹爹的脸上抹黑”,郭沛天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这才像是我的儿子!”,二人说罢,我又练了几趟兵器、擒拿功夫给他观看。郭沛天看罢叹道:“霖儿啊,你练的那些都属于花拳绣腿,待遇到恶战之时就都施展不出来了”,我问:“爹爹,那我需要怎样才行?”,他答:“武学修为讲究三个境界:即‘力’、‘速’和‘意’:所谓‘力’指的是修炼内功,使攻击和防守之中充满力道。不管是怎样的武功,最终都是以击倒对方为目的的,只有你一招一式充满力量,才能给对方造成生理及心理上的压力,使他心惊胆战、患得患失”,我听罢连连点头,又问:“爹爹,那速呢?”,他又答道:“‘速’不单单指速度,而是泛指外功的修习。古之贤者讲究‘内外兼修’,‘双管齐下’,倚重任意其一,都会在实战当中瘸腿,终要尝到苦果”,我听罢频频点头,表示甚是赞同。郭沛天见我听得喜欢,自是讲得愈发起劲,又道:“至于第三个‘意’字嘛,指的是‘意念’:其实在武学之巅,两个绝顶高手过招讲究的再也不是诸如速度、力道这些东西,能够左右胜负的唯一条件乃是意念。为了让你明白,爹爹就拿个自身的例子去和你讲讲:前些年时,我挑遍中原没有敌手,闲极无聊便越过此山去高句丽闲游。高句丽那时为倭国所占,故而在其境内有一个倭国的道场。在道场中,我遇到见一个令人胆寒的劲敌:此人名叫‘中島翔太’,是一位曾隐居几十年的武术大师。我俩初战之时,他所用的乃是一把无比锋利的‘村雨’宝刀,但过了几十招过后,此人将刀入鞘,说道:‘郭君,你我胜负已分,再打下去只会让我命陨剑下,讨一个难堪的结局’,我其实早就知道此战的胜负,但仍故作不知地问道:‘中岛君,你我还未过白招,何以妄下断言?’,他苦笑答道:‘我的武功是让刀随人动,刀借人势,强调招招有我;而阁下却是讲究人剑合一,人融剑中,强调招招无我,这有我与无我只见看似只差一字,但却拉开了千百个层次,倘若再战下去,只能以战败告终’,我听罢笑道:‘中岛君果然厉害,实不相瞒,中原的武林之内虽然不乏高手,但尚没有一人能有像阁下这般的领悟能力,更没有一人能有你这种平心静气,自知之勇,就凭这一点,我也不承认你今日败绩,至少算我俩打平才对’,自此之后,我与中岛翔太二人成为莫逆的至交,每年我都要去高句丽或倭国去探望他一番。” 我听罢啧啧称奇,不禁叹道:“原来爹爹还有过一段如此传奇的经历”,郭沛天笑道:“可不是么?我惜他有自知之明,不像中原人士那般好大喜功才与他结为朋友。想来这也是爹爹自从出山以来比武唯一没有取胜的一次”,我不禁大惊,问道:“难道爹爹从来都没有输过?就连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也没有输过么?”,他答:“我师父只是塞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从未教过我一招一式,怎么能论及输赢?”,我又惊问:“那爹爹满身的功夫是从哪里来的?”,郭沛天答:“郭道临当日肯从农民手中花下重金救我,其目的不是为了教我习武让我扬名立万,他是从我师祖那里盗得了一本宝书,自己害怕走火入魔不敢修炼,想拿我个试验而已。哪知我在修炼之中阴差阳错,不仅没有走火入魔,反而打通了浑身的经脉从此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一见我学成了功夫,急欲带我出山试验,想看我到底到了何种程度。于是我俩花了两年时间普会绿林高手,每经一战,我便会从实战之中悟出许多内功外功的诀窍,变得愈加成熟,后来我和师父二人参加了八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之中,我连战几十人不败,最后纵使八十一门总门长亲自上来也斗不倒我。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我俩斗到三百个回合的时候,在台下他的弟子徒孙为了怕他被我战败,丢了面子和位置在背后暗放松针害我。我为了躲避暗器只能被他一脚踹下看台,虽然没胜,但我也不承认战败!”,一见郭沛天这般认真的模样,我自知他没有骗我,也不禁暗叹这个道貌岸然的武林太过凶险。 郭沛天一番言罢,我在心中暗暗盘算道:“这人虽然行事诡谲,但也不乏绿林人中难得的真诚,况且他又待我是亲生儿子,自会将那本宝书中的绝学授予与我。听他所说,他练成武林无敌只用了二三年的时间,而我有虎神之躯,只需勤学苦练,在一两年内纵然达不到他当初的高度,起码也好过一般高手的水平,到时候我只需去投奔三师叔沈岑,在王镇冥手下做一个杀手,做一件比孙武更惊天下的奇事就好”,我正在想着,郭沛天问道:“霖儿,你想不想学爹爹这套绝学?”,我答道:“当然想了,想武林之中,没有谁想不继承爹爹的衣钵吧?”,郭沛天听罢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嘴倒是蛮甜。不过说归说,闹归闹。练习之时爹爹的身份是你的师父,不会对你有任何怜悯和娇惯,这些你都要有个心理准备”,我答道:“爹爹您尽管放心,不管怎么难受孩儿也不会叫一声苦”,郭沛天答道:“好,从明天开始你就和我一起去那个湖旁练功罢” 第六章 - 天池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平明,我和郭沛天二人吃过早饭,便双双沿着小径到了圆湖旁边的矮山之上,郭沛天选了一块平地说道:“霖儿,你要记住,以后此处就是我们的练习场”,我答道:“此处有山有湖,甚是让人心旷神怡,真是一处习武的妙地!”,郭沛天却摇头说:“爹爹之所以选择此地,绝非是让你游山玩水,你不知道:此地乃为山上之山,一来这地位置奇高,空气又稀薄,在这里习武练习会大大锻炼你心肺的承受能力,以后你在平地交战之时别人二三百个回合就累得气喘吁吁了,而你打上个一千个、两个回合根本没有任何不适反应,这本身就是占了一个极大的便宜”,我听罢惊道:“还有此种说法?”,郭沛天道:“没错。 首发不知你听没听过:西域僧人之所以让中原人士一度谈之色变,不仅与他们的招式狠毒古怪有关,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西域位处高地,自小便在那样艰苦的地方练功,于身于心都是一种磨砺。爹爹之所以选择这么一块地方作为落脚之地,固然是因为这里有旷世奇药‘血红花’可以采摘的缘故,除此之外,这山、这地、这树、这湖的灵气也都是我选择的原因” 一听郭沛天谈到这湖,我忙惊问道:“爹爹,提到这湖,我倒要向您说说前几天发生的奇事:我在给我娘挖坑之时,曾经瞥见湖心有一个巨大的气泡,当时我距湖心少说也有四五十丈,纵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我依旧能够辨得清气泡的大小,由此可知那气泡的尺寸有多大了”,郭沛天听罢哈哈大笑道:“这东西听见你的声响出来迎接你”,我问道:“这东西?什么东西”,郭沛天答:“这是我在山上聊以相伴的朋友,也是我练习轻功之时的对手,你若想窥得其全貌,还要有些表示才行……”,郭沛天一语说罢,脚下一纵已然飘到不远处徐三娘子的坟前,我忙转头向一旁观看,只见坟前的木杆之上还戳着‘金狼帮’帮主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郭沛天也不说话,一把拽下人头,飞身跃向湖面,别看他身形庞大,此刻却异常轻盈,如一只蜻蜓点水般地在水面上随意疾行着。待他要行至湖心之时,只见他一手提头,另一手伸进嘴里打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口哨,哨声过后,他将人头朝天上使劲一抛,便一纵身闪将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郭沛天抛完人头之后,湖中心原本平静的水面瞬时变得惊涛骇浪。片刻过后,打水里直挺挺地探出一条纯黑的东西出来——我之所以唤之为‘东西’是因为我真的无法形容它属于何纲何类:它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有一条油黑锃亮、光滑无比的颈子,看外表既不是禽,也不是兽;既非鱼虾,更不是壁虎毒蛇之类。它的颈子奇长奇粗,几乎堪比不咸山林中最为粗壮的大蟒,但是观其口鼻又纵然不似蟒蛇的模样。这东西此前伏在湖中没有任何先兆,而此刻它又像闪电一般自水中突然袭来,直奔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而去。 人头在半空中疾速飞升着,但那怪物的动作显然更快一筹,眼前它的大嘴就要叨到人头的瞬间,郭沛天突然从天而降,飞起一脚正踢在人头之上。郭沛天这一脚踢得很轻、很巧,人头以更快的速度向上飞升,而那怪物叼头心切,又将身体更多地向外移动。它这一动,下半身终于露出湖面,只见在那根弯曲细长的颈子底下,竟然藏着一个极为庞大的腰身。不得不说,那腰身实在是太粗了,之前如树一般粗壮的颈子腰身的衬托之下,就像是坟包子上的艾蒿杆子一般纤细。郭沛天一边像蹴鞠似地摆弄着那颗人头,一边躲避着怪物的攻击:他忽而踩水疾驰,忽而腾空跃起,忽而转体旋身,忽而无影无踪。一只庞然大物被他以头为饵,玩弄的左游右探,也碰不到人头一下。良久,他好似是玩腻了似地,瞅准机会,抬脚把人头射向怪物,那怪物一见人头飞来正中下怀,张口一接便急急潜进湖中再不出来。片刻之后,湖面再度恢复如前波澜不惊的状态,形同一潭死水无异。 郭沛天踩着水面纵身一跃,一副气不长出面不更色的悠闲神态落至我的面前,叹道:“自从你娘来此之后,我也没腾出工夫抓活物喂它,难怪它今日见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他见我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又道:“霖儿,你一定不知此物谓何吧?讲起它来还真有一段故事呢。话说十年之前,爹爹功成名就正在塞北师门之内闭目修行,哪知一人竟然突破本派重重守护闯入洞内扰我修习。这事倘若搁在往日,以爹爹的脾气必要腾空而起,一掌将他击死方能后快,哪知此人轻功异常了得,我扑了几次之后竟然未沾到了一根毫毛。那人见我擒不着他,戏耍我几番便想逃走。我一见这种情形心想这要放他出去吹牛,我郭沛天还焉有面子?急火攻心之下我便也不顾其他尾随在后,我俩片刻不停直跑了四天三夜,他才在此山底下急急停住。 他两脚交替踩踏,顺着山石直飞上这个平台,而我也依照他的模样如法炮制跟在他的身后。岂不知这乃是他给我下的一个圈套:我的动作比他稍微慢些,待他飘落在平台上时,我还在半空中翻腾。利用这个时差,他取出鬼头小刀向我就是一攻,我心中暗叫不好,慌乱之中急忙侧转身位闪躲,这时说来也巧:或许他也怕用力过大跌下山去,那一刀竟然扎进我的腋窝,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我当然不能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借着这份幸运,我用左臂夹住刀刃,借力使力向下一拽换取了自己上升的冲力。爹爹当时愤恨有加,使用的力气可能稍为大了一点,此人在平台之上站立不稳,大头朝下便栽了下去——习武之人最怕这种四边皆空的情况,因为没有东西接触,纵然有再大的力道没法施展出来,那人也不例外,在空中翻着筋斗,大头触地撞死在山岩之上。至此,这块儿宝地也被爹爹发现,所以近十年来,我也一直没有再现江湖,只把行踪告诉了几个要好的师兄师弟。 到这伊始,我只把山洞当成闭目修习的圣地,直到一年之后我才发现了那道通向花圃和小径的暗门。至此,我万分后悔自己在一年之前错手杀了那个高人——他可能是这个山洞的主人,说不准这间花圃和这眼大湖也与他有关。如今那人死了,什么都已问不出来,面对无尽的疑问和寂寞,凡事我只能亲自去探才行。后来我在湖畔的石缝之中发现了绝迹江湖已久的奇药‘血红花’,服食之后,内力固然提升了一个层次,但因为浑身燥热难耐,我也只能跳入这潭寒水之中解热。就在我潜入水中尽情畅游之时,一个怪物竟然在水底对我袭击,借着‘血红花’的功力,爹爹我我侥幸终于逃出生天,一度再也不敢接近这口大湖。直到后来爹爹的轻功修炼得登峰造极之时,才想到诱它出来去做我的陪练。不过这东西是极为诡谲的,在水下我不是它的对手,没有什么引诱它又不肯轻易出来。想了许久,我终于决定拿人的死尸去引诱它,没想到这一招还蛮灵,这个怪物为了食肉每次都会出水陪我缠斗,什么时候我练得累了,再把死尸给它吃” 听郭沛天说完,我突然想起威廉斯的那本日记——他在回忆录中所记载的海眼兽鱼也是一条细脖颈,油黑油黑的肌肤,一只庞大的身子,那鱼同样是潜在水底,只是威廉斯称它作为‘蛇颈龙’。我忍不住在暗暗心中想道:“倘若我擒得住这条兽鱼,也不用去学什么暗杀、投奔什么三师叔了”,想到此处,我心中甚感欣喜,大叹这人生之妙,真是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问郭沛天道:“爹爹,你能擒得住这怪物么?”,郭沛天答道:“擒它?太难了!爹爹在几年之前曾经用十成的功力砍它的脖颈,结果这怪物凭着一身坚硬的黑皮不仅没有受伤,反而将我心爱的宝剑给震碎了,自此之后我再没动过伤它的念头,只将它当作练功的伙伴”,我听郭沛天说罢,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他见我郁郁不乐便问:“怎么?你要吃它的肉么?这东西的皮比铁片还硬,不把你牙硌掉才怪”,我苦笑一声,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自此之后,我同郭沛天两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爷俩个膘着膀子一同练了两年。在此之后我吃了无数的苦头,倘若不是有虎神的身板恐怕早已死了八九次之多。郭沛天见我学得用心,教得也起劲儿,他白天教我外功、轻功,黑天之后就在山洞与我盘膝而坐,用他强劲的内力帮我补充,由于他的内息过于旺盛,有时我在浑身燥热难耐之时,他便将我扔进湖中洗澡,那兽鱼的鼻子极其灵敏,闻到水中有人的味道立即抬颈攻击,每每此时,郭沛天总要在一旁细心观察、伺机而动,一到兽鱼即将得手的紧要关头他就对我出手相救。在这种残酷的训练之下,两年下来,我的轻功自是提了七八个档次,每次看似极难的过程也是有惊无险。 在这两年里头,郭沛天每隔一个月就要下山去游上个一天半日。我因为迷恋他的奇功,外加上自己平台陡峭难下,也再未敢生出过逃走之心。郭沛天每次回来,除了背回一具死尸喂鱼,其余的就是将江湖上的最新形势说给我听:比如美国大力士奥皮音到上海表演献技,与河北武师霍元甲较量受挫;又比如倭人频频在辽源设立机关,到处测绘;最新的消息是立宪派首领梁启超在上海创立《国风报》,强烈抗议清廷专政,欲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法则。 日子又过了两三个月,郭沛天这天从山下归来,带回一个惊天的消息:王镇冥等人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正被捕羁押在京城的监牢当中,武林中各路豪杰均念汪君豪情,正欲在半路劫狱!我听罢在心中暗道:这姓汪的果真是条汉子,他明知在一个月前,义士熊成基谋刺海军大臣载洵及萨镇冰未遂被捕遭杀,却依然敢激流勇进,去更大的手笔。比起清廷对外国人那种卑尊屈膝的媚态,他这份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勇气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倘若大清人人有他这种豪迈,则中华有望矣。郭沛天道:“自从我和你娘的姻缘被断,这些年来,爹爹我一直戏谑江湖,亵渎尊严,其实在内心里面,爹爹也想改邪归正,无奈我坏事做得太多、恶名太盛,每到一处,还不待我解释什么,人们便吓得如鸟兽散。今日恰逢有此佳事,爹爹想让你下山,劫牢反狱在绿林人中以爹爹之名救下王镇冥,还天下一个大义,也顺便帮爹爹挽回一些名誉。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一听此话,心中不禁狂喜道:这真是一个天赐良机,两年密不透风的苦练已让我身心俱疲,此番下山我不仅能够小试牛刀,探一探自己武艺的火候,还能够回到二龙山探望四爷和静玉,了却我心中一桩心事。想到此处,我急忙说道:“爹爹,为了洗刷我们郭家恶名,孩儿义不容辞,莫说去救一个王镇冥,就是去赴汤蹈火,孩儿也再所不辞!”,郭沛天一听我答,乐曰:“大善!”,便从袋中掏出几锭银子递给我说:“霖儿,外出闯荡不能没钱,但是你江湖经验尚浅,更不能露白被贼人惦记上,此次出去爹爹不多给你,只给你纹银五十两。一路之上你要分外留神,尽量不要吃酒,饭菜一定要拿银针探过再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不要忘记:在这江湖之上,比毒药更毒的是人心!” 我点头称是,接过几锭银子将它们踹进内兜,而那心却早已飞到了四爷和静玉身旁。临行之时,我见郭沛天稳稳坐在洞中不动,便问:“爹爹,那石台距地面有三四十丈之遥,你不送我孩儿要如何才能下去?”,郭沛天听罢笑道:“其实爹爹一直瞒着没告诉你,自打你第一次在湖中与那水怪缠斗的时候,你的轻功就已经能平安下山了。你只需逆着上山的步骤,用双脚交替踩踏两边的山壁稍做缓冲就可以了”,我听后大骇,急忙纵向心中那个神圣的石台。说来也怪,两年前立在此处我自觉得阴风阵阵,如今再次一站,倒不觉得有多么恐怖了。我将背包斜跨在肩上,稍稍屏住呼吸,大头朝下便纵下了石台。我在空中愈落愈快,山风在我耳旁像鬼哭狼嚎般地呜咽着,地上的景物也如电光火石般地朝我面前袭来,我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不住用眼睛测算着自己的下落的速度和距离地面的距离,待我落下十几丈后,我伸腿在左边墙壁上蹬了一脚。不得不说,我这一脚蹬得恰是时候,下落的态势立刻得到遏制,我一见第一脚蹬得成功,心中自是欣喜,在三蹬五踹之下身子最终稳稳落在地上。 我在地上一蹦跃起多高,在心中忍不住狂呼道:世界又是我的了,自由又是我的了。临行之前,我向上望了平台几眼,只见郭沛天此刻正站在平台上向我挥手致意,我也挥手向他回了个礼,便忍不住心中的狂喜,头也不回向西边去了。郭沛天此前和我说过,我们练功的地方正是大清国较靠东的位置,再往东就是高句丽的地界。而那口圆湖位于众山之巅,直抵天际,故而他称之为‘天池’,鉴于此地的地理分布,倘若要去关里则必须向西奔行一段才行。 我心中甚是思念静玉,脚下自是加快了步伐,转眼之间我又翻下了几道山梁,自觉得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如一只离弦之箭般地射向西方。行了半天之后,荒山群岭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田畦。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又掰了一片玉米叶子含在口中——叶子是苦的,但我心中此刻却是无比甘甜,脚下这条路我清楚记得,这正是几年前我随四爷、洪屠户和静虚道长几人上山抬参所走过的小径,想起那些醉心往事,我心潮澎湃,忍不住去回忆小三子、小宝儿、小德子天真的笑容,又不住慨叹静虚道长、洪屠户、胡老三等豪杰撒手殒去,一时禁不住百感交集、喜乐参半。 不消片刻,我循着那条路径回到了抚松镇——那片承载我的梦想,让我想入非非、魂牵梦绕的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结识了四爷,第一次被静玉优雅的气质迷倒,第一次费尽心机地撒谎骗人,也第一次到四爷家里赴宴见识了大场面。看着我家飘摇的废墟店面,望着四爷家依然屹立的秦琼敬德木雕,这暗暗在心中慨叹,慨叹这个世道不济,慨叹物是人非,慨叹造化弄人! 在抚松镇停留片刻,我怕勾起更多伤心的往事,便继续飞身西行。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满满都是二龙山,脑子里每个影子都是静玉。在这种意念的催促之下,抚松距离二龙山三四百里的路程,我竟然只跑了多半个时辰就达到了。拂去身上的尘土,我纵身跃上二龙山破落的山门,脚甫落地,却见一小队巡山的士兵正端着铁矛大刀瞅着我发呆。我心中暗想:“四爷此前不是安心务农,打算再不参与绿林纷争么?怎么经过短短两年,二龙山就再聚兵卒,难不成他也要起兵反清不成?”,正在此时,对面一个持矛的小兵向我斥道:“何方毛贼,竟敢私闯二龙山门,难道你不要性命了么?”,我听罢兀自在心中暗笑道:你想取我性命,恐怕还早几十年,不过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也不能对之动粗。想到此处,我答道:“小兄弟,你一定是新来的吧?你快回去中屏大厅向寨主禀告,就说他女婿刘知焉回来了”,小兵一听我说此话先是一愣,继而与身后几个喽啰兵笑成一团。我一见心中起疑,便问:“小兄弟,你笑什么?”,那小兵笑罢重新将矛挺起,道:“,我看你这幅模样起码也有二十一二了,而我家大寨主的闺女年方只有六岁,你扯什么谎不好,偏偏要编造这样鬼话贻笑大方”,我惊问:“只有六岁?你家寨主是不是诨名叫做‘四爷’,他家闺女是不是一个叫做‘静玉’的二九姑娘?”,小兵答道:“什么‘四爷’、‘六爷’的,我家大寨主诨名叫做‘震天雷’,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你莫要再说是什么女婿,让他听见焉有你的命在?快滚!” 一听小兵这席话,我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很可能自从我被郭沛天救下之后四爷并未回到二龙山,而这山被其他贼人所占换了寨主。想到此处,我自知再在山门前和他们胡扯也没什么结果,便一抱拳恭恭敬敬退回山下。下山之后,我心中七上八下,深深为四爷和静玉担心,思考良多,我也不知去哪里寻他们才好,便决定再回江门探一探他们的行踪。主意打定,我开始施展陆地飞腾法,一路无话,不到一日,我终于由二龙山再度赶到了哈尔滨。 在距江门还有十里远的地方,我停下身来翻来覆去的思考良多:若论轻功,我有十成把握不被人捉到,不过此前因为柳依桐小姐失贞一事闹得不明不白,为了少惹是非,我还是偷了一口铁锅,用黑灰抹了一个大花脸才放下心来。此时日头刚过中午,阳光毒毒地照着,我肚中十分饥饿,也不敢上街去买馒头,想了许久,我灵机一动纵进菜地,在田间地头揪了几把生菜,就着辣椒、黄瓜便吃了起来,待把肚子混饱,我钻进旁边农舍一个柴火垛里开始闭目养神。渐渐地,天色有些擦黑,我在柴火垛里听了一会儿旁边并没别人便蹑足潜踪走了出来。 我在远处纵了几下,身形如鬼魅一般地飘进江门大院。在经过拴马桩子的时候,我的思绪又被带进两年前的那个中午:记得我三人当初壮志满怀,从二龙山出发来到江门给白老爷子拜寿。正是在这拴马桩前受了欧阳兄弟的一番奚落才开始我这两年的不幸生活。想到此处,我不禁低头叹气,哪知脑袋一低,竟看见地上正飘着几朵纸花。在黑暗之中,纸花的白色被不远的气死风灯照耀的显得异常瘆人,我抬头一瞅,原来那百褶的气死风灯上竟也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白家死人了?”,我在心中暗道。 正在此时,我身旁光影一闪,远处几人的声音开始渐强渐近,我心中一急,连忙蹿上房顶扒着房瓦向下偷眼观看:原来下面走着的正是欧阳谷明和几个陌生的面孔。只听得其中一个中年模样的汉子讲道:“老爷子刚刚西去,白先生和白公子他们不在灵前尽孝,也不知此番将我们召来究竟要干什么?”,欧阳谷明说道:“据我所知,此番集会是与时局有关,白先生胸怀大志早想一展抱负,无奈老爷子个性太过中庸,这个不敢得罪,那个又不敢讨伐,只想着在江门过安乐日子”,这时又有一个年纪稍轻的人道:“如此说来,老爷子西去还算成全白先生了?”,欧阳谷明忙接道:“小老弟,休要这般说话,只道喜丧便可,切记,喜丧!”,三人从我眼前走过,丝毫没有发现我的行踪,我在心中暗暗高兴,便顺着房脊屋瓦翻至中屏大厅。拨开半片屋瓦,我搭眼向下观看,只见屋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位于屋子正中正是一口尺寸其大的大红棺材,棺材的前头是一席香案,香案之上摆着一个灵位和一尊香炉,三支粗大的檀香在香炉中缓缓燃烧着,正向外逸散着缕缕烟气。 我在屋顶上抬眼向下观看,只见坐在大厅正中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借着火光的映射,我一眼便瞧出此人的身份——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两年前百般刁难我们的江门少主,白老爷子的独子白君源。在他的下垂首跪着一个二十左右的白面少年,这人我也认得,他是白老爷子的孙子白昱思。至于屋内其他座位上坐的,与两年前寿宴席上的人大抵无异,都是一些少林武当三山五岳正经门派的掌门人。人群还在稀稀拉拉往大厅中聚集着,待欧阳谷明和那几个人进屋之后,白君源清了清嗓子道:“在座的不乏武林之中的前辈,更有许多年纪和我相仿的兄弟,对于各位能够远道而来吊唁家父的这份情谊,我首先代表白家所有老小向各位表示由衷的感谢”,白君源说罢,从凳子上面站了起来,朝左右两侧的人流各鞠了一个躬。礼毕,白君源又说:“我今日请各位各位前来,除了家父的丧事之外,还有一件要事要与大家宣布”,白君源说到此处时,底下人渐出窃窃私语之声,白君源顿了顿,道:“众所周知,我父白公在江湖之中为人豪迈,嫉恶如仇。他老人家武功虽然不是超群,但每每见到有不平之事仍然要奋力相救,毫不顾忌自己的生命安危,真可谓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白君源此话说罢,底下人并无异议纷纷啧啧称是。白君源又说:“不知各位可否有过耳闻,半个月前在北京有一位大义士名叫王镇冥,他明知自己一去不能回返,也要舍生取义去摄政王府刺杀载沣去促进民主共和,其胆略魄力堪比秦时荆轲。我父在弥留之际曾经叮咛于我:绿林人应该改头换面,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理朝政,漠视时事。如今京城几近陷落,动荡不安,逢此乱世,正是我们绿林人大施抱负的不二时机啊!俗话讲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各位都是名门正派人士,更是有头有脸的掌门,我们有何理由逃避责任不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呢?” 白君源说到此处,旁边的欧阳谷亮带头振臂高呼道:“壮我河山,精忠报国!”,其他门派的掌门一看在此大义之前,倘若没有一番表示那自是辱了自己的名门正派的名节,于是也跟着一起高呼起来。白君源脸含微笑,一摆手道:“好!各位不愧是炎黄的子孙,华夏的义士!白某人佩服,既然群情如此振奋,那我们不如商议一个发展大计。现在眼下最紧迫的,就是汪君的生身安全。此人不惜殒命代天下人去刺载沣,其行着实可嘉。不过他愈不惜性命,我们这些绿林人就愈不能让他送命。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分期分批潜进北京,伺机而动趁乱去救他出来,此事倘若办成我们就是替天下人办成一件舒心大事,我们彼此也能在史册上一战成名,留下印记。如此好事,岂不美哉?”,欧阳兄弟听罢在下面齐声鼓掌,不住喃喃说道:“此为美事,此为美事!”正在此时,底下有一个腰揣双斧的人道:“白兄,你可真会巧使唤人。我们拼死拼活担着掉头的危险,到头来无论是否救出王镇冥,在风间浪头上的都是你,出名的也是你”,白君源听罢面无惊色,从容回道:“董兄弟,此言差异!君源组织这次行动,全是为普天下的老百姓考虑。你若想要加入,我白君源出资出力送你去到北京,日后你扬名立万,我白某人决不索要分毫;倘若你不想加入,白某人也绝不勉强,你无论回哪,君源都给你掏双倍的路费。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君源在家为父守孝,并不参与这次行动,我白家此次的代表乃是我儿昱思。众位请看:他小小年纪,武功平常无奇,又怎能在抢了众位前辈的光呢?风尖浪头之说实属滑稽,滑稽!” 他一番话说完,底下人大骇。在此前腰揣双斧的大汉急忙问道:“白兄此言当真?”,白君源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真!”,大汉听罢连忙跪倒说道:“兄弟方才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不周之处还请白兄不要与兄弟计较”,白君源大度地起身相搀,道:“兄弟言过了,君源一切都是为了普天下的苍生,此外无他!无他!”,白君源说罢,那大汉感动得满脸流泪,振臂呼道:“事到如今,谁再敢质疑白兄,我姓董的就跟他玩儿命!”,满场的英雄好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敢提出异议。 白君源待了一会儿,见无人反驳,脸上显得十分满意,道:“好!既然大家无人反对,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今日之事烦请各位对外严守口风,万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后患无穷!”,白君源说罢,下人端来匕首烈酒,他带头割破中指将鲜血滴进手中一饮而尽,白昱思、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三人紧随其后,接着各路英雄好汉也全都喝了血酒。饮毕,白君源道:“众位因家父仙逝而来,君源感激涕零,特在旁厅备下薄酒素菜款待各位,烦请众位英雄移驾!”,言毕,他便起身引导各位帮主赴宴。 第七章 - 真相 我在心中揣度了一会儿,暗想:“白老爷子仙逝不久,我又是白家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故而此刻万万不能露面。既然如此,我不如继续伏在房上偷听些他们的谈话,白家人或许在不经意间就会透露些消息也说不准”,想到此处,我脚下稍一用力,飘身形飞上邻屋房顶,揭了块屋瓦向偷偷向底下观看:只见地底下摆着十几二十多张桌子,桌上杯盘碗碟罗列,每桌上都摞着十六只盘子,在这十六只盘子里竟然没有一样荤菜。不得不说,那些素菜做的非常精巧,豆腐被雕成牡丹的形状,而那些豌豆、辣椒、白菜被摆成一个渔夫摇桨的模样,显得栩栩如生。众人坐下之后,开始吃那些素菜,每一翻动,菜香便从席间向上飞升。我伏在房顶,自然是馋得我坐立不安。我一听众人在席间只顾划拳行令,并不讲什么秘密,也就飘身下来向内跨院而去了。 我清楚的记得:两年前在白家居住的时候,在内跨院靠东侧的地方有一间佛堂,佛堂的规模不小,香案上除了香炉檀香之外,常年都会放些糕点供果。想到此处,我肚中不禁咕咕乱响,于是赶紧加快脚步跳上佛堂屋顶。我俯下身子揭了一块儿屋瓦偷眼向里观看:只见佛堂之中灯火通明,除了东厢立有一尊巨大的铜佛之外,并未有一个人在。在 铜佛面前的供桌之上,摆着桃子、鸭梨、葡萄……而在另一侧的糕饼盒子中,板板整整放着几块儿京城‘芙蓉居’出产的点心。一见此景,我心中狂喜,将屋瓦重新嵌上,飘身形落在佛堂之前。我轻轻打开佛堂的大门,又轻轻地关上,抓起香案上的桃子、鸭梨就想去吃。东西刚要沾嘴,我猛然觉得面前这尊铜佛甚是威严,仿佛正在大声斥责我对神明不敬。想到此处,我连忙退了三步,双手拿着食物跪在佛前祷告道:“佛爷老祖在上,俗家弟子刘知焉方才有所冒犯,不过弟子腹中实在饥饿,还望请佛祖您老人家不要见怪,阿弥陀佛!”,一番话语念叨完之后,我拿起鸭梨‘喀嚓’就是一口。梨汁甫一入口,一股清香甘甜的感觉立即占领了嗓子,我心中叹道:“在天池旁吃了两年多的辣椒、茄子,今天可算是苦尽甘来”,正在想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我竖耳听辨,这脚步声正是冲着佛堂而来的。 我心中有些慌乱,自知再想夺门而出已然来不及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将桃子摆回原位,拎着吃了一半的鸭梨躲在铜佛身后。不消一会儿,佛堂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我屏息凝神倚在原位探听:只听得来人脚步的极轻,进屋之后又将木门慢慢掩上,她边走边抽泣着,听声音似是一个女人。这人低泣了一会儿,将香炉里的檀香重新换了三支,又将篮子里的供果重新摆了一遍,道:“唉,佛祖!自从两年前我昏头诬陷了刘公子后,我那命怎变得这般苦楚?难道一切都是现世的报应么?呜呜呜……”,闻听此言,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正是此前让我深陷不义之地的白家女孩,白昱思的表妹柳依桐。 我偷眼从铜佛的腋窝缝内前观看,只见佛龛之前正跪着的正是柳依桐。她满脸是泪,一副憔悴的愁容将她衬托的不似是一个花季少女,却更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我一听她说‘诬陷了刘公子’这几个字心中甚是气愤,想起自己虽然因祸得福与郭沛天修习了一身的好武功,但却平白无故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这一切的一切,皆源于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小姐柳依桐。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怨气,一心想教训教训这个恶毒的女子。 说实话,我少时因为能说会道,甚得长辈和同伴的喜欢。这二十多年不仅没对谁结过怨,更没对哪个女人有过如此愤恨的感觉。但如今,一见这个女人,我牙根恨得痒痒,真想纵过去凌空抽她两个耳光一解心头之气。不过我见她今日这一番惨兮兮的模样,突然心生可怜,将手抬了三抬,又落了三落。我在心中暗道:她纵然不会因为取乐牺牲名节而陷我于不义,在她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黑手,与其抽她几巴掌逞得一时之快,还不如抓此良机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还我一身清白。想到此处,我伏在铜佛身后屏息聚气,用内息将声音压得极其低沉飘渺——这声音能够让佛堂外的人难以听到,而让佛堂内的人觉得十分威严宏大。 这时柳依桐正跪地伏身跪拜铜佛,口中不住念叨:“佛祖赎罪,佛祖赎罪!”,我灵机一动,低沉地回了一句:“罪不可恕!”,柳依桐闻听过后差点吓瘫,将头磕得有如鸡叨碎米,不住念道:“佛祖显灵,弟子不知,佛祖赎罪,佛祖赎罪……”,我一见她这幅姿态不禁在心中暗笑道:此招果然绝妙,看来打着佛祖的名号,什么消息都探得出来。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柳依桐,刘知焉两年前身亡,他去阎王爷那里告了你一状,阎王现在非常气愤,特托贫僧来向你调查了解内情。你若如实向贫僧禀来,我倒可帮你在玉帝面前求求情,但你若敢欺骗贫僧,你造的恶果将会十倍偿还到你的身上”,说完此话,我心中暗笑,自觉得这一番话比京城里八大胡同里那些说书先生讲的还要逼真。柳依桐听罢颤颤巍巍地回道:“弟子怎敢欺骗佛祖?我……我……”,柳依桐说到此处,脸色现出一丝难堪,似有些话羞于出口的模样。我又在佛祖身后道:“贫僧知道这都是一些儿女私情之事,你对着我羞于出口。不过贫僧乃是大罗金身,你倒也不必对我羞涩避讳什么”,柳依桐听罢精神稍为放松,道:“佛祖,我幼年丧母,是姨娘和姨丈不嫌弃我和爹爹,将我们接进江门过活,所以我们柳家对白家都是感激涕零的”,我答:“这我倒是知道,你只管挑那些重要的部分来讲就好了”,柳依桐又道:“弟子自幼来到白家之后,与我表哥白昱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背着与魏家儿子婚约,但是心却早已属于表哥。而表哥对我则是一副三心二意之情,让我好不痛苦。两年多之前,也就是表哥的爷爷在过寿诞的当日,由吉林来了三个客人,其中有一个老人,两个少年。此三人来过之后,立即给白家掀起一片波澜,我听表哥说:那老的乃是白叔叔的同门师弟,因为二十年前抢夺了白叔叔的恋人私奔而让白叔叔愤恨有加。我在心中暗想,也幸亏他当日抢走了白叔叔的恋人,否则现在又哪有这个昱思表哥出生?后来在席上魏家人踢门上来和我逼亲,也是表哥和那姓刘的公子为我出头,击跑了那个魏家小子。不过从此之后,我却发现表哥心神不宁,似是有些异常” 我听罢忙问:“有什么异常?”,柳依桐答道:“那三人中除了老的和刘公子外是一个模样俊美的少年,魏家小子将他误以为是白昱思表哥,挥剑就朝她砍去。哪知这人并不会武艺,躲的迟了一些,帽子被他削去一截。魏家小子一剑过后,那美少年一头青丝落下,在乌发的映衬之下我看见,她原来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此人是那姓文老头的亲生女儿名叫静玉,而刘公子则是他的女婿。自此之后,昱思表哥就像是丢了魂儿似地,经常发呆傻笑,每每有和静玉共处的机会,即便是去他此前最讨厌的后山他也不亦乐乎,我隐隐觉得不妙,但静玉有刘公子在前保护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慢慢地他对静玉的感情越来越深,我在旁边醋意也是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我在他面前大哭,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心。昱思表哥与我说道:‘傻丫头,我待她只当妹妹,你切莫要想得太多’,我依旧不信,他道:‘你若不信,明天我就与刘公子在后山山洞结为兄弟。 首发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我再怎么也不至于抢走兄弟的妻子吧?’,表哥说完此话我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便按照他所说的,在傍晚去后山拿了一个猪头、两坛清酒赶了过去。表哥果然没有食言,在洞中与那刘公子互相通了生日时辰结拜。 结拜过后,两人开始喝酒助兴,刘公子酒量极浅,喝了两杯就醉倒了(我在心中暗想:‘放屁!我以前十碗不醉,明明是你在其中放了蒙汗药!’),表哥喝完之后,显得十分兴奋,竟然开始对我毛手毛脚,我心中有些紧张,但因为极其喜欢表哥倒也不很抗拒。表哥将我搂进怀里叹道:‘依桐啊,表哥确是很喜欢你,不过我却有难言之隐’,我问道:‘有什么难言之隐?’,表哥苦笑道:‘说出来还叫什么难言之隐?’,我见他一副可怜的模样,便动了真感情道:‘不知依桐能否帮助表哥?倘若我可以做些什么,为你赴汤蹈火都再所不辞!’,表哥惊喜地问道:‘此言当真?’,我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真!’,表哥看了看周围无人,将我领到洞外说道:‘好妹妹,这文家老叟欺我父亲太甚,此次他回来拜寿使得爹爹每日闷闷不乐,这让我这个当儿子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表哥为了让爹爹高兴与两位欧阳叔叔设了一个妙计,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我惊道:‘怎么个还法?’,表哥答道:‘文家老叟让我爹尝到恋人背叛的滋味,我就让他尝尝女婿偷香的感受’,我又问:‘偷谁?’,表哥笑答:‘傻丫头,当然是偷你了’,我驳道:‘依桐为表哥守身如玉、冰清玉洁了十八年,为了这件小事就失掉贞洁我决不答应!’,表哥笑道:‘好妹妹,你放心,你那身体依旧是给表哥我,只是把这事情的结果推给刘知焉承受。只要你办成此事,挫败了文老叟的锐气,我在之后定会与爹爹央求,到时候我俩把亲一成,我做夫来你为妻,我耕田来你织布,这事情岂不妙哉?’,我一指洞内问道:‘这么说,你这结拜都是假的?那刘公子也是被你迷倒的?’,表哥笑道:‘这刘知焉酒量极高,不施点计策怎能将之放倒?你放心,他至少得到明天日头大亮之时才能苏醒,到时候他只要在你床上一躺就什么都说不清了’”,柳依桐说到此处,面上显得极度悔恨,已然泣不成声了。 我伏在大佛身后听她一番叙述早已气灌顶梁,见她伏在地上哭泣生怕惊来旁人,于是催促道:“贫僧无暇听你哀嚎,你赶快继续叙述,到时候我好给你去玉帝那里求情”,柳依桐擦了擦面上的泪,起身继续说道:“我因贪恋表哥诺言,头脑一昏便在半推半就中默认了他的要求。之后表哥遣我回家,让我将房内仆人丫鬟悉数找理由支走。他却在三更半夜背着刘公子偷偷来到我的房间,之后……他和我……和我一起……办了那件丑事……,临走之前他将刘公子拽到炕上,把他的衣服扒光才发生了以后那些事情”,我听他说完之后,在佛像后边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真想马上跳上房去将那个人面兽心的白昱思一掌击死,再将他撕成碎片才能泄愤。 柳依桐说完跪在佛龛之前已然哭成泪人一般。透过烛光的映衬,她显得更加苍老,一度让我觉得她颓废得像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我在心中暗道:昔日如花一般的俊美姑娘,怎么混成了今天这般田地?还有,我被劫后的许多事情她也必然会有所知晓,与其冒险去白君源的房顶偷听,还不如在此一勺烩了。想到此处,我继续问道:“柳依桐,你说!你陷害刘知焉后,那姓文的老头和静玉身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被煎熬成这般破落?”,柳依桐答道:“此事过后,白家上下自然是一片轩然大波。我白叔叔要抽剑废掉刘知焉双手双脚,哪知姓文的老头从中阻拦却用一掌打死了刘知焉。白家所有人都不相信文老头能够对女婿下此毒手,均以为他是在做一个缓兵之计。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找出刘公子生还的证据,白家人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他们回去。在途中欧阳叔叔与姓文的老头一同赶车往吉林赶,谁知在车行半路,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怪物野人,也不由分说便将刘公子的尸体抢走。欧阳叔叔回来将此事与众英雄叙述,众人分析此人正是在江湖上失踪多年的‘塞北邪神’,传说此人极其野蛮,平日里不仅喜欢戏谑尊严,更是生吃活物、茹毛饮血,此番他抢走刘公子的尸体一定是因为走得饿了,想吃人肉……”,说到这儿,柳依桐又是一顿叩头,口中念叨道:“刘公子啊,刘公子,小女子我害你殒命,尸体又叫野人吃了,你可千万不要变成厉鬼找我算账啊……”,我一见她这般窘态,心中怒气一扫而光,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追问道:“那姓文的老头和静玉又去了哪里?”柳依桐忙答:“事发之后的一个月,我在给白叔叔送茶之时偷听到白叔叔和欧阳叔叔又提及此事。欧阳叔叔说此事最终闹得不明不白,虽然文景鸿的女婿殒了性命,但是女婿毕竟是女婿,死了还可以再找,其实吃亏的最终还是我们。我白叔叔问道:‘师弟说得有理,那依你所说要怎么才够好?’,欧阳叔叔答道:‘既然刘知焉的尸体是被‘塞北邪神’所劫,咱们不如略施一计,带着一些咱们的朋友去二龙山去将文景鸿和他女儿拿住,以私通恶贼之名将文景鸿囚禁起来任意折磨。至于他那貌美如花的女儿,令郎早已经垂涎许久,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啦’,白叔叔听罢又问:‘这丫头当我儿媳确是不辱江门,不过我们擒住她的爹爹,又陷害了他的夫君,他又怎能心甘情愿跟我儿死心塌地的过日子?’,欧阳叔叔听罢笑道:‘诶!大师兄你此言差异,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刘知焉是我们害的?而且刘知焉轻薄依桐姑娘这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想天下任何一个女人见了男人如此背叛自己,都会彻骨地痛恨他吧?除此之外,依兄弟所见,擒他爹爹的时候我们最好不要出面,如果可能我们可以找心腹人在她演一场戏,让她觉得我们白家为了救她爹爹尽了心、出了力,她自然也就会对白家有所好感。只要那些将文景鸿老儿擒住,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受苦,他女儿无依无靠的,在我们的救难承诺之下也只能在来江门寄居,到时候一切事情不都由白公子一手掌控了?’,两人说罢,自觉计策定得甚妙,一阵哈哈大笑。而我……而我听后却心如刀割一般,自知此次不仅白白失掉贞洁,还被从小信赖的表哥、白叔叔、欧阳叔叔几人合伙所骗,于是我甚觉寒心,一度想要寻个短见就算了……” 我听后内心百感交集,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于是怒斥道:“说谎!你既然都想寻短见,为何刚才又怕刘公子找你索命?”,柳依桐答:“我本想寻个短见也就算了,无奈……无奈我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表哥的孩子!不管表哥心地多么邪恶,至少孩子是无罪的。或许佛祖您不知道,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我受了多少白眼,被人戳了多少次脊梁。而表哥请来那文静玉之后自然是忘了此前信誓旦旦的诺言,整日围着她身边打转,将我彻底忘至脑后。我坐完月子赶紧去见表哥,追他实现诺言,没想到表哥却笑道:‘妹妹,表哥本来我倒是想娶你,只是你太不争气,竟然怀了孕。你被凌辱这事,几年之后可能会被人渐渐忘却,但这个孩子却无法抹煞得掉,以后一提这个孩子,江湖人都会笑我:堂堂的白昱思怎能捡别人穿剩的鞋穿呢?’,听完表哥这句话,我的心由高空坠入谷底,自知上了他们爷们儿的当,倘若继续追究下去,这个孩子恐怕都要遭了毒手,于是我一直隐忍着,一直隐忍着不和别人说……”,说到此处,柳依桐自觉得两年来的委屈得以发泄,又是一阵号啕大哭。我心中暗道:行了,该弄清的事情我也都弄清了,再在这里装佛一会儿恐怕就要穿帮,便赶紧趁着柳依桐跪地磕头的间隙飞身形纵到门前,一拉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此时外面星光微亮,月亮正被一片乌云挡住。我跃上高墙又回到刚才众人吃饭的所在,只见这些人神色各异,正从饭堂里面稀稀拉拉地往寝室走。我在心中暗道:是时候了。便随着白君源和白昱思两人潜到他们寝室的屋顶。我搬了搬白家寝室顶上的屋瓦,觉得它们沿挨沿,牙咬牙,排布得甚是紧密,倘若想扒开而不惊动底下的人却是一件难事。我在心中暗叹白君源的谨慎诡谲,在房上用腿勾住屋檐,大头朝下便搭了下来——这是郭沛天在天池教我的一招轻功,叫做‘倒挂金钩’,也叫‘猴子捞月’,我在手指上抹了口吐沫,点破窗棂纸,便顺着那个小孔向里观看。 寝室之中端端正正坐着几个人,在上垂首的正是将门少主白君源,在他左右坐着的是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兄弟,下垂首坐的是白昱思,而在一旁陪坐的正是那个此前直言质疑白君源,而后又痛哭流涕的双斧大汉。只见大汉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和白君源说道:“白大哥,兄弟我方才演得怎么样?只这一番话下来,在座的就没有人再提异议了”,白君源微微笑道:“兄弟扮得的确不错,可以说是真假难辨”,这时欧阳谷明朝那双斧大汉说道:“兄弟,现在京城里面乱得很,保皇派和立宪派正在为皇权之事争得不可开交。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此时正是我们绿林人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关东诸派历来为中原人士所轻视,但此次白师兄不畏个人安危,率领我们杀进中原,待到吾等建功立业之时,不仅功成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还会给关东门派大大长脸,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双斧汉子也不住点头道:“白大哥果然会审时度势,小弟佩服,小弟佩服!” 待他们说完此事,白昱思打了一个呵欠,道:“爹爹,叔叔,孩儿我明日我还要早起出征,就暂且退下休息了”,白君源道:“我们的话也都说完了,既然天色不早,那就不如就此散去”,一席人听罢,各自出门走向自己的寝室,我在房顶上看着众人的行踪,最终决定跟踪白昱思。那白昱思挥别了旁人一扫方才的倦意,东拐西拐,竟然拐进内宅,我纵在内宅的房顶,依然使用那招‘猴子捞月’挂在后窗向那屋中偷看。 只见屋中一片皓白,就连油灯外面的罩布也是雪白的,在雪白的蚊帐里面正伏着一个细瘦的身影。我左右打量了一番——这身影太熟悉了,如无意外正是我日思夜想的静玉!一想到此,我浑身不禁哆嗦,屏住呼吸直视着蚊帐中的身影。“哐哐哐……”,白昱思在前面敲了几声门,帐中人稍一欠身问道:“是谁在外敲门?”,一听这声音,我心中一喜,更加确定那就是静玉。只听得白昱思道:“静玉妹妹,是我啊”,静玉从蚊帐中探出头来问道:“是昱思哥哥么?”,门外答:“正是!”。我一听静玉呼他为‘昱思哥哥’,心中妒火不禁升腾,强忍愤怒继续挂在后窗探视。静玉的表现却让我稍稍舒心,道:“昱思哥哥,现在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让外人看见好说不好听,有什么话……咱们就明天说吧”,白昱思答道:“静玉妹妹,你先把门打开,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冒犯你了,况且明早哥哥就要出发去京城,你对哥哥无情,总不能对你爹爹无义吧?”,静玉一听白昱思提到四爷,想去给他开门,但神情之中又夹杂着几分犹豫,道:“你要记得,倘若你再敢借着夜深人静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死在你的面前”,白昱思答道:“妹妹尽管放心,我怎敢拿你性命开玩笑!”,静玉听罢穿上鞋子,一手从抽屉里拿着剪子,一手将信将疑地把门闩拉开。白昱思进得屋内一见静玉这番架势,笑道:“妹妹,哥哥我上次是喝多了酒才……,你却不要在意,不要在意……”静玉答道:“昱思哥哥,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寄居此处只为求你救我父亲出来。你若念及长辈情谊肯帮我这个忙,妹妹自是感激不尽,不过你若对我有非分之想,可别怪妹妹我翻脸无情了!” 白昱思听那怏怏一笑道:“难道你还在等那个强奸犯刘知焉?”,静玉怒道:“不准你管知焉哥叫强奸犯!”,白昱思咬牙道:“我表妹连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还替他掩饰个什么劲儿?况且这人此前已被你爹爹打死,即使他命大尚有一口气在,落在了‘塞北邪神’的手里也是思路一条,或许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哈哈哈”,静玉听到此处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喊道:“你胡说,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知焉哥,你走,你……滚!”,静玉说道此处脸色突然发红,身子跟着一歪,我知道,这是犯头疼病的前兆!白昱思一见静玉这番模样脸上暗笑,一屁股坐在长凳之上嬉皮笑脸地在旁看着。静玉怒道:“白昱思,你赶快走,否则……否则我就……”,还没待她一句话说完,静玉眼前一黑,剪刀瞬间被她撒手扔在地上,这还不算完,她的身子也混无知觉地歪了下去。我一见心中甚是着急,就想破窗而出去接,哪知白昱思近水楼台,还不待我行动便张手一揽将静玉搂在怀里。白昱思淫笑道:“乖妹妹,情哥哥为了等你空耗两年的大好时光,而今我却不能再浪费这良辰美景了……嘿嘿”,说罢他将静玉放在床上就想回身关门行歹。事到如今,我怒火已然烧至顶梁,纵然自己是孔子再生、孟子在世也无法忍受白昱思肆意妄为。我想从后窗内跃进屋内,先手刃了仇人再救静玉逃出虎穴,哪知一比量却发现后窗尺寸太小,根本不能容我全身通过。慌忙之中我脚尖儿用力,又纵回至房顶,正在我想飘到正门前面闯入之时,哪知有一人却先我一步将门踢开,我定睛一看:来着并非别人,正是先前在佛堂前苦苦祷告的冤屈姑娘柳依桐。 白昱思一见柳依桐突生愧意,但是因为想要急于凌辱静玉,他的面色旋即又变得凶恶,怒问道:“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柳依桐冷笑道:“姓白的,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你在深夜里鬼鬼祟祟潜进静玉姑娘的房中是什么意思?”,白昱思一见硬的不行,连忙压低声音柔声道:“表妹,你小些声音说话。这些家事倘若被下人们听见,再瞎传一番就不好了”,柳依桐又道:“白昱思!难得!难得啊!你这种败类竟还懂得‘羞耻’二字的写法,你若早些把这面目暴露于我,我犯得着丢了贞洁去给你背这黑锅么?而今我成了没主的媳妇,孩子成了没爹的娃娃,你说,这一切都应该谁来负责?”,白昱思一见柳依桐依旧声音不减又恢复了一副凶态,骂道:“姓柳的,你别给脸不要,倘若把爷爷给惹怒了,我将你卖到山中做妓,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柳依桐绝望地笑道:“好!好!好!你把我卖到山中做妓,我却要先把你的亲生儿子给摔死,你就等他变成恶鬼回来找你索命吧”,说罢,柳依桐从背上取下一个小被儿,在被外一个小家伙正从睡梦中惊醒,懵懂地东张西望着。 白昱思指着柳依桐怒道:“你!你!你这个泼妇!你到底要怎么样?”,柳依桐道:“我不怎么样,你不让我得到,我也不让你得到,就这么简单!”,白昱思听罢恨恨地说:“你若这样绝情,一辈子都别想与我成亲!”,柳依桐听完突然犹豫一下,旋即也恨恨地答道:“你若在两年前那这套说辞诳我还行,现在我柳依桐绝不吃你这一套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背后的孩子没见过这种市面‘哇’一声地哭了,三更半夜孩子刺耳的哭泣声传的异常之远,不一会儿前后栋屋子里竟有几间燃起了油灯,几个远道而来的绿林人披着衣服上前问道:“白公子,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的怎会有孩子的哭声”,白昱思一见有人来搅,自知美事不成,但他仍强装笑颜,答道:“实在抱歉,各位!我与表妹来到静玉姑娘这里做客,因为表妹缺少奶水,孩子饿得发慌,所以才深夜哭泣,惊扰各位休息了,抱歉,抱歉!”,说罢白昱思假意来到孩子近前,抚着他的额头讪笑道:“孩子,你休要哭,待明日舅舅给你请个奶娘过来”,众人一见无异,均拖着步子返回到各自屋内,待他们重新熄了灯,白昱思咬牙撂下一句“算你狠!”便拂袖而去。 我在房顶长出了一口气,不觉对白昱思这种伪君子的愤恨更加提升一层,我在心中暗道:对于这种恶人,一刀宰了他未免太过便宜,待日后我一定要寻个恰当的机会,让你白昱思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正在想着,柳依桐迈步进了静玉的门,我深怕她由妒生恨,对静玉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于是又回到后窗用‘倒挂金钩’悬在半空监视着她。与上次单纯的监视不同的是,这次我右手掐着一块儿石子儿,倘若她敢对静玉有任何的不利之举,我这一颗石子立刻就能像子弹般地射向她的面门。柳依桐刚刚在佛堂惊魂未定,加之她思想比较单纯,必然会将之当成是神灵启示而不敢声张。 柳依桐进了屋内首先伸手摸了摸静玉的鼻息,旋即又到抽屉里取了一角白玉用铁砧子磨碎了兑了一杯开水给静玉服了下去,我一见她这番动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终于知她心地善良,虽然对白昱思十分怨恨,却未能将这份怨恨转嫁到静玉身上。静玉喝了玉水,过了一会儿渐渐恢复了知觉,她甫一苏醒,急忙翻身坐去摸自己的衣衫,一见旁边坐得的柳依桐,惊异地问道:“依桐妹妹?我这是怎么了?白昱思呢?”,柳依桐苦笑道:“他被我逼走了”,静玉闻听连忙下床跪倒说道:“静玉我多谢妹妹的解围之恩,多谢,多谢”,柳依桐叹了一口气道:“谢什么呢?,我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应当互相扶持才是”,静玉听罢脸一红叹道:“都是我那焉郎造的孽,不仅将你的名节尽毁,也让我成为一个寡妇……”,柳依桐闻听之后显得非常难堪,道:“姐姐,其实……其实……这丑事……不是刘公子他做的”。静玉闻听惊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柳依桐又平心静气地重复一遍:“这丑事并不是你家刘公子做的” 静玉闻听喜得两眼放光,但旋即她的双眼又变得无神,质问道:“既然不是知焉哥做的,那你当初为何要斩钉截铁地认定是他?知焉哥不仅为此尽毁了名誉还搭上了生命的代价,就连我爹,也是为了你被凌辱一事才被那些绿林人关在监牢里的”,柳依桐压低声音说道:“静玉姐姐,我和你说出真像,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外传,更不能去找白家人算账,否则连你带我全都没有好果子吃!”,静玉点头答应,柳依桐说道:“姐姐,我在当日是受了恶人的指使去谋害你爹才捎带把刘公子带上,事情是这么这么一回事……”,柳依桐和静玉一同躺在床上,将佛堂之前所说的一切又叙述了一遍,直听得静玉瞠目结舌,不住以拳击墙。末了,柳依桐为了不让静玉伤心,将‘我到阎王面前告他一状’的事省略不说,而扯了个谎说我依然活在世上。我心中明白,她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让静玉别太伤心,第二,静玉倘若知道我还活着就更不能让白昱思的奸计得逞。静玉听罢脸上现出兴奋之色,不住念道:“我就说知焉哥不会做这对不起我的事嘛,而且知焉哥他不是个普通人的身体,当然是不会那么容易便死的”,她愈说愈高兴,索性点起油灯和柳依桐二人促膝长谈起来。我在后窗一见静玉对我守身如玉,依旧如此痴情心中不禁大大欣慰起来。 我翻身一钩纵身又落在房上,随即躺在房脊之上望着满天星斗发呆,我在心中暗暗盘算道:若按常理来说,我既然赶上如此良机,自应该把静玉先救出虎穴,待我二人团聚之后再一起去救四爷。不过眼下我尚不知四爷被囚在何处,静玉一个姑娘家的不会任何武功,跟着我行走江湖也非常不便。除此之外,白昱思明天也要离开江门去救王镇冥,对她也构不成任何威胁,这样看来,江门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避难所。在房脊上思想前后,我最终还是决定先将静玉留在江门,待我救出四爷再来救她。主意打定之后,我心中甚感释然,便重新回到柴火垛里闭目养神、等待天亮。 说来这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五更天就到了。几声鸡叫之后,江门门户大敞四开,从里面开出一支马队,我在柴火垛里偷眼观看,只见为首出来的乃是一匹白马,在那白马之上端坐的正是那白昱思。尾随而至两匹黑马上坐着的是欧阳兄弟,再往后就是其他门派的掌门和代表,我数了一数,这一队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二十三人。我在心中暗道: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诬陷四爷才导致他被羁押,想来在他们身后偷偷跟踪必能探得四爷的所在。主意打定,我便开始施展郭沛天教我踩水的‘陆地飞腾法’跟在距离他们一里左右的地方。这些人由于害怕被人知道身份,也尽走些地荒人少的幽径,这更给我跟踪带来许多便宜条件。 一路无话,这一日我和二十三人就来到了距山海关前还有十里的地方,欧阳谷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急忙停马,道:“过了山海关就是中原地界,中原历来对我们关东成见颇深,我们二十多人倘若一起行走则太过显眼,不如将队伍分成几拨,各自扮作士农工商行动的好”,欧阳谷亮点头道:“不错!哥哥说得在理。现在京城因为刺杀一事正在戒严。我们不仅不能群行,而且尽量不要显露出自己会武,四到六人结成一拨最好,到了北京我们赶快将兵器藏到隐匿之处,然后我们在东直门下会合!”,其他掌门闻听也纷纷点头,道:“大善!两位的确是心细如发,我们就依照两位的办法去做好了”,这时有一个胖子指着身旁一个瘦小枯干的人说道:“众位兄弟,秦贤弟轻功绝伦,我们不如请他把我们兵器偷偷带进北京,待大家会合之后再一同去取,这样过关过卡也方便许多”,众人听罢均觉得此法甚妙,便纷纷解下自己兵刃扔在地上。言毕,众人就地分成五拨,其中白昱思、欧阳谷明、欧阳谷亮和先前持双斧的汉子凑在一起,其他十九人依照各自喜好分为四拨。我一见他们分兵心中不禁暗喜:这样一来,不仅自己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小,而且行事之时也更加方便,不用考虑被群而攻之。 分完队伍之后四人并不着急赶路,而是绕到北面一个小集镇里,将几匹高头的关东大马卖掉,转而又买进了四匹拉车载货的小马骑着。换完马之后四人路过裁缝店在店内各买了一身粗布衣裳换上,待四人再次走在街上,从外表来看就与来往穿行的贩夫走卒无异,绝无一点身为绿林人的痕迹。我在心中暗自叹道:欧阳兄弟虽然生性诡谲,但做起事来却是滴水不漏,若非我今日轻功非凡,断然没人能识破他们的可能,看来这点我还需向他们多多学习才是。想到此处,我亦向当地人买了几套破旧衣服塞在包里,以备他日不时之需。 第八章 - 杀计 四人扮作商贩骑着瘦马一路上晓行夜宿倒也平安,而我依旧是一副花脸,加上又穿了一件无比破旧的衣服,故而关卡的军兵一见我自以为是难民乞丐,看也不看一眼便放我通行。 首发就这样,众人又行了几日终于就走到了河北境内的固安县。话说这个固安县可真不一般,它因为离京不远,房租又低,所以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外地进京谋生的人,这些人通常都是早上乘着快马去京城挣钱,晚上再回到固安睡觉,真可谓是京城周边的一道盛景。故而固安又有‘小京城’之称,在贫苦人中甚是有名。 俗话说:“有山必有水,有正必有邪!”,固安身为京畿大镇自然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放眼望去:大街之上贼眉鼠眼的有之,色胆包天的亦有之,其中不乏小偷碰瓷之流,更是不缺地痞流氓之辈。我在心中暗笑道:值此良机,我不如戏耍他们几人一番解解心头恶气。抬头观看,这四人正由西向东欲穿行天字大街,我因从小长在京城对此地环境甚是有底,便赶先他们一步挤在了前头。在大街的出口,几家打把势卖艺的摊子引起我的注意——只见几个汉子正光着膀子煞有介事地舞刀弄棒,操习着武艺。只听得其中一个说道:“大哥,咱们整日来往于京城固安两地,银子赚不来多少,辛苦却没少吃,依我来看还不如重操旧业……”,那人说道此处目露凶光,奸笑了一声。另外一个年长的虬须大汉答道:“我走之前可是奔着衣锦还乡的目的,现在咱们混的这般凄惨,怎能就这样破落地回去?唉……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一会儿赶快收拾东西,去晚了又没饭辙了”,我闻听心中暗道:这些人看来决非善类,兴许就是哪个地方的亡命之徒。正好,我利用他们戏耍白昱思一番,也好稍解我心头之气。 想到此处,我搭言道:“几位大哥,小弟我倒可以给你们找个饭辙,就是不知你们敢不敢做?”,虬须大汉翻着眼睛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七八眼,不屑地回道:“就凭你?看你这模样,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瘪三!”,我一见他们以貌取人,伸手从怀中逃出一锭二两多的银子说道:“我人固然生得丑陋,但你总没理由拒绝这锭银子吧?”,大汉一见我出手不凡,便要伸手去抢那银子,我用胳膊稍稍一格,大汉胳膊立刻像碰见铁壁一般弹了回来。几人大惊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不知所措。虬须大汉吃了哑巴亏,自知我来头不小,急忙上前施媚,道:“先生想要我做什么?”,我主动将银子塞进大汉手中,指着远处慢步而来的白昱思几人微笑说道:“你看没看见穿粗布衣服那四个人?他们与我结怨,不过我又不好公然报复他们,我见你们几人有些功夫,便想请你们替我胖揍他们一顿,解解我心中的怨气”,大汉瞧了瞧他们几人,又看了看我,胆怯地答道:“我们练的这些都是骗人的把式,糊弄糊弄无知的百姓还可以,真打起来未免会吃亏”,我笑道:“他们都不会武艺,只是几个贩夫走卒。正是因为这点,我才怕亲自出手伤了这些人”,虬须大汉点头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言罢,他将银子揣下,又朝身后几条大汉喊道:“兄弟们,找饭辙了!” 布置完后,我便潜入人群之中远远去看热闹:只见虬须大汉拎着一只茶壶径直向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兄弟走来。江门这一席人因为在关内没有仇人,加之身边车多人杂故而也没有在意。几个大汉果然是恶人出身,拎着茶壶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怯意,待他们走了一个碰头的时候,虬须大汉正好与为首的白昱思肩膀轻撞,在碰撞的一霎那,我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大汉把手一撒将茶壶扔在地上,瞬间过后茶壶摔成八半,壶里的茶叶茶水溅了众人一身。虬须大汉一把将白昱思肩膀揪住,故作惊讶地说道:“你……你竟然把我祖上传来的宝贝摔碎?小崽子!”,白昱思年纪尚小,也从未听说过京津一代‘碰瓷儿’的手段,故而呆立在原地道:“这……这不是我碰的!”,旁边几个汉子这时抱着膀子怒道:“小子,这事我们大家伙都看见了,这是你想抵赖就能抵得了的么?”,欧阳谷明毕竟阅历较深,上前深施一礼道:“英雄,大家都是圈里人,这些‘过程’就不用走了吧?”,说罢他从腰带中掏出几个老钱,道:“喏,哥哥给你们几个酒钱,这事就算了结罢!” 虬须大汉看罢一口吐沫吐在欧阳谷明的身上,骂道:“老王八壳子,谁和你是什么‘圈里人’?我这个茶壶乃是前朝皇帝御用的宝贝,随便拿到市场上都能卖得几万两银子,你若想走也很简单,给我一万两银子!否则,嘿嘿嘿……”,他攥了攥硕大的拳头朝欧阳谷明笑了笑。 “否则什么?”,欧阳谷明问道。“否则你们就得在身上留下点记号!”,虬须大汉恶狠狠地答道。白昱思因为年轻气盛又在江门暗算惯了别人,自然是受不得这种窝囊气。刚想伸手,胳臂却让欧阳谷亮拽住,欧阳谷亮低声说道:“贤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我们还有要事去办,万不能因小失大”,白昱思听罢,强压怒火把手缩了回来,继续听欧阳谷明和这些大汉交涉。虬须大汉本就是为了找茬而来,当然要横讲歪理,几人话不投机,当即动起手来,这一动手可了不得,京畿历来是尚武之地,街上的买卖人一见有热闹相看是生意也不做了,将这些人团团围在当中。 我在人群后偷偷看着:只见几人好似是喝醉酒的母鸡,一个个被这几人推得歪歪斜斜,丝毫没有当日在江门的威风。评心而论,若论真实功夫,十个大汉也斗不过这四个人,但是他们一来缺少兵器;二来为了隐藏身份不敢亮出门户;三来还在别人地头,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不占一条。故而此时他们被几个大汉逼得滴溜溜直转,根本不敢还手。围观的群众本来盼望看个热闹过过眼瘾,哪知道白昱思几人像几只泥鳅般地左躲右闪,根本就不与大汉动手。有些地痞无赖看得来气,于是便开始在暗中使坏:每每当江门人躲闪之时,这些人或者踢脚下绊,或者对之推推搡搡,配合着虬须大汉的正面进攻,几人均受到了一些的伤害,虽然伤不致命,但是却让我看得极为舒服。我在心中暗笑道:白昱思啊白昱思!你这个害人精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能在此受辱吧?老子真是看得快哉!快哉! 正在这时,京畿一对巡兵在此路过。虬须大汉一见形势不好,呼啦一声全都如鸟兽散。白昱思几人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巡兵是来帮他们驱赶大汉,哪知道京城政局大乱,兵匪早已混为一家。巡兵一见其他人全数退散,倘若再将白昱思四人放掉就交不了差,于是也不听欧阳兄弟解释,不由分说上前将几人用铁链铐住押往官府。 一见那四人被官人囚住,我心中不禁狂喜道:想当年我被人冤枉得众叛亲离、百口莫辩,如今风水轮流转,我今日也让你们尝一尝有苦难言的滋味。想罢,我便随着巡兵一起赶到衙门继续去看热闹。 待到官府衙门,兵丁们拷着四人进入院内,而我则是一身衣衫褴褛,自然进不得厅堂。我在心中暗道:今日天色已然不早,按常理说知县早就已经退堂。他四人顶着的罪名是聚众闹事,既无原告,更无人命发生,如此说来知县断然不会舍去自己的玩乐时间回来审案,所以这四个人在明日午时之前绝不能被放出监牢。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先去集镇上饱餐一顿,待夜色降临之后再去探监也不迟。主意打定,我便转头向天字大街踱步而去。 走在街上,路人俱嫌我肮脏,纷纷避让着我。而我虽然倍受歧视,但却第一次尝到了酣畅淋漓的痛快。我边走边笑,正撞见街上有一个小贩在卖狗肉,不得不说,那狗肉烹得香气四溢、直沁心脾,让人好不喜欢。我犹豫了一下,从袋中掏出几钱散碎银子买了一大块儿,又在邻摊买了一壶老酒端着。我刚走后几步,只听得卖狗肉的老板低声和酒铺老板说:“老兄,你看没看见?你别看这些讨饭的衣衫褴褛,每日乞讨下来,可比咱们这些人都有钱呢!”,酒铺老板答道:“可不是么?看来这人啊,只要把尊严放下就没什么可畏惧的……”,撇去他俩如何议论不提,我拎着狗肉端着老酒,七拧八拐便走出市场,来到田间我选了一块儿无人呆的菜畦地,坐在垄沟里面就开始自斟自饮,那快活的感觉,真是胜似在世神仙。 喝完老酒,我心生倦意,钻进一家的柴火垛里就美美地眯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暗,观其星斗似是已到二更天左右。我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会儿,便起身直奔县衙方向飞去。固安虽近京畿,但要论级别却只是区区一个小县。县衙的围墙并不高,许多监牢也是露天置着,白昱思等人只是聚众闹事的轻刑犯,自然要关在外面,想到此处,我轻轻一纵跃上墙头便向院中探视。 寻了一会儿,我终于在一间大囚笼里发现白昱思等四人,我飘身飞到囚笼顶上,屏息凝神地偷听他们谈话。只听得双斧汉子说道:“今日好生晦气,我素来听说京津好些地痞无赖喜用‘碰瓷儿’讹人,没想到初入京畿,还真让咱们摊上了”,欧阳谷明道:“唉!可不是么?这些贼人见我们模样是外地人,又见白贤侄年纪轻轻,没有阅历。于是便心生歹意,找我们下手,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这次就算是吃亏买个记性。好在打斗之时并未出现人命,也算不得什么大案,想明日待到我们出了笼去,以后多加防范吧”,几人均点头称是,继而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听了一会儿,觉得甚无意义,便想回去休息。打定主意,我想翻身跳跃出去,哪知道我刚行出不远,却听见脚下有人在悄声说话。大半夜里,悄声讲话不禁让人觉得甚是好奇,我止住脚步,伏在放上一边竖起耳朵,一边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观看。 只见月光之下,在厅堂的过道里面有两个衙役正在小酌。其中一个生得奇胖,另外一个却生得极其瘦小。只听得那瘦子说:“大哥,前几日匪帮哄抢官仓一事可有结果?”,胖子答道:“咳!那些人都是惯犯,我们一去他们便如鸟兽散了,一个都没抓着”,瘦子又问:“那这岂不成了无头案子了么?”,胖子冷笑道:“老弟你还是毛嫩啊!知县大人如此精明的人,怎能因此混掉乌纱帽呢?”,瘦子又问:“既然人都跑了,那又找谁去判?”,胖子答道:“当事之人跑了,自然是找些闲人来背这口黑锅了”,瘦子道:“这么说……今日我们捕获这四个人就是……就是来背这黑锅的?”,胖子夹了一口菜道:“没错,这四个人似是关东而来的贩夫走卒,因为家在外地,亲属自然不能立即寻到固安来闹事,这就比找些本地人来替罪好了许多。即使过个一年半载的,他们家人知道这个消息,人也斩了,死无对证的他们也无可奈何”,瘦子一听忙翘起大指赞道:“高!果然是高!”,胖子将身前一盅酒饮尽打趣道:“高吧?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当成知县,而我们只能当个狱卒的原因”,两人说罢,又是一番自嘲。我伏在房上偷听了一会儿自觉地再没有什么价值,于是就返回柴火垛里继续睡觉。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我心情无比爽快,便穿着一身破衣在市场里又逛了一天,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再次扮作乞丐,在沿路哀求讨钱,待到傍晚,我又拿着一块儿散碎的银子来到狗肉摊儿前买肉。卖肉的老板一见我又来光顾,笑道:“小兄弟,我昨日和酒铺老板还说你呢,你每日只需要低三下四地跪上几跪,再说些软乎话,一日下来就有相当可观的收益。你一无本钱,二无风险,远比我们这些人来得轻松自在呢!”,我笑答道:“你们昨日不是说了么,人一放下尊严便有数不尽的钱财,既然你们喜欢钱财,又何苦放不下尊严呢?”,狗肉摊老板听罢我这番揶揄,自知我也绝非一个善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窘得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 买罢了狗肉老酒,我又返回到无人田畦,坐在垄沟之上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吃喝已毕之后,我依旧是藏匿于柴火垛中闭目养神。由于昨日偷听了胖瘦两名衙役的谈话,今日我出去得早些不到一更天便跃进了县衙。进去之后,我第一件事依然是去看白昱思四人的牢房,只见四人此刻正躺在监牢地下气喘,借着月光,他们脸上身上那一道道伤口甚是骇人。只听得白昱思抽泣着说道:“几位叔叔,不是说聚众闹事是个轻罪么?这些人怎么下此毒手?”,欧阳谷明边揉肩伤边说:“我看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咱们一无钱财外露,二无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此番毒打他们是有所目的……”,双斧大汉忙道:“欧阳兄,他们有何目的?”,欧阳谷明答道:“依我的经验,恐怕是要让咱背谁的黑锅!”,白昱思一听大骇,惊道:“倘真如此,那咱们今夜拼上性命也要越狱出去,否则一旦被打入死牢,后悔都来不及了”,欧阳谷明摇头说道:“越狱还为时尚早,背黑锅一事只是我的猜测……,不管怎样,咱们还是本着原先的策略,能不惹事尽量先不要惹事”,欧阳谷亮闻听点头,道:“那就再捱两天,看看情况再说”。几人说罢,又开始扯些闲话,我一听没有什么价值便又潜回上次的走廊去听衙役方面的闲谈。借着月光,我往下一看,在过道当中坐着的依旧还是昨日说话的胖瘦两人。 两人先谈了一会儿风月场的趣事,比如谁家少奶奶背夫偷汉被人抓了个现行,又比如胡乱猜测当地的寡妇与哪个光棍鬼混。谈了一会儿之后,两人的话题又由风月场转到官场,议论了一通知县知府,二更天时,两人的话题终于又重归在白昱思等四人的身上。那瘦衙役先给胖子倒了一盅酒道:“大哥,也不知道昨日羁押那四个关东人骨头硬不硬,这移花架木之事须要办得妥帖才行”,胖子闻听叹了口气道:“别提了,那几人骨头硬着呢,我和几位兄弟将他们鞭打了一天,愣是没有一个求饶的,这些关东人真是这个!”,说罢,胖子挑起了大拇指。瘦子又道:“官仓一案限期将至,倘若这些人死不认罪的话,那知县大人岂不要丢掉乌纱帽了么?”,胖衙役又摇头说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只听说有没粮饿死的猪,却没听说有被尿憋死的人。今日傍晚,师爷给知县大人出了一个计策,我一听这个计策甚感之妙啊!”,瘦子又给胖衙役斟了一杯酒,道:“有此等奇事,大哥也同我说说,让我长长见识”,胖子笑道:“其实此法甚是简单,我在明日在给他们送去的水中掺杂些微毒,待他们喝完之后定要疼痛难忍,被折磨得七荤八素。这时县太爷就将四人分开关押,对每个人秘密会审,在会审当中,县太爷只需骗他们说他们身受剧毒,倘若敢举证其他三人罪行,签字画押之后便可得到解药。这样的话,每人都受到其他三个同伙举证,即使自己死不承认,按律也够处斩的程序。只要人一被斩,此中的过程自然是死无对证,任谁也说不清楚”,瘦子听罢,被惊得瞠目结舌,忙接道:“妙计,真是妙计啊!” 我在房上偷听此言,心中又喜又忧。喜之喜,白昱思和欧阳兄弟这些恶人被更凶恶的知县惩治,让我心中甚觉泄愤;忧之忧,四爷既是被这些人合谋关押,倘若被斩首了就失掉一条线索。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勤于观察情势,既让他们吃一吃狱中的苦头,又不让他们丢掉性命。主意打定,我一飘身跃出县衙,又重新回到柴火垛里闭目养神。第三天的晚上,我提早跃入县衙之内,站在牢顶我先侧耳探听底下人谈话,不过牢内今天十分安静,只有牢中那口马桶臭气四溢,比每天显得更加臭不可闻。借着月光,我向牢中观看,只见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谁都不说话,空气之中飘荡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待了许久,欧阳谷明扶着铁栏杆气若游丝地说道:“这狗官给我们喝了毒药,想让我们互相指证去背这黑锅,我们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啊!”,欧阳谷亮听罢点头应道:“哥哥说得没错,那些人下午单独审我的时候,虽然以解药相诱,但我却没有出卖大家”,说罢他也捂着独子,脸上现出一副难受的感觉。白昱思又道:“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提前越狱,倘若那样大家也省却掉不少痛苦”,双斧汉子接道:“现在越狱也不为迟晚啊!”,三人听罢此言均望向双斧汉子,面上含有几分不解的表情。双斧汉子愣了一下,问道:“三位怎么这样看我?难道我说错话了么?”,白昱思道:“现在大家全都被毒得上吐下泻,没有力气,怎么只有你生龙活虎,竟还敢想越狱?”,那汉子听罢苦笑道:“下午单独提审我时,那知县已经告诉我了,毒药都在咱们所饮的水中,我喝得少些,自然中毒的状态也就浅些”,欧阳谷明听罢接道:“兄弟,你说得不对吧,我记得上午你直呼口渴,是你向衙役讨来这壶毒水来的,你怎能说你倒没喝多少?”,双斧汉子听罢辩道:“欧阳大哥,这水的确是我要的,不过在此之后我……我却真的没喝几口”,欧阳谷亮听到此处也接道:“不对吧,兄弟,在我印象里你喝了许多,起码比我们每个人都要多,怎么现在只有你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你不是……在下午的时候将我们三人给卖了吧?” 双斧汉子闻听欧阳谷亮质疑,脸上现出一副又气又怕的模样,他答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大家都十分清楚,我犯得着出卖你们换取自己的性命么?大家大不了一起死算了”,白昱思又说:“老叔!倘若你尚未得到解药,你应该同我们一样,或者懊丧没有早早逃狱,或者等待着牢头给我们发放解药才对”,双斧大汉听罢气道:“怎么?昱思,竟然连你也信不过我?”,白昱思答:“我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有些事我觉得有些不正常而已”,双斧汉子听罢冷笑道:“你兜了一个圈子,不还是拐着弯地怀疑我?哈哈,我明白了,你们都是江门的老人,都是白君源的心腹嫡系,而我什么都不是。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话果然没有假”,三人听罢面面相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狱内的气氛霎时间又回归了原先的沉闷。 待了好大一会儿,欧阳谷亮终于开口说道:“你们注没注意到?今天送咱们回来的那个胖衙役身上拴着一个小瓷瓶,我估计那就是解药”,白昱思答:“是又能如何?不是又能如何?我们现在被关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语”,欧阳谷亮又朝那双斧汉子说道:“兄弟,我定了一个计策,你若想证明你的清白,就要按照为兄我的话去做”,双斧汉子答道:“我本来就是清白的,你说,要我怎么去做?”,欧阳谷亮答道:“一会儿我们三人假装被毒死在地,你大声呼唤那两个狱卒前来观看,他们倘若能打开狱门自是最好,我们杀了他们的人,夺了他身上的瓷瓶就远走高飞;不过倘若这两个人异常谨慎,只是观看一番不敢伸手开门的话……你就要隔着铁栏杆抓住狱卒,到时候我们三人均会从地上起来帮你,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把钥匙和解药弄过来!”,双斧大汉点头应道:“几位!没问题,就这么干好了” 几人言毕,便依着欧阳谷亮的方法实施:除了双斧大汉之外,其他三人或是四脚朝天、或是俯身侧卧,一副气绝身亡的模样,双斧大汉看罢甚是满意,便双手击栏,大声呼喊着:“快来人啊,出人命了,这里出人命了!”,寂静的夜空中,他这一喊显得分外瘆人,在过道吃酒的两个衙役听罢急忙快步赶来,那胖子一见狱中三人倒地不动惊问道:“里面是怎么了?”,双斧大汉哀声说:“他们被毒给毒死了,请您二位快行行好,把他们的尸体搬运出去,小的可不敢和死人一起过夜”,胖子闻听满脸狐疑,嘴里嘟囔着:“毒死了?”便到近前观看,待他看罢了几眼,他挥手道:“这里面的三个人绝不可能都被毒死,你扯谎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劫牢反狱么?”,双斧大汉一见谎言被戳破,急忙纵深上前,将自己长长的胳臂伸出铁栏,紧紧地抱住胖衙役,口中却道:“众兄弟们,快上来啊” 我在房上偷看着,本以为这三人能够立刻跃起,帮助双斧大汉一起了结掉衙役的性命,哪知三人躺在原地并未起身,依旧躺的躺,卧的卧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斧大汉一见心中着急,忙将双臂由胖衙役的腋下滑至他的哽嗓咽喉,使出吃奶的气力掐了下去。胖衙役不会武功,怎奈得他这一按?耳轮中只听得‘咯吱’一声,再见胖衙役已然翻白眼了。双斧汉子一见心中高兴,急忙回头催促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人我已经制服了”,见三人没有反应,它又回头说了几遍。就在他频频回头问话的时候,我看见瘦衙役提着一柄鬼头刀从他面前摸了上来,还未待双斧汉子反应过来,只见瘦子蓄足力气,对准汉子的心口窝处就是一刀。不得不说,这瘦子的一刀扎得甚是有力,位置也选择得不偏不倚,双斧汉子惨叫了一声便倒在血泊之中。瘦子知道自己杀了人面色大惊,先把胖衙役的尸体拽到一旁,又掏出钥匙开门,想要给双斧汉子收尸。就在他手刚搭在双斧汉子身上之时,狱中装死的三个人突然腾身跃起,瘦子一见这情形不知这是一个毒计,还以为是死人诈尸,故而被惊得目瞪口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间隙,只见欧阳兄弟纵身而起,一个踢他的小腹,一个踢他的头颅,那瘦衙役还不待吭出一声便已魂归西天了。 欧阳谷明走到狱门前,向双斧汉子深施一礼,道:“兄弟,对不住了!待我们回到江门,一定会将你厚葬,再好好对待你的妻子家人”。说完,他与欧阳谷亮白昱思一起到门外胖衙役身上搜查,搜了一小会儿果然在他的腰带底下发现了那个小瓷瓶。白昱思笑道:“大叔说得果然没错,看来此番我们真的是捡了条命大难不死!”,欧阳谷亮也道:“是啊,大哥,咱们赶快打开瓷瓶服下解药吧”,欧阳谷明听罢摇了摇头说:“二位,这瓷瓶容积甚小,里面的解药须细细分开才够我们三人服食份量,而此地又绝非是一个久留之所,我们不如先逃出生天待找得一个安全的所在再去分食解药”,那二人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遭的环境也只能答应。欧阳谷明说罢,连忙将解药瓶子栓在腰带之下,三人腾空跃起,蹿入一片田野菜地便俯身而逃。 方才的一切我在一旁看得都甚是清楚,我不禁在心中暗自叹道:好狠毒的‘名门正派’,为了自己苟活竟不惜将同伴出卖掉。罢!罢!罢!与其留你们继续在世上害人,还不如将你们斩草除根。想到此处,我也腾空跃起飞身跳进菜地——与那三人不同的是,他们武功平平,只能俯身在菜地里一路穿行,而我在天池之畔受了郭沛天的亲传,又与兽鱼一起修炼了一年多的踩水轻功,自然能够凌空踩着青菜叶子悄无声息的快步行进。三人只顾逃窜,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而我在放慢速度跟梢的时候,亦是在菜地里左右观望寻找良机。当我跨过一道石碑之后,我突然发现在自己脚下已然不是青菜,竟变成稀稀落落的药材。 又行半里,前面现出几颗巴豆的绿秧,我心中暗喜,凌空抓了一把塞在嘴里——我自小在药房长大,对药材的名目和特性自是非常熟悉:巴豆这个东西是利泻的良方,大便干燥的时候,喝上一点巴豆冲的淡汁即能够化便为水,利于疏通。不过倘若不慎服食过量,它就成为害人祖宗,轻则跑肚拉稀被折腾得坐卧不宁,重则会让人上吐下泻,虚脱晕厥,拿它对付白昱思这些恶人是再好不过的了。想到此处,我将几粒巴豆粒用舌头扒开,一边施展轻功,一边细细咀嚼。几人倒没有知觉,依然没命地向前奔跑着。 第九章 - 内斗 我飘身落地,捡了颗核桃一般大的土块儿就朝前方弹了出去。那土块儿裹着疾风,直奔着白昱思的左腿射来,白昱思正费力地奔跑着,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左腿一个不稳便摔到在地。欧阳兄弟一见他突然倒地,自是急忙停身相扶,就在这个千载难逢的间隙里,我纵至欧阳谷明的腰后,伸手便那将口中咀嚼成汁的巴豆浆按入瓶中。这一切的一切因为发生得太快,三人竟没有一丝的知觉。 欧阳兄弟解开白昱思的绑腿借着月光看了一看,道:“贤侄,倒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刚才你刮在了苞米秧上”,白昱思一脸困惑答道:“可我明明是感觉在后面有东西击我”,欧阳谷明道:“但是这地上一无石块,二无铁器,再说有谁能够在这大半夜里干这闲事儿,这一定是你的错觉无异!”,欧阳谷亮也说:“是啊,一定是你在牢中总也不动,突然一跑把脚崴了”,三人议论一番并未有什么发现,于是继续向着前方奔跑。不一会儿,菜畦地走到了尽头,在东厢处立着一张矮桌和一把椅子,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西瓜和一口长刀正摆在桌子底下。 一见此景,我心中陡然明白:关里夏天比关东的炎热,财主为了怕长工浇水干活偷懒,通常都要在田间地头摆上一张桌子监视他们,这个西瓜就是预备热时解暑消乏的。白昱思他们三人显然也知道这个习俗,于是想也不想便围坐在桌子跟前大口大口喘气儿。喘了一会儿,白昱思看见桌底下的西瓜,放肆地笑道:“二位叔叔你们看,就连老天都向着我们,还送个西瓜给我们吃”,说罢他操起刀来就要去切。欧阳谷明忙上前相拦,道:“贤侄且慢,这西瓜断不可纵切”,白昱思忙问:“为何?”,欧阳谷明一指腰上拴着的小瓷瓶答道:“贤侄,你却忘记我们中毒的事了?我们地处荒山野岭,也没有什么容器可以盛药分药,这西瓜倘若纵切除了西瓜肉外,那西瓜皮没有任何价值,但若横着去切,头尾则正好是两只大碗”,白昱思听罢挑大指赞道:“大叔果然聪明!” 三人主意已定,就换由欧阳谷明操刀横切西瓜,不消一会儿,两只大碗状的西瓜已然切成。三人望着满桌的西瓜肉也顾不上往日的形象身份,捧起西瓜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待吃完了瓜肉,欧阳谷明又将腰间的小瓷瓶取下,小心翼翼地把巴豆浆汁分成了三份服下。 三人服完巴豆过后,均觉得神清气爽,高兴之余三人也不着急逃跑,各自躺在地垄沟里纳凉消食儿。我在心中暗暗笑道:你们这三个王八羔子,不用一刻,爷爷就让他们欲仙欲死。放下我怎么想暂且不提,三人服过解药之后,过了不到一刻均感到似有便意。由于之前对西瓜的一顿狼吞虎咽,三人此刻肚腹全被撑得浑圆,连打饱嗝儿不断,倒也无甚怀疑,三人去苞米地里掰了几片叶子,各自去找隐秘之处方便。 我在京城药房的时候曾听过描述巴豆药效的顺口溜,叫做‘不蹲则可,一蹲惊人’,三人身子甫一蹲下,五脏六腑里立刻就像是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一番便后,白昱思和欧阳谷亮二人碰在一起,只听得白昱思有气无力地说道:“二叔,不是说这是解药么?怎么愈解反倒愈疼了?”,欧阳谷亮也是一片茫然,回道:“侄儿,我也不知道啊,这药一直在你大叔身上带着。你大叔见多识广,咱们与其在这胡乱猜测,还不如找你大叔好好问问”,白昱思点头称是,于是他二人便互相搀扶着又回到了西瓜桌旁。 他二人在西瓜桌前哀吟许久,也不见欧阳谷明回来。白昱思道:“大叔不是骗了我俩吧?”,欧阳谷亮问道:“贤侄,你这话怎么说?”,白昱思答:“二叔,我现在才想起一个细节,在倒药之后,我两人全是用西瓜瓢喝的,唯有大叔是用瓷瓶饮的”,欧阳谷亮听罢身子也是一颤,道:“贤侄,你说得的确不错!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白昱思答:“今日上午,那狗知县和胖衙役在提审我时曾拿药瓶引诱于我,我觉得依他的暗示……这一瓶解药至多能救活一个人”,欧阳谷亮听罢大惊,捧住脑袋回忆道:“的确有这么回事,这么说……难道大哥只顾自己保命,自己喝的是真药,而给我俩的却是假药?”,白昱思答道:“没错!刚才我切西瓜之时,我看他的神色就有些不对,现在我才想得清楚:他要欺骗我俩,必须得借助西瓜的汁水,倘若没有这东西,他的诡计就露馅了!”,欧阳谷亮闻听之后显然已经对白昱思的话深信不疑,只听得他朝天大骂道:“谷明啊,谷明!我一直把你当作父亲看待,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你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卑鄙小人!”,说到此处,他精神突然有些显得振奋,道:“侄儿,既然他谷明可以取得瓷瓶给自己解毒,凭着我俩的功夫当然也能够回到县衙去……”,他正说着,一把长刀已从身后穿透身体,再看他的身后,持刀站着的正是满脸奸笑的白昱思。 欧阳谷亮转头问道:“你……你为何……要”,白昱思笑道:“少一个分药对手,就多了一分生还的机会。欧阳谷明骗了我一次,那后果就由你这个弟弟来偿还罢!”,说完此话,白昱思一脚将欧阳谷亮踹翻在地。借着月光的照射,那把刀上红光乍眼,也分清哪些是西瓜的红水,哪些是欧阳谷亮的血液了。白昱思将西瓜刀的血迹擦干,刚想掉身回身疾走,只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呼唤道:“贤侄,是你在那么?快来救救大叔!”,白昱思听罢一愣,连忙疾跑几步拨开草丛向里观看,只见欧阳谷明正俯在草丛当中,连苦胆都快呕出来了。 一见此景,我陡然明白了:方才分药之时欧阳谷明怀揣私心不假,但他却绝无残害二人之意。他之所以自己用瓷瓶喝,原因是想给自己多分些,给其他人少分些,没想到这过多的巴豆却让他上吐下泻,走在半路就昏厥过去。白昱思一见欧阳谷明的惨相,自知方才是冤枉了他,更是错杀了欧阳谷亮,但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错杀死的人也无法复活,与其让欧阳谷明活下来追查兄弟的死因,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痛快。想到此处,白昱思回身操起西瓜刀,照着欧阳谷明的头颅便奋力砍去。欧阳谷明身体虚弱得紧,更没有对白昱思有所防备,这一刀正好结结实实砍在他的头颅之上。不得不说,这把西瓜刀被磨得异常锋利,欧阳谷明吭也没吭出一声,头颅便被齐刷刷地砍下了。待死尸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白昱思提起瓜刀歪歪扭扭地想往县衙回赶。 事到如今,我哪能继续任他胡作非为,我脚尖儿点地,如同一只鹞鹰般地纵到他的面前。 白昱思正东倒西歪地往县衙回赶,根本没有留意我纵至他的身前。他甫一抬头,一见一条大汉正站在自己身前怒目而视,自是吓得有如一滩烂泥一般。看了许久,他也没认出我的身份,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你是何人?”,我愤然答道:“我是一个死人!”,“死人?”,白昱思自言自语地道。我冷笑了一声:“没错,我就是一个死人,一个两年前被你害死的死人!”,说到此处,我伸手捡起一瓣桌上未曾吃过的西瓜,用瓜汁去擦自己的大花脸。随着黑灰渐渐从我脸上消去,只见那白昱思吓得面如土色,胆寒地问道:“你……你……是刘知焉?” “没错!”,我冷笑一声道。白昱思问:“你……你不是……被那‘塞北邪神’给吃掉了么?怎么……”,我答道:“吉人自有天相,其中的过程我也懒得和你细说,今日我来就是为讨回两年前的旧债,你就洗净脖子准备受死吧!”,白昱思一见我在这两年里身形更加健硕,双眼通亮,太阳穴鼓鼓着,自是知道仅凭真枪实斗难以战胜于我,于是跪在地上想用右臂抱住我的小腿求饶。我知他性情诡谲多变,出手亦是十分狠毒,便下意识地抬掌向外相抵。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那间,只见白昱思手法一变,左手竟要操刀直切我的裆下。我心中大骇,但是郭沛天两年授予的绝学毕竟还是起了很大效果:危急之下,我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去迎他左手的幽枢穴。白昱思在此前一心想要奇袭,纵然不能活命也必须拼个鱼死网破,手下根本没有停顿。在这种冲力之下,我的两根手指结结实实顶在他右手的穴位之上。俗话说:‘十指连心’,白昱思被撞之后满臂酥麻,一时忍不住那剧痛便西瓜刀撒手扔在地上。 西瓜刀‘哐当’一声落地,顺着这股气势,我向后一撤身,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在地上。白昱思自知此次觉不能逃过一死,于是便破罐子破摔躺在我脚下破口大骂。我心中明白:他是怕我折磨他,故意要激怒我,想让我赐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想到此处,我开口骂道:“王八羔子白昱思!我且问你,静玉之父身在何处?”白昱思笑道:“刘知焉,你别做清秋大梦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什么都不说!”,我一见他如此嚣张,一脚踩着他的胸脯,一手将地上的西瓜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道:“姓白的!你当真能舍得这条性命?我这刀只要稍稍往下一压,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没了”,白昱思冷笑道:“刘知焉,我舍不舍得又能如何?我说了你要杀,我不说你也要杀,既然白爷我今天栽到你的手上,你索性就给白爷来个痛快的吧”。 见他一副嚣张的模样,又联想起之前他对我和静玉所做的一切,我真的想一刀将他的人头割下。不过现在四人当中仅有白昱思一人生还,倘若不能从他嘴里套出四爷的下落,四爷的处境就十分危险,想到此处我压了压火气,道:“姓白的!我最后和你说一次:你若能将文老前辈的所在如实招来,我今日就放你一马;倘若你不识抬举,老子也不和你费什么口舌了”,说罢,我右手稍稍用力,只见白昱思白白净净的脖颈上,立刻被西瓜刀锋利的刃口割了一条浅长的伤口,白昱思听罢现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态——按他的理解,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会放他不死,但生的希望任谁都不想放弃。他躺在地上沉默许久,终于应了一句:“好!但你要答应我个条件”,我点头答道:“什么条件?你只管说!”,他又答道:“你说放我空口无凭,起誓发愿也尽是骗鬼的东西。你若真想放我,你来看”,白昱思用眼斜向东方一扫,我用余光一看,一里之外的地方正立着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白昱思道:“姓刘的!你看没看见那颗槐树?我要求你马上将我放开,待我走到槐树之下,再用树棍在地下给你写出文景鸿的所在”,我听罢心中暗暗称道:好一个白昱思,说话做事果然是谨慎为先、滴水不漏。短短一个回合下来就扭转了自己的形势,将先前的诸多劣势转为优势。一里之遥虽不算远,但倘若我没有绝世的轻功相辅也断然难以追上。想到此处,我在脸上故露难色,立而不答。白昱思躁道:“怎么?姓刘的,你不敢么?”,我听罢故作生气,将脚从他胸脯抬起,愤愤应道道:“有什么不敢的?谅你也没胆糊弄我!”,白昱思一见我像似赌气,脸上现出一丝欢喜之色,慢慢向前蹭了几步,他试探了几次,见我站在原地并无反悔之意,才迈开步子向那棵槐树走去。 不消一会儿,白昱思走到大槐树下,在地上拾了一根树棍,又将身子背向我在地上划了四个大字。待他写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扔下树棍掉头就向前边奔跑。我见他逃走,我生怕他欺骗于我,于是便施展陆地飞腾法,飞也似地赶到槐树底下,待我屏息凝神朝那四个大字观察一眼之后,我的鼻子差点儿被气歪了,原来白昱思方才所写的并非是四爷被关押的所在,而是关东一句家喻户晓的骂人粗话:‘奶奶个熊’。 一见白昱思屡次欺骗于我,我心中不禁怒火中烧,恶念渐从胆边升起。这时候白昱思离我已经超出半里,只见他他歪着身子拖着屁股,一跑三颠逃得正是起劲,我心中甚是气愤,便借着冲动想也没想便把西瓜刀朝他后心方向掷了过去。这时说来也巧,就在刀子在空中飞行了一半之时,我身后突然‘砰,砰’传出两声枪响,枪声响过之后,那刀子上竟然闪了几道火光,‘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一听枪响,我急忙甩脸观看:只见两个男人正在我身后远远地站着,借着月色,他们手枪枪管之中都在在丝丝冒着硝烟。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白昱思已然跑出很远,我心中甚是焦急,便想俯身去赶,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句壮似洪钟的喊声:“前面那人,你若再不站住我就要开枪了!”,听罢此言,我心中一惊,当即不敢动弹。这也不怪我胆小,俗话说:‘神仙难躲一溜烟儿’,我虽然轻功已练得有郭沛天两三成的功力,但我此时面对着的是两把手枪和两个神射手,只要稍有差池,我这小命儿就算交代在这儿了。 白昱思一见自己性命得保,也顾不上不什么客气,身子横着一滚便蹿进了一片苞米地里踪迹不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仇人在眼前逃走心中自是憋气,于是回头愤怒问道:“二位因何多管闲事,好好的机会却又浪费了!”,这时只听得二人当中瘦高者开口接道:“杀人还要分个什么‘好机会’、‘坏机会’的,想你也是个嗜血的狂魔!”。此人言罢,用枪指着我步步紧逼。借着月光,只见在我面前站着的,乃是一个梳着分头的四十左右岁男人。此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但是气质里却带着几分王者的优雅和霸气。我心中一惊,原来来着非别,正是此前在云南有过一面之缘的孙武先生。 孙武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番,终于想起我的身份,问道,:“你……你不是方家的女婿,刘……刘知焉么?”,我听罢脸上一红,点头应道:“没错!孙先生,正是我啊,这么多年没见,别来无恙否?”,孙武赶紧回头朝后面人一摆手,道:“克强,快把枪放下,别伤了自家人!”,借着月光的映射,我甩脸一看,后面的粗壮大汉正是黄旺。黄旺迈步上前打量我一番,也认出我的身份,道:“当年不是说你和那邓老前辈和李文昌探墓了么?怎么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孙武也说:“是啊,你们自从勐马一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含琢小姐可是快要被急死喽!”,一听道‘含琢’二字,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不由生起阵阵愧疚:她本是我的法妻,就因为庚子年京城之变,两家才一个逃到关东,一个远走云南,打破了这份姻缘。而今我与静玉私定终身,又有何脸面去见含琢?想到此处,我向孙武问道:“孙先生?请问方老前辈可好?含琢姑娘可好?” 孙武答道:“不好!含琢姑娘自你失踪之后,在家等了你半年。一见你不曾回来她就又耍起了小姐脾气,一个人跑回广西的码头做起了原先的打杀买卖。而方老爷子虽然支持我们发动了钦州起义,但起义的结果并不乐观。目前他亦是四面楚歌,只能借着云南的地势才勉强维系”,我听罢长叹一声,道:“二位先生,此地非是讲话之所,固安县城离此地不远,我们不如结伴前去找家客栈长谈”,二人听罢均点头同意,一行人便向西疾行。一路无话,待我们赶到固安内时,正是四更天尾五更天头儿的时候。夏天日头出得早,远山的缝隙之中已经跃入进了几丝阳光,街上的买卖家也勤快,有几家煎饼果子、豆浆油条的铺子已然开门待客。我三人对视了一眼,想来每人肚腹之中都有些饥饿,于是吃了些早点便朝固安正街走去。这时天色已然小亮,许多客栈开始敞门营业,我三人挑了一家规模大的,用假名字登了记便住进其中。 待三人坐下,孙武首先开口问道:“刘先生,我上次见你身形瘦弱,并无武艺。怎么短短过了两三年,你的武功就长进了这么多?莫非你当日对我们有所隐瞒不成?”,我听罢尴尬一笑,答道:“孙先生,这话说来就长了,当日我的确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子,只是这二年来有一个绝世高人误收留我,又将毕生武功倾囊相授,才让我武功小有所成!”——因为‘塞北邪神’的恶名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我并没敢把郭沛天的名号报出来,只以‘绝世高人’之名相掩。孙武听罢大吃了一惊,道:“原来如此,看刚才你那一刀所携的力道已经十分可怖,若不是我二人有枪,那白衣少年的性命就交代了…… 对了!刘先生,我和克强当时只以为你要行凶杀人才出枪相拦,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敢问他到底是何种来头,竟让你如此厌恶?”,我答道:“惭愧,惭愧!与先生的深明大义不同,我要杀他其实只是因为一些私事:此人名叫白昱思,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哈尔滨江门的小少公子,他在两年前因为嫉妒,作了一个圈套诬陷我强暴他表妹,这事让我不仅丢光面子,而且还险些没了性命。幸亏当日那个绝世高人凌空救下了我,又对我悉心教授,才让我有如新生”,黄旺听罢,搭了一句:“但不知这个白昱思当日嫉妒你什么?”,我听罢脸上一红,轻声答道:“其实我在重逢含琢小姐之前,以为我二人再也没机会见面,于是便在关东觅了一个相好,因为这个相好生得倾国倾城,故而……故而才引得了白昱思的嫉妒” 孙武黄旺二人听罢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少年多情啊!想这事若给含琢姑娘知道了,以她的火爆脾气,你那个相好怕是又要有难了”,言毕,我满脸含羞道:“其实几年前的一聚,我已发现和含琢姑娘的性格不太适合,这只是我祖父给我订下的娃娃亲,按照‘民主’来说,这娃娃亲应当也是该破除的糟粕吧”。孙武听罢笑道:“没错,我们主张‘人身自由’、‘人格平等’和‘婚姻自由’,除非你和含琢姑娘两人两情相悦,否则谁也没有强迫你俩的权利!”,我听罢长呼了一口气,心想:难怪这么多人拥戴孙武黄旺,原来他们的政策真是让人解脱束缚,获取自由的法宝。黄旺又道:“刘先生,我见你功夫不俗,你此番下山,难道只是为找白昱思来报私仇么?”,我答道:“黄先生,我此番下山共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自我上山学艺开始,已有两年多未见到我的恋人静玉及他的父亲文老前辈,我这一行主要是想找他们一起合家团聚,过几天安生日子;其二嘛,我师父他托我办一件事情,这件事若论起来与你们革命党亦是有关”,孙武听罢忙问:“你快说,是什么事?”,我将声音压低答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十几年前在江湖之中名声不太好听,前一段不是有义士王镇冥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被押一事么?正是因为此事师父才令我替他出山,去救出王镇冥为他博回些好的名声” 孙武听罢,将眼睛盯得如铜铃一般大,继而将我紧紧抱在怀里,道:“兄弟!真是好兄弟啊!我们此番从旧金山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之前几天我和克强还在担心缺少义士加盟,若有你的神功相助定会使事情化繁为简,天意!真乃是天意啊!”,言毕,黄旺又问:“刘先生,我少时在湖北学艺,对绿林之事也比较熟悉。不过你这身功夫我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敢问你师从何人,在何处习得这身绝世武艺的?”,我一听黄旺对这事情相问,心中不禁有些尴尬,但郭沛天此行就是让我帮他博回名声,他的身份倒也无法瞒住,于是我只好低声说道:“我师父名声不是太好,他在江湖人称‘塞北邪神’,大名叫做郭沛天”,二人听罢身子惊得一颤,相互对视一眼,黄旺开口问道:“这‘塞北邪神’素以生吃人肉、茹毛饮血出名,为人诡谲多变,出手又极其狠毒。他怎能收你为徒,又将浑身的能耐授予给你呢?”,我听罢脸又一红,便将当日徐三娘子如何闯入江门,郭沛天又如何误把我当作亲生儿子劫走的事情和他们陈述了一遍。孙武黄旺二人闻听时而被我惊得瞠目结舌,时而又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待我把话说完,两人感触万千,不禁大赞我机智聪明,又叹我命运多舛。 言毕,孙武开口说道:“刘先生,你知道:我们革命党是为全天下的老百姓谋得福祉而立,你若想给你师父洗去恶名、建功立业数遍天下也没有比加入革命党更好的事了。现在我们党内正缺少你这种奇才,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加入中国同盟会?”,我听罢问道:“同盟会?”,孙武答道:“没错!同盟会即‘同盟抗敌,共兴中华’之意,每一个中国的有志青年都应该加入到其中,为了救祖国于水火贡献自己的一番力量”,听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又联想起自己因为世道不济而遭受的种种不幸,我不禁也有些激昂,道:“攘夷救国的确为每个国民不容推卸的职责,先生不惧风险屡次策划起义,晚生着实佩服,我愿听先生良言,成为同盟会一员!”,孙武听罢激动得一拍案头,道:“好!革命有你相助,不得不说是全民的一大幸事!你从现在就是同盟会里第一千零七位会员了!”,我听罢大悦,想自己之前低头做人不敢说自己是郭沛天的徒弟,就连买块狗肉吃都要乔装打扮,而今天大的英雄孙武竟然郑重地将我加入会员,这一上一下的区别真让我受宠若惊,一时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孙武见我高兴,又说:“刘先生,自四月二十二日起义之后,全国上下均是愤怒异常。我们同民会亦有大批会员从国外回来。不瞒你说,我正打算和宋教仁先生干一件惊天的大事”,一听‘惊天大事’这四个字,我心中立刻感慨万千,想当初我们去江门赴宴就是为了与封九公学习轻功,待日后投奔王镇冥做一件惊天的大事,没想到造化弄人,经历了一番曲折过后,我与孙黄二人竟然不期而遇,共商大事,真乃天意难违!孙武见我不语,又道:“刘先生,我和克强二人已经打听过了,镇冥他现在身陷京城天牢,内有高手暗中相护,外有重兵集结相阻,若是寻常人前去十有八九会白白搭上性命,即使一顶一的高手到了那种环境也未必能占得便宜。所以我们商议想先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那些重兵和高手引开,之后再去大牢里营救镇冥”,我问道:“敢问孙先生想如何开展这个‘调虎离山之法’?”,孙武到门前桌畔看了几圈儿,见周围并无人偷听,才返回身压低声音同我说道:“我们想再刺摄政王!”,我听罢脸上一惊,惊问道:“载沣身边潜伏着许多皇家高手,要刺杀他可不是一件易事!”,黄旺接道:“我们当然也知道此事极难,但刺杀摄政王并不是目的。只有摄政王怕了,他才会把天牢附近的高手尽多地召集回来,我们才有机会去救镇冥,古人讲究‘兵行诡道’,我们这一计讲的便是它”,听黄旺讲这一席话,我频频点头,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孙黄二人的韬略,便赞道:“果然是一条妙计,但不知二公想派何人声东击西?”,孙武听见一笑,道:“本来我想去到河南去请‘独步江北’汪永醇来执行此计,现在看来刘先生的实力赛他何止一成两成?如此看来,我便想请你小试牛刀,一来壮尊师美名;二来又可以借尊师的名气使摄政王夙夜忧患、寝食难安”,黄旺听罢,道:“中山,此计大善!这‘塞北邪神’的威名,想全大清的绿林人谁不为之胆寒?刘先生此行前去,根本不必深入王府打什么恶战,他只需将自己的身份故意暴露给摄政王的护卫知道,载沣就会调回所有精兵自保。那时正是监牢空虚之际,我们只要发动起义,不仅能将镇冥救出,还能解放许多身陷囹圄的同志”,孙武听罢也道:“的确,的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刘先生同意,这桩美事就算成了” 二人说罢一齐将目光盯住我征求意见,我心中暗想:此事既可壮‘塞北邪神’之名,又是向孙黄二公证明自己实力的绝佳机会。其中虽然饱含危险,但却是自己两年学艺的试金石。想到此处,我点头应道:“二位大哥,承蒙你们赏识,此事小弟答应办了”,孙黄二人见我应承,心中均是异常欣喜。孙武一高兴将自己手枪拔出递给我道:“兄弟!此行甚是危险,哥哥不能与你同去,就将这把手枪送给你防身吧!”,我接过手枪定睛一看,这正是一把银白色的勃朗宁,狂喜之下,我褪下弹匣一看:十二发子弹在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显得煞是威风。我心中喜爱,便也不推辞什么,谢道:“谢谢孙先生抬爱,闲话我也不多说了,待到天黑,我就大闹摄政王府,搅它一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第十章 - 精武 吃罢午饭,三人又回店房歇息,此时外头正热,知了蝉鸣之声不绝于耳。孙武斜身侧卧,轻声与我说道:“兄弟,摄政王府距此约有一百七八十里远,你准备何时起身去探?”,我思索片刻答道:“孙先生,我不是吹牛。这点路程以我的脚力而言,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但是愈近京城人流就愈加茂密,我却不想因为轻功的缘故在没进王府之前就惹人注意。所以我打算迟行慢赶,在两日之后再去王府刺探,所有过程加起来如果顺利的话,大约三四日就能做完”,孙武听罢点头说道:“不错!既然你那边没什么值得担心,那我和克强就与你分兵两路,去南方策动起义。我们会在外围勤于刺探。待时机成熟成熟之时,我们即会发动起义”,我点头应道:“好,孙先生!那咱们就分兵两路,各司其职好了” 众人言毕,就在店房之内分手告别。撇去孙黄二人如何策划起义不提,我依旧扮作乞丐,不慌不忙地朝京城方向前行,一路上晓行夜宿自是不必细说。在第二日的中午,我终于如期地赶到京城。走在摄政王载沣的府前,那情景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我心中起疑:摄政王府本位于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大道。在我年少之时,常有买卖人家为了占地摆摊争抢得不可开交的事情,而此刻许多商人竟收起店面,一齐向城南涌去。我忙拉住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询问原因,那老者站住斜目瞧我一眼,道:“年轻人,难道你不知道么?武师霍元甲在十天前在与外国人比武之时暴毙,他弟子查出是日本人和中国官员从中捣的鬼,两方争论几天未果,今日欲在城南设立战场擂台,一解恩怨!”,我闻听一惊:“什么!霍元甲武师死了?”,老者又道:“可不是么?霍武师此前连胜英俄力士,在斗日本剑客的时候,因为喝了口水,才使得他口吐鲜血,最终暴毙台上,这事众人皆知,怎么就你自己不知道?”,我忙答道:“我……我是外地的”,老者轻拍了我肩头一下说:“既然赶上,那就一同过去看看吧。自从霍武师倒下之后,外国人猖狂的很!”,我答道:“好,不如结伴同行” 二人说罢,便一同向城南方向走去。说来也怪,这老者虽然衣衫褴褛、瘦骨如柴,但走起路来却是健步如飞,比一般的壮年男子还要麻利几分,我在惊诧之余当然也不能落后于他,于是加快脚步和他一起并排前行。二人行了几里,老者甚觉过瘾,他见我没有落后,突然又加快了速度,由疾走变为小跑,我心中不解,但为了跟上他的脚步也只能 随他跑步。又行二里,老者见我依旧跟得上,也不知从哪儿攒来一股力量,双腿如同纺梭一般向前疾驰,我心中起疑,自觉得此人绝不是一个泛泛之辈,于是便施展陆地飞腾法紧紧跟在他的身旁。老者一见我施展陆地飞腾法,脸上不禁暗暗有些吃惊,但脚下依旧不肯放松。在这一惊一诧之际,脚下的路途又短了二里,我二人就如两股狂风一般直奔城南吹去。 不消一刻,城南的轮廓开始渐渐清楚:只见在远处的薄暮之中矗立着一尊极其高大的木台,台子很高,刨掉其上木板的厚度大约五丈有余。台下并未架设楼梯,只有一圈儿渐高的梅花桩子围在左右。不得不说,这些梅花桩子很窄很细,只有轻功相当了得的高人才能安然借此直上,轻功稍差一点的人登在上面怕是都要吓得发抖了。我和老者虽然行的迅速,但毕竟来的还是稍晚一些,此时台子四周已然站满了人,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按照我的想法,这老者既然不是泛泛之辈,脚力又如此之好,自是会飘身上树、上房来个居高临下才看得爽快,哪知他一见人多却收敛起功夫,探出一双油手就往人缝里钻。他身前众人的精神全都落在台上,起初对他并没什么留意,老者见没有反应挤得愈来愈加用力,终于惹得前头有人想回头叫骂。这人刚要开口,一见老者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一副肮脏的邋遢模样,也懒得和他理论,赶紧将身子一闪让出一条道来,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借势向前抢了一步。此后,这老者如法炮制、屡试不爽,不消片刻我二人竟然就插进了队伍的最前面。 只见此时台子下边的背阴凉处,正有一架大伞立在地上,伞荫庇护之处有三张木桌分外显眼:一桌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桌是穿着西装的东洋倭人,还有一桌是穿着官服梳着辫子的大清官员。待了一会儿,只见西洋人抬腕看了看手表,朝一个穿着衬衫,戴着领结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那中年人在桌上拿起一只铜锣,用木槌敲击一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安静了!第二次中外比武大会现在就要开始,代表我们中国一方的,依旧是‘精武体操会’的各位成员,而体操会的对手共有三位:他们分别是来自俄国的大力士巴洛夫、来自英国的皇家剑师亚历山大-施耐普以及来自东洋的著名武师松本幸人”,中年人说罢,底下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大骇。我忙向旁边的老者问道:“老人家,上次比武您说看了,那这几个外国人的武功究竟怎么样?”,老者沉思一会儿,并没答话,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道:“这三人各有自己的看家本领:大力士双臂一晃重有千斤,只要被他扫上骨断筋折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他还精于摔跤下跘、破解力道,着实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我问道:“既然如此,那霍武师又是如何取胜的呢?”,老者道:“再柔弱的身体也有坚硬的部分,再坚硬的身体也有柔弱的部分,霍武师当日深谙其道,先用些拙招将他激怒,又用极其精巧的点穴之法将他制服”。我听罢连连点头,深深为霍元甲的机智所折服,又问道:“老人家,那个英国的剑师又是如何一番武功呢?”,老者又道:“外国人的剑讲‘直刺’而不讲‘劈砍’,中原的绿林人因为从未见过这种斗法,加之此人出招奇快奇狠,所在霍武师出战之前此人几乎未尝过败绩”,我问:“那霍武师是如何战胜他的呢?”,老者答道:“这英国剑师行的是一个‘快’字,之前败在他手下的诸人就是畏于他的速度,故而拼命防守才失掉进攻机会战败的。霍武师当然识透其中的门道,一上来便如狂风一般对他展开进攻,那武师的气势自然就被压下去了。除此之外,外国的剑虽然快速却只能直刺,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硬伤;而中华宝剑集‘刺’、‘砍’、‘挥’、‘劈、’、‘挑’于一体,不愧为‘万兵之王’,打得久了,那武师自然不是对手” 我听罢连连点头,心中既对霍元甲的尚武感到钦佩,又这老者头头是道的分析感到叹服。于是又问:“当日那霍武师就是在对这个东洋人时暴毙的么?”,老者点头道:“正是!十天之前,霍武师连胜俄、英二人之后,连歇也未歇便继续去斗这个松本幸人,不得不说,这个东洋人的武功乃是三人当中最高的。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优点,却也找不到什么特别明显的缺点,正所谓是‘大巧无工,重剑无锋’,二人势均力敌,缠在一起斗了七八十个回合也未分胜负,这时一局时间已到,二人各自回到台上休息,霍武师端起桌上的一只茶碗饮了几口解渴,结果在之后的拳脚比试当中开始大口吐血,鲜血所溅之处都是黑色,很明显就是中毒的迹象。霍元甲的弟子朋友一见他中毒不醒,当然都不容让,纷纷要动手拼命,怎奈英日军队举枪相逼,还未等大家讨来一个公平,霍武师就与世长辞!” 我听罢喟然长叹,问道:“他的弟子徒孙可曾查到这毒是谁下得吗?”,老者答道:“人家精心策划又怎能被你查到证据?不过这事情在这几天的调查之下也渐渐出了些眉目:江湖风闻英、日、俄三国在比武之后,都在外国赌坊收到一笔钱。所以凡是有个脑袋的都猜得出来,正是此番比武的结果决定了许多人的财路,那些人才这么急于让霍武师死!”,我听罢回道:“难怪今日赶来城南的老百姓这般地多,原来都是来看这些外国人的结局”,老者摇头说道:“也不尽然,江湖又有另一风闻说:当日在外国赌坊下注的不仅有英、日、俄三国官员,更有许多中国大员偷偷加入,这些中国大员押的胜者不是霍武师,而是那个日本浪人松本幸人!由此说来,虽然下毒案策划乃是外人,但当日直接下毒之人……很可能就是咱们中国人自己”,老者说完一脸忧色,我却被骇得不知所以,张着嘴巴呆呆站在原地。 正在此时,那俄国力士已然坐在一个木箱之上,被十几个劳工用绳子拽上看台。上台之后,他将上衣撕烂,露出自己浑身坚实的肌肉咆哮挑衅。方才那个中年男子又喊道:“精武体操会的成员朋友均可上台比武,由于时间紧迫,生死状就不一一立了,只由体操会的负责人签署一份总则即可。之后所有上台比武者,均要服从这份总则!”,说罢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从西侧走了出来,我抬眼一看,只见在他一身白衣白裤、就连鞋袜都是纯白颜色,俨然是一套丧服,在他的腰带之上扎着一条火红湛亮的腰带,显得甚是乍眼。再看他所坐之处摆着十余条方桌长凳,在那其中端坐着七八十人,每人瞳子当中全都向外呲着烈火一般,在他们头顶排着一条横幅,用楷书端端正正地写着:‘精武体操会’五个大字。汉子走到圆桌近前,看也不看,抬笔便在生死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写之后,中年汉子举起状子大声宣布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愿赌服输、才是好汉!第二次中外比武大会,现在开始!”,随着他一言说罢,台下民众群情振奋,纷纷高喊口号,为精武体操会加油。 片刻之后,由方桌之内迈步走出一人,我忙凝神观看:只见此人年方二十余岁,方脸高鼻,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一副浩然正气,他亦身穿一袭白衣,看也似霍元甲的门徒。他先是来到红带汉子跟前耳语几句,待红带汉子点头应允之后,他飞身踏在梅花桩上,俯下身子连蹿带跳就来到高台之上,底下的百姓被他的身手所撼,纷纷鼓掌叫好,一时间群情再度振奋,在会场中掀起一个又一个的高潮。年轻人跃上看台,朝俄国力士略一抱拳,旋即摆出一副战斗姿势。俄国力士在此前吃了败仗,自然对‘精武体操会’的人有些忌惮,故而也不敢小视,也摆了一个摔跤的架势。底下系领结的中年男子一见二人均已准备好,擎起铜锣猛敲一声大喊道:“比赛开始!” 再见这白衣小子,如同离了弦的弓箭一般,上步闪身就来攻击俄国大汉的面门。俄国大汉自知来者不善,一侧头颅就想对他张手来抱。老者一看,在我身旁惊道:“小心!”,还未待他话落,白衣小子止住拳势向后一缩,使得大汉拥抱落空。白衣小子在此之后,又变换招式,对大汉的下三盘展开攻击。面对他的强攻,俄国大汉并不畏惧,均用奇国蛮招以守为攻一一化解掉。自此之后二人你来我往、插招换式就斗在一处。我观察一会儿打斗在心中暗道:“这白衣小子招招挂风,一上来就先声夺人,攻势委实是凌厉万分。不过那俄国大汉以拙弄巧,以力降智也未吃得到什么大亏。二十几招过后,白衣小子因为碍于大汉的恶着,一下未碰到大汉的身体,锐气不觉有些挫伤,在行动上较之前就有些迟缓;而大汉则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屡屡施出那些同归于尽的招式”,老者低语道:“不好!前些天时,霍武师是踏着他的膝盖才用肘子击到了他的下颚,可如今这小子却连一丝机会也没有了”,我忙问道:“依您来看,这比武的最终结果如何?”,老者摇头叹道:“不是我掌他人的锐气,灭自己人的威风,看来此番是凶多吉少了”,还不待他话音落下,只见方才的白衣小子从台上飞落而下,好在方才的红带汉子飞身过去将他稳稳接住,才免遭一死。俄国大汉一见自己得胜显得甚是嚣张,在台上向四个方向不住奔跑咆哮,又将前胸的肌肉捶得乓乓山响。 在此之后,又有两人自报奋勇上台去会俄国大汉,可最终都难逃败运,其中一个被他拽着脚脖子扔下看台,另一个下场更惨,被他捉住狠摔在台上脱臼,骨头都险些刺破外皮穿了出来。红带汉子看得心急,刚想脱掉外衣亲自上台比试,哪知在人群中飞出一人阻道:“廖兄,杀鸡焉用牛刀,这个俄国力士就交给我梁某人吧”,那个姓廖的听罢脸上欣喜,道:“梁兄,你终究还是赶来了!”,那姓梁的又道:“师父得知霍武师辞世之后悲痛欲绝,加之先前偶感风寒,身体十分虚弱不能亲自前来,于是梁某便替师父来了,希望能助廖兄一臂之力!”,老者一见姓梁来了,脸上不由暗喜道:“梁宽这个兔崽子也来了”,我忙问道:“老人家,这梁宽是谁?他又有什么厉害?”,老者笑道:“我看你一身好脚力,怎么却像涉世不深似地?这梁宽乃是‘无影脚黄麒英’之子黄飞鸿的顶门大徒弟!他虽然功夫练得稀松马虎,及不上他恩师飞鸿,但对付这个俄国力士却也绰绰有余了”,我听罢忙道:“广东来的援军也来了?”,老者点头道:“霍武师之死,乃是夷蛮对我中华的切肤之辱,但凡一个有血有肉的中国人也不会袖手旁观,此番不仅广东的人来了,就连陕西、关东、西域和海南也有人来”,我二人正在说着,那梁宽已然三步并作两步跃在台上,只见他不似先前几人脸上挂着烈火般地仇恨,脸上反而带着几分嬉笑和不羁。那俄国大汉连胜几居,正在骄傲之时,一见一个身材细瘦的男子登上前来嬉皮笑脸地,自是没把他当作一回事,于是伸臂就要去抱。那梁宽也不着急闪躲,瞅准机会将身子一矬,将腿上全部力量集中起来,使了一式‘连环扫堂腿’。不得不说,他这一招使得甚是巧妙,踢踏之处拿捏的也恰到好处,俄国大汉在此之前由于并未注意,一个不留神自己小腿正被梁宽紧紧勾住,梁宽借力使力顺着大汉的力道往前一带,再看大汉已然全身失衡,一个站立不稳就被梁宽放倒在地。四边百姓看罢立刻爆发出一股经久不息的掌声。 梁宽朝大汉抱了一拳点头示意,那大汉一跤摔得着实严重,趴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反应。面对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梁宽甚感高兴,于是转身朝台下还礼致意。就在这一霎之间,只见俄国大汉犹如一只矫捷的人熊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趁梁宽不备伸开巨臂就将他抱在怀中。台下众人一见皆惊,均是屏息凝神不敢说话,我定睛观看,原来梁宽此时所站的位置正是看台的边缘,只要再往前推进一尺,他就会由台上落下。 喧嚣的四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台下的所有百姓都为梁宽捏着一把汗。只见梁宽拼命向后去蹭,却及不上那俄国大汉的力道。这时在底下的红带汉子显得非常着急,急忙召集门徒,在梁宽脚底的台子下伺机而动,准备待他落地之后将他接住。就在这危急存亡的一刻,只见梁宽突然反其道而为之,不仅不再向后使劲儿,反而向前奋力一蹿。他这一蹿大大出乎了大汉的意料,一愣之间就给梁宽腾出一个狭小的空间,但见他腾起身子,抬起右腿,将之向上劈了半周还多,柔韧的脚尖儿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正结结实实蹬在大汉的面门之上。大汉鼻子一酸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就在这一瞬之间,梁宽再次腾身而起,只见他身子斜飞,集中了全身的力气用双脚蹬向大汉的上身。说来也怪,梁宽的双腿在攻击的时候并不单纯用力,踢人之余又兼具使自己身体不落——这就使整套本应独立的腿法浑然合一,大汉还未及反攻,胸脯之上已被梁宽腾空踢中了十二三脚,这时台下的观众又从方才的惊厥之中恢复,不住拍掌叫好。只听得老者在身旁点头笑道:“没想到小梁子这‘佛山无影脚’踢得有模有样,想他这几年倒也长了不少本事!”,我听这老者的语气张狂似是与梁宽熟识,但辈分明显比梁宽高出许多,想了半天也不知其真实身份到底是谁,还没等我向他发问,却听他开口向我问道:“年轻人,在小字辈里还没几个人能跟上我的脚力,而且我看你好似初入江湖,对许多事情懵懂未知,我且要问问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是和谁学的武功?” 听罢老者所言,我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按照我师父郭沛天的原意:我此行本是下山做上一件惊天的好事来向世人挽回他的威名的,不过此时我尚未立功,只怕报出郭沛天的名号会引来莫名的大祸,想到此处我眼珠一转,答道:“回老人家,我乃是由关东而来,我师父姓文,名叫文景鸿”。老者听罢眨眼思索一番,道:“文景鸿?我却没听说过,没想到在关东还有这种高人,小老儿我今天真是开眼界了”,就在我俩谈话的间隙里,台上形势瞬间已然变得一边倒了,梁宽那‘佛山无影脚’踢得愈发起劲,忽而如剑一般直刺俄国大汉的哽嗓,忽而又如软鞭一般缠绕他的脖子,俄国大汉从未见过这种腿法,直被他欺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终于,梁宽在他慌乱之中觅得一丝机会:只见他右手一晃二指直冲他的双眼挖去,而大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拿双臂向外一搪,就在这一霎那,梁宽收住手势,抬起右腿正踹在大汉的膝盖之上,耳轮中就听见‘喀吧’一声脆响,大汉哀嚎一声就栽倒在台上,我看得明白:梁宽这一脚使得凶狠,那俄国大汉的后半生很可能就要成为一个废人了。 一见己方战败,一群洋人赶紧将许多布垫子铺在看台两侧,梁宽也不客气,回身一脚就将俄国大汉踹至台下。随着大汉‘轰隆’一声坠进布里,四周掌声雷动,欢呼之声频起。这时英国的皇家剑师亚历山大-施耐普提着轻剑迈步走上台来——我此前只听老者说道西洋人的剑只能直刺,不能挥砍。却不知西洋剑究竟是何等形状,定睛一看我才看出这其中的玄妙:原来西洋剑的剑身几乎无刃,只有剑尖儿寒光毕露显得甚是锋利,它的护手很大,几乎可以罩住整个右手不受攻击,近看起来不似一支宝剑,反而像是一只软鞭。施耐普提剑上台,先是冲梁宽深施一礼,随即便向梁宽展开攻击。不得不说,他这一支西洋剑使得甚是灵巧,虽没有中原宝剑那般博大精深,但却神出鬼没,形似一条灵蛇。梁宽身手虽好,但却苦于没有兵器,一双肉腿自是不敢与剑相迎。战了十七八个回合,梁宽已然是颓势渐显,被西洋剑逼得节节后退。 正在此时,台下的红带汉子看出梁宽危急,忙提着两只短戟纵身直上。待他落到台上之后,他抬短戟将梁宽护在身后道:“梁兄!你空手对他甚是吃亏,待我拿兵器斗他!”,梁宽一见也不逞强,飘身形由梅花桩上落下,底下观众又是一番鼓掌,老者连忙将头低下,似是怕被梁宽发现。梁宽朝着抬下接连抱拳还礼,慢慢走向精武体操会的看台。老者一见他远去终于将头颅抬起,我见他似有隐情也不便发问,只好抬头去观台上,这时那红带男子已然与施耐普斗在一处,只见双戟呼呼挂风,使得神出鬼没,老者又和我道:“这白衣青年乃是霍武师的得意弟子廖启棠,这孩子本是一根红苗,倘若霍武师在世对他悉心调教,十几年后必然是武林之内的中坚”,见他一副惋惜之色我又问:“老人家,那依您来看,这两人若斗在一处谁输谁赢?”,老者思考片刻道:“这个英国剑师一把西洋剑神出鬼没,若是寻常凡人倒不好应对,不过启棠这孩子虽然临敌不多,但贵在年轻,而且所用的兵器也特殊!”,我闻听点头,道:“老人家说得不错,西洋剑对中国人虽然陌生,这双戟对外国人也是个新鲜玩意儿”,老者笑道:“不错!若想把双戟用好是极其困难的!故而自汉朝的大将典韦之后,并没有几人能精于此道。从这方面来说,启棠在兵器上并不占什么劣势”,我又问道:“老人家,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二人斗在一处究竟谁能取胜?”,老者摇头叹道:“既然实力相均,孰胜孰负便不易决出!唉……休要多说,好好看着吧!” 老者说罢,我二人又将目光重新投到台上。这时廖启棠与施耐普已然斗了二十几个回合,两人均未得手,亦未负伤。我定睛向上观看,只见施耐普一支细剑好似一条银蛇,那细剑配合着他的棕色皮帽棕色皮靴和棕色胡子,真让人感觉十分怪异;而廖启棠身着一袭素衣,手持月牙双戟仿佛是两只猛兽张着血盆大口,与那银蛇遥相呼应,分外惹人注意。除此之外他于腰际系着那条血红色带子亦是显眼,每每身形舞动起来就好似是仕女轻盈起舞,可比施耐普准确但又僵硬的动作优美多了!转眼之间,二人又在台上战了十几个回合依旧是不分胜负。我朝上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对比起郭沛天教授我的那些功夫研习了一番,只觉得二人打斗得虽然精彩,但每招每式之中却总夹杂些不实用的花拳绣腿在里面,我旁边的老者见我摇头,便问道:“你觉得这二人斗得如何?”,我脸一红答道:“老人家,您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老者答道:“废话!我当然要听真话!”,我低头答道:“老人家,若要我讲真话……我觉得两人虽然速度很快,但在交错当中却错过许多机会:就拿施耐普刚才这剑来说,他只要再稍稍向前一寸,就会刺进廖公子的前心之内;而廖公子呢,只要没戟加上一成力道,就能早早结束战斗了!” 老者听罢,神色之间竟有些忿忿,道:“年轻人,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一成力道哪能说加就加?实战当中的每一分进步就是武者努力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修炼成果,太狂了,你真是太狂妄了!如此看来,你师父文景鸿也不是什么谦虚之辈!”,我听罢老者一番奚落,心中不禁有些郁闷,心想:“你方才不是要我说真话么?怎么待我说了真话之后你又胡乱发脾气?”,想到此处,我心中有些不悦,便想转过身子背身于他。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细细打量这少年的脸庞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白衣少年正是此前在田畦里被孙武黄旺放跑的白昱思!我心中激动难捺,想立刻起身去取他的首级。不过经过此前田畦一战,我亦变得谨慎许多。最重要的是郭沛天此番要我出山的目的是扬他美名,倘我跳过去一掌将他击死,难免让人对他误会更深。我叹了口气,在心中不住酝酿惩治白昱思的办法。片刻之后,我瞧了瞧台上恶战的二人,又看了看身旁质疑的老者,眼珠一转终于计上心头。 我首先探了探白昱思的身旁左右,只见他周围均是些贩夫走卒,看模样并未和其他十九人会合。一见形势对自己有利,我心中不禁暗喜,便偷偷踱到白昱思身后。此时白昱思正看得出神,并未有任何知觉,我一伸手将白昱思的脖颈搂住,假装亲密地说道:“白公子,别来无恙否?”,白昱思此前借助孙黄阻隔赶巧捡了一命,此刻虽然脱逃,但毕竟还是做贼心虚,他一听我的声音直吓得魂飞魄散,忙颤声问道:“刘……刘……刘知焉,你要干什么?”,我笑道:“不干什么,只是让你在人前显显威风罢了!”,话音甫落,我一只手疾如闪电,正点在他腋下的‘幽冥穴’上——话到这里,我须要对‘幽冥穴’稍作解释:‘幽冥穴’本是人体位于腋下的一道要穴,它不仅掌管着全身血液的流通,更是上半身经脉的枢纽。因为生在腋下不好点触,故而不被主流门派使用。我在‘塞北邪神’门下学艺之时,郭沛天亲自做靶让我练习个透,故而此次去击白昱思时,点的是又准又狠。郭沛天在当日教我之时曾经告诉我说:“此招不适用交战,只适用偷袭。而‘幽冥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穴,一旦被点,轻则一时半刻不能动弹,重则气血亏损就会丢掉性命,总之对人体有极大的害处,故而使用时一定要拿捏好力道!”,我之前因为被白昱思屡次欺骗,心中正大为光火,点他穴道时自然也就加了许多力气。这使得白昱思被点之后,脸色立即变得绯红,身子亦呆若木鸡般地不会动弹。 一见白昱思中招,我心中暗喜,急忙拎着他的脖颈走到台下——白昱思身材瘦削,被我一拎身子几乎悬空,少了身子的压力之后,他的两条细腿在地面的摩擦之下被拖得频频抖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自己走路一般。我拖着白昱思来到老者近前,笑嘻嘻道:“老人家,你却看看我的内功如何!”,此话刚落,我将白昱思立在地上,大声喊道:“众位乡亲请看好了!这位白衣公子乃是哈尔滨‘江门老祖’的长孙白昱思!,他此番前来一是为精武体操会讨个公道,二是给自己闯闯名号”,我一言落下之后,许多围观的群众纷纷议论开来,我又喊道:“白公子生在武林世家,平生最擅用剑,刚才在台下见廖先生斗得辛苦,特想自报奋勇斗来战施耐普。廖公子,你且下来歇歇气吧!” 方才我这一喊,借着无边的内力,声音已如洪钟般地传出很远很远。台上的廖启棠与施耐普均觉台下有异,各自虚晃一招持着兵器站在原地喘息。其时廖启棠已有三分颓势,但迫于师仇立在眼前,若不击败施耐普断然没有与松本幸人交战的机会,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在上面顶着。他在顶上一听我说白昱思想要替他出头,心中自是暗暗感激白昱思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于是他赶紧朝白昱思一抱拳道:“既然白兄想与施耐普切磋剑技,那廖某就不夺人之美了!”,说罢,回头朝施耐普行了一礼,一飘身子踩在梅花桩上,就在他身子浮在半空脚还未及地面之时,我将白昱思腰间的短剑抽出,夹在他的手上,旋即抬臂托起白昱思的屁股,用尽气力将白昱思凌空扔起。再看白昱思,屁股底下就像坐了一枚土炮似地,四肢岿然不动,身子却直奔向四五丈高的看台,片刻之后,白昱思已被我稳稳扔到台上。 远处的观众精神全集中在看台之上,并未看见我在白昱思屁股底下暗暗使劲,故而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是白昱思是靠着绝世轻功才轻轻一纵跃至台上。话到这里不得不说——四五丈的高度绝非儿戏,即使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也未必有如此骇人的轻功。众人眼见白昱思腿也不弯,身子一动不动便飞上擂台,均以为自关东来了绝世的武林高手——最起码也是绝世轻功高手。在各种猜测之下,台底下的观众群情振奋,纷纷给白昱思报以最热烈的掌声。我在心中暗笑,回头便挑衅地来看老者的反应。老者看罢惊得瞪大了眼神——可以说在场的几万人中,他是第一个看透我恶作剧的人。我一见他被惊得不轻,心中自是欣喜非凡,于是便问他道:“老爷子,您刚才不住说我狂妄,晚生现在却要问您,敢问这‘狂妄’二字指的是什么?”,老者闻听嘴巴翕了几翕,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出。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道:“你这么做,不是要这白公子的小命儿么?”我一听大笑,道:“老人家,您说得没错,我就是要这白公子的小命儿”,老者又道:“现在是中外比武的紧要关头,你这么做不仅害了白公子的性命,还丢了我们中国人的脸”,我听罢厉声回道:“我做的事,我自然会负责。况且你们这些凡人也没资格说我给中国人丢脸,须知在一年之前的大连,正是我痛杀日本森田大佐,又火烧了日本人的洋楼才引得日俄开战互残”,老者被我一番话惊得瞠目结舌,又追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什么文景鸿的徒弟,你快将真实身份道来”,我听罢淡淡一笑,道:“白公子败后,我自会登台去会施耐普和松本幸人,待我取胜之后,你自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老者听罢怒道:“‘江门老祖’与我乃有一面之缘,他的长孙受难,我自然不能在旁看笑话”,他一言刚落,身子已然飞蹿出去。但他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原来自打白昱思上台之后,他就手持宝剑向着施耐普一动不动,施耐普对他行了一礼,他是笑也不笑还也不还。施耐普一见白昱思态度如此‘傲慢’,心中自是来气,但他觉得白昱思既然敢如此对他,必然身怀惊人的技艺,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思前想后,他提着西洋剑就冲白昱思发了一式虚招 ——他的剑尖儿紧贴着白昱思的脸皮划过,眨眼之后,白昱思白皙的面皮就被施耐普呼啸的剑锋划了一道细长伤口。 施耐普持剑肃立,一见白昱思脸上血流不止,但身子依然岿然不动,心中不禁对他有些畏惧——他刚才亲眼见识了白昱思‘扶摇直上’的轻功绝技,此刻他万万不敢相信白昱思竟能任他随意蹂躏,于是又挺剑朝白昱思的脸上虚刺了几剑,不得不说,施耐普这几剑刺得极有水平——他的每一剑均刺入肌肤三寸,既能划伤白昱思的面皮,又伤不到他的骨头,顷刻之间,白昱思的一张小脸已被施耐普划得如同血葫芦一般。施耐普愈划愈是开心,渐渐就壮起胆子去划白昱思的上衣,白昱思出身豪门,所穿的衣服都是绸缎所制,虽然纤薄高贵,但却最不耐划,几剑之后,白昱思的上衣就被施耐普划得七零八落。 台下众人一见白昱思像个木偶似地被施耐普任意戳刺,不禁嘘声四起。而那施耐普得了便宜,逐渐对白昱思壮起胆子。只见他在白昱思的胸膛之上忽而左一划、忽而右一划玩得甚是高兴,竟也忘了去取他的要害,但是这下白昱思可惨了,由于之前‘幽冥穴’被点,他的上身经脉错乱,导致体内血液暴涨,疾速流个不止,扎眼只见他的头颅和上身呲的全是鲜血。正在此时,正巧老者蹿了上来,他一把搂住白昱思,看也不看施耐普一眼便将白昱思救回地面。这时在精武体操会的坐席之中突然站起一人,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梁宽。只见梁宽小跑过来,来在老者身前便下跪磕头道:“徒孙不知苏爷爷到此,有失远迎还望苏爷爷恕罪!”,老者一听点了点头,道:“小梁子,你赶快给这白公子找最好的大夫,爷爷却要上去斗一斗这个剑师”,梁宽一听喜答道:“是,苏爷爷!”,于是急忙将白昱思搀扶下去。撇去梁宽如何救治白昱思不提,再看苏姓老者,仿佛与我斗气一般,在地上微微一矬身,身形如箭一般直纵向看台——他纵得并不轻松,可遍寻武林能够做到‘扶摇直上’的,刨掉我和郭沛天之外,想来也不会超过十个。 那老者纵到台上,朝施耐普先施一礼,施耐普见状也赶紧还了一礼,只听得我身旁有人议论道:“这老者是何方高人?廖启棠都斗不败的高人他竟敢去斗?”,另一人又说:“你没看刚才梁宽都跪地称他为爷爷?如果我猜得不错,这老者就是广东十虎当中的‘醉拳’苏乞儿”,我听罢一惊,心想道:“难怪这老者口气很大,张口‘小梁子’,闭口‘黄飞鸿’,倘若他真是大名鼎鼎的醉拳泰斗,那却也不奇怪了”,想到此处,我连忙定睛向上观瞧他的武艺:但见此时苏乞儿已然和施耐普斗在一处。施耐普依然用剑,而苏乞儿仅凭一双空手迎敌。我在台下观看一会儿,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苏乞儿不愧是一代名家,虽然是空手对白刃,但因为他的武功走位异常巧妙,在面对一只上下翻飞的西洋剑时竟然丝毫的颓势,反倒是施耐普被他一双肉掌逼得节节败退。斗了半刻,施耐普颓势渐显,而这其中,苏乞儿竟未用上一招他的独门绝技‘醉拳’。 就在此时,台下离我不远处圆桌中的一名西洋女人霍然站起。只见她来到日本人的坐席之间,指着台上比划了一阵——她的面容带着几分急躁,神色也慌张得不行。几个日本官员边听边点头,但在中间一位穿着纯白色道服的中年男子却显得无动于衷。末了,这男人抬起右手的食指摇了几摇,算是正式拒绝了女人的请求。女人见此,气得一摔凳子走了,我微微一瞥,但见那几个日本官员显得很难堪,均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台下观众鼓掌叫好之声不断,但几乎每个有些功底的人都看得出来:其实施耐普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被苏乞儿击败只是时间问题。既知结果,我心思就不在台上,转而去打量方才这个日本武师。只见武师身穿一件纯白道服,五官也生得极为周正:他瘦长脸,尖下磕,利剑眉,丹凤眼,二目森然发光显得炯炯有神。他的毛发很重,一寸半长的头发向上根根卷曲着,胡须刮得不甚干净,更显出几分男子气魄,在微风的拂动下,敞开的领口里呲出的几根护胸毛左右晃动着,给武师平添了几分邪气。方才苏乞儿说:这人的真名叫做‘松本幸人’,他的武艺功底非常扎实,既没有多大的锐气亦没有多大的漏洞,若不是霍元甲此前中毒暴毙,还不知孰胜孰负呢! 松本幸人发觉我紧盯着他看后,亦转头来打量我,我赶快把头转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盯着地面——不得不说,他的目光极其凌厉,射在人身上就如同被一簇利箭扎中一般,让人觉得百般难受。慌乱之中,我又把视线投到台上去看苏乞儿与施耐普的斗艺:这时施耐普已然气喘吁吁,虽然手持兵刃却已被苏乞儿的妙招逼得不浅。苏乞儿取得先机,一双肉掌却如蒲扇一般直奔施耐普的哽嗓、心口这些要害部位袭击。施耐普被逼得心烦意乱,只能凭着本能挥剑抵挡。苏乞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招数一变,尽走低、矮、活的路子,施了一式‘接天莲叶无穷碧’。再看苏乞儿的身子,就如一只肉球般地紧紧贴在施耐普的左右,由下攻上掌掌挂风。施耐普此时正是手脚慌忙之际,哪知道要破此招还须以‘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样的猛招以攻代守?慌乱之中,苏乞儿借势蹿到施耐普的反手,抬起手臂抓住施耐普的腕子就是一抡,耳轮中只听见风声大作,再看施耐普硕大的身子,已然被苏乞儿举过头顶。 苏乞儿也不客气,举着施耐普绕擂台走了一圈儿,待他走到松本幸人的上方,只见他双臂一沉,将施耐普当作一枚炮弹似地扔砸向了看台。此举一出,看台之下立刻乱做一团:之前耀武扬威的几个东洋人见状吓得不清,连滚带翻地逃离坐席,唯有松本幸人像是木雕泥塑般地定然自若。说时迟那时快,几丈的高度转瞬即逝,再见松本幸人,脚尖儿点地从座椅上飞身跃起,几乎与施耐普飞到同一高度。待二人距离地面还有六尺之时,松本幸人抬起双臂轻推了施耐普一下——不得不说,这一招使用得极为巧妙,施耐普此前疾速下落的力道恰好被他破掉,就像是从六尺高处开始滚落一般。 “扑通!”,施耐普健硕的身子轰然落地,扬起一大片灰尘。待灰尘散尽,施耐普单手扶地,竟然强忍着疼痛半跪起来。先前那个西洋女人一见此状,激动得满脸是泪,急忙上来对着松本又是行礼,又是作揖。松本倒是荤素不吃,一如刚才那副冰冷态度相对。或许是刚才苏乞儿刚才那招‘接天莲叶无穷碧’使得太巧,抑或是刚才松本那招‘半空救急’用得太妙,台下的观众愣了许久,谁都没敢出一声大气。待了片刻,也不知谁第一个从这气氛中醒来,兀自在看台中喝了一声彩,再看底下这几千人,全都像解了梦魇般地舞动双臂喝起彩来。苏乞儿一见父老乡亲反应如此热烈,不卑不亢地来到擂台正中,朝底下四个方向各抱一拳示意。 礼毕,先前那个戴领结的中年人敲了一声铜锣喊道:“英国剑师施耐普被‘精武体操会’的代表击败,接下来上场比试的是日本鹿儿岛的天皇武士松本幸人!”,他话音甫落,四周百姓的目光全都被带到这边,松本缓缓站起身来,也不着急飞身上台,慢慢踱到我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年轻人,你才是我今天要会的人,等着我!”,说罢,松本光脚踏到梅花桩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登上了擂台。苏乞儿见松本缓缓登台,向后退了几步,礼节性地将半边擂台让给松本,双方互相行了礼,再看二人各摆一副架势站在原地四目相对,也不着急动手。待了片刻,台下许多人躁动起来,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地胡乱议论。 一见他俩这番姿态,我心中不禁回忆起一年之前郭沛天在教我习武的时候说的一番话:“演武如对弈,绝顶高手互搏时讲究一个‘收放自如、随心顺意’;普通高手互搏时讲究一个‘滴水不漏、寸土必争’;而初生牛犊互搏时则讲究一个‘猛攻猛守、不惜后果’”,想来眼前这两个被世人当作‘绝顶高手’的人,在郭沛天的眼里也只是二流角色,而之前少有所成的梁宽和廖启棠则成了‘初生牛犊’。想到这里,我站在台下沧然一笑,暗叹命运多变造化弄人。而在此时,台上二人互视了片刻,苏乞儿终于先声夺人挥拳来击松本的面门。不得不说,他这一拳出得奇巧,拳中呼呼挂风,虚中带实、实中透虚。松本也不急避,待到拳头就要贴到脸皮之时才向旁一闪,变守为攻、举肘来迎。我在心中暗暗叹道:“高!实在是高!刚才这一避倘若嫩些,苏乞儿就会半路变招,使松本陷入二度攻击之内;倘若老些,则会被苏乞儿饱以老拳,一击中的。从这一招一式当中就能窥出其对火候拿捏的高水准来!”,想到此处,我不禁对苏乞儿有些隐隐担心。 两人自从开打,片刻已然走了十几招,观了几式之后,我的心又逐渐放了下来:松本虽稳,但苏乞儿的‘醉拳之王’也决非浪得虚名,在此之外,苏乞儿几十年的经验也绝对够松本应付一阵,势均力敌之下,二人斗得甚是好看,正是一个‘棋逢对手怨天晚,将遇良才恨遇迟’。观了一会儿,两人始终势均力敌谁都没占太大的便宜。渐渐地二人的打斗在我眼中有些索然无味——这里我并不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他二人纵使再强,与郭沛天相比也仅是二流角色,况且郭沛天的武功风格是那种稳中透着灵气、让人防不胜防的招式,在他的武学范畴里,苏乞儿和松本此番争斗显然有些拘谨和患得患失。 想到此处,我突然又忆起此行的目的,一拍脑门叹道:“刘知焉啊,刘知焉!孙先生是拖你去摄政王府一探虚实,怎么你倒稀里糊涂地看起热闹来?糊涂啊,糊涂”,正当我刚要迈步离开看台之时,哪知道松本却在余光中瞥到我的动作,急忙虚晃一招向我喊道:“你且休走,待我少顷会你!”,此话一落,看台周围几万人的目光立刻就投到我的身上,转眼间议论之声频起,许多人都开始窃窃私议我的身份来。我心中暗暗叫苦道:“娘的娘我的姥姥,我本要扮作乞丐秘密去探摄政王府,哪知他这一吼我竟在片刻之间成为万人皆知的人物”,此时若逃,日后我的身份一旦公开不禁会落得一个‘惧怕洋人’的恶名,给‘塞北邪神’丢脸抹黑。想到此处,我眼珠一转运足功力喊道:“松本!你打得太过难看,把我都看得腻了。我再给你一刻时间,倘若一刻之后你依旧无法取胜,我可就回家睡觉了!”——为了显得我并无怯意,这一声我故意喊得很亮,在我胸中真气的支撑下,几万人的喧哗之音竟被我一人的洪钟之音压下,我一见此景心中也大吃一惊,没想到虎神之躯加上郭沛天的悉心执教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松本与苏乞儿听罢均是一惊,他二人外功虽然不凡,却极少碰见内力如此雄浑之人。松本方才见我手推白昱思腾空而起自是受惊不浅,而今他又亲历此事更是笃信我绝非泛泛之辈。听罢我一番说话,没想到之前孤傲的他竟然显得有些拘谨,在台上磕磕巴巴地答道:“好,一刻就一刻。在这一刻之内,你……你可不能走啊!”,我笑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放心吧,我再等你一刻钟!”,松本听罢朝我点了点头,转头又对苏乞儿道:“把你的看家兵器亮出来吧,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第十一章 - 虎穴 苏乞儿虽然被我雄浑的内力所惊,但听罢松本一番话,鼻子还是差点儿气歪——他一生纵横江湖,年轻时凭着绝学‘醉拳’曾勇得武举人之名,一时风头无两。就是因为他天性好游,不喜为官才弃去功名朝奉浪迹天涯,想来在这几十年里的绿林当中,除了郭沛天这样的逆天狂人之外,但凡谁提起来都要挑起大指称赞!而今松本竟然摆出一副将之玩弄与股掌之间的姿态,这不由把苏乞儿激得狂怒,冷笑道:“好狂的口气,老夫今日不拿兵器,就用这一双肉掌会会你,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一刻之内将我击倒!”,松本惊讶道:“你当真不用兵器?”,苏乞儿再次大声答道:“没错,我不用兵器!”,他一言说罢,底下的观众均发出一声惊叹,继而爆发出阵阵的喝彩之声。 闻听他言,我不禁在心中暗叹道:“苏前辈啊,苏前辈!‘一刻之约’只是我的搪塞之辞,你却怎么任起性来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要糊涂?须知高手对决只争分毫,你的醉拳固然厉害,但面对松本这种高手,你又如何能抵挡住真枪实刀?糊涂啊,糊涂!”,在台下的梁宽等人听罢也俱是摇头叹息——想那绿林之中最讲‘信义’二字,苏乞儿此番一句话说出去,就如作茧自缚,俗话说‘泼出的水收不回来’,看来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自己受着了。 松本挥了挥手,下边有侍童送来上来一个长条形的黄绸包裹,松本小心翼翼将包裹打开,从那木盒当中取出一把纯黑色的武士刀,不得不说,这把刀配色十分奇怪——在此之前,我曾在大连木楼当中见过一把‘森田妖刀’,在与胡老三的攀谈当中我得知:武士刀的形状一般都是一个稍显瘦长的刀身、一个菱形的护手和一个麻布所编的握手组成。其中握手一般与刀身颜色不同,许多妖刀为了追求华丽还喜欢将握手配上乍眼的金黄深紫二色,从而让使刀人获得一种错觉,提升现场即战力。但松本这把刀却是纯黑的,从刀身到握手上的麻布都是。阳光照射在黑刀之上耀出一道暗白的光斑,就仿佛嵌了一道弯曲的云纹符咒似地。我愈看心里愈是别扭,那感觉就像走在街上,突然看见绵羊堆里跳出一只粉红色的无异。我在心中隐隐对苏乞儿的安危有些担心,只盼着他能用绝招醉拳击败松本抑或是三招两式之内看到差距主动认输,因为那样他虽丢掉一些荣誉,但起码还能保住一条命在。 松本抽出宝刀将刀把冲外,向苏乞儿深鞠一躬,苏乞儿当然也不能失掉武学礼节,将双手并在一处还了一礼。礼毕,松本并不客气,瞪大眼睛朝着苏乞儿就是一顿猛攻。苏乞儿闪身相避,想从当中觅得一丝良机。不过这太难了,松本幸人比较之前的施耐普不仅在兵器之上占有优势,而且在基本功、力道和攻防切换都有自己的优势。转眼之间,松本挥出十刀,这十刀遍及‘劈’、‘砍’、‘剁’、‘刺’、‘锥’于一体,实则凶狠异常的杀招。再看苏乞儿,在重压之下终于施展了他的独门绝学‘醉拳’,他的身形之快、之飘可谓是中原的翘楚,除了关东的郭氏之外几乎再无一人能够赤手空拳打败他。醉拳意在‘醉’字,虽然看似绵软无力但却隐含变数,具有极大的迷惑性。客观地说,倘若松本赤手空拳与他交战一定占不到半分便宜,不过此番苏乞儿以拳对刀,本该进攻的招式却因为利刃来袭变得由攻转守,若想从松本的刀林当中觅得一分便宜实在是难如登天,还不到半刻他的鼻洼鬓角就热汗淋淋,虽未被利刃刺中但也绝没有优势可言。 看罢几十招后,我在心中暗道:“不行!凭着松本这番攻势,一刻之内苏乞儿定要吃亏,倘若苏乞儿因为赌气废了一身武功,那我非但没给‘塞北邪神’壮上威风,反而还带来更多恶名”,想到此处,我稍稍吸气纵身一跃,施了一招‘扶摇直上’,双脚声息皆无地跃上擂台。松本一见脸上大喜,忙虚晃一刀跳出圈儿外,道:“你要来与我应战么?”,我没有应答,转眼去看苏乞儿,只见苏乞儿满额俱是汗滴,气都喘不匀称,但他依然强撑面子怒斥我道:“小子,你上来干什么?我与松本尚未分出高下,你这是想替我下去还是怎地?”,我知道他脾气火爆,又死要面子,就道:“师父,我不是抢你功劳,徒儿就是想会会这人,待斗完之后再还给你!”,苏乞儿怒斥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我笑道:“从城中到城南时,您教了我许多轻功,让我受益匪浅,不管您承不承认,我自是把您当作师父一般看待!”,苏乞儿听罢甚觉受用,但又觉得此刻退去理由不够,脸面甚是无光,又问:“你刚才说的‘待斗完之后再还给你’又是何意?”,我笑道:“师父,我只向您借用一刻时间,在这一刻之内我若不能将他战胜,您稍歇片刻还可以继续斗他”,苏乞儿听罢笑道:“小子,倘若拿兵器敌他,一刻之内我也能取胜!你若想让我退下,必须也要赤手空拳斗他才行!”,听罢此言,我心中暗暗叫苦道:“苏乞儿啊,苏乞儿!你害人不浅!满天下除了‘塞北邪神’和八十一门总门长之外,又有谁敢说出手必胜?枉我还你救你性命!”,不过事到如今,却也没有退路了,我只能答道:“好!我亦空手去斗他!”。苏乞儿听罢先是一惊,不禁叹道:“好小子,果然有魄力!这‘一刻之约’老夫答应你了!”,言罢,他飘身形落下台去,梁宽众人将他让进精武体操会当中去暂且不提。片刻之后,丈余的台上只剩下我和松本二人。松本将刀横托在手上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先生,我来中国许多年了,你们中国的绿林名人我也略知一二,但今日仍然有感于您的奇功,敢问您姓字名谁?雅号如何?” 我听罢在心中暗暗思量道:“此番我还未得胜,还是不报名号的好!倘若栽了,师父难免会怪我丢脸!”,想到此处,我也一躬身道:“我姓郭,名字却没必要报,而且我在武林只算一个无名小辈,雅号根本没有!”,松本听罢,道:“那我就称你为郭先生好了,刚才我见你膂力惊人,想和你公公平平地战上一次。你想用什么兵器尽管开口,且不用为什么‘一刻之约’所缚住,倘若你不用兵器,那我也将这把宝刀收起”,我听罢心中暗喜,刚想开口,哪知在台下又传来苏乞儿干老的声音,道:“小子,你若胆敢毁约,老子就跳上去把你拽下来”,我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应道:“约定我还是守着吧,我不喜欢用什么兵器,你亦不用收起宝刀!”,松本听罢面露喜色,道:“那就得罪了!”,言罢,他劈头盖脸就是一砍,我瞅准机会侧身一躲宝刀正好落空。由此开始,我二人就斗在了一处。 不得不说,松本的确是一个攻防俱佳的高手,较之中原喜攻厌守的陋习而言,他的均衡几乎可以江湖大半的武林人黯然失色。不过我是何许人也?郭沛天又是何许人也?我生了一副魔鬼般的身体,郭沛天又有一副魔鬼般的武艺,在他的魔鬼操练之下,我又与真正的魔鬼‘天池兽鱼’斗了一年,不仅是内功,就连轻功、外功均学到了他三四成。遥想当年他只身去斗‘广东十虎’尚未现出任何颓势,现如今我身前即便有三四个苏乞儿、黄麒英也怕是难斗败我,战了十余回合之后,我面对松本一把利刀竟然也未有任何下风可言,我偷眼观看,只见台下观众连同精武体操会中端坐的苏乞儿、梁宽等人均是吃惊不浅。 又战了十几个回合,松本打得入神,‘挥’,‘劈’,‘带’,‘抡’,‘剜’…… 杀招频出,怪招不断,将压箱底的绝技全都施展出来,我虽未落下风,心中害怕一刻之后倘若胜不得松本,那苏乞儿老来发癫,故而也甚是着急,于是也将郭沛天教我的绝学尽数施展出来。我愈战愈是兴起,拳脚当中呼呼挂风,满含郭沛天的霸者之气,松本虽然进攻凌厉,却也不知我在天池猛兽颈下求生的一段经历,所以无论他怎么挥刀劈砍,都无法伤到我一根毫毛。渐渐地,松本的气势被我压下,就像当初苏乞儿压制施耐普似地,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一见松本窘迫之姿,我心中十分得意,攻防中不免就有些随意。不得不说,松本的确是行家里手,一见我有所放松,他向我连攻三刀——这三刀发出之后我才意识到其变化良多,并非是平常招式。 俗话说:‘一步乱,步步惊’,他那三刀使得十分精巧:劈中带刺,抡中有砍,我在颓势当中不禁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第三刀躲得稍微老些,锋利的刀尖儿瞬间便自我锁骨开始划破了外衣。这一刀虽然没有刺到筋骨,但仍将我胸膛的肉皮划出一道一尺长的伤疤。台下众人惊了一声均替我捏了一把汗,而苏乞儿竟在台下奚落我道:“看着内力仿佛不俗,原来也是一个重看不中用的吃货,还不如换老夫上台斗他吧!”,我听罢此言,心中甚觉气愤,这股怒气的膨胀之下我体内的野性轰然迸发,我也不顾松本竖刀向左来刺,双脚如飞,大喊一声伸右手直取他的哽嗓咽喉。松本见罢一惊,想要撤刀躲避,却又不信我真敢以身迎刀。犹豫之下,他的刀刺得稍微嫩些,正被我的左腋夹住,我趁着这个机会将右手箍在他哽嗓之上就将他整个人活活提起。 松本原来力道就差我许多,如今失了呼吸浑身更像散了架子似地。我左腋一收,将他的宝刀夺下,右手一使劲儿几乎将他喉结掐断,他的两只眼珠犹如金鱼双眼,向外鼓鼓地凸着。片刻之后,他没了声息,更再不手刨脚蹬,浑身的筋肉犹如棉花一般柔软。我怕他使诈,单手举着他绕场行了一周,将他重重摔在地上,松本也不出声,在地上一动不动。方才那个递剑的侍童在台下匆匆赶到台上,伸手又是去探鼻息,又是去掐脉搏,直摆弄了半刻钟的之后,他终于站起身来摇头朝下摆了摆手,意为无药可救。 松本一死众人皆惊,围观的百姓们自是群情振奋,鼓掌欢呼之人有之,相拥而泣者亦有之。擂台之下,几个日本官员乱做一团,赶紧派人去抢松本幸人的尸体。我斜眼一瞥,苏乞儿在体操会的人群当中正在吃惊,而那破了相的白昱思亦是一副瞠目结舌之状。我一见白昱思心中甚是恼火,借着意犹未尽的斗气,也顺便想给苏乞儿施一个下马威,于是我拾起松本的一把黑刀,从台上一跃而起,凌空对准白昱思的方位就是一甩。古来撒手暗器素讲‘小’、‘巧’、‘轻’、‘薄’四点,讲究隐蔽,讲究杀人于无形之间。而我这一甩丝毫没有隐蔽之意,甚至将‘大’、‘拙’、‘重’、‘厚’四个缺点占尽。不过古语有言曰:‘有弊必有利’,我这一刀虽然巨大,但却凌厉,凭着我十分内力,任谁伸手去阻恐怕都会残肢断臂,故而此次并无谁敢再为恶人白昱思出头。转眼之后,那飞刀正扎进白昱思的前胸之内,巨大的力量带着白昱思后退了三四步,那刀倒也飞得周正,正镶入他后身的一张桌内。 转眼之间,二命皆丧,我望着两具尸体,心中也渐生歉意,觉得自己此番做得仿佛有些过分。台下许多观众并不知我与白昱思之间的恩怨,方才杀松本固然是好,不过此后的抛剑屠人却只当我杀得性起、乱杀一气,一通骚动之后,许多人心生惧意,纷纷起身逃走,转眼城南万余观众就跑了半数。我飘身从台上落下,抽出他前胸的利刃将白昱思的首级斩下。旁边的梁宽和廖启棠从未见过如此血腥之举,直吓得面如土色均不知如何说话,好在苏乞儿见过世面,厉声质问我道:“你何苦要这般狠毒?”,“狠毒?”,我冷笑道,“你不知道这人生前有多么狠毒,倘若不是我命大,怕是早被他害死三回五回了”,苏乞儿又道:“你内、外、轻三功纯熟,出手又如此发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是谁?”,我问道。苏乞儿道:“‘塞北邪神’郭沛天!”,我听罢一见再没谁知道我的底细,就放肆地大笑道:“没错!他还真和我说过斗你”,苏乞儿惊道:“那你是?”,我将真气汇于丹田,用全身之力吼了一声道:“你方才说的‘塞北邪神’正是我爹,我乃是他的独子,诨号‘塞北瘟神’郭镇霖!”,苏乞儿梁宽几人一听大惊,立刻被惊得瞠目结舌,我见他一副窘相,心中暗笑道:“看来郭沛天的确骇人,而我那自封的绰号‘塞北瘟神’也甚是好听”,苏乞儿听罢我的身份质问我道:“郭沛天是你老子,难怪你的轻功如此绝伦,我且问你,你爹现在藏于何处,因何十年都不敢露头示人?”,我思考片刻道:“我爹他已归隐山林,潜心教我习武,此番我前来打擂正是受爹爹驱遣,他要我做些对武林大有裨益的事情!” “大有裨益的事情???”,苏乞儿、梁宽和寥启棠三人六目相对,仿佛自己耳朵听错般地。良久,苏乞儿忍不住喷笑道:“你说‘塞北邪神’要对武林做大有裨益的事情,哈哈,哈哈,你说,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么?”,我听罢答道:“苏老前辈,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爹在前几十年的确在武林中作恶良多,正是如此,我爹现在才想让我替他做些好事,挽回他的声誉!”,苏乞儿在我说话时一直观我神态,我心中无愧神态自然没有任何慌张,言毕,苏乞儿道:“如此说来郭沛天倒是一个有趣之人,少时像个恶汉子;现在老了,反倒像个羞羞答答的大姑娘了”,我道:“其实我爹这十年来一直隐居着修身养性,他现在是一个很好的人”,苏乞儿又笑道:“他人好不好……我不敢说,不过你这次空手斗败松本,既给霍武师报了仇,又大涨了武林人的威风,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众人言罢刚要散去,哪知自城北呼呼啦啦开过一队骑兵,为首的将官一手持鞭一手拎着一支短枪,其余的士兵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支火枪。这队骑兵行的异常迅速,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将精武体操会的场地紧紧包围起来。 为首的将官一勒马,稳稳地停在苏乞儿面前,其他军士也个个将火枪举起,用枪口直指向体操会的会员们。苏乞儿混了几十年江湖,自知此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于是他对身前将官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我们精武体操会个个都是守法良民,不知您此番拥兵包围是和原因?”,将官在马上歪着嘴,上下打量了苏乞儿一番,道:“有人报案说这里死了人!”,苏乞儿听罢忙抱拳答:“回这位大人,这里是中外比武斗艺的会场,我们虽然把一个日本人打死,但是上台之前我们都是立了生死状的,认赌服输、听天由命;倘若战死、概不追究!”,将官又道:“报案的人说,你们体操会的人不仅杀了一个日本武师,还杀了一个大清朝的国民,这个人没有和你签生死状吧?”,苏乞儿一听哑口无言。的确,白昱思倘若被施耐普所杀,或者坠入台下,旁人断然没有追查的理由,不过数万人目睹白昱思是为我所杀,这事情反而说不清了。 正在此时,有兵士下马搜寻证据,白昱思的无头尸体正巧就在人群当中,又寻一会儿,白昱思的头颅及松本那把宝刀也被找到,将官在马上对苏乞儿说道:“尸首、凶器均已找到,你们还有何话说?弟兄们,带走!”,苏乞儿刚要辩解,几只火枪从四面指向他的头颅,我一见暗暗着急,心想:“事情皆因我而起,倘若因我一时冲动而连累了旁人的话,于谁都不是一件好事”,想到此处,我起身喊道:“且慢!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你们只需缚我即可,这事与精武体操会的人无关”,将官打量了几眼,冷笑道:“你说是你就是你了?那还要我们这些执法者做什么用?弟兄们,将他们一个不剩,全都绑到府衙受审!”,将官发令,二十几个人拿着绳索、木枷将我和苏乞儿一干众人全都拿下,我转头望向苏乞儿,目光饱含歉意,苏乞儿对我避而不看,使我心中更为难受。 不消一会儿,众人被押至一间巨大的铁牢,因为少时长在京城,所以这条路我依然记得,这应该是九门提督府下的一个分支——九门提督掌管京城京畿安全,其职能就相当与洋租界中的警察局长,它的分支自然也类似于知县、知府审案的公堂了。兵士将众人押进牢内,将铁门‘哐当’一声压了把大锁,之后就转身离去了。许多体操会的会员坐在地上长吁短叹,还有些小会员忍不住心中的惧意,竟然掉落许多眼泪出来。良久,苏乞儿叹了一口气,道:“唉,想我在江湖闯荡一生,老了老了还晚节不保,被人逮进囚房去受这囹圄之辱!”,旁边许多人听罢应道:“是啊!体操会受人景仰,从未错杀过一个良民,到头来怎么却到了这番田地?”,我听他们一番阴阳怪气的议论心中虽大为光火,但仔细想想依旧是满含歉意,于是便道:“各位勿急,事情总会有个结果,到时候我只需承认诸位与此事无关,不就可以了么?”,廖启棠摇头叹道:“你想得倒是简单!洋人早就对体操会不满,这群官老爷此前也是迫于找不到把柄才腾到今天,这次抓人我以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擒你是小,毁会是大!”,梁宽听罢也在旁边答道:“是啊,这怕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我听罢二人所言,道:“既然你们认定朝廷想要整你,与其在牢中乖乖受死,还不如和我一起越狱逃走,凭我的内力这只铁门根本就不算什么阻拦!”廖启棠听罢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祖宗诶,您可别介!您是老哥一个,想去哪去哪儿,我们这些人可全是拖家带口,一旦劫牢反狱九族都要被诛。况且师父临死之前还交代过,让我将精武体操会发扬光大。咱们当中只要有一个人逃了,精武体操会就会背负一世恶名!这真是比死还要难受!”,屋中人听廖启棠一番言罢,叹息声愈发浓烈,抱怨之声此起彼伏。 眼见这些人对我冷嘲热讽,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憋气道:“这些人在外头看着一个比一个豪情,其实却是满身娘们儿的矫性。难怪郭沛天少时喜欢戏谑权威,这些可怜之人却是有许多可恨之处”。想到这里,我心情反而释然了许多,也不理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躺在干草堆上便开始屏息聚气、闭目养神。过了许久,门外终于传来声息,几个差人上前开锁问道:“哪位是精武体操会的负责人?随我们一同走一趟!”,廖启棠听罢忙从地上站起,道:“我就是”,一个差人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出去,廖启棠也不多说,回头怒视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与几人走了。等了半个时辰,寥启棠终于被人押回,他的脸上、身上似有一些伤痕,左腿也变得一瘸一拐。他进房之后靠在墙上坐下,任凭别人如何追问也是一语不发。又过了一刻钟,门外来了三四十个士兵,每人手中全拿着短枪,为首一人小心打开铁门喊道:“叫郭镇霖的人出来!”,我听罢缓缓从地上站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朝他们耸了耸肩,道:“我就是!”,门外人听罢神情紧张,立刻举枪口全指向我,我一见这番情形苦笑一声道:“我若想走早就走了” 几十人持枪押解我出了监狱,沿过道走了半天也未见审案的大堂。我心中怀疑,便向领头人问道:“我们这是往哪儿走?”,领头人回头看我一眼,奸笑着答道:“你莫多问,总之是个好地方!”,领头说罢再也不言,又过一会儿前方终于见亮,只见在通道末端正停着一辆冒着黑烟的深蓝色汽车。一见我来,车门里下来两个穿着长衫、踏着板鞋的魁梧大汉,我抬头探视——只见两人身材健硕、二目如灯,走路的姿态都与凡人有异,一看就是功底深厚练家子。他俩手中各拿着双枪,四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我。两个黑衣人朝领头的狱卒努了努嘴儿,狱卒会意,从身后拿出一个黑布袋子套在我的头上,在此之后,两个黑衣人将我押入车内,一左一右两把枪抵在我的腰间。 汽车开始轰轰隆隆地开始摇晃,我的心也随之一起忐忑不安起来。此时此刻,我心中渐渐有些后悔:既后悔意气用事当着几万人的面前贸然杀掉白昱思授人以柄,又后悔杀人之后没有逃之后快。汽车左拐右拐行了半个多时辰,我终于感觉到震动减缓,继而两个黑衣人打开车门将我连推带搡赶出车外。一出车门,我头上的黑布口袋被人忽然掀起,下午剧烈的阳光立刻从四边趁机袭来,将我双眼耀得紧紧闭上。我弯腰缓了许久才敢睁眼再视,只见我的眼前乃是一套极其奢靡的深宅大院,四边琉璃溢彩、金碧辉煌,那排场、那气魄均不是知县知府这种级别可以比肩的。我心中起疑刚要发问,忽见面前偏门大敞四开,从中不紧不慢走出三个人来:我抬眼观看,只见在行在当中的乃是一个身着暗红色短褂的男人,此人身材不高,体型瘦削,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都显得极为细瘦,好像是一副瘾君子被掏空了身板似地。生着一张枣核脸——之所以说他是个‘枣核脸’并不只说他脸型酷似枣核,而是脸的颜色与满脸的褶皱与枣核极为神似,让人瞧见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再往上看,只见此人眼睛生得不大,但是隐藏在其中那颗眼珠却是极为有神。他虽然刻意掩盖着眼中的杀意,但身上那股锋芒之气却是无法隐藏的。我见罢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异道:如此的气质却生了这样一副病秧子的身板,真是可惜,可惜! 看罢中间的‘枣核脸’后,我又把视线投向他身旁的二人:只见此二人俱穿了一身蟒袍,其中一个肤色发黑、一个偏白些;身材一个偏胖些,另一个则非常自然。我又向二人脸上打量,只见那二人均生了一副平常人的面庞,并不像‘枣核脸’那样让人过目难忘。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二人抬足落步的姿态均是十分轻盈,很明显是有轻功在身。他俩一副朝廷命官打扮却紧紧尾随在一身便装的‘枣核脸’的身后,让人看后不禁心生奇怪。 ‘枣核脸’晃荡着身子来到汽车跟前,他眯缝着眼,点点寒光从细细的眼缝当中直刺出来,而脸上却带着一副似是友善的笑意。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做出一副要咳的姿态,身后的黑白二人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急忙上前争相在他背后轻抚,过了片刻,他的脸终于由暗红又变为酱紫色,自嘲地苦笑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我闻听心中暗笑道:“这人虽然生得有些丑陋,但看模样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只是他满脸的褶皱和一副病秧的姿态才让他显得老迈”,他一番话毕先前押送我的两个黑衣汉子忙道:“隗掌柜您说笑了,倘若您说自己的武功当世第二,又有谁敢称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枣核脸’听罢急忙摆手笑道:“岂敢、岂敢?二位却言重了!”,在此过程中我斜眼瞥他,只见他虽在极力否认,但脸上却显出几分得意。 见罢几人寒暄之态我差点儿笑喷,暗叹道:“感情现在溜须拍马竟也不着边际!那姓隗的即便是一把好手,但‘天下第一’这个称号又有几人敢当?恐怕连八十一门总门长和郭沛天这样的绝世高人都不敢承认吧!”,想到此处我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屑,将头颅高高昂起斜着眼看着他。隗掌柜见我这般看他,神情不仅没有变恶反而更加和蔼,只听他朝两个黑衣人道:“二位,我这一把老骨头半边身子都踩进棺材里了还能有何作为。现在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你们瞧,王爷这不都开始找新掌柜了么?”,他说到这儿,他将脸又扭了过来向我微微一笑。 “王爷?”,听罢此言,我心中不禁暗吃一惊,我急忙重新扫视身旁左右的景物——只见这四周的建筑气势恢弘、规模庞大,虽赶不上皇宫那样奢华,但作为王府倒是十分恰当。两个黑衣人与隗掌柜聊了一会心生别意,隗掌柜也不相留,笑道:“既然二位要走,隗某也不强留了,这一路还麻烦二位护送!一会儿不要忘了去账房取些茶叶钱才是!”,二人听罢脸上洋溢欣喜,自是揣起双枪欢欢喜喜的走了。隗掌柜送走二人转过头对我笑道:“年轻人,你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吧?”,我瞟了他几眼,又打量了打量四周,只见偌大的院落当中除我们几人之外空空如也,既没有众军兵包围,亦没有一人拿枪威逼。想了片刻,我与那姓隗的道:“隗掌柜,身在何处我倒是不在意,反过来我且要问你一句:你们既此番不绑我也不拿枪威逼,难道就不怕我逃跑么?”。隗掌柜听罢哈哈大笑,笑后,他又开始咳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之所以不怕你跑有两个原因:第一,自我第一天进这王府,还尚无一人能逃出我隗某人的掌握;第二,我听说你是‘塞北邪神’的儿子,郭沛天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想来他儿子亦不会是个喜欢逃跑的孬种吧!咳咳……咳咳”,说到此刻,隗掌柜不禁又咳嗽起来。 听罢他一番话,我不禁在心中赞道:“这隗掌柜果然是处事老道的油子,凡事既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又使之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他那一副凡事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是十分惹人讨厌”,想到此处,我就想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轻功给他一个下马威。就在我将动没动的一瞬间,隗掌柜突然身子一歪,整个瘦弱的身体就像一只鬼魅般地向东射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身子突然又从半空当中折回,整个过程迅速、连贯、凌厉,让人难以将这完美动作与他的身体联系在一起。末了,隗掌柜摊开手掌,笑道:“哈……果然又是五只公的,有趣,有趣!”,我一见心中好奇便凑上来观看:只见从他手中飞出了几只苍蝇。只听旁边的瘦官接道:“隗掌柜神功盖世!我等今生怕是望尘莫及喽!”,隗掌柜忙道:“咳咳……莫先生,你要这么说隗某就惭愧了!我方才只是看这气氛太过沉闷,便想哗众取个宠,逗逗大家开心而已,咳咳……”,我一见此景心中暗道:“这隗掌柜的轻功果真不是盖的!他这哪里是娱乐大众,这分明就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啊!难怪这三人既不拿枪也不带兵,原来对一切早有把握了!”,想到此处,我突然对这三人的身份以及那个尚未出现的‘王爷’产生了无比的兴趣,心中也不想逃走,于是便道:“隗掌柜果然厉害!但不知你们将我带来是何意思?”,隗掌柜身边的胖子又答:“把你带来不是我们的意思,而是王爷的意思!王爷听说你一刻之内空手斩了日本武师松本非常开心,特施洪恩赦你无罪,还邀你前来赴宴!” 我问道:“敢问邀我相见的是哪位王爷?”,胖子笑答道:“你想想,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之外……哪位王爷最大?”,我惊道:“难道是……摄政王载沣?”,胖子听罢发怒,斥道:“放肆!王爷的名号怎能是你一个凡夫俗子随便称呼的?这要让别人听到了,你就是不赦之罪!”,隗掌柜一听连忙上前解围,道:“巩先生,这孩子还小,自然不懂得官场之内的种种规矩!此番王爷既然赏脸宴他,我们还是不要拖延,赶快带他前去准备吧!”,隗掌柜这一番话虽然带着十二分的和气,但那胖子就像是猫见了老鼠般地,连忙垂首站立在一旁再不说话,隗掌柜笑道:“年轻人,王府之内虽不比皇宫但规矩也是蛮多的,你以后须要谨言谨行才是!咳咳……还有,你这身行头实在太过猥琐,赶紧随我前去沐浴更衣,之后再去拜见王爷!”,说罢隗掌柜也不待我答应,兀自在前面引路。 走在半路,我心中暗揣道:“有趣,有趣!孙先生本让我潜入摄政王府,先搅他一个乱局,再设法去就王镇冥,没想到此番局没搅成,我却成为王府内的座上嘉宾。这此种的区别真可谓是天上地下,看来只要一个微小的事件,就会给人的命运带来天差地别的结果啊!”,我在心中感叹的同时也为能见到摄政王载沣而暗暗高兴,几人走过几套跨院儿之后,隗掌柜在一栋青砖红瓦的大房前边停下,我向四周打量一番,只见周围的景物虽然亦是不错,但照着其他建筑却是逊色三分。隗掌柜拍了几下手掌,从大房当中出来七八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这些女人打扮得并不妖艳,想来应是王府之内的杂工。隗掌柜朝最前一个稍老的道:“王妈妈,东西都准备好了么?”,老妪答道:“回隗掌柜,水一直开着,衣服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带人过来了”,隗掌柜点了点头,道:“我身后这位就是王爷要宴的贵客,你赶快带人进去帮他沐浴更衣吧”,“是”,老妪答应一声,便上前来牵我的手。 众人进了那间青砖大房之后,隗掌柜三人坐在前厅的长凳上面喝茶,而老妪和几位女人就想带我去后厅沐浴。这时隗掌柜说道:“年轻人,你身上还带着家伙,后厅里全是女人,这东西倘若走了火,把女人们吓到了可不好,咳咳……”,我听罢大惊,心想:“他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枪?莫非是诈我?”,想到此处我故意装傻道:“隗掌柜,家伙……?什么家伙?”,胖子听罢脸上颇带不满,骂道:“关公面前你耍什么大刀?你背后双肋之间的不是一把手枪是什么?”,我闻听大骇,暗道:“原来早就被人家识破!”,于是只好继续装傻道:“哦,原来隗掌柜是说手枪,这是朋友送我的玩意儿,我因为不喜欢这东西所以忘了”,说罢,我将手伸入后腰,将孙先生赠我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掏出放在桌上,隗掌柜又道:“王府之内绝不可以携带这种危险东西,万一走火惊了王爷,这罪名不是你我能担当的起的……咳咳”。三人在卸了我的枪后也不再理我,只管坐在长凳上斟茶喝茶。老妪将我带到后厅,只见厅堂正中摆着一只近一人高的大澡盆子,在澡盆两侧搁着两只短凳,旁边的桌上铺着一身崭新的褐色绸缎衣裤。老妪带我走到澡盆近前,回头朝我说道:“脱吧!”,我被惊得大骇,道:“就在这儿脱?”,老妪又道:“澡盆就在这里,你不在这儿脱还去哪儿脱?”,我脸上泛红,打量周围几个女人站立不语。老妪一见我的神态笑道:“哈哈,原来还是个怕羞的小雏!那好……我就留春香、阿今两位来伺候你好了,其他的都随我出去”,还不等我回答,那老妪就讪笑着带着其余的女人走了,此时屋内只剩下我们一男二女三个人。 我脸上有些火烫,也不敢直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问道:“公子,怎么不宽衣?”我答道:“我……我……从小沐浴就都是一个人的,你们……你们两个还是出去的比较好”,春香说道:“公子不可,您可不知王妈妈有多厉害,她吩咐的事我要不做,回头她可要罚我们挨饿、抽鞭子呢!”,那叫阿今的也道:“是啊,公子,而且我俩都是过来人了,沐个浴也没什么好羞的!我们女人家的都不怕,您还怕个什么呢?快宽衣吧……”,我听罢还是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俩还是先出去为好,要不……这样,你们先出去片刻,待我脱完衣服进这浴盆之后,你们再进来也不迟!”,两人对视一眼,春香朝阿今点了点头,阿今说道:“谢公子的同情。那我们就暂且出去候着,待您入了浴盆之后我们再来服侍您!”,二人说罢便一齐出了厅去,待门一关,我连忙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破衣脱去,脚尖儿一纵便跃入澡盆之中。 我那半条腿刚沉入澡盆当中,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就由脚底开始传遍了全身,我惊的‘呀’了一声下意识地敲了澡盆一下,借着反力又纵出了澡盆,我弯腰抚摸着被烫红的小腿,原来刚才我由于太过紧张,竟没有试试水温便贸然跃入,自然被那半盆热水烫了一个措手不及。就在我刚直起腰想要找寻冷水勾兑之时,门突然开了:春香和阿今从外面进来边跑边问道:“公子,刚才屋里是怎么了?”,我见她二人进来,忙吓得赶紧捂住要害,道:“没……没……没什么……我……我……就是那盆里的水……过热了些”,春香一见我那这幅窘态忍不住发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王府最近不太安宁,我还以为又闹刺客了呢!”,阿今也笑道:“公子,我们就先不叨扰了,冷水就在旁边的桶中,你自己兑完再唤我们进来吧”,说罢,二人又转身出厅将门带上。 见她二人出门,我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禁对刚才那的一幕啼笑皆非,待我兑完水温,小心翼翼爬入木盆时,浑身上下立刻洋溢着一股异常舒爽的感觉。我将二目闭上,心想自从天池与郭沛天一别,归二龙、到江门、走雄关、入京城……几乎有一个多月没有洗澡,此刻疲惫的身子被那温热的水紧紧包围着,自是舒服的要紧。这时从外头响起春香的声音:“公子,你准备好了么?”,我回了一声:“嗯,好了!”,于是二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我抬头一望,只见这次二人手中与前有所不同,一个拿着布巾、一个却端着只木匣子。春香首先蹬上短凳道:“公子,您要怎么个搓法?”,我大窘道:“搓法?我……我以前都是自己搓澡的啊……你俩就在一旁呆着摆摆样子就行了,这些私事还是要我自己来做吧!”,阿今将木盒放在桌上却掩嘴笑了,道:“我在王府呆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见过像您这般羞涩的男人!以前我们也接待过许多贵客,不过这些人正与您相反,没有机会造个机会也要揩点油呢!”,春香又道:“是啊,春香我以前一待客人就愁得头疼,而此次这位公子如此可爱,我倒想好好地服侍服侍呢”,说罢,也不及我阻拦,她伸手便拽住我一只胳膊,不由分说便拿起毛巾搓了起来。 我满脸绯红——不,是全身上下都一片绯红:我娘死得早,从小到大从未有女人料理过我,而今没有任何预兆之时,竟然有两个女人在我沐浴之时突然来伺候我,那种感觉当然是极为难堪的。我不敢说话,更不敢移动,任凭春香像摆弄一只小猫小狗般地伺候我,阿今在桌前也没闲着,她将盒子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香气立刻从盒子当中传了出来。我忙问道:“姑娘……,你这……这是干什么?”,阿今叹道:“公子,这盒子里的是外国使臣送给王爷的沐浴露汁,用完之后通体留香,像我们这样的下人,唉……想用都没福用呢!”,我听后忙阻拦道:“姑娘休要使用这东西!只有女人才喜欢通体留香,我一个粗壮男人配上这些玩意儿岂不让人笑死?”,阿今摆出一副柔弱姿态道:“公子,这是总管亲自吩咐的,也是给贵客享受的理解,您若不应……我们又要被王妈妈打骂了”,我一听此话心生怜悯,便长叹一口气道:“唉!既然如此,你就稍微加一点点好了!”,阿今得令脸上自是欣喜异常,二人站在短凳上面一个站左,一个居右,一个搓身,一个洒露,我泡在温润的水中,全身不时与她二人粉嫩的肌肤相碰,心中砰砰跳个不停。 洗了许久,我那皮肤终于又现出本色出来:虽然此前我与四爷在二龙山干了一年粗活,但不咸山上的天池地势奇高,周围云雾缭绕,阳光并不毒辣,经过这二年多的恢复竟也白皙了许多。春香阿今二人看着我洗净的脸庞和白皙的皮肤不禁叹道:“公子若穿上绸缎扎上纶巾也可比当年的江东周郎了!”,我脸上一红,道:“二位姐姐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山间野夫,又有何资格去攀比风流倜傥的周郎?”,春香听罢惊道:“公子,你竟叫我姐姐?”,我道:“是啊,我觉得你俩比我大些,自然要叫‘姐姐’”,春香听后叹了口气道:“公子,小奴只是一个伺候长官沐浴更衣的下人,您却不嫌我卑贱叫我姐姐,这着实让我们感动。不过这侯门深可敌海,勾心斗角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我听王妈妈说,王爷好像想留你在府中,你若始终保持这样谦卑的性格到时候可要吃亏!”,我闻听惊道:“什么?王爷想留我在府中?”,春香忙将食指伸到嘴前示意,又压低声音道:“这些年来从未有谁能受到你这般的礼遇,你是第一个,这足以看得出王爷对你是相当重视和喜爱的,综上所述,你极可能被留在府中为王爷服务!”,我听罢大惊,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是何滋味,这时阿今说道:“香姐,时候不早了,再待一会儿隗掌柜他们可能要催,我们还是加紧时间把活干完再说”,春香点头,二人加紧又抹又擦,末了,我全身终于清爽干净。春香临走时说道:“公子,难得您今天赏脸既不好色相欺,又不嫌弃我们卑贱。姐姐在临行之前送您一句话:侯门之内尽杀机,既不能太过张扬,又不能太过谦卑,凡事都需慎言慎行才是!”,他俩未走之前,我亦不敢出来换装,只好在浴盆当中点头称是,阿今又道:“我俩虽然卑贱,但毕竟在这环境里浸淫了二十余年,您若不嫌弃,以后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或是想了解王府内的事情倒可以来这找我们”,我一抱拳道:“谢谢二位姐姐的关照,小弟若能留在府中,自会常来找二位姐姐请教” 二人听罢拿着木盒等应用之物出门去了。我拿起桌上崭新的毛巾又将身子擦了干净,才将那套褐色的衣裤套了进去。不得不说,泡完澡后浑身甚是舒爽,我心里高兴,推门便从外厅走进过道,行了一会儿过道到了尽头,往前一拐,正看见前厅当中的隗掌柜和莫先生、巩先生一起坐在桌前喝茶。三人一见我沐浴之后的变化甚是惊奇,隗掌柜道:“果然是一个英武少年!有几分郭沛天当年的气魄!”,我听罢忙问:“你认识我爹?”,隗掌柜苦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今天能在王府之中混口饭吃,还要托你爹的福呢!咳咳……”,我听罢点头问:“那便是朋友喽?”,隗掌柜笑得更加难看,应道:“对,朋友,是朋友!咳咳……” 几人说罢从房中出来,此时天光已不如方才那般地明亮。隗掌柜回身与我说道:“郭公子!王爷准备在傍晚宴你,不过此时尚有些早,你若不着急休息,不如随隗某一起在周围转转?”,我听罢心中欣喜,答道:“求之不得!”,于是三人拐了一个弯子由东向西横穿过来。隗掌柜首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屋说道:“前面那屋就是王府的‘菊花厅’,王爷平生最爱赏菊,所以把府内最好的宴请场所命名为‘菊花厅’,一会儿你去赴宴之时也是去这菊花厅”,说罢之后我点头不言,几人继续向前行走,过了一会儿眼前又现出一片庄严肃穆的建筑,隗掌柜一指那道:“这是‘潜心堂’,是王爷朝佛、读书之地,十五年前,王爷为了给这堂起名急得夜不能寐,最后还是普陀山的惠普大师帮王爷定的名字”,我依然点头不言站在隗掌柜身后,隗掌柜一指‘潜心堂’道:“这王府面积偌大,外面的世道又很是乱,常常有人想要沽名钓誉幻想来刺杀王爷或探视王府之内的结构分布,可惜这些人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出得去这道门”,我听罢隗掌柜这番话,又想起春香方才的嘱咐,便故意装傻问道:“天下还有人胆敢行刺王爷?真是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了”,巩先生听罢脸上忿忿,道:“怎么没有?前两个月有个叫王镇冥的就策动谋反,领着几十人想要行刺王爷,亏得隗掌柜在王爷身旁才化险为夷!”,隗掌柜叹道:“而今天下却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我听人说你此番出山乃是奉了沛天之命,想要来攘恶除奸,给郭家挽回声望”,我答道:“正是,所以我才去城南比武!”,隗掌柜赞道:“比武的事我也听说了,据说你在一刻之内空手就将松本幸人制服?”,我点头称是,隗掌柜又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只可惜当时我在王府保护王爷,并无暇去欣赏这精彩的一幕,咳咳……咳咳……”,听到此处,我为了验证此前王妈妈的猜测继续问道:“隗掌柜,您既然能领我在王府之中溜达,就没我当作外人,晚辈斗胆问一句……但不知王爷召我前来是……所为何故?”,隗掌柜道:“既然你提到这儿,老夫也不隐瞒了。江湖风闻,最近许多绿林能人都加入了革命党,这革命党以封疆大吏为假想敌,妄想搞刺杀暗杀一夜扬名。王爷乃百官之首,当然是首当其冲,说实话前些天的王镇冥一事多亏隗某人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咳咳……,王府现在很缺人手,尤其缺你这种奇才,王爷听说你如此厉害,便心生喜爱想将你招致麾下,给你荣华富贵的机会……咳咳……” 闻听此言我心中既惊又喜,惊之惊,载沣的眼线竟然如此众多,消息如此快速;喜之喜,我虽得了个依附权贵的恶名,但近水楼台先得月,离载沣愈近,今后谋刺他的机会便愈多,相比起解救王镇冥来说,能成功行刺载沣无异是一件更有意义的‘惊天大事’。隗掌柜见我沉思不语,以为我心中不愿,便道:“郭贤侄,你爹此番不是让你出来光宗耀祖的么?难道还有比入朝为官更加光宗耀祖事情么?”,我连忙答道:“隗掌柜,您领会错了!我不是不愿意,更不敢不愿意,能入王府为王爷服务这乃是天下练武人都奢望的事情,只是刚才您说得太突然,晚辈没什么心里准备而已!”隗掌柜听罢一笑,他红褐色的脸上几十道沟沟壑壑立刻聚在了一起,让人见了有种欲呕不能的感觉。我赶紧将手指向远处,假意问道:“隗掌柜,敢问那排红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第十二章 - 归心 隗掌柜将视线转到我指之处,他只看了一眼,神态由温柔旋即变为紧张,道:“那是王府女眷的居住的内跨院,王爷夫人、各偏房侧室以及郡主都在此地居住。为了避嫌,平日你最好不要接近这里,除非闹了刺客!你懂没懂我的意思?”,我点头应道:“哦,这我倒明白,皇宫内院是阉人们服侍各位娘娘,这自然不会有什么恶闻;而我们则是平常人,经常出入此地被外人瞧见了好说不好听!”,隗掌柜点头赞道:“不错,男女这些龌龊事最爱被外人瞎传,你以后入得王府一定要注意才是!”,我刚要点头答应,从后面突然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将官,这兵士边跑边说:“隗掌柜,不得了了……”,隗掌柜一听忙问:“你且莫惊慌,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将官手扶着膝盖恶喘了几口气道:“隗掌柜……前跨远闯……闯进了七八个刺客,他们武功极高,一路杀来……弟兄们都抵挡不住了!”,隗掌柜听罢脸上大骇,道:“你赶快带人去中跨院、内跨院保护王爷和娘娘,郭贤侄、二位先生!咱赶快去前跨院解围!”,隗掌柜说罢,与莫、巩二位先生脚尖儿点地一跃纵上高墙在前引路,我当然不能错过展现轻功的良机,便紧随在他的身后。四人在房上又是前纵、又是翻越,走了半刻终于赶到了前跨院儿,隗掌柜在飞腾之中俯身捡了一块儿屋瓦,看也没看便朝前仍了出去。我不知其意,用视线紧盯着屋瓦,只见那屋瓦穿过一道矮墙,正砸在一个身着黄袍的肥胖和尚头上。 ‘啪!’,屋瓦在和尚头上砸了个粉碎,鲜血顿时就从他头上汩汩冒出。那和尚方才与家丁们打得正紧,浑然不知有人在后暗算,他中招之后下意识地虚晃了一招甩脸向这边观看,他这不看则可,一看将我吓得魂不附体——原来这些人正是此前在江门与白昱思一齐进京的绿林朋友。我对于这些人的畏惧,倒不是因为害怕他们武艺高强,抑或人多势众:论武艺我虽没有郭沛天力克‘广东十虎’边笑边打的逆天本事,但起码三四个苏乞儿摞在一块儿进攻我,我也能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地一一对付,我所担忧的,是这些人识出我的真身,尤其是在目光如电的隗掌柜面前识出我的真身,那样的话,之前一切计划就全被打乱了。想到此处,我的心里开始砰砰乱跳,细汗也从脖颈中冒了出来。 正在此时,方才被打的和尚及其余的七八个人全都发现了我们的行踪,那和尚将袖子撕破一块儿敷在受伤的头上朝我们骂道:“娘的嘞!是哪个杂种敢在背后偷袭老子?”,隗掌柜在房上一笑,道:“那片屋瓦本是隗某人扔着玩儿打鸟的,没想到却砸在大师的头上,抱歉,抱歉……”,和尚在地上骂道:“妈的!你这个病秧子!赶快下来让本大师一掌送你去西天,和你老娘道歉去罢!”,隗掌柜听罢老和尚的一句‘病秧子’颧骨上的肌肉微微一颤,细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转瞬之后,他的眼神又变得平和,道:“隗某是搬梯子上来的,现在没有梯子我又怎能下去?”,老和尚自觉被遭了戏谑,答道:“你不下来爷爷就上去擒你!”,话音刚落,那和尚脚尖儿点地,‘噌’的一声跳上房去。我们两位先生均在隗掌柜身后的一排房上,只听得莫先生与我兴致勃勃地说道:“看来隗掌柜又要大开杀戒了!”,他的话音刚落,老和尚已离隗掌柜不到两丈远,他的轻功不错,腾身而起施了一个‘仙人抱’就想将隗掌柜搂入怀中,我心中暗叹这老和尚的阴毒,这‘仙人抱’乃是少林硬功的一招变式,倘若施招者抱上了比他内力虚弱的对手,那对手就会被他将肋骨一根根的箍折,断裂的肋骨扎在肠肺之上,虽不能死,却比死一百次还要痛苦!而今老和尚对隗掌柜的戏弄耿耿于怀,又见隗掌柜身材瘦弱自然是要来一个‘一力降十会’,玩一招狠的了。 我一边看二人交战心中一边暗揣道:“方才这隗掌柜上房之时轻功十分不俗,面对着体态憨胖的大和尚,想来他一定会来个‘一巧弄千斤’,以轻功的身法的优势来斗那和尚”,但在一招之后我就发现了自己的判断着实错误,面对着‘仙人抱’隗掌柜不仅没有躲闪,反而将胳臂紧紧贴在屁股上乖乖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等着和尚来抱。一见此景我心中大为诧异,但老和尚却欢喜得不行,口中念叨着:“我来了!”,便伸出一双肉墩墩的胳臂将隗掌柜揽至怀中。我心中着急,生怕老和尚占得先机,将我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于是拔脚就想去帮隗掌柜,莫先生一见忙阻拦道:“郭公子且慢,隗掌柜不会吃亏,你就在原地好好看戏便罢!” 我又将头转向隗掌柜的方向,只见和尚搂住目标脸上十分欣喜,双臂正慢慢向里收缩,而那隗掌柜虽然被人缚住,脸上也是一副笑态,将在场气氛衬托的非常诡异。老和尚起初并没把隗掌柜当作一回事,还怕隗掌柜身单力薄承不住力量暴毙,哪知他搂了三搂,抱了三抱之后竟然没有任何作用。在地上一席同伙的注视之下,老和尚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他屏息聚气,将内力一股股地注入到胳臂之上,片刻之后,再见他的胳臂对比以前竟然足足增了一大圈儿。老和尚再度奋力搂抱,搂了六搂,抱了六抱隗掌柜的身体依然不见有任何的反应,隗掌柜身材矮小,将头凭空仰起,正与老和尚怀疑的目光相对,那股杀气从隗掌柜的眼中迸出直把老和尚刺得一惊。在这一瞬间里,只见隗掌柜双肩一挣甩脱了老和尚的束缚,身子一矬、脚尖儿一转伸手竟将老和尚抱住! 他这一招将所有人惊得不轻:扬长避短历来是绿林人生存的法则,而身形瘦弱的隗掌柜竟然敢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非是头脑发热,那就必然有极其雄浑的内力。还未待我多想,隗掌柜的二臂已将老和尚紧紧箍住,老和尚见势不妙连忙要挣,可他无论怎么挣扎,隗掌柜的二臂都像铁条一般岿然不动!隗掌柜冷笑一声道:“老和尚,一个病秧子尚能将你缚得不动,你说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可不可笑?”,老和尚虽然身体被缚,口里却不闲着,骂道:“去你娘的,你这个病秧子若是有种,就把爷爷箍死,只要爷爷有一口气在就要骂你病秧子、病秧子、病秧子!”,隗掌柜听罢脸色十分不悦,将二臂紧缩,再见老和尚健硕的身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逐渐变小,浑身上下只有胳臂上的青筋和眼眶中的眼珠涨的奇大。‘喀嚓、喀嚓、喀嚓……’,恐怖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传来,只听得我汗毛根发颤,再见老和尚,眼、耳、鼻、口当中均渗出一股鲜血,模样异常可怖! 隗掌柜见老和尚再无抵抗,遂将手放松,老和尚此时已无力挣扎,身子顺着房顶轱辘直下重重落在地上。我在心中大骇,暗叹隗掌柜的神功盖世!虽然生了一副病魇模样,但却暗藏着如此可怕的内力,我二人倘若真动起手来,我还真不敢说就能赢他!老和尚身体甫一落地,其余七八个人均如梦方醒,跃身向前去抢老和尚的尸身。隗掌柜也不阻拦,在房上居高临下地俯看几人。众人虽抢回了老和尚尸体,但目睹了方才那隗掌柜的盖世武功,心中正在矛盾故而全都畏缩不前。我心中暗笑,道:“这些名门正派、正人君子们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的鹰犬,别看平时仁义道德讲得响亮,到了关键时刻就全部哑火了!”,正在此时,隗掌柜从高房上飘身回来,与我说道:“郭公子当日空手斗败松本一战隗某不幸错过,剩下就五六个杂兵倘若你不嫌弃,就陪他们玩玩吧,正好我与二位先生也能开开眼界!”,我听罢心中极不情愿,一来怕他们说出我的身份,二来他们也算是革命党的朋友,刺杀摄政王的义士,我这样乱杀无辜心中甚是不忍。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巩先生道:“郭公子,怎么……?你嫌下面的几人水准太烂还是看不起我们弟兄,不想露几招看看?”,一听巩先生揶揄,我心中暗道:“罢!罢!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孺子相诱,又怎能引来豺狼!这几人虽为义士,但仅凭他们的造诣根本无法靠近载沣,更谈不上行刺!你们此行一来与其被隗掌柜折磨致死,还不如……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将你们送上西天了,这样隗掌柜对我的信任会更增几分,日后刺杀载沣,迎来‘民主’、‘自由’的路途也会少死很多人。想到此处,我向巩先生答道:“巩先生言重了,晚辈岂敢如此?这几个人就交给我罢!”,此言说罢,我飘身落入院中。此前与来人恶斗的王府家丁们一见我来,全都向四方退去。余下六人自知我来者不善,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上来团团将我围住。此前我与燕叔在破黑殿时习得了五行八卦的原理,一下就看破了六人的目的——这六人采用的乃是与吴三桂墓穴一般无二的一种阵法:‘六方五位阵’! 提起这‘六方五位阵’我还需要简单叙述:所谓‘五位’指的乃是《易经》当中提到的,组成世界的‘金’、‘木’、‘水’、‘火’、‘土’这五个要素,读过《易经》之人都知道,五行乃是遵循着一个彼此相生相克的规律,倘若运行得当则能互相加成,提高整体战力。而那‘六方’指的则是在五行的基础上增加一个‘虚位’,由于五行的关系彼此平行,相互依存制约,并没有一个元素凌驾于其他,所以这阵法当中并没有一个‘主将’。战而无将,乃兵之大忌,‘虚位’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个缺点——位于‘虚位’上的人充当了‘主将’这一角色,他受五行之力,又不必拘泥与五行制约,既不是五行当中的任意一人,又像是五行当中的每一人。当中的关系委实非常玄妙,这六人形成法阵之后,战力至少提高三四倍。也就是说倘若我不会破阵实际是与十八个人交战,此时我虽已有郭沛天三四成的功力,但俗话说得好‘猛虎架不住群狼’,若是不懂阵法的凡人上去还真的难以击败这六人。 看罢法阵,我心中渐渐有底。与破吴三桂寝陵一样,要破此阵我必须要先集中全力先拿下‘虚位’,待‘虚位’倒毙,其他五人便会树倒猢狲散,成为一盘散沙。主意打定,我稳了稳心神,以与郭沛天日常修炼前的姿态: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立着不动,静观六人的排位。这六人当然不知我深谙五行风水之道,自然也排布得无所顾忌。片刻之后,六人排位已毕,我心中暗笑,便开始与之从容交战。这六人当中,处于金位的乃是一个道人,他手上使剑,招式锐利难当,劈砍结合突刺将‘金’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再观木位之人,他乃是一个粗矮的中年男人,此人使着一副龙头拐杖,不得不说,他将这幅拐杖用得张弛有度、伸缩自由,甚是得木之精髓——不坚,却足够柔韧;在水位上的乃是一个细瘦公子,此人面白无须、身着白衣,手持一副铁扇,铁扇不同于其他兵器,它看似有形,其实无形,由于短小,它收起时既可以被当作短棒,抵住地方兵器后滑动突袭,又可以突然‘孔雀开屏’,以扇面儿去划对方,必要之时这铁扇还能当作一个暗器撒手扔去,着实是占尽了水的特点:既灵活多变又十分细腻,让人感叹不止;位于火位上的乃是一个比方才老和尚还敦实的大汉。此人三四十岁,正值壮年,在他的双手之上各拎着一只铜锤,每只铜锤都有小号西瓜一般大小,这对铜锤若抡起来,击到人的身上就是骨断筋折,自是异常凶狠。除此之外,他的招式重攻轻防,也不管自身死活,招招奔着搏命而来,着实大有火之风格——即使我灭,也要你死;五行中最后一位的土位之上战的是一个小沙弥,此人手中拎着一柄大铲,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招式极其均衡,朴实无华之中招招式式没有亮眼之处,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极像之前的日本武师松本幸人。位于五人之右的是个老者,此人手中擎着一条软鞭,俗话说:‘鞭乃百刃之鬼’,软鞭不是每个人都用的,多人作战之时,只要稍稍不慎这鞭子便要抽同伙的身上,故而使鞭之人对身法和手法必须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身法必须敏捷,手法必须细腻,视野必须宽广,拿捏必须有度! 我随着六人走了几式,渐渐觉得那当中的持鞭老者果然是‘虚位’无异——他并不主动猛攻,而是借着其余五人的的间隙伺机而动,其他五人在攻击我的同时不断给老者创造机会,显然是以之为轴。我心中暗暗高兴,凭着灵活的身法假意与五人游斗,余光之中却尽指着持鞭的老者。转眼之间,我几人又走了十几招,我为了诱其上钩卖了几个颓势,六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就逐渐放松了警惕,就在此时,我抓住机会回身向五人虚晃一下,五人大骇,以为我斗之不过想抛洒暗器,就在这一惊的瞬间,我脚下生劲,以天池踩水那般的速度跃至老者身前,老者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挥鞭即向我袭来,我心中知道,倘若我躲开这招,方才制造的机会就要转瞬即逝,于是抬臂相抵,耳轮中就听见‘啪’的一声,我的衣袖被鞭上铁牙划破,一截残袖从我臂上滑落下来,我痛得一激灵但却并未理会,一抬手用左手夺过长鞭,右手二指以十分的力道敲向老者心口窝。 “砰!”,在巨力的冲击之下,我的二指竟穿过老者身体刺进他的胸膛,老者心脏受了强攻,吭都没吭一声当即殒命,这一切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其他五人被我以凌厉、连贯、狠毒的招式直惊得目瞪口呆,也忘了自己在阵中担当的位置,一齐涌上要取我的性命。一见五行阵乱,十五个人的战力转瞬之间又变为五人,我心中暗喜,操起老者的软鞭挥舞开来。不得不说,这软鞭外面虽为皮制,里面却有钢筋裹在其中,否则在我的巨力之下早就折断了。软鞭携着铁牙,夹着狂风,被我舞得煞是好看,犹如一堵鞭墙将五人逼得连连倒退,终于五人身上全让我的软鞭抡得挂彩,持锤大汉甚至由于不善防守被软鞭划了一个花脸。这时水位上的白衣公子首先告饶,瞅准机会将铁扇一横,手腕一抖将扇子当成袖箭发出,我头颅一歪轻松躲过,那白衣公子却趁着这个机会纵身跃上矮墙逃之夭夭。 其余四人一见此势自知不妙,也顾不上什么名节,纷纷将手中兵器扔出砸我,这次我有了经验,在躲闪之时以守为攻,身形转了一圈儿之后用同样的手法一一将四人击毙。我抬头向房上看去,只见白衣公子伏在房上并未跑远,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间便也被镇在那里,我刚要上前灭口,只见隗掌柜手持瓦片,像幼儿打鸟一般将之投出,白衣公子此前已经见过隗掌柜的手法,但是不管他如何躲闪,那只瓦片就像是计算好他的路径似地,不偏不倚正击在他的头上。不得不说,隗掌柜此番一击较之击打老和尚那一次多了许多力气,白衣公子此前战得疲累,被他迎头一击身子侧歪了几下差点儿从房上落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莫、巩二位先生腾空而起,不到片刻就将此人擒住。我心中暗道:“不好!倘若留了活口……我的真身万一泄露,势必要引起载沣和隗掌柜的怀疑”,我刚想上前去刺白衣公子,只听得隗掌柜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且慢!留他一个活口来问口供!” 我一听隗掌柜开口,抬在半空的胳臂无奈落下。隗掌柜飞身落在我身旁,边走边击掌道:“厉害!果然厉害!郭公子招式凌厉,手底下干净得很!正是王府急需的人才,隗某人今天却是领教了!”,我忙一抱拳道:“隗掌柜过誉了,比起您那凌空飞瓦的绝招,小侄使用的只是一些引人发笑的炖招罢了”,隗掌柜听罢脸上微微一动,问道:“郭公子的个性倒与令尊大有异处,令尊可从来没有如此谦虚呢!”,我笑答道:“家父就是那样的脾气,老小孩儿!”,几人听罢大笑,在兵丁手里取了一根绳子将那白衣公子五花大绑,便将之投入了王府内的水牢关押。 经过一场恶斗,时间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天光开始微暗。隗掌柜道:“郭公子,你那衣衫业已残破,想必胳臂之上也会有些瘀伤”,我将手臂露了出来——只见在小臂之上的确被那软鞭的铁刺划了一道血痕。我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平时我与家父练功之时所受的伤每次都比这此多!”,隗掌柜点头笑道:“郭沛天的确是一代奇人,我说他最近十几年怎么隐居起来,原来是享受起教子之乐了,咳咳……咳咳……”,莫、巩两位先生一见隗掌柜咳嗽,急忙上前抚背,片刻之后隗掌柜的脸上又恢复了原色,只听得莫先生道:“想来隗掌柜这一身病态还与令尊有些关系呢!”,隗掌柜听罢急忙阻道:“莫先生!这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莫先生一见急忙将嘴闭上不再言语,隗掌柜又道:“王爷乃百官之首,无上的尊贵。你穿着这件破衣乃是对王爷大大的不敬,所以我们且回到王妈妈那里去要一件新衣服换上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我听罢点头答应,飞身朝前奔去。不消片刻,我又赶回那间大屋,王妈妈一见我甚是谄媚,说道:“呦~公子爷您又回来了……诶~你这衣衫是怎么弄的,怎么左手的袖子没了?”,我听罢她这语气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将王府闹刺客的事情与她略说了一遍,王妈妈边听脸上边做出各种惊异的表情,那媚态简直比青楼中的老鸨还要做作。待王妈妈听罢,她道:“你看?你看?我怎么说的?王爷召你前来定是要委你重任吧,如今你还未见到王爷一面就已经立下大功一件,从此之后你前途无可限量啊!”,我忙止住她道:“王妈妈,您过誉了,我来您这儿是想讨一件新衣裳穿,隗掌柜还在不远处等我……”,王妈妈听罢应道:“哦……那好,那好,我们这里有很多衣服呢!春香,阿今,你们两个赶快伺候这位公子去更衣!”,“是!”,春香和阿今二人从屋中出来将我引入后厅。待我甫一落座,春香抓住我的手道:“小弟,你这手腕是怎么弄伤的?”,我忙将刚才的经过简略地答了一遍,春香、阿今二人脸色吓得苍白,问道:“你就是‘塞北邪神’郭沛天的儿子?”,我听罢心中暗笑道:“郭沛天啊郭沛天,你这一世真没有白活,不仅武林中俱知你的事迹,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都知道你的威名,习武之人能混到你的一半儿境界就不枉此生了”,想到此处,我答道:“是啊,二位姐姐!我以为只有男人才知道‘塞北邪神’的绰号呢?怎么你两个竟然也知道?”,阿今面带忧色,道:“郭老弟,姐姐和你说个实话!我们知道你爹倒不是因为他是‘塞北邪神’或是‘塞南邪神’,他之所以在王府之内十分出名,是因为王府之中有一个人与他有过一阵恩怨纠葛!”,“是谁?”,我忙问。阿今压低声音道:“就是王府之内的总武师,隗怀仁隗掌柜!” 我听罢大惊,联想起之前隗掌柜此前一提到郭沛天种种欲语还休的姿态,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便问:“姐姐可否告诉我那隗掌柜与我爹究竟有何恩怨?这样我心里也能稍稍有些底……”,阿今与春香对视了一眼,春香起身守在门前听了一会儿,冲我们点了点头,阿今才道:“我也是偷听王妈妈说的:这隗怀仁本是京城内的武夫,据说二十几年前京郊开了一场比武大会,京津乃至关东江南所有高手都来参与,郭沛天正是经此一役才得了满世的威名!而那隗怀仁就是他击败的一个对手,听说郭沛天当时下手极其狠毒,以手为刀穿破隗怀仁的皮肤,从他的两肋之间探指把肺叶戳露。在此之后隗怀仁几乎昏死,幸亏他的师父精于草药,以奇药之力才救回他一身性命。说来也怪,自此之后他不仅没有沦落为一个废人,反而靠着这身残躯愈打愈加出名。十几年前王府内招聘武师,他只身来聘一举击败所有来人,深的王爷喜爱,就慢慢成了王府之内的总武师。江湖人对隗怀仁的痊愈众说纷纭,许多人说他自己开了一家奇异的草药店,又养鬼制药,所以就称他为‘隗掌柜’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忘记他的真名,而以隗掌柜代称!” 我听后在心中惊道:“想那郭沛天年轻之时在外面处处树敌,如今我却落在这个境地之中,也不知此番进入王府究竟是福是祸!”,春香又道:“郭老弟,姐姐是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你这二位姐姐的性命就要不保了,还有,你一旦有机会也赶紧逃出这是非之地吧!隗掌柜每日要饱受病痛之苦,肯定挖空心思想要报复,你爹他打不过,怕是……”,春香说到这儿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听罢接道:“二位姐姐不必说了,大恩大德小弟不再言谢,目前隗掌柜看得我很紧,想要逃出生天却不是那般地容易,不过二位请放心,我一定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的,我发誓!”,春香听罢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赶紧选套衣服换上回去吧,时间长了隗掌柜恐怕会对你怀疑……”,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春香和阿今闻听急忙贴在我的身上假意娇喘道:“公子……你别这样……让外人看见不好……”,我闻听立刻领会其意,便也顺水推舟道:“有甚不好,我老子是郭沛天,有什么事儿他给我顶着!” 这时门外‘砰、砰、砰’敲了三声,自那里传来王妈妈那让人‘销魂’的笑声:“公子~隗掌柜和莫、巩二位先生在前厅等你呢!嘻嘻……”,我听罢之后假意做出一副惊慌的神态,道:“啊……王妈妈……我正在换……这衣服有点儿瘦……您帮忙转告一声隗掌柜,请他……请他再稍等片刻”,“诶!”,王妈妈荡笑一声,迈着步子去了,阿今见罢忙压低声与我道:“郭老弟,不能再说了,你得赶快换衣服出去”,我点头称是。说罢二人从柜中又找了一套崭新的宝蓝色衣服帮我穿上,待一切完毕,我将房门打开,顺着通道踱到前厅去。 前厅之上隗掌柜和莫、巩两位先生正在喝茶,王妈妈在旁也不知低声说着什么,将几人说得面上泛红。王妈妈一见我来,连忙将话止住欠身离去,只见隗掌柜几人用异样的眼神正瞅着我,我心中暗笑道:“这王妈妈肯定将方才那番艳事和他们说了,正好中我的下怀”,只听得莫先生打趣儿道:“郭公子,你这衣服也换得也太长了罢,不知你是换衣服,还是和二位姑娘量布做衣服?”,我听罢尴尬地笑道:“莫先生说笑了,当然是换衣服,是换衣服……”,几人说笑了一阵便告别了王妈妈向着‘菊花厅’走,一路无话,待进了厅内我才被惊得目瞪口呆——我以前去过云南霸主方唯清的大厅吃过饭,也算见过市面,但方唯清的大厅与载沣的比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菊花厅’之奢不仅在于面积有多么大,也不在于古玩字画有多少。光它墙上的一张壁纸就让方唯清望尘莫及,只见菊花厅上所贴的乃是一整张的金箔,在金箔上用阳刻之法精雕细刻着一整副‘正阳菊花图’,金箔之上的菊花蝴蝶栩栩如生,宛如实物一般。 王府总管从内相迎,与隗掌柜道:“隗掌柜的!王爷一半个时辰就能回来,王爷走时特意关照过,倘若你们先来,就在这里暂且歇歇”,说罢,总管将我们引入旁边一间偏厅——偏厅当中有一张圆桌,四张椅子,圆桌上搁着一尊茶壶、四盏茶碗,正好容我们四人歇息。四人落座,谁也不敢喝茶,更不敢大声说话,于是便在偏厅之内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管推门进来道:“隗掌柜的,王爷回来了”,众人闻听之后连忙站起,巩先生谈过头来压低声音与我说道:“郭公子,一会儿就要朝见王爷了,你且仔细整理整理仪容,莫因这些小节失了大体!”,我点称是,又重新将衣服的领口袖子捋顺了一遍。我双手刚一放下,只听得外面传令兵高喊一声:“王爷驾到!”,四人听罢赶快出屋,只见从正门之外正迈步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此人白面、长脸,眉清目秀,神情当中少了许多努尔哈赤、皇太极的英武坚毅,倒多了几分沉静和淡定。我心中暗道:“一提王爷,我总是想到那些体态庞大、胡须花白,就连说话都有回音的健硕老者,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摄政王竟也是一介毛头小子”,当然我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不敢表现出来。也和隗掌柜几人跪在地上高呼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载沣见我甚是高兴,提高声调道:“众位爱卿请起!赶快虽本王一同进‘菊花厅’赴宴吧!”,我四人高声呼道:“是!”,便起身跟在载沣身后向前轻挪。没走几步,众人迈进‘菊花厅’,只见偌大的厅堂中间放着一张硕大的楠木圆桌,这张圆桌有多大我形容不出来,反正两头水牛趴在上面是绰绰有余。在圆桌之上已然堆了一小圈儿的碧绿菜盘儿,在桌子边沿上放着三双亮银色的碗筷。载沣走在前面,一屁股坐在主位,对着我和隗掌柜笑道:“二位请坐!”,我知道宫廷之内规矩繁多,也不敢贸然落座,便抬头望了隗掌柜一眼,隗掌柜倒不客气,坐在载沣东侧,我一见他已落座便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西厢。莫、巩二位先生没有座位,只能在两旁垂首站立。载沣对我上下打量了好一番,道:“隗爱卿,这就是你说的在一刻之内空手斗败松本幸人的小英雄么?”,隗掌柜点头应道:“回禀王爷,您说的没错,这就是那位小英雄!”,载沣又问:“他叫什么名字?”,隗掌柜答道:“他大名叫做郭镇霖,江湖之上也有个绰号,叫做‘塞北瘟神’!”,载沣听罢笑道:“‘塞北瘟神’?这个名字可不太好听,没错,真的不太好听”,我听罢忙道:“王爷,既然您觉得不甚好听,那您就帮小人取一个罢!”,载沣笑着问隗掌柜道:“这绰号也可以更改么?”,隗掌柜答道:“按江湖的规矩绰号本不能更改,但倘若是王爷赏的,当然就能够更改啰!”,载沣听罢很是高兴,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依我所说,郭爱卿生得眉清目秀、棱角分明,宛如一颗青竹,不如叫‘塞北青竹’的好,哦……不,以后郭爱卿在京城供职了,还是叫‘京城青竹’更为妥帖。没错……就叫‘京城青竹’!”,载沣一席言罢,我心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暗道:“虽然我这个‘塞北瘟神’是临时杜撰出来的,但总还有一丝郭沛天的邪气在里面,凡人一谈起这个绰号,怎么也会包含一丝畏惧在里面。不过倘若叫什么‘京城青竹’……我的妈呀,这成什么了?耳朵不好的直接听成‘京城青楼’,到时候我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混?”,想到此处,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但嘴上依然如同捡到宝藏般地赞道:“此号甚妙!多谢不吝王爷恩赐!” 载沣见我对绰号十分喜欢,便道:“郭爱卿啊,你不知道本王对你到来有多开心,以前这偌大的王府只有隗爱卿一个人撑着,虽然也有人和我推荐过一些武林高手,但隗爱卿都很不放心,唯有你他才是倍加赞誉,这也是本王如此高兴的原因,来来来,我们先喝上一杯!”,载沣言罢,仆人忙上前倒酒,恭敬之余我不禁在心中叹道:“真是奇怪了……春香和阿今说,这隗掌柜明明为郭沛天所害才落得今日这幅残疾躯体,怎么别人要来他偏不让来,反而在王爷面前对我大大赞誉呢?不对,这其中定有蹊跷!”,我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装作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态,嘴上道:“多谢王爷赏识,多谢隗掌柜引荐!”,三人喝罢一杯酒,载沣伸筷从一盏碧绿的玉盘中夹出一片儿雪白的东西给我道:“郭爱卿,你们塞北恐怕吃不到这个,快来先尝个鲜儿!”,我忙伸筷恭恭敬敬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就放入口中,甫一入口,那东西迅速融化在口腔之内,一股夹杂着甘甜的清香随之在口中迅速传遍,我在心中暗道:“平日我只知道猪肉好吃,哪知世间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载沣见我入口,问道:“郭爱卿,这菜味道如何?”,我忙答道:“回王爷,这菜入口即化,初一融化好似清苦,转瞬之后又变为甘甜,食用之余口中尚有清香,真可谓是人间仙物啊!”,载沣听罢乐得哈哈大笑道:“郭爱卿,我以为你自小习武,对于文才并无暇修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文武全才,本王喜欢,本王喜欢!”,载沣笑罢,用筷子指着玉盘说道:“这道菜叫做‘芦笋百合’,你刚才吃的就是一片百合花瓣,这道菜若想做好,必须从四川以快马送来新鲜芦笋,从云南以快马送来新鲜的百合花才行。除此之外,还必须有精于此道的厨师,所以说可着满天下,你再也不能在第二个地方吃到如此正宗奇特的东西了!”,我忙答道:“多谢王爷如此赏识,竟然宴请我如此贵重之物,小人受宠若惊,小人受宠若惊啊!” 载沣笑道:“郭爱卿,你莫要如此客气,日后待你住进王府,自有想不到的荣华富贵!”,我听罢故作惊讶,问道:“王爷莫非要留我在府?”,载沣答道:“没错!难道……郭爱卿你不愿意?”,我忙答:“回禀王爷,小人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载沣听罢脸上高兴,又给隗掌柜夹了一口菜道:“有二位卿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来来来,咱们今日一定要痛饮一番,不醉不归!”,隗掌柜也道:“是啊,王爷!隗某年老体弱,身子愈来愈不听使唤了,这下郭公子来了,老夫也能安心解甲归田了”,载沣忙道:“隗爱卿,急什么,郭爱卿初来乍道,还有许多经验需要你传授,本王可不允许你这么早就解甲归田呦!”,我听罢二人寒暄在心中按揣道:“不妙,这事情肯定暗藏内幕!看这隗掌柜的神态排场必是一个喜爱富贵功名、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这样的人怎能淡泊名利,安心地‘解甲归田’呢?,还有,即使他真的想了,天下出名的武师这么多,他为何非要选一个仇人的儿子担此重任?恐怕……恐怕他也想像白昱思那样利用我,让我替他背个黑锅!”,想到此处,我汗毛根儿不禁有些发凉,只能闷头饮酒不言。载沣身为摄政王,识人辨物自是他的强项,我这一刻的闷闷不乐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于是他道:“怎么?郭爱卿,你还有什么心事么?难道是有漂亮女人在家等你,你舍不得?”,经他这一提醒,我心中一惊,暗道:“静玉还在江门,而此番白昱思被杀一事千万人已经目睹,倘若这千万人当中有人识得我是刘知焉,那静玉恐怕就危在旦夕了”,想到此处我赶紧跪倒在地,载沣一见甚是奇怪连忙起身相搀,在这一刻我俩手心相触,我心中突然荡出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起身将载沣就地击毙,不过这冲动仅维持了一瞬间——因为隗掌柜三人还坐在席间,倘若我此时有一丁点儿异动,就很可能难以全身而退。 这股冲动仅仅维持了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载沣的手就被我握得疼得难以忍受。菊花厅中的卫兵见这有异,纷纷将腰刀抽出冷面对我,我斜眼一瞥只见隗掌柜三人动作迟缓,反应却像慢了半拍似地。我赶紧将手松开,向上叩头道:“王爷恕罪!小人自幼居于深山,并没和谁握过手,也拿捏不好力道……让您受惊了,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载沣用力抖了抖被攥红的双手,脸上并不生气,答道:“郭爱卿一身巨力,果然是名不虚传,本王不怪你还要赏你,你愈是有力,本王就愈加安全,哈哈哈……”,隗掌柜几人听罢也纷纷随之大笑,这时载沣回头与身后的护卫队斥道:“你们方才动作也太过激烈了吧,迅捷固然是好,但起码也要分清敌友才是,你看隗掌柜他们就比你们沉稳得多”,我听罢此言不禁在心中暗道:“载沣啊,载沣!隗掌柜几人恐怕不是沉稳,而是另有所图。虽然我暂为王府贵客,可毕竟是初来乍道摸不清底细,况且隗掌柜又知道我乃是郭沛天之子,自然要对我更加提防才是,既然如此,怎么方才几人却被几个没有什么武功的护卫军兵抢了先呢?难道是他们在潜意识里将我召来,并不是希望我保护载沣,而是待我击毙他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愈想心里愈是发毛,深深觉得隗掌柜此人异常可怕。正在此时,载沣又问:“郭爱卿,你方才因何突然下跪?这原因还没告诉我呢!”,我一听他发问心中甚喜,便顺水推舟道:“王爷,您刚才猜得没错,小人在塞北的确……的确是有个相好,此番……”,“此番你来王府任职,舍不得那个相好,是不是?”,载沣抢先作答,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载沣又道:“本王做事历来讲究仁义,我个人虽然极度需要武师保护,但总不能让你整日魂不守舍才是。你放心,本王此次特批你两个月假,你骑快马回家赶紧将琐事办妥,不管是爹娘也好,相好也好,只要你将他们接到王府,本王都能让他们尽享荣华富贵!”,我听罢心中大喜,又跪在地上给载沣叩了几个头,叩头间隙,我用余光瞥了隗掌柜几眼,只见隗掌柜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倒是他身旁的莫、巩二位先生神色有些惆怅。 第十三章 - 长宁 三人言罢正欲饮酒,忽然门外脚步声渐近,只听得一声娇嗔之音早于人先进门:“王兄!你就骗我吧!看来我不亲自找上门来,你还要嘴硬到底呢!”,人声响罢,门外人影一闪,一个粉衣少女从外面进来。我急忙向外观看:只见她长着一副细瘦脸、修长眉、丹凤眼、花叶嘴,搭配着雍容华贵的衣服,自然有几丝妩媚的感觉。再观他的身材,虽然瘦削但走起路来却是步步生风,甚是英姿飒爽。载沣一看连忙起身陪笑道:“长宁妹妹言重了,为兄哪里骗你了?”,这时隗掌柜也从凳上站起,向她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臣参见郡主!”,这粉衣少女见罢隗掌柜脸上甚是不悦,将小嘴撅起围着桌子走了三圈儿。她上下左右将每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六十三遍,才指着对载沣说道:“王兄,你说这是谁?”,载沣仿佛见惯了这位粉衣少女的刁蛮,尴尬答道:“这……这就是你要见的那位英雄,为兄是怕你在席上胡闹,丢了爱新觉罗家的风仪才……”,说到此处,载沣愈加尴尬,后面的话竟然卡住说不出来。粉衣少女听罢仿佛受了许多屈辱,厉声道:“我胡闹?王兄,我胡闹?”,载沣一见她动了真气神情中有些后悔,但是碍于我与隗掌柜在旁又不能失了面子,便斥道:“可不是么?放着你的郡主不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拜什么师?学什么武?我看你是走火入魔、鬼迷心窍了!”,粉衣少女一听载沣训斥鼻子一抽,几滴眼泪惊从眼角滴落下来,载沣一见忙起身相劝,道:“妹妹你别生气,方才是为兄言重了,待会儿宴席散了为兄亲自到后宅给你赔罪,送你那件紫金钗!”,粉衣少女听罢将肩膀一甩挣脱了载沣的胳臂——她的力道可能稍猛了一些,竟把载沣这个七尺男人甩得一歪,只听她娇蛮地哭道:“载沣!谁稀罕你的什么紫金钗!谁稀罕你的什么郡主王位!我就是想像个普通女子那样生活,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载沣听罢叹气道:“你这蛮丫头,也不在众人面前给为兄留些面子,唉……既然如此,郭爱卿,本王就再劳烦你一件事情……” 我听罢忙答:“王爷您尽管说,无论小人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都要努力为您去做!”,载沣边摇头边叹气说:“这蛮丫头是我的亲妹妹长宁郡主,因为自小被人宠惯了,所以现在想一出就是一出。她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当,非要练什么武功玩儿,普通的武师他还瞧不上眼儿,非要天下绝顶的。以前隗掌柜曾经当过她的师父,最后活活被她气得不能动弹。这不,自从你空手斗败松本之后,这事情就被她知道了。这鬼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非要缠着我带她来拜师学艺……”,我一见载沣这份窘态心中暗笑道:“想来堂堂的摄政王竟然也被一个女子治得无可奈何,反正我也要逃出王府了,与其拒绝让大家面子都不好看,还不如卖个人情讨个皆大欢喜”,主意打定,我答道:“王爷!拜师我不敢当,最多只能算互相切磋,郡主要找我切磋这是看得起我,我又怎敢不识抬举?”,载沣听罢释然大笑道:“郭爱卿,那就好,那就好!”,他又转过脸朝粉衣少女道:“长宁,郭公子修为极高,人又十分谦和,你可得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再借着郡主的身份欺负他,把他给气跑喽啊!”,长宁郡主听罢将嘴一撅,答道:“王兄,你休要在外人面前这么讲究于我,把人家的名声都给毁坏了!”,说罢,她也不客气,在旁边拽过一条凳子就坐在席上,载沣忙道:“你……你……这是成何体统?”,长宁答道:“郭公子既然答应收我,我自然要敬他三杯酒才是!”,载沣将双手摊开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猴急?我说答应你了这事情自然就不会泡汤,你只需好好回内宅呆着,待日后为兄再和你从长计议。况且郭公子家在塞北,这两个月我特批他回家整理琐事,你再怎么着急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吧!” 载沣之所以说出此言,本欲让长宁郡主停止胡搅蛮缠,哪知长宁听罢之后两眼放光,道:“塞北?那不正是我们满洲人的发祥地么?母妃去世前已经多次叮嘱我去拜谒祖宗,这一次可是个绝难遇到的机会!以前我之所以不去,是因为害怕路途危险,如今有个这么厉害的高手保护着我,王兄你也可以将心放下了!”,载沣听罢脸色有些彷徨,似在回忆母妃究竟有未说过此话,又似在想着如何劝服长宁,想了片刻载沣道:“丫头你别闹,郭公子是回乡迁居,哪有那么多时间保护你,况且人家的心上人还在家中等着他呢,万一让她瞧见了你,你让郭公子如何解释?是不是呢?”,载沣自知和长宁郡主难以说通,便将脸扭到隗掌柜一侧假意和他商议。这时隗掌柜开口应道:“王爷,恕老奴多言:对于郡主出游一事老奴倒觉得郡主说得有几分道理”,载沣听罢气得把嘴张开,指着隗掌柜道:“你……你……怎么?”,隗掌柜继续答道:“王爷,您先不要生气,且听我分析一遍您再继续批评老奴——郡主之所以还对练武有所幻想,那是因为她尚未吃过练武的苦,总把那劳什子当成一件美事。我们之前只是尽量压制、压抑她的愿望,岂不知这种事愈是压迫就愈能激发郡主的好奇”,载沣听罢点头说道:“细细想来,隗爱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惜这丫头从小就是不碰南墙不回头的主儿……”,“那不妨就让郡主碰次南墙”,隗掌柜道,“老子曾有言曰:‘物极必反’,王爷若想让郡主彻底忘掉习武这个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遂她心愿,让她自己去经历此中的苦楚磨难,待她自己知道不是件好玩儿的事,她也就会从内心中讨厌它,到那时不用你劝我劝,她就会在阁楼之中乖乖做她的郡主了!”,载沣听罢拍案笑道:“妙招!不愧是隗爱卿!”,长宁郡主听罢也向隗掌柜投去笑脸道:“你这次说的话倒是蛮中听”。 我见几人心中喜悦自知是捅到马蜂窝上,于是便道:“保护郡主去塞北游玩倒是我的荣幸,不过塞北匪帮众多,纷乱异常,郡主如此美貌怕是会遭贼惦记,到时候惹出乱子来小人可承担不起”,长宁郡主忙道:“郭师父!这你却不需担心,我一路上女扮男装,咱俩扮作兄弟同行倒也无甚危险”,隗掌柜也道:“是啊,郭公子神功盖世威名远扬京城,塞北再怎么说也是你郭家的地盘,有‘塞北邪神’在那立着,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毫毛!”,长宁郡主听罢蹦蹦跳跳跃到隗掌柜面前捂嘴笑道:“隗师父,以前我没少难为你,怎么今天你这么帮着我说话?”,隗掌柜笑道:“郡主若能吃得一路辛苦老奴自是替您高兴;但您若坚持不了,断了这个念头老奴也算帮助王爷了却一桩心事!” 我听罢几人说笑心中暗暗叫苦道:“这隗掌柜心怀叵测,此番不知又酝酿出什么计策出来对付我!我二人男女有别,虽然郡主此番化装出游,但若一起出行在数月的路程之中不免有同处一室的机会,孤男寡女在一起始终是好说不好听,万一被静玉知道了则更是糟心……唉……真是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这时载沣笑道:“郭爱卿,你看……是不是……?”,我忙答道:“王爷请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塞北一行我肯定将郡主完好带回,少一根毫毛您都拿我治罪!”,长宁郡主听罢喜得活蹦乱跳,她那欣喜若狂的姿态将她映衬得愈发天真可爱。载沣心中也十分高兴,就同我说:“郭爱卿,你算替本王了却了一件心事,本王要大大的赏你,要赏你!”,说罢,他朝身的一个将官道:“传周公公!”,将官小跑至‘菊花厅’外高喊道:“传周公公!”,不多时自打外面小跑进来一个白面老头——我是第一次见到阉人,因为以前听评书总听人说阉党专权,将天下搅和得昏天暗地,所以从心眼里对宦官就怀着一股极其生厌的态度,不过细细想来其实这也不全怪宦官:那宦官因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皇帝夺去,心里面自然要对皇帝有一种奇特的态度,这种态度是怨恨的、恼怒的、卑躬屈膝的、敢怒不敢言的、被人戳脊梁骨嘲笑的,多种感情杂糅在一起铸就了宦官厚积薄发、深藏不露的个性,一旦得势,他就要以百倍千倍的力量去报复皇帝,去祸害皇帝的朝廷社稷! 载沣见周公公进来,急急忙忙地和他说道:“你赶快去拟一道圣旨,本王要擢升英雄郭镇霖以四品带刀御前护卫之职,再预支一年俸禄!”,周公公听罢,道:“遵旨!”,便小跑着出了‘菊花厅’。一见此景,我心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一来,如果不计我身上担负的重任,少年期盼回京飞黄腾达的梦想今日已经成为现实,不过现在的情势正应了那句老话‘侯门深似海’,以我谦和的性格恐怕最终难以在王府之内立足,那隗掌柜恐怕也要算计我;二来,我心虽然已经归附孙武黄旺,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我却并不以为像王镇冥那样宰一个载沣、溥仪就能给天下带来民主自由,中国现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关键时候,各国列强均虎视眈眈地瞅着王室的动静,倘若载沣倒下,溥仪被人操纵,那列强们很可能就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捅破,公然在中国境内大肆开战明抢,到时候只能将时局引得更糟,这就是荆轲最终为何没对秦王下手,孔明为何在华容道放走孟德的原因吧!我认为:革命的到来,应该是自然的、水到渠成的和民心所向的,绝非靠暗杀和刺杀这些伎俩可以达成的!”,想道此处,我对载沣杀意渐轻,对救王镇冥一事也有些漠不关心起来,现在我的心里只想着如何能从江门救出静玉,如何能找到四爷。 长宁郡主一见目的达到也不久留,喜滋滋地从与众人告别。三人又在席上饮了近一个时辰,这时载沣略微有些醉意,道:“郭爱卿!你不知我今日有多高兴呢!这些天来本王心中的苦闷又有谁能够理解?本王自从摄政,就贪了一个坏世道,外要受列强欺凌,内要受革命党起义团的压力,除此之外,总有绿林刺客想借我之命扬名天下……我成什么了?我成什么了?我还是这个天下的王爷么?其实我就是一个被人推来、揉去、捏扁、抻长的面疙瘩啊!”,说到此处,载沣打了一个酒嗝,自嘴角吐出些恶心的东西出来,他的满脸也憋得绯红,眼眶里显得异常湿润,也不知是因为吐,还是因为委屈。 一见此景,我在心中竟酝酿出一丝可怜载沣的意味出来:载沣的确盛行柔弱、难堪重任,但他起码不是商纣、周幽那样的暴君昏君,生在乱世,只有孟德、嬴政这样的枭雄才能如鱼得水,君子反倒因为仁慈施展不开。想到此处,我安慰载沣道:“王爷,您不要伤心,在世人心里您一直都是那个好王爷,赶上了坏世道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载沣听罢甚觉受用,拍了拍我的肩膀发自肺腑说道:“好爱卿啊!你都不知道,前两个月那王镇冥行刺之时本王都被吓成什么样,那情景我现在还历历在目,只要我闭上眼睛他的形象就在我面前开始晃啊!”,我握住载沣的手道:“王爷莫惊,王爷莫惊!以后有我了,这些事就全不怕了!”,这时隗掌柜也道:“是啊,王爷!今日您太过动情,怕是会伤了身子,酒已经喝了不少,您看今天是不是就点到为止?”,载沣点了点头,道:“好吧,待郭公子回来,咱们再在一起痛饮!” 一席人散去不提。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梳洗已毕之后门外有人送来早饭,我昨日陪伴载沣,自不敢狼吞虎咽,所以腹中饥饿难耐,自要拿这些豆浆油条、豆汁焦圈儿撒气,不消片刻那一篮子的早点就全被我消灭。正在这时,只听得送饭来的人叹道:“不愧是惊天盖世的英雄,就连吃饭也有一番霸气!”,我听罢心中甚是高兴,欣喜之余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只见前来送饭的哪是什么差役,分明就是昨日大闹‘菊花厅’的长宁郡主,她穿着一身下人衣服,长发挽成一条鞭子,头顶戴着一顶小帽显得甚是滑稽,这娇蛮的神态,不羁的举止甚有些梦蓉的影子。郡主一见我愣住盯着她脸色竟有些绯红,问道:“你……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连忙将眼光落下,紧张地答:“郡主……郡主长的有点像我一位朋友”,她听罢起先高兴,旋即脸色又开始阴沉,撅起小嘴儿道:“不是你那个相好吧?你可休要把我当成她胡思乱想,本郡主是来和你学武艺的,可不是给哪个女人当影子的!”,我听罢心中一惊,深知道她甚是娇蛮无礼,倘若将她惹怒自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赶忙抱拳答道:“郡主您误会了,那个人是我在云南结识的一个挚友,为了保护我的安全,她为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长宁一听甚为吃惊便央求我道:“我在府中甚为无聊,你且给我讲讲其中的经过!”,说罢她倒也不和我见外,一屁股坐在床上仰头等着。我一咧嘴,深知此番捅了个大马蜂窝,就只好将云南历险简要和她叙述一遍——当然在叙述途中我着重去讲经过,将目的和五行八卦全数避过。 待我讲完,日头已上三杆。这时外面有人叩门,我将木门打开,只见从外来了三个人,他们一人手中捧着一顶朱红色的纱帽、一人手中端着一身艳红色的官袍,在第三个人手中捧着一个朱红色的木盒,也不知当中装的到底是什么。三人进屋捧木盒的首先宣旨,我连忙跪倒在地接旨,而郡主却不以为然,依然坐在床上回味方才的故事。这时捧旨的宦官过去,伸手就要扇郡主的嘴巴,哪知郡主伸手一格,就势一推竟把宦官推了个趔趄,圣旨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旁边儿的两个小官儿怒斥道:“放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了死罪?”,郡主听罢将小帽一摘,斥道:“笑话,皇上是我侄子,摄政王是我哥哥,你当我是谁呢?”,三人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眼前的是长宁郡主,均是一副笑脸相陪。那宦官又重新将圣旨捡回,也顾不上她跪还是不跪,打开圣旨就开始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比武英雄郭镇霖大壮国人志气,甚让朕心中喜欢。为彰其成就,特封其为‘四品带刀御前护卫’之职,预支一年俸禄!钦此……”,待他说罢,我将顶戴官袍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又听宣旨的宦官说道:“恭喜郭公子了,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四品带刀御前护卫’的官职,真是羡煞旁人啊!除此之外,还未及上任就提前得了一年薪俸,这也是从未有过之事!以上诸项都说明王爷对你的万分重视!”,我忙朝几位抱拳道:“还谢过几位一大早晨就前来宣纸,倘我日后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记诸位的!” 几人听罢甚觉满意,那宦官将红木盒子往前一递,道:“这里面装的是你一年的薪俸,既然旨意已宣读完毕,我们也不再叨扰了”,我假意挽留了一下便将他们送走。待再回到屋里只见郡主已将红盒打开,道:“我哥不免也太过抠门儿了吧,‘四品带刀御前护卫’每年只给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俸禄,是你不值钱还是他的命不值钱呢?”,我忙道:“郡主,一千五百两银子还少?你不知道满天下的老百姓的苦难日子是怎么过的,一两银子就能让个五口之家生活一整月,您想,我这一千五百两还算少么?够了,够了!”,郡主却道:“不够,不够。塞北一行我须要买许多东西回来,区区一千多两银子够什么的?你放心吧,这些银票你只管收着,我的私房钱每年都有几万两呢,到时候吃喝玩乐一切用度全由我支付!” 时间过得飞快,不消一会儿日头就转到正午,长宁郡主回内宅取了银票,依然穿着这身下人的衣服赶回到我的住处,我心中暗道:“这丫头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做事一条道跑到黑,她这样一根筋的性格日后必然要吃亏的!”,想到此处我不禁微微摇头,长宁郡主一见笑道:“师父,原来你也等得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见那相好的,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起身吧!”,我忙伸手摇头道:“哪能说走就走?起码要拜谒了王爷之后才行”,这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咳嗽,道:“拜谒倒不用拜谒了,看这丫头急得如火上房似地,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也跟着她难受,郭公子,宴我就不设了,你且早去早回吧,待你回来之时,本王好好给你操办一场欢迎宴会,让满京城的官员都来给你贺喜!”,我听罢心中正求之不得,就道:“多谢王爷恩典,小的自要早去早回!” 几人说罢,下人从马圈里牵过两匹宝马,我定睛一看,只见二马血统纯正,毛色艳丽,一匹血红,一匹皓白,煞是惹人喜爱。载沣说道:“郭爱卿,这是去年进贡得来的血统纯正的大宛马,京城距离塞北路程遥远,本王就将这两匹马赐给你们了”,说到此处,他又将脸转到长宁郡主这边,道:“长宁啊,长宁!其实最让本王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额娘无暇顾你,自小也没谁教给你这些宫中规矩,长兄宠多于训,把你惯成今天这般娇蛮!你且听好,为了不让你胡闹,本王暂且将你的王位剥除,封你从四品的官职。郭爱卿是正四品,你是从四品,凡事你都不准任性,要听郭爱卿的安排,你听见了么?”,“嗯……”,长宁郡主不情愿地答应一声,跨上白马就向前奔去,载沣向我说道:“郭爱卿,这一路就靠你了,快去快回!”,我在马上朝载沣一抱拳也拍马出了王府。 行在路上,我心花怒放,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感觉——总算不用为载沣是否该杀发愁了,也总算不用对着城府颇深的隗掌柜了。高兴之余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待再将长宁郡主骗走,这日子就更加轻松:我只需先将静玉从江门救出,再循着江门人的踪迹将四爷的行踪探听出来,那时我们三人隐于江南,也不用管外面的世界,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消停日子”,长宁郡主当然不知我心中怎样想的,兀自在前面骑马撒欢,转眼之间我二人就从朝阳门内纵马奔出。 此时天气已过中秋,愈往东北方向走,天气就愈加寒冷起来,我俩纵马来至京畿草原,我又想起此前在此戏弄白昱思的种种情景甚觉做梦一般。草甸上已经有许多青草转蔫,疾风刮过,一些烂根的枯草树叶围着人形成一股一股的旋风,使人感到有些萧瑟。不过长宁郡主却丝毫没被这情景感怀,她在马上谈笑风生、问这问那,活像个从未出门的小孩子。在这一路,我不住地引导郡主回忆,想让她想起什么东西落在王府,那样我就能借机从她身边遁逃,她也能够安然回到王府两不相干;倘若我将她扔至半途,她一无经验、二又招风,倘若被恶人识得是女儿真身,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此事若发,载沣会将所有账目都算在我的身上,到时候满大清国自然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想到此处,我心中焦急,忙与郡主开始攀谈,并逐一询问。 长宁郡主见我不停发问不禁有些不悦,道:“师父,你怎么如此絮叨?我什么都没有忘,只要人出来了,钱带出来了,还有什么非带不可的呢?”,我笑答道:“郡主,不是我絮叨,你居于深宫自是不知民间习俗,女人家的都有这个毛病:每次上街都是女人张罗的最早,但每次出门却又是她们出的最晚”,郡主忙问:“这是为什么?”,我答道:“因为她们总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带到街上给外人看,所以化妆时间很长,而且女人天生喜欢丢三落四,刚一出门就又想起什么东西忘在家中,正是如此,我才和你多说几句,怕咱们走了几百里后你再忆起什么没拿”,郡主听罢若有所得地说道:“哦,原来民间的女人还有这样的习惯,有趣,有趣!”,说到此处她的神色旋即变得吃惊,又问:“我看你年纪也张不了我几岁,怎么这么懂女人的心思?”,我尴尬道:“其实也不是很懂了,因为从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知己……”,郡主问道:“难道是红颜知己?”,我尴尬地点了点头。郡主叹了口气又道:“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凡人,我们这些皇族虽然享有荣华富贵,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我忙安慰道:“郡主,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满天下的女子们,哪一个不是做梦都想当郡主?再说了,上你门前求亲的哪一个不是家门显赫,对你呵护有加?这样的日子你还有何挑剔呢?”,“你不知道!”,郡主打断我说,“你不知道那种寂寞,居于深宫,每日听到的除了女人们间的勾心斗角、互相诋毁之外,其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人若久居于此,正常的都会被熏染得扭曲。我大哥他自幼疼我,先是想让我读书给我请了许多教书先生,但这些人死板木讷,都叫本郡主轰了出去,后来直到有一位姓邵的先生前来,他这人十分精明,摸透了我的性格,就趁人不在时给我讲武林传说,今古传奇。自此之后,我才对练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盖世女侠” 我听罢笑道:“郡主想得太简单了,想当女侠可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我们练武之人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除了过人的天赋之外,持续不断的修行努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你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细皮嫩肉的,恐怕不到一天你的小手就会磨得全是茧子”,郡主答道:“师父,不怕,你看我……”,说罢,我二马横行,她伸手抓过我的大手,将她一双粉嫩的小手摆在上面,说道:“你看看我手掌顶端,并不是像寻常女人那样弱不禁风的。隗掌柜此前也是和你一样的说辞,我气得把他辞退了,自此之后我没短了练习,现在我的手上也是有些老茧的”,说罢她伸出右手,指着她左掌上的一小块儿硬皮。我的大手被他抓着,心里狂跳不止——说实话,自从三年以前我被郭沛天半路劫走 伊始,整整三年我几乎都是与他和兽鱼为伴,如今我已二十四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长宁郡主乃是生于王室的金枝玉叶,除了几分雍容华贵之外,她的神情之中也小了几分市井女人的功利,多了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一只这样的嫩手就摆在我的手上,难免让我脸红心跳。我为了掩饰尴尬,忙假意正经地答道:“哎呀!郡主的手果然是有些老茧,果然是有!”,长宁一见我夸奖,脸上甚觉满足,将手抽回道:“以后这一路你就不要叫我‘郡主’了,你我二人就兄弟相称,你为长兄,我为弟弟”,我答:“甚妙!”,郡主又问:“我大名叫做爱新觉罗月凌,你又叫什么?”,我道:“我大名叫做郭镇霖”,郡主答道:“那以后我就叫你霖哥,你叫我凌弟好了”,我点头称是,二人继续拍马前行。不得不说,这大宛宝马果然名不虚传,不到半天的工夫已经跑出百里的路程,这时日头已有些偏西,好在京畿左右集镇林立,我就找了一间排场中等的定了两套客房,掌柜一见我如此便道:“二位是一起来的么?”,我道:“没错!”,掌柜又道:“那只有二位住店?”,我又答:“没错!”,掌柜答道:“既然如此,二位为何不订一间大房同住?”,我被掌柜一语问住,便答:“我……我这个弟弟他从小单独睡惯了,二人在一起居住反而睡不踏实……”,掌柜点头回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两个男人还要分开来住”,郡主听罢脸上一红斥道:“你做买卖只管赚钱就好了,哪还用固挑三管四的?”,掌柜一听尴尬说道:“客官您别误会,倘若有两间大屋我巴不得你们一人租一间呢,只是今天是赶集日,二位客官又来得较晚,整个集镇只有小店有一间大屋和四间小室,只要你们不怕房中的老鼠蜈蚣,只管去住无妨!”,郡主一听‘老鼠蜈蚣’四字夸张地蹦起来说:“霖哥,我不住那间屋子,咱们换一家店房,换一家店房……”,掌柜笑道:“这位小公子,老夫绝不是诳你:别说你要换间店房,就是你出了这个门儿再回来,这几间不好的小室也都得被抢空”,郡主急得欲哭问我道:“霖哥!怎么办?”,我叹了口气答道:“算了,掌柜的,我们租下一大一小好了,这大的给我弟弟住,小的给我住”,掌柜一听自是喜笑颜开,朝郡主翘起大指道:“你瞧瞧,有这样一位哥哥照料真是你的福分呢!老夫我照顾你们,给你们调一套临近的,你哥哥就住在你隔壁”,我听罢自是谢过掌柜的,报了‘郭镇霖’和‘郭镇凌’两个名字又交了定钱这才算罢。 不消一会儿,小二拎着两把钥匙将我们领至楼上,只见走廊中旅人络绎不绝,的确是占满了靠西边儿的一趟客房,小二在靠东边角落里停了下来,用钥匙捅开铁锁,先将我们领入大屋之内。只见大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子,靠北面铺着一张木床,不得不说,那木床虽然简陋,但床单和毯子洗得异常整洁,可谓是一尘不染。因为我俩并没拿着什么行李,所以小二并不好开口索要小费,我却看出小二心思,伸手从腰中掏出十多个老钱塞入他手心道:“这一路引路还辛苦你了,快拿着去买包茶喝吧”,小二收了老钱心中自是高兴,便又喜滋滋地领我进了那间小屋。小屋由于贴近房山,故而屋中稍显湿潮,一进屋内一股霉味儿飘至鼻中使人心中不太舒服,不过此时也计较不了这些了,我也只能作罢。待一切安顿好了,天色已经全黑,我喘了口气,去大屋叫郡主出来吃饭。她第一次出离王府这么远,兴奋之情早已冲淡了对环境的挑剔,牵着我的手就下了楼。我二人出了店房来到街上,只见华灯初现,街上人头攒动甚是热闹,我突然想起掌柜所说——今天乃是一个旺日,在白天赶集完成之后晚上还有一个夜市相随。郡主显然是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她就像一只雨燕穿行在人群当中又是烤玉米,又是吹糖人,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她活泼顽皮的身影,我愈来愈觉得她身上存有许多梦蓉的影子,忆起几年之前的往事,我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怀和惆怅的意味。按照原计划:我本应在这附近不辞而别,让郡主找不到我,继而再让她自己回到摄政王府。如此办来,我既脱离了隗掌柜的掌控,又能不得罪载沣,真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过自从我把郡主的音容笑貌当成梦蓉,心中竟萌生出一丝不忍——几年之前,我已经辜负梦蓉一次了,冥冥之中,我内心中已背负了极大的愧疚。倘若再骗郡主,那感觉就像欺骗梦蓉一般。这使得每当我的眼光遇见郡主无邪的眼光时,脸上都被灼得火辣辣的。 我站在原地,内心当中不住盘算着今后的计划:静玉是必须救的了,但倘若带着郡主走,她在出关之后委实是一个累赘;如果现在将郡主留在市场来个不辞而别,我又对她的安危隐隐有些挂念,如何去办才好呢……?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只见郡主手中持着两支糖人朝我奔过来,他边跑边喊,将一支糖人塞在我的手中,笑道:“呆子,发什么愣呢?”,我心中蓦然一惊——她说话的神态、语气真的与梦蓉一般无二,莫非是殒命的梦蓉舍不得我,借着郡主的身体在向我阴阳辞别?郡主见我继续发愣,又道:“霖哥,说你呆你还真呆上了,这是我让糖人儿师父特意给你做的”,我听罢恍然苏醒,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的糖人上,但见我手中小小的竹签顶上插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参娃娃,也不知那糖人师傅究竟是怎么吹的,这娃娃不仅眼耳鼻口惟妙惟肖,而且脸芦头和须子等细节竟也一处不落,可谓是巧夺天工。郡主道:“霖哥,我们满人起源于关东,关东有‘人参、貂皮、鹿茸角’三件宝贝,其中尤以人参最为珍贵,我听人说这人参百年就能成精,变成这娃娃形态,凡人吃了可以成仙的。我还听人说:塞北黄沙万里,日子过得甚是清苦,霖哥可能并没吃过人参,所以就叫糖人师傅给你吹了个人参娃娃……”我听罢自心底溢出一股暖流,暗道:“傻丫头,我就是抬参的参客,怎么会对人参陌生呢?不过你这份情谊至真至纯,丝毫没有任何心机藏在里面,倒让人从心底感到安全和牢靠”,想到此处,我甚觉之前的想法龌龊无比,心头渐生悔意也不该如何是好。 与郡主又在夜市中闲逛了近半个时辰,二人身体均感到乏累,腹中亦有些饥饿。于是我在酒楼之中叫了四个菜,雇店中的活计用食盒送到店房之中。待我俩回到大屋,将那八仙桌拾掇干净,摆上佳肴四盘,美酒两杯,二人便在席前推杯换盏起来。郡主边喝边笑,道:“我终于体味道一丝绿林人的气氛了,这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的豪爽事情在王府之内是绝对办不到的,今天真是过瘾,过瘾!”,我笑答道:“郡……不,凌弟,绿林就是一个世界,它险恶的很,绝非你想象得这么简单,尤其你还是个女子之身,危险比我们这些男人更增了许多”,郡主又喝了几口,面色红润道:“我听那个师父给我讲绿林之事,不乏有什么‘鸳鸯双侠’、‘绝代双骄’这样的羡人侠侣,那时我心里就在想:如果我以后也像故事当中的女侠,身旁有个值得依靠的男子,我们二人在江湖之中纵横驰骋、锄强扶弱,赢得一世美名那该有多好……”,说到此处,郡主脸色愈加红润,看表情似是有些涩意。我心中暗道:“可怜的郡主,你不知道故事终究是故事,大多数都是人为杜撰出来的”,这样想着,我又不忍说出破坏她的梦想,就在此时,屋外突然有人突然大喊道:“起火了,快出来救火啊!” 我闻听此言,赶紧将窗户推开,只见十丈开外的柴禾堆上浓烟四起,火苗子就像是大蟒吐信,将前来救火的人燎得不敢上前,店掌柜一见这情势都要疯了,店小二和杂工们一边提水一边疏散着下楼逃跑的客人们。郡主一见忙道:“霖哥,咱俩快去救火吧,迟一些那大火恐怕就要噬人!”,我瞧着郡主满脸通红,走路都有些摇摇欲坠便答道:“你酒喝得多谢,乖乖躺在房中安歇一会儿,这火交给我便行了”,说罢也不待郡主答应,我跃上窗台,双脚一飘便跳下二楼。这时伙计们不知在哪儿拉来一推车沙子,几人配合着沙子的掩埋和水的灭熄,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又过一刻柴禾垛只剩下几点没有燃尽的火星儿,老板和小二忙组织客人回房,我一见无碍便也绕到后面飘身上房。我身子刚上房去,恍惚见只见前面黑影一闪,便遁逃得无影无踪了。我心中起疑,道:“难道这店老板与人结仇,是仇人雇了绿林人放火害他不成?”,我俯身刚想去追,又摇了摇头暗道:“不好,绿林恩仇太多,我纵使想管也管不过来,此行我带着郡主而来,还是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去招惹是非为妙”,想到此处,我又绕回郡主的那间大屋,从房上一荡便跃入屋内。 郡主果然有些累了,正用双手为枕伏在八仙桌边小憩,我飘身进屋她也浑然不觉。我一见她困倦便想起身告辞,于是我来到郡主跟前轻声道:“凌弟,凌弟……”,郡主张开一双红眼问道:“霖哥,你回来了?火扑灭了么?”,我答道:“火已经扑灭了,好像是掌柜的得罪了绿林人所致”,郡主一听稍稍来了精神,道:“是寻仇么?”,我道:“应该是寻仇…… 哦,对了,我见你已有些倦了,还是早早休息才好。倘若没别的事我也回小屋去了,如果有任何异样你只需隔墙喊话便可”,郡主点头说道:“的确是有些倦了,不过我听师父和我讲过,绿林人吃饭是不许剩酒的,这酒壶之中还剩一点底子,我俩将它饮尽再睡吧”,我点头答道:“行!”,便来到桌前将酒壶中的酒水平分到两只酒碗里与郡主一饮而尽。喝毕,我刚欲迈步离去,却觉得身体内的血液倒流賁张,看郡主的眼光里多了几分邪恶,我心中暗道:“不好!怕是中了歹人的暗算”,于是赶快屏息聚气去逼这毒酒。抬眼望去只见郡主躺在床上也是奇痒无比,只是因为不胜酒力的关系所以只在床上翻滚。就在此时,我只听得房上屋瓦有轻微响动,似是风吹,又似有人踩踏,片刻之后,响动声连成一片,我侧耳倾听,只听得在屋上行的乃是两人,他们的动作极轻,听他们所行的轨迹分明就是冲着郡主这屋而来的。 此时我使用内力理气几乎已将体内的残毒理清,刚欲出窗去截屋外二人,又想:“不妥!现在月黑风高,听这二人的轻功又绝非是泛泛水平,倘若这么冒失出去恐怕会遭到歹人暗算”,想到此处,我心生一计,又道:“你们不是想看我发狂么?那我就发狂一次给你们看看,待你们潜进屋来,那便是我的天下了”,于是我又假意一摇三晃,奔着郡主的床前缓慢前行。此时郡主在床上已经被折磨的不行,她浑身奇痒,又是极燥热,也顾不得我在场,便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裳,我一见连忙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名义是帮她来脱,实际却是减慢她的速度。这时房上二人已经使用‘倒挂金钩’将窗棂纸点破偷偷向内观看。我一见计划得手便赶紧上床与郡主搂在一起翻滚,只听得一人低声笑道:“药力上来了,一会儿怕是有一场鸳鸯弄水的好戏看了……” 这时郡主已经挣脱我的胳臂,将最后一件外衣拽破,借着月光,她的肚兜泛着粉红色的晕光,粉嫩的肩头也‘唰’的一声露了出来。我一见不妙,忙用手掐住她的双手,又伸脚将床头的帷帐踢开,这时郡主在我的拥抱之下用双膝紧紧地夹着我的双腿开始娇喘道:“霖哥…… 霖哥…… 我……”,我一见她这副姿态心中亦升起一丝激动——自己在血气方刚之年已经三年多没有碰过一个女人,而郡主虽女扮男装却是一个天生的尤物,于是便与他一起在床上翻滚起来。屋外二人被那帷帐所碍,心中甚是不爽,只听得一人说道:“兄弟,在这儿恐怕是看不得活春宫了,如今她二人药力已经入血,没有一两个时辰不可退散,既然如此咱俩不如进屋去观赏”,此话说罢,窗户敞开,二人轻荡了进来,我一见赶紧继续抱着郡主加大力度翻滚。二人一见我没有发现也甚胆大,竟然一远一近站在帷帐之外探头缩脑地嬉笑观看。 就在这可贵的一霎那,我用单手制住郡主双手,腾出一只闲出手来向近处的人头一抓,说来也巧,我的手指正扣进那人的颧骨里去,此人哀嚎一声想要挣脱却是越挣越疼,而另一人反应非常之快,也顾不得去救朋友,脚尖儿一纵便经由窗户飘落到外面逃跑。一见此景我忙伸指将郡主的睡穴点住,一手拎着那人的颧骨去床前追赶,只见此人借着夜幕三纵两跃便没了影踪。 第十四章 - 横祸 一见第二个贼跑得没了踪影,我便将心中怒火撒到第一个身上,只听得我手心里鼻息甚重,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郭公子饶命!”,我一听心中有异,忙将手从他脸上拿下,借着昏黄的月光,只见眼前之人正是此前在王府之中的巩先生。 首发 我大惊失色,忙点住他的穴道,又找了一根绳子将他缚住放在八仙椅上。巩先生的颧骨业已被我抓得塌陷,顺着鼻孔滴滴往下淌血,他也顾不得疼痛,接连低声下气地向我求饶。我亦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他的面前问道:“我且问你,另外一个飞贼可是莫先生么?”,他点头答道:“郭公子,您猜得没错,那人正是莫先生!”,我又问道:“你二人因何跟踪我?又因何设这毒计害我?”,巩先生苦笑道:“郭公子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和莫先生只是偶然经过于此,不是跟踪你俩,至于害您这等事情则更是无稽之谈啊!”,我听罢冷笑道:“你可真会胡编……也好!你既然跟我装傻,我就让你把酒壶里剩下的半壶酒喝尽,在此之后我将你系于房中,你只需在原地独自享受这美妙滋味就好了!”,巩先生一听此言吓得满脸苍白,道:“郭公子饶命!”,我笑道:“我请你喝酒,你喊什么饶命?”巩先生一咧嘴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装傻了,这壶中乃是鹿鞭虎骨等原料所制的烈性春药,喝下的人倘若在三个时辰之内逼不出毒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而这三个时辰对于常人来说无异是生不如死的煎熬,您若如此还不如将我一刀杀了!”,我听罢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东西如此歹毒,又为何拿出来害人?”,巩先生叹道:“其实你与我无怨无仇,我又何苦如此害你?其实这计策是隗掌柜想出来的,我们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我听到如此,心中暗道:“果然还是没有逃出隗掌柜的魔掌”,为了考验巩先生所言真假,我故作不知,问道:“隗掌柜?他亦与我无怨无仇,为何要如此害我?”,巩先生冷笑道:“他亦与你无怨无仇?没错,他的确是与你无怨无仇,但是你不知道,他这幅病秧的身子就是你爹郭沛天所害的。你之所以能从九门提督府被直接带到摄政王府,那是隗掌柜在王爷面前对你大加举荐的结果,而举荐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你‘父债子还’,让你郭家身败名裂!而今你和郡主同行,这自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倘若我们能将你们逮一个现行,自然能将你搞得身败名裂,到时候隗掌柜不仅能借王爷之手将你除掉,还能让天下人唾骂郭家,实为一举两得的计策。于是我俩奉了他的命令在此候你,我们自知你轻功非凡,断然不敢轻易进屋下药,只好在店房的柴垛内放了一把火……”,听到此处,我气得怒火中烧,联想此前我被白昱思陷害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我不禁在心中暗道:“郭沛天所言果然没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若太善良了就总会扮倒霉角,替别人去背黑锅,罢!罢!罢!既然世道如此不济,今后我不如就抛掉那个懦弱的‘刘知焉’,去当个快意恩仇的‘郭镇霖’” 想到此处,我自知莫先生诡异难寻,再追绝难追上,事情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再留下巩先生活着也是累赘。巩先生见我满脸杀气,自是知道大事不妙,口中不住哀求我饶命,我心中正在愤怒,自然也听不得他辩解之辞,抬手一掌便击在他的天灵盖上,巩先生转瞬毙命不提。我忙去床上将郡主抱起,让她坐在床沿之上,我则坐在她的身后用真气去逼她血中所存的瘀毒,这时郡主身体微恙,似是难以承受我的股股真气,而我只好放慢速度,用真气缓缓地对之调理一番。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郡主的体温骤然上升,我知道:这是真气在血中在与毒气相斗,要从毛孔之中挥发出来。而今郡主虽然裸了肩头,但是肚兜却包裹着大半个身体,绝不利于排毒。我思量许久,终知性命远多于尴尬,只好万般无奈之下将她脑后肚兜的绳扣解开,‘唰’的一声,粉红的肚兜从她雪白的身子上滑下,一袭比丝绢还细嫩的后背袒露在我眼前,我赶紧将眼合上继续发功,这时郡主浑身开始向外冒起一股白眼,白眼断断续续冒了半个多时辰。她的体温终于恢复了常态,我长出了一口气,将她的穴道解开,又拿大被将她的身子盖住。 我坐在八仙桌上喘了几口气,倒了几碗茶水喝了,过了大约一刻,我见郡主无异便想推门回屋休息。这时只听郡主在被中说道:“霖哥……你先别走!”,我忙答道:“郡主,你醒了?”,郡主转头朝我微笑说道:“其实这一个多时辰神智一直清楚……”,说到此处,她的小脸微微泛红,用大被埋住半个头颅,只剩下一双眼睛看着我。我亦尴尬说道:“啊……嗯……这个……”,酝酿了半天我也不知究竟要说什么,这时郡主又道:“霖哥不必尴尬,你方才虽然摸了我的身子,但却是为我逼毒所迫,我不仅不怪你而且还要感激你。那巩先生的话我也都听见了,原来那隗掌柜心地竟如此险恶。他在王府经营多年,眼线耳目党羽遍布朝野,你再回去徒然是送命,依我所见这官职你也别再要了,还是回塞北关东快快乐乐地当你的盖世大侠为好!”,我听罢苦笑道:“郡主,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官场如此险恶,大清朝又朝不保夕,我早想回塞北好好过活了。只是……我既然已将你带了出来,自然要将你毫发无损地护送回王府才能安心!”,郡主听罢急忙摇头道:“不可,不可,再回王府无异是重归龙潭虎穴,万万不可!” 我亦叹了口气道:“但是绿林险恶,你若单身回去多半要遭人暗算,我又很是放心不下!”,郡主听罢脸色绯红,轻声说道:“霖哥,这就是绿林人中的‘侠义道’么?”,我微微一笑没有作答。二人此后谁都不愿打破这份沉寂屋中静谧如空,不知不觉地窗外的月光在飘渺的云中穿行了几寸,月光照在我的身子之上,在屋地上洒了一道银白色的影子。这时我道:“郡主,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议吧,今日我就不叨扰了……有什么事情你就隔墙喊我好了!”,我刚要起身,郡主从被中起身相拦,她或许忘了——她的上身还裸着,直到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才反应过来,她赶紧从旁边拽起肚兜一掩说道:“霖哥,我想好了,你不必送我回府,我也……我也不想再回去当什么郡主!”,此言说罢我俩再次大惊对视,我问道:“郡主,你说……你说什么?”,长宁郡主再一次斩钉截铁答道:“我说我再也不想回到王府去当什么郡主了,我要随你回到塞北,去过那种自由的生活!” “但是……但是……”,我支吾道,也不知该如何去劝郡主,这时只见她脸色稍显有些失落,道:“郭公子尽管放心,我会继续女扮男装,不会让你在相好面前难堪就是了,到了塞北之后你若不想理我就尽管过自己的生活,我身上带着不少银两,到时候只需要改名换姓也能安然过得一世!”,我一见她这番神情心中甚是难受,便道:“郡主,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在想你乃金枝玉叶,又是当世皇上的亲姑姑,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与我一齐去塞北受苦怕是……”,“霖哥!我什么都不怕”,郡主坚毅地说道,“但我就是不想回到那个让人压抑的王府,我只想像个普通人似地,自由一些,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再……再找一个喜欢我同时也受我喜欢的人……”,说到此处,郡主再次脸色绯红将头埋在被中。 我不是傻子,即使是傻子也听得出屋中的气氛有些暧昧,想到在江门苦苦等候我的静玉,我心一横道:“郡主,巩先生的尸体还在屋内放着,我先告辞下去找个地方将他掩埋!”,此言说罢,也不待郡主阻拦,我一把抱起巩先生的尸身便从窗口荡了出去。 首发甫出屋内,深秋夜半的一股干冷空气迎面吹来,将我吹得猛然清醒,我脚下加紧,将巩先生的尸身带到十里之外的荒山下埋了,才又匆匆返回我的小屋。伏在低矮的小床之上,我始终无法入睡,郡主、梦蓉、静玉这几个形象反复在我眼前摇晃着,让我挥之不去、欲罢不能。待了许久,只听得邻屋有人敲墙问道:“霖哥,你回来了么?”,我在床上思考良多,那边等待不及,又在一次问道:“霖哥,你回来了么?”,我只好轻声答道:“郡主,我回来了,你那边怎么样了?”,郡主答道:“霖哥,我害怕得睡不着,你能不能进我这屋来?”,我听罢迟疑片刻,只好答了一声“嗯!”才披上衣服自门外出去。 这时郡主已将门打开了一个细缝,他一见我前来喜的将门打开将我放了进去。我问道:“郡主,你怕什么?是怕隗掌柜他们回来么?”,郡主此时早已将衣服穿好,与我说道:“什么都怕,既怕隗掌柜他们前来,又怕巩先生的尸身,除此之外……我……我还怕你被那小屋里的蜈蚣老鼠咬伤了身子……”,我一见气氛又要暧昧,赶紧将话头叉开打了个笑话说:“难道郡主就不怕我药力复发,丧失了神智会对你不利么?”,郡主听罢面上微有愠色,但却是愠中带笑答道:“霖哥决不是那样的人,在我无力反抗之时你都没占我一丝便宜,现在这个时候你就更不会那么做了,我既然敢召你来就是对你放心,再者说了……霖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就是……”,说到这里郡主不再说了,坐在床沿之上摆弄她的发梢。 一见她这幅模样,我在心中暗道:“看来此前我估计错了,郡主虽然药力已过,但她年方二九,正是少女怀春之际,而她此前已多次表示出对绿林侠侣的憧憬,弄不好……”,想到此处我也不敢想了,呆坐在八仙椅上与之对视。郡主道:“那小屋的床低矮湿潮,今夜你就来这大床之上睡觉好了,古有梁祝床间悬水以示清白,今日我俩清者自清,各执一边,我相信霖哥的品性”,我听罢体内血液再次贲张,只好答道:“郡主,你信得过我,我都信不过我自己。我爹是‘塞北邪神’,他和我说过,他糟蹋过的黄花闺女每个如一颗豆大怕是都要装满一车,由此可见我也不甚保险,你还是上床去睡,我是习武之人,哪怕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都无大碍!” 郡主一见我这般拒绝满含失落,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太……丑陋,惹得你生厌?”,我赶忙答道:“非也,非也,郡主生得美丽华贵,是花中之魁,我只是不想由此坏了郡主的名节,想坐在此处一夜也无妨!”,郡主听罢稍显宽慰,道:“那霖哥可否给我讲讲你在塞北的那个相好?”,“这个……”,我被他窘得不知如何应答,想在一个对你暧昧的女子之前去说另一个女子,那气氛定然十分怪异,语气也不知如何拿捏,待了片刻只听得郡主笑道:“怎么?霖哥?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支吾着道:“她……她叫文静玉,我俩结识与六七年前,她有一个脾气火爆、武艺高强的爹爹,但她却连一招一式也不会使,是个十足柔弱的女子”,郡主又道:“那她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吧?”,我点头应道:“嗯……她的确是个温柔的人,不爱说话,身体也非常柔弱,她有头疼病,遇到急事便要发作,轻则会神志不清,重则会昏迷数天危及性命,为了给他寻药我才去了云南”,郡主又插道:“原来霖哥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唉,真是让人羡慕!对了,霖哥,那药最终找到了么?”,我叹了口气道:“没有,那药引极难获得,即使是倾人力之极也获得不到。在此过程之中,我遭到歹人陷害,被人陷害诬我强暴少女,之后两年多来我和她一直颠沛流离难以相聚,纵然如此她依旧为我守节,令我十分感动,所以无论如何,我……我也不能再辜负她”,郡主听罢眼中含泪,道:“想不到霖哥你武功如此高强却也过得这么坎坷曲折,唉……,你俩真是一对儿苦命鸳鸯”,我见郡主理解我心中苦衷便道:“郡主,时候已然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你赶快上床安歇去吧,我就这守护你”,郡主听罢点头,上床和衣而卧,见她安然入睡,我也屏息聚气盘腿在八仙凳上闭目养神。一夜无话,次日平明郡主早早起来,我二人也来不及去吃早饭,赶紧下楼结了账出去,跨上白红两匹大马,我二人掀起两股浓烟便向东奔去。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三四天,我二人乔装打扮晓行夜宿甚是不惹人注意,这一日便来到辽东重镇奉天城。一入城门,只见城内人流涌动异常繁华,丝毫不啻于京畿天津的程度,想来隗掌柜他们想要在这天高皇帝远之地也是鞭长莫及。郡主经过几日的奔波逐渐忘记之前的伤心往事,又换上了女装,像只欢快的雨燕般地穿梭在人群当中,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背影心中暗道:“怎么满天下这样的女子都被我碰上了?静玉、含琢、梦蓉和郡主每人各有不同,可她们内心之中又都是相同的,那就是真诚的、不杂糅一点市侩的、有没有银子,有没有房子都要跟你到底的纯真感情!” 这一日我二人正在城北闲游,由于我俩业已出关,并不担心被人识别出来,故而郡主又换上了女装和我同行,忽然一座别致的建筑映入我的眼帘——这是典型的外国建筑:高拱顶、细塔尖、拱形门、红地毯,在显眼处有一块儿牌匾,上面分别用英、法、德、日四国文字写着说明,就在我俩疑惑之时,我忽然在大门底下发现了一个写着中文的木牌儿:“本店经营的均是贵重物品,谢绝一切中国人进入,如有违反者则当作响马处置,一切后果自负!”,郡主看罢问我道:“霖哥,响马是什么?”,我回道:“响马……就是土匪盗贼”,郡主一听气得满脸通红道:“什么道理!在中国人的地皮上开店却如此羞辱国人,也亏得他这店能开下去”,我短叹一口气道:“郡主,关东不必皇城!辽、吉、黑、蒙四省现在被日俄两国仅仅把持着,莫要说他不让你进去,就是他出来肆意凌辱虐待国人怕是也没人敢管!”,郡主听罢气道:“我叫我哥哥……”,说到一半儿她突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唉,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长宁郡主了……”,我拽了拽她的衣角道:“走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这种局势不是王爷能改变的,更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拽了三拽郡主竟一动不动,道:“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如何对待我这个女子?”,此言说罢,郡主健步如飞迈入那间大厅,我阻拦不住也只好随在她身后一同进入。 一进厅堂,我二人立刻被这大厅内的恢宏气势深深打动:只见这大厅之内长宽均有三四十丈,穹顶也有三丈多高,巨大的空间感和十几个小小的柜台将整个屋子显得异常空旷宽阔,我们脚下所踩的既不是地毯,更不是泥土地,那是像琉璃一样光滑可鉴的亮地,郡主叹道:“这地叫做‘瓷砖’,在北京的英国使馆中就有此物”,二人正在惊叹之时,只听得不远处柜台中一个高个红发女人恭恭敬敬地问道:“Excuse me,Can I Help You?”,我二人听罢俱是茫然,那女人一见我俩不动旋即又换了一种语言,她说了一通,我一听甚觉熟悉,正是日语。女人见我们不答,转过头来接连问了我几次,我被逼的窘迫,便依据往日对日语的印象随口胡嘞嘞了一句:“仨辣椒炒一马勺!”,那女人听罢似有所懂又挠了挠头,答了一句:“Oh the Damn Japanese!”,便指着身下的玻璃柜台再不答话了,郡主见罢乐得笑弯了腰,冲我伸出大拇指称赞,我也笑着冲她摇了摇头,二人便一起伏在柜台顶上观看下面的东西。 待二人定睛观瞧一圈儿之后我俩才发现,原来在玻璃柜台之内乃是一片金光闪闪:其中有女人的首饰、男人的烟斗、甚至日常用的挖耳勺、剔牙签等等,而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足金所制的,在大厅内灯光的照射之下甚是惹人喜爱。郡主十分中意其中的一根项链,红发女人用钥匙打开柜台,小心翼翼将项链拿出,郡主接过项链亦是小心翼翼地让我帮她戴上——她本身着女装,此刻戴上这根项链之后整个人又平添了几分华贵,霎时间变得光彩照人。郡主戴着项链旋转着,舞蹈着引得厅中许多人侧目而视,她一见此心中更是欣喜,低声问我:“霖哥,我戴它好不好看?”,我亦低声答道:“好看,非常好看!”,这时一对同样长着黄皮肤、黑眼睛的夫妇被郡主吸引过来,他们与红发女子哇啦哇啦地交谈一番,我侧耳倾听后断定,那对夫妇正是两个日本人。只见红发女人比比划划地和那日本男人交涉着,很显然她的日语说得很差,当说到急处卡住时,时不时还要冒出几句英语,那日本男子一听立刻说起了英语,我一听他的英语说得倒是非常地道,红发女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与日本男子流利地交流着。 这时郡主掏出几张银票来到柜台跟前,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又把几张银票都递给红发女人,女人一见吓了一跳,经过简单计算之后,她又退给郡主两张。我和郡主二人一见交易完成,也就不想久留,正在此时那个日本女人急了,抓住男人的袖子就撒娇地往回拽,男人叹了口气,冲着我又说了一通日语,我心里明白,他是想求我将项链让给他。正当我想继续拿‘仨辣椒炒一马勺’糊弄那个男人的时候,郡主仿佛亦受了日本女人的启发,也用双手拽住我的袖口撒娇道:“霖哥,我们走!”,她这一句话不要紧,日本男人脸色大变,只听他朝厅外大喊了一通,霎时间门厅大开,从门外闯进二三十号拿着长枪的日本兵将我俩团团围住。厅内的其他外国人一见此景均吓得不清,日本男人朝他们敬了个礼,用流利的英文朝他们解释了一番,那些人听罢长出一口气,继续在其他柜台前挑选。这时男人又返回我的面前,伸手朝我道:“中国人,快把项链还给我!”,我一听此言反问道:“干什么都要讲究个先后,而且项链是我们花钱买的,怎么能说给就给?”,他一听奸笑道:“你没看到这大厅外面写的‘中国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么?这家店根本就不对中国人营业,所以你们的购买是无效的!”,我听罢心中狂怒,想要发作却碍于郡主被包围在其中,只能转头与郡主说道:“凌妹,好汉不吃眼前亏,待我去咱们中国人自己开的金店之时,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买回来”,日本男子一见我这么说脸上显得十分高兴,笑道:“没错!这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些劣等人种该来的地方!”,郡主一听柳眉倒立,迅速伸手抓住项链,只见她牙关紧咬,稍一用力,那根精美的项链立刻化为几百颗碎金屑洒落了一地,日本女人一见气得用手撕扯着男人的衣袖、衣领嚎啕大哭,那日本男人一见鼻子都快气得歪了,朝几十个日本兵喊了一句,几名士兵撂下长枪,从裤腰里拽下两根绳子便将我和郡主二人牢牢缚住。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道:“郡主啊郡主,你虽在从小有养成个受不得委屈的娇脾气,但世易时移,如今你我尽是凡人,你也须审时度势才行,唉……”,想到此处,我转头去看郡主表情——但见她将头昂得笔直,虽然被缚亦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铁骨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暗叹:“想来这郡主也决非一个事前逞能,事后躲避的孬种,这点他倒是承了他祖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烈性”,正在想着,那对日本夫妇登上一辆纯黑色的小汽车,而我俩则被带进一辆奇大的绿色汽车,在此过程之中,我俩的脑后均顶着七八把长枪,令我想动亦不敢轻举妄动。汽车颠簸了好一阵,也不知究竟走了几里还是几十里,汽车终于在一座土城之中停下。我借着车后的一丝空隙看见这土城的外围乃被日本军兵紧紧包围着,而城内来来往往的也均是插着日本军旗的汽车和踩着木屐闲游的人,活脱脱就是一座日本人的围城。我和郡主两人被日本军兵一齐押着出了车外,这时那日本夫妇也从小车里走了出来,我偷眼观看:只见那女人的眼圈儿都哭得红肿了,正用恶毒的眼神盯着我和郡主,这时那日本男人过来冲着我恶狠狠说:“中国人,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你就等着吧!”,我听罢将头歪至一侧,也不理他这根胡子,心中兀自盘算如何才能携着郡主逃出这龙潭虎穴,日本男人冲着军兵们一挥手,十几人在我们身后拿枪顶着我俩的脑袋,将我们押到一间大厅之内。 日本夫妇甫一落座,一个五十左右的人赶快蹬着木屐迎了出来——不得不说,他走路的样子极为滑稽,走上一步都要晃上三晃,终于,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日本军士‘哄’的一声全都乐了,老者却依旧是一副笑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见日本男人一皱眉道:“李管家,你本来就不是日本人,干嘛要穿这木屐出洋相?”,老者媚笑道:“斎藤大佐,您不老训导我们要‘共繁共荣、文化交流’么?我穿木屐这就是交流文化的一部分啊!”,斎藤大佐一听白了他一眼,哪知日本女人一见他的洋相倒是破涕为笑,这倒让斎藤大佐心情稍微好了点,吩咐他道:“你快去给夫人泡一杯咖啡过来,一会儿我俩要当堂审审这两个中国人!”,李管家一听忙惊道:“大佐,这两个中国人怎么了?”,斎藤大佐气道:“他俩身份如此卑贱却敢到‘圣劳伦’去买珠宝,最可气的是,他们抢了夫人喜爱的一副项链,我好言相劝他们让给夫人,没想到这个中国女人竟然……竟然把项链给抓毁了!”,李管家一听大惊失色过来就冲着我骂道:“小子,给你点儿脸你就不要脸了!那‘圣劳伦’是什么地方?是你这样的身份能去的么?就是当今的摄政王载沣领着郡主来买,他也要给斎藤大佐几分薄面,你算个什嘛东西?”,他越说越气,俨然就像教训自己的子女一般,说罢他伸出手来要扇我的耳光,我心中暗笑,也不躲不闪运了一分真气迎他,再看李管家手掌,甫一挨到我的脸上即被强大的反弹力震得全身麻痹,他本来年老体弱,脚上还踏着两只可笑的木屐,一个站立不稳又摔了一个仰面朝天,周围的几十个军兵又是哄堂大笑,就连日本女人也笑出声来。斎藤大佐微微有些气愤,与李管家道:“这里不是马戏团,你可不要再现丑了,赶快把鞋换了去给夫人泡咖啡去”,李管家接令歪歪扭扭地下去了,只听得斎藤大佐说道:“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有功夫在身,又出手如此阔绰,我怀疑你就是这附近的强盗响马!”,我听罢斥道:“扯淡!你就是没得到项链因此怀恨在心才诬陷我的!想一直以儒雅自称的日本人也是这般货色!”,斎藤大佐听罢脸上肌肉跳了几跳道:“那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你今天若无法自圆其说,就别怪我拿你们当强盗处置了!”,我听罢眼珠一转答道:“我……我是抬棒槌的!”,“棒槌……棒槌是什么?”斎藤大佐也闹得糊涂,又问我道。我一见他迷糊心中甚是高兴,就答:“棒槌就是人参!我是山中的采参人,因为要防御虎狼猛兽的攻击所以我学了些武功,因为人参价高,所以我多赚了些银子,难道这也犯法么?”,斎藤大佐一听‘人参’二字脸色陡然一变,又问一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乱讲可是要杀头的!”,我定然自若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随便提问,只要关于抬参有一件事我答不上,杀剐存留任凭你发落!”,这时李管家正端着一方托盘进来,斎藤大佐令道:“李管家,这人说他是个会挖人参的,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常说你也是半个山里人,快给我提几个问题考考他!”,“遵命!”,李管家忙答应一声将茶盘放下问道:“我且问你,你说你会挖人参,那你都常在哪儿挖?”,我正色答道:“首先我纠正你一个错误:山里人将人参视为老把头的恩赐,故尊称为‘抬’而不是‘挖’”,李管家点头,我又继续说道:“其次人参被山里人称为棒槌,你们所说的‘挖人参’实际上应称为‘抬棒槌’,至于我们的活动地点当然是吉林省抚松镇旁的不咸山了!” 李管家听罢不住咂嘴道:“大佐,没错!这果然是个山人,不是常年泡在山里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我听罢心中暗笑道:“看来此番形势转好,既然了却斎藤大佐的怀疑,呆会儿我说些好话,再给夫人陪个不是兴许他就能将我们释放了”,哪知斎藤大佐一听李管家所言,朝外面大喊一声,竟又涌进十几个持枪的大汉,只听得他与李管家道:“这下我可立下奇功了!赶快给我往司令部拨电话!”,李管家亦是一副欣喜若狂的姿态,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斎藤大佐接过电话一副立正的军姿朝那边恭恭敬敬地说了半刻钟,末了他脸上一副兴奋的神色撂下电话。只听得他与李管家道:“赶快将这二人关押在大牢之内,万万不能让他跑了,倘若生出些什么差池,我就把你脑袋揪下来”,李管家身板一挺朝斎藤大佐静了个军姿道:“大佐只管放心!属下自当办得妥帖!”,他一言已毕,斎藤大佐竟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拽起端坐的夫人在厅中舞蹈起来,我心中愈加起疑,暗道:“这棒槌虽然金贵,但却是可以拿钱买到的东西,纵然有一个会抬棒槌的人出现又有什么理由这么高兴呢?”,不待我思考完毕,脑后冰冷的枪口顶着我和郡主的脑后,我俩无奈只好跟在李管家身后慢步前行。 出了门后,外面的警戒愈加严密,几十条枪在我身前身后指着,即使没有郡主在场我怕也难以全身而退。不消多时,我们被带进一间石狱,我抬眼观看:只见这监牢制得异常牢固,每间牢房的三个侧面都是奇厚的石墙,进出犯人的入口被鸡蛋粗细的铁栏杆横着,显然不是对待普通犯人用的。李管家一指栏杆令军兵把门打开将我俩推了进去,而后一把人脑袋大小的巨锁被紧紧扣在门上。门外正对着我们的乃是一张方桌,典狱长的前身正对着我们,若想在牢内有什么动作可谓势比登天。郡主此时显然有些沮丧,抽泣道:“霖哥!我不知道事情竟然能走到这步,要不……要不我干脆公开自己身份,想这些日本人如何刁蛮起码也要给我哥哥一点面子!”,我忙阻道:“不可,不可!你之前已铁了心不再回到王府,倘若此事惊动了王爷不就等于再入樊笼么?再者说了,我现在对日本人的反应十分感兴趣,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你放心,以霖哥的武艺,终会遁逃出这里的,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一个自由自在的生活的!”,郡主听罢默不做声,依旧坐在墙角自责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抬眼一看来者正是之前的李管家,在他身后跟着两个青衣小厮,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只听得他边走边道:“奶奶的,你被拘在里头反而过得如天上人间一般,这他娘的又是何道理?”,我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管家答:“爷爷平日一餐也只是一荤一素搭配着吃,你看大佐钦令给你们做的……”,说罢,他抬手让两个小厮将食盒放下,甫一掀盖只闻得一股香气从中溢出,我低头一看食盒中正摆着四样荤菜,分别是:青椒牛肉、红烤整鸡、溜肥肠和武昌鱼。李管家闭眼提鼻子一闻显得甚是陶醉,朝我骂道:“老子在这儿混了数十年也未受过如此款待,倒是你这个毛头小子……娘的,气死老子了,老子非要你吃剩的”,说到此处,李管家伸手将烤鸡的一条大腿儿拽下来塞入嘴中,又在青椒牛肉中的牛肉捡了两块儿嫩的细细品味,待他将每盘菜都品过之后,才吩咐两个小厮将四个盘子从牢底的缝隙里塞了进来,之后又扬长而去了。 待李管家走远,我和郡主对视一眼,郡主将头歪至一侧故意不看那些餐盘,我心里知道:她经过这一番折腾,肚腹之中早已饥饿难耐,于是便将四盘菜端进劝道:“郡主,和这种小人斗气犯不上,快来吃些东西吧!”,“我不吃!”,郡主依旧嘴硬,眼神却开始有些动摇,我见罢忙抓了一块儿牛肉塞到口中赞道:“这牛肉炒得真好,火急,肉也香,应该是关东独有的野牦牛!”,郡主一听咽了一口吐沫,依旧将脸扭到一旁说道:“我自打降生还从未吃过别人剩食,这些东西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吃!”,我长叹一声说道:“唉……郡主,看来你头脑之中还是保留那些害死人的观念!”,郡主忙问:“霖哥,你说什么‘害死人的观念’?”,我一屁股坐在草席之上,道:“其实按照‘民主’的观念来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论是你还是刚才送饭的两个小厮,全都平等”,郡主惊道:“但我皇阿玛、皇额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其他人也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告诉我道,天下是我们的,其他人都是奴才!”,我又摇头问道:“奴才?倘若你下世投胎成了一个汉人,难道你也甘愿自打生来就被人称为‘奴才’么?”,郡主听完将头低下不言,此后屋中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良久,我与郡主说:“倘若你不觉得我这个汉人也是个奴才的话,就过来一起吃饭吧”,郡主听罢身子一颤,将身子探过来和我一起抓起鱼和牛肉一同狼吞虎咽起来。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四天,每天李管家都会给我们送饭,他每次也要先羞辱我们一番之后再把残羹冷炙顺着门缝递进来。我心里一直悬着,一直不知斎藤大佐那日大惊失色的原因,更不知他整日拿着这样的好菜好饭地供着我们所为何故。当日子过到第六天日的下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皮靴的走步之声。不消片刻,远处的囚门开了,斎藤大佐陪着一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军人走近厅内,斎藤大佐一挥手将狱中所有无关人等全都打发出去,只留下我们四人。只听得日本军人指着我问道:“斎藤大佐,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么?”,斎藤大佐毕恭毕敬地答道:“樱井阁下,您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男人!”,那个叫樱井的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兴奋,将神情缓和地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我答道:“我叫郭镇霖”,樱井又问:“你家住在哪里?”,我答:“吉林省抚松镇”,樱井听罢脸色更悦,笑问道:“抚松?哈哈,没错。这么说和那个叫做文景鸿的是同乡喽?”,我心中大惊,暗道:“我听说四爷乃是被江门之内的名门正派所缚走,怎么竟会被这个叫做樱井的知道”,想到此处我忙追问道:“他现在人在何处?”樱井见我这副模样心中甚是欢喜,拍着斎藤大佐的肩膀称赞道:“斎藤,这次你算发达了,回头我要和司令向你请功!”,斎藤大佐听罢将身子挺的笔直,朝樱井行了一个军礼道:“多谢阁下提拔!”,樱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将他们两人押入我的军车,注意!这些山里人的武功都很厉害,每个人都要拨十个人时刻不离的看押!” 第十五章 - 重游 我和郡主二人被二十几个日本兵捆住全身塞入军车,军车颠颠簸簸地行了两三天终于停了下来。 首发我下车一看,脚下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抚松镇。樱井带兵押着我和郡主二人前行,只见偌大的抚松乃变成了一片荒芜,先前喧闹的大街萧瑟得就像是一片坟茔地。樱井行了一会儿,将我们带到一间大门近前,我抬头一看心中大惊——眼前正是四爷家的大院儿。就在这时,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旋转着打在木门上,我抬头一见木门前的秦琼、敬德浮雕依旧栩栩如生,只是门面的黑漆衰败残破了许多。望着这间大门,我眼前再次浮现出六年前我第一次骗了四爷,又央求他带我进山抬参,洪屠户、静虚道长的音容笑貌依稀还在,可现在却成了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樱井指着大门问我:“郭镇霖,你知道这是哪里么?”,我答道:“这是文景鸿的家里”,樱井满意地点头说道:“很好,如此看来你的确没有骗我。抚松当地最著名的参客就是文景鸿了,可惜他不识抬举与大日本帝国作对,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也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听罢惊得浑身渗出一层细汗,发了疯似地吼道:“你说什么?他怎么了?文景鸿他怎么了?”,樱井冷笑着答道:“他不识抬举,本来有一个极其好的机会,他若是与我们合作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这倔骨头就是不开窍,所以最后我们将他处死了……”,听到此处,我只觉得浑身摇摇晃无法站立得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哗……”,一盆冷水泼在我的脸上,将我沉沉欲睡的感觉一扫而光。我脑子很疼,勉强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双手双脚被紧紧缚住正吊在一根大铁链上,而那大厅正是六年前与四爷赴宴的那间屋子,如今长条石桌已被撤下,几十个日本兵垂首在两侧,樱井正悠闲地坐在虎皮大椅上上面挑衅地看着我。他见我也不说话,便道:“年轻人,其实你根本就不叫什么郭镇霖,你叫刘知焉,以前和文景鸿一起上长白山挖过人参对不对?”,一见樱井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打心底有种厌恶之感,甚至想马上挣脱铁锁下去扭断他的脖子。樱井见我发怒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文景鸿这个老匹夫不识抬举丢了性命,你年纪轻轻的还有一个美人相随,断不该走他这条老路,只要你肯和大日本帝国合作,你的前途还是大大光明地……”,我一听他提起‘美人’,蓦然想起一同而来的郡主,忙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现在在哪儿?”,“哈哈哈哈哈哈……”,樱井奸笑了一番,又道:“这女人可是嫩得很呢!”,我暴怒斥道:“樱井,你这个王八犊子,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樱井被骂不怒反笑,道:“现在倒没怎么,不过你若敢不和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嘿嘿嘿”,樱井说到此处邪光从眼中丝丝冒出。 “你……你要我怎么和你们合作?”,我气得浑身乱颤,铁链被身子坠得东摇西晃。樱井笑着回道:“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你肯进长白山替我们去采‘参露’?不仅花姑娘我毫发无损地还给你,而且大日本帝国还会给你无尽的荣华富贵!”,我听罢便问:“你要参露只需买些人参去榨便罢了,又何苦逼死文景鸿?”,樱井想也不想便答道:“我说的‘参露’并不是寻常人知道的那种,它是四品叶以上的人参刚被发掘的一刻之内它根须上所沾的浆汁,由于在云雾飘渺的山中寻找四品叶以上的人参本就是一件难事,此番去取浆汁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们必须要去寻找挖过人参的老手”,我又问道:“区区一滴浆汁你们何苦要这样珍视?”樱井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答道:“你不知道,天皇的小女儿生来体弱,强补营养只会适得其反,宫中御医吩咐必须拿这种‘参露’做为药引才行,所以……我们……都想为天皇立功,也给自己谋……一个得宠升迁的机会!”,我听罢长呼一口气答道:“我家世代为医,以露为引的事情倒也听过几桩,既然这是救人而非杀人,我自然会和你们合作,只是希望你们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动那姑娘一根汗毛,否则我宁死也要毁掉这‘参露’!”,樱井一见我态度转变大笑道:“这是自然,既然刘先生肯与我们合作,天下花姑娘千千万,我又为何动你的女人?来人,放了刘先生!”,几个日本兵听罢上来将我放下,又解下浑身的绳子,樱井起身说道:“刘先生,你需要什么工具、多少人力尽管开口……”,我摇头答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孤身一人进山即可”,樱井亦摇头说道:“刘先生,那可不行!我现在虽然不担心你逃掉,但采摘‘参露’毕竟是一件大事,倘若有些差错我的脑袋就要搬家,所以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都要派几个人跟着……帮你”,我冷笑道:“是监视我吧?”,樱井亦冷冷回道:“你若那样理解我也没办法,总之此时绝容不得有半点意外”,我听罢心中大为不悦,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凳上,樱井待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起身?”,我答道:“明天一早”,樱井大笑:“刘先生和我一样也是个急性子,很好,这事宜早不宜晚,愈快弄到愈好!今日已经不早,就请你早早安歇吧!”,说罢,他朝手下人施了一个眼色,几个日本兵在前引路将我带至后院儿,我清楚记得后院儿乃是四爷和静玉的寝室,回首之前的一幕一幕我不禁心潮澎湃,躺在木床之上久久不能入睡。 首发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我和樱井早早起来,樱井手持一个小瓷瓶道:“刘先生,所采‘参露’要如数装进这个小瓶,装完之后要马上塞上瓶塞儿,倘若‘参露’挥发掉一切就全没了”,我点头答道:“这是放山人的常识,不须你教”,樱井一摆手,从底下又上来二十个持着短小机枪的日本军兵,樱井指着他们说道:“这些都是大日本特种部队中最优秀的成员,山中虎豹极多,我派他们保护你的安全,此外你在倒‘参露’时必须要让这位河野少佐亲自过目才行”,说罢,一个军官模样的瘦高男人走了上来敬了一个军礼,用标准的中国冲我说道:“此次行动还请刘先生多多关照!”,樱井一见甚是喜爱,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刘先生,这是我的得意门生河野凛,无论枪法还是武功都很高强,而且还是半个中国通,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求助!”,我朝樱井笑道:“多谢你给我配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助手’”,樱井听罢亦笑着回道:“你现在是给大日本帝国做事,我当然要全力协助才是!” 二人互相揶揄了一阵,我便告别樱井带领这二十个人从抚松镇前行。行在路上我心情异常悲凉,不仅因为四爷殒命、郡主被俘,更是因为这个贫瘠的、被外国列强玩弄与股掌之间的祖国。望着远处的山梁,我的回忆又被带进了六年之前的那次历险:想起那头将我带进一切迷雾的林中马,那只携着我和小宝儿入巢的老鹰,那间努尔哈赤的秘密寝宫,以及洞中的奇书和巨鼠。看着二十个人手中的机关枪,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既然日本人肯出人出枪,何不带他们进入大鸦山的那片浓雾之中重新去重探努尔哈赤的寝宫呢?即使在此中遇到危险战死的也是日本人,倘若挖得什么奇宝倒可以交给孙先生作为起义的资金”,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释然许多,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经过一天多的徒步疾行,一行人终于进入到不咸山内,我向左望去,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独峰正是我和‘塞北邪神’郭沛天苦习修行的平台,而在右边的一座小径,则是通往大鸦山入秋谷的位置,我清清楚楚记得在当年就是鸦王在此布兵让林中马受惊,才将我们带入北边一大片浓雾之中,经过一天多的历险,当我和小宝儿从洞中脱险之时,正是一座匪帮的山门之前。该从先前那个山洞进入呢,还是去寻巨鼠袭击我们的通道呢?我这一路一直都在为这个问题举棋不定。这时河野少佐提枪上来说道:“刘先生,你不用害怕山中的虎豹狼虫,就是灰熊来了它也架不住我这一梭子子弹”,我听罢心中暗笑:“就凭你们这点身手还能保护我么?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倒要你们见见不咸山的市面!”,主意打定,我向河野少佐说道:“少佐,你看咱们也行得口干舌燥了,这旁边五里之外有一条小溪,在小溪的源头有一座清泉,泉水甘冽的不得了!倘若我们再能打两只山鸡野鸭在山下一吃,那滋味别提有多美妙了”,河野听罢脸上先是欣喜旋即又摇头道:“不可,不可!溪水之旁虽然能捕到山鸡但又是狼群和野熊喜去之地,我们没必要冒风险到那里去”,说完此话,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自言自语道:“是的……绝没有这种必要!” 听罢此言我站在原地放声大笑,在此当中我稍施了一成功力,这笑声穿过山谷直向外飘了很远,河野少佐忙端枪问道:“刘先生你笑什么?”,我答道:“少佐,你刚才还夸口说什么‘就是灰熊来了它也招架不住你一梭子子弹’,没想到现在灰熊没来你却怕成这幅模样!”,河野听罢争辩道:“刘先生,我说的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咱们倘使遇到野熊我说什么也不能教它伤你,不过我们纵然不能去溪边没事找事,你听懂我所说的了么?”,我冷笑道:“听不懂,我只知道我自己赤手空拳尚且敢去与野熊摔跤,而你们二十个人端着机枪却要躲躲闪闪的”,河野亦是年轻气盛,听罢我如此揶揄心中也是甚为不悦,便说:“刘先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讲的是以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率地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斗气耍威风是那些刚入伍的小兵才爱搞的东西。你不知道这些内情随意讽刺挖苦我们一番也就罢了,干嘛还要夸下海口说能与野熊摔跤呢?” 我笑道:“少佐,你们日本人做不到的事情莫说中国人也做不到,你凭什么就说我是夸下海口呢?”,河野本以为我听他说完之后言语能有所收敛,没想到我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质疑起他来,他气得将枪往地下一摔,将上身军服脱掉说道:“刘先生,我知道你手下有些山里人的功夫,不过你看好了,我是摔不过野熊,你若连我都摔不过就请别在说这些狂话!”,我一见他这般生气心中暗笑道:“傻小子,你倒把自己当成盘菜看自称什么精英,再精英你还有松本幸人更精英么?”,想到此处我笑着应道:“好!少佐,你就让这些弟兄们为证,倘若我摔不过你,此行我乖乖按你安排的行程走,决不再有违背!不过倘若……你输了呢?”,“我要是输了……我这个特种部队的队长也不做了,我……我立马跪地拜你为师,你叫我死我决不在世间苟活!”,“好!一言为定!”,我答道,二人打赌击掌之后,河野又将内容与十九个日本军兵说了一遍,这十九人一听自己的队长要与一个中国人比武均是兴奋异常,有几个好事的人掰了几根粗树枝将前面一片空场扫得干干净净。河野少佐脱掉上衣,露出他那一身精壮的胸肌、腹肌摆了一副欲守还攻的姿势对着我,十九个军兵纷纷散开在我俩周围围成一圈儿。面对他这幅紧张神态,我摆了一副异常放松的姿势笑着对着他,河野见我不攻抬左臂现右拳就朝我击来,我一见他这架势心中清清楚楚,这乃是一个虚招——他拿右拳攻我是假,他的本意却是晃开我的防守去扼我的脖子。 即知此意,我也不躲不闪将哽嗓亮挺得笔直。河野见我不防以为我反应缓慢连忙在拳行一半时换招,使出一式‘鹰爪力’。我见他上套心中暗笑,待他手指马上要触到肉时身子稍稍向后一退,探左手二指去夹他右臂。以指夹臂这在武林之中本是无稽之谈,怎奈我俩实力委实相差太多,河野在被我夹住之后挣了几挣竟然毫无反映。我见他满脸疑惑左手向上一扬,喊了一声‘去’,再见他的身体就像被熊击中一般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一个站立不稳便坐在地上。按理说在平日里他见识我俩的巨大差距之后,互相行个礼,说句‘承蒙赐教!’也就罢了,怎奈今日河野乃在十九个部下眼皮底下丢了洋相,想平日此人心高气傲必定是下属崇拜的偶像,而今这个跟头栽得太暴了,太令人无法接受了,就像大人和小孩儿之间的游戏一般。河野满腔怒火,也忘了什么招式,以头为刀就朝我的小腹撞来。我在心中暗道:“河野啊河野!你却是打错了如意算盘,论轻功你不是我的对手;论内力,你们二十个人一起更不是我的对手!”,想到此处,我存心想戏弄他一番,便暗运内力待他撞过来时将小腹轻轻向内一缩,说来也十分有趣,借由这一伸一缩的力道,河野的头颅竟然被我小腹吸住不能动弹。 “你……你……”,河野先是用汉语对我叫骂,而后又变成日语的求救之声,那十九个日本兵本来正被我惊得发呆,一听他的求救之声纷纷抛掉手上的枪前来抱我。一个、两个……五个人又是抱我胳膊,又是抬我的腿愣是纹丝不动,其余的十四人一见情势不妙,也扔掉手中的枪纷纷参与进来。十九个人围摔我一人,那是一种何等壮观的场面,纵然这样我暗运两成内力,身体依旧是稳若泰山、纹丝不动,这时有恼羞成怒的军兵开始要撕烂我的衣服,我一见心中着急,连忙抬两臂往外一振,再看这十九人如同坐了土炮一般,全都被甩出一丈开外。 河野少佐此时终于意识到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来到我身前跪倒在地道:“河野有眼无珠,不知您竟然如此威猛。我将信守诺言,今后所有行动均听您的指挥,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收我作为您的徒弟……”,我站在原地朗声大笑道:“收徒只是戏言,我只想煞一煞你此前的威风,让你知道中国的一句古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河野听罢又向上叩头道:“属下知错了,那就依您所说去那条小溪旁吧”,我一摆手道:“少佐,既然你已心悦诚服,那小溪倒也不用去了,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去找人参好了!”,河野一听甚是欣喜,露出一副黄板牙道:“这当然是最好的了,但不知在何处才能发现人参?”,我故作严肃答道:“人参这东西倘若长在明处不早叫人挖光了?这东西之所以金贵,就是因为长在悬崖峭壁之间,但不知你们这些人可否有胆凌空攀山?”,河野笑道:“刘先生,别看我们打仗斗不过你,但是攀岩却是特种部队的强项,到时候只怕您要落在我们身后呢!”,我亦笑道:“少佐,我非常期待那一幕发生,因为至今我还没找到有人能比我攀得还快,许多人为了和我比快掉落山崖送命呢!”,有了上次的失败河野这次显然谦虚了许多,也不敢贸然说我夸口,只好怏怏地随在我的身后。 一行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就踏上六年前鸦王初次出现的地点。我向北望去,在远方果然笼罩着一大片极浓的雾气,我指着那片雾气说道:“穿过那片雾地就是人参园的入口了”,河野听罢咧嘴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樱井大人曾经允诺过我——倘若此次我采露成功,就晋升我为中佐,这可是寻常军官需要熬上五年才有的结果阿!”,我愈听心中愈觉有趣,不禁就笑了出来,河野见我发笑便问:“刘先生,你笑什么?”,我忙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感叹你们放着自由的好日子不过,偏要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为个什么中佐、大佐的虚衔搏命,这在我眼中看来实在是太愚蠢了!”河野听罢脸色骤变,但由于此前被我武力制服又不敢造次,只好答道:“我只知道天皇陛下说得没错,他说来讨伐中国我们就要听他的话来”,我不屑地嗤之以鼻道:“天皇?天皇是神仙还是你的亲生爹娘?中国人与你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为什么你们要打着大义的幌子而来侵略关东的百姓?这些你都认真想过么?”,河野沉思不语,也不知是因为怕了我还是由于理亏,待了许久也没驳出一句话来。 众人又行了许久,终于深入浓雾来到当日我与小宝儿坠崖之地。我以手搭凉棚向悬崖峭壁之下观察一番:只见六年前那棵挂住我的粗树已然挺立在石缝之间,此时因为处于秋末冬初,故而叶子已经不如当时六七月般地茂密,在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之上,先前的鹰巢已经再无影踪,怕是母鹰当年因为痛失爱子想要避开这个伤心地吧。在原先鹰巢的位置对面,碎石布满了仅有一人多宽的平台,仿佛见证着六年之前的那场人与鹰间的搏斗。平台之上的草窠已然枯干,六年的累积的枯草又重新将洞口填满,那束让人为之激动的神秘绿光在次被掩藏在枯草之内。我指着身下与河野说道:“少佐,人参园的入口就在那片枯草之内,你若想要亲眼见识我提取参露,就只能冒着危险下去了!”,河野朝下望了望,用日语和其他十九个人说了一通,只见这十九人脸色倒是非常镇定,纷纷从背包中取出数根又粗又长的绳子——他们分成两组,其中一组目测了草丛的距离,而另一组则负责将数段短绳连在一起,缚于顶上靠近的山石和大树之上。 待了一会儿,众人终于将绳子及一切应用之物准备妥当,河野拉了拉绳子首先自告奋勇从上面攀援下去,其余的十九个人也均如法炮制顺着绳子滑了下来。我待他们悉数下完之后,两脚亦轻轻一纵飘落在石台之上,河野众人亲眼目睹我从峭壁顶上随意下落,不禁唏嘘大叹我的轻功,我脸上十分得意,又让河野令军兵去扒杂草。长话短说,待几个军兵人摞着人在平台上拔去枯黄的野草之后,一缕强烈的绿光从洞中直射而出,站在顶端的士兵猝不及防,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脚下一慌便一头栽进万丈深渊底下。望着他愈来愈小的身影,我看罢在心中暗暗念道:“此乃咎由自取,怨不得我!怨不得我!”,河野眼睁睁看着一名手下坠入山崖,惊诧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便朝我问道:“刘先生,这……这……这”,我将双手往两边一摊,回道:“奇怪了……上次我来还没有这道绿光……不过少佐,你不用怕,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都第一个进去”,河野听罢面带感激之色点头道:“那就多亏刘先生了”,此言说毕我纵身一跃,双脚踏上高台,伸头进入洞去——我清楚地记得,六年前正是小宝儿的提臂一拉,二人才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未知世界。 日本的特种部队果然不是吃素的,十九个日本兵秩序井然,人踩着人不到半刻便都随我进入了洞内。我在前面故意放慢了脚步,因为我知道在不远之外正有一个用嵌字藏头诗开门的机关。河野在前面带队,果然第一个发现了那座石台。我斜眼向旁一看,只见在石台之上的方石块儿已被青苔紧紧盖住,仅有‘清平福明世,主灭朝臣庸’这两句还隐约能看得清楚,迎面的石门紧紧关着,阴冷的山风在头顶的方孔中呼啸而至,宛如鬼哭狼嚎。河野一见此景表面强装镇定,但细看起来亦是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河野顺了口气,轻声与我问道:“刘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门怎么是关着的?还有,这石台上的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罢脸上故作疑虑,回道:“这……我上次来时门还是开着的,而且这具石台当时也没有,我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发现了这个洞穴,用石台上文字作为开启石门的机关。少佐,你不是个‘中国通’么?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河野一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半天头后他与我说道:“我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八年,但除了语言和风土人情之外,对于历史和古文学我并无多少研究……看这意思,似乎石台上石字的排列组合操纵着石门的开合,不过究竟怎么去排列我心中实在是没有底。刘先生,依您所见,这字要怎么排才好呢?”,“这个……”,我听罢亦扮了一副窘相,“这个我可不敢深说,机关的功能除了保护里面东西之外,还有一半是为了防范外人的侵入而设的陷阱……方才有位弟兄已为‘参露’之事殒命,倘若我再说错了……”,说到此处,我摇了摇头欲语还休。 河野在石台周围踱了几圈儿沉默不语,我见他谨慎便劝道:“少佐,要不咱们不开这石门就得了,门内人参虽多,但也犯不上拿人命去换啊!”,河野继续踱步,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良久,他终于开口问道:“刘先生,您稍稍和我交个实底……这门内究竟有多少颗人参?”,我听罢故作神秘,煞有介事地将两眼圆睁,又将两手张开数道:“我上次来时四品叶的大参最少也有十多根,至于三品叶的起码也有三四十支……你不知道,那些四品叶的还有个七八年便能长成五品叶的宝参,而一棵五品叶的倘若找对了买主,比一介知县三五年的俸禄还要高出许多呢!”,河野听罢眼中亦是频频闪光,待我说完他又问道:“倘若我们弄不开这石门,在外面大约要采多久才能将小瓷瓶装满呢?”,我叹气答道:“在外面的话……短了也要一两个月,倘若年景不好,怕是要三至五个月”,河野听罢大惊,道:“刘先生,您不是开玩笑吧?三到五个月……拿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黄花菜都凉了’!我回到樱井阁下那里非得被枪毙不可!”,我又耸了耸肩回道:“少佐,三五个月能回来还算是好的呢,你以为采参如挖白菜土豆一样简单么?抚松镇每年因为喊炸了山的和被麻达鬼缠上的人至少也要有三五十人,这些人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在飘渺无边的树海里边走不出来活活饿死。方才那些话我可不是吓唬你,此中的厉害关系你还是好好想想才是”,河野听到这里额头上冒出丝丝细汗,也不知嘟囔着什么,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将帽子往地下一摔骂道:“娘的,干了!” 第十六章 - 仙师 河野刚摔完了帽子,一声号令将其余的军兵召在一起,我心中明白:这是要给士卒们鼓劲儿了。 首发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成事业者无几,但由此而生的皑皑白骨堆积起来却要高过三山五岳、长堪万里长城。带兵打仗除了要有一身硬骨头、一条硬鞭子,有时亦要含着几分铁汉柔情或者高官重赏相佑才行。因为到了节骨眼儿的关头上,每人都杀红了眼、经历过生死的洗礼,变得胆战心惊、风声鹤唳,此时倘若没有一丝信仰掺杂在其中,是断然无力镇得住这一颗颗野性灵魂的。 河野开始用日语频频地和小兵们训话,我虽听不懂其内容,但却能感受出那股激昂的气氛。就在他口若悬河说得起劲儿之时,他的眼神蓦然怔住了,就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与自己同甘共患的,而是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似地。我在他身后碰了碰他的衣角问道:“河野少佐,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么?”,河野满眼尽是恐怖,嘴唇都有些发抖同我说道:“刘先生,队伍少……少了一个人!”,我听罢大笑道:“开什么玩笑?刨掉坠入山涧那个弟兄之外,进来时我还查了呢——算你我在内一共是二十个人!”,河野满脸忧色答道:“是啊,进洞时我也查了呢,我的兵不多不少共有十八个,不过现在只剩下……十七个了”,我见他的神色不像说谎,便也掂着指头重新查了一遍,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河野说的一点没错,队伍里面的确是少了一个人! 我心中大骇,冷汗也顺着额头丝丝冒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之内,我一直将自己当成如来佛,将河野他们当成孙猴子耍,而今孙猴子却从如来佛的手掌心里跑脱了,而如来佛却没有一丝的觉察,这不是天大的新闻么?我暗自揣摩道:“一个大活人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了,既没有声息也没留下一丝痕迹。这在我的想法之中是匪夷所思的,更是不可接受的,倘若不是闹鬼的话,那便是来了一位比郭沛天还要凌厉几分的世外高人!这高人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冲着日本人示威的,还是冲着我来的呢?倘若是前者固然是好,但要是存心找我的别扭,我在明处、他在暗处那可真是个凶多吉少!”,想到此处,我忙与河野说道:“少佐,此地不善,这门还是别开了罢?”河野听罢瞧了瞧自己的士兵,又恋恋不舍地扫了扫身后的山门,恨恨地咬牙道:“在这是死,一个半月之内寻不到‘参露’也是个死,战死沙场总要比回去剖腹要光彩许多,刘先生,我已有必死的觉悟了!”,我听罢他这番话后心中暗暗叫苦道:“别介呀,先前我是有成竹在胸,想将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戏弄你们一番,哪知现在的局势却已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 河野不愧是特种部队的军官,虽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变故却能依旧稳若泰山地训话。士兵的士气刚要散掉,立刻又被他的气魄凝聚起来。待训完了话,他转头与我商量道:“刘先生,按照我的理解……那石台之上应是一首嵌字藏头诗,倘若将每一句的最前一字移下放入之旁的空隙里,正好是‘清主安康’这四个字,不知你觉得如何?”,我听罢之后眼前突现出六年前小宝儿被毒气所喷的惨烈情景。对面的十几个日本队员虽然是敌国的士兵,但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许多人年纪不到二十,脸上的稚气还未彻底蜕掉,我的心又软了,于是便摇头说道:“算了,机关阵定然没有如此简单,我们犯不上拿这些士兵的生命去冒险,用人命去换那些‘参露’”,河野听罢急了,紧拽我的衣袖怒道:“你说错了,军人不就是为了战死疆场而生的么?只要‘参露’能够让大日本帝国获得更大的成功,死些人又能如何呢?”,我一听这话心中恼怒,索性将两手一摊道:“反正话我是说到了,兵是你的兵,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河野松了松衣领上的纽扣,指着靠边站着的一个小兵说了一大通日语。小兵听罢眼中闪烁着晶莹的亮光,跑步来到石台的一侧。我眼睁睁瞅着他将‘清’、‘主’、‘安’、‘康’四个字顺次取出,又将四个石块放入旁边的小凹槽里,我的呼吸变得愈加急促,甚至有些不敢用睁眼瞅他。 “轰隆隆隆……”,石台下没有出现那股让人惊悚的毒气,石门反而应声自动打开了。河野一见拍着大腿笑道:“刘先生,你看吧!没有冒险就没有收获,石门开了,我们赶快进去采‘参露’吧!”,我一见心中起疑暗道:“小宝儿在六年之前亦是如此排列,那日的情景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明明是被石台之下的毒气所攻,倘若没有背囊中那颗四品叶的小参,他的性命或许早就不保了!今日为何用一种错误的排法竟也能将石门打开呢?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放下我如何考虑不提,河野将先前扔下的帽子弯腰拾起又重新扣在头上,就在他挥手指示前进的一霎那,他的眼光再次变得惊异,我急忙转头去查日本兵的队伍——‘一’、‘二’、‘三’……竟然又少了一个!河野一见此景非常恼怒,除此之外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惧色。“我们走!”,他最终还是下达了这个命令。 首发 十八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石门之后的世界,为了不让士兵丢失的怪事在度发生,河野走在最前而我帮他断后把十六个小兵紧紧夹在当中——其实我之所以如此助他,并不是想跟他合作抑或讨他的喜欢,因为自我从下山以来,这一路上潜江门、斗松本、杀白贼……享受了郭沛天带给我的无尽自信和荣耀,而今我却被一个不知面貌、不知身份的隐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口恶气,这份好奇都让我暂时与河野站在同一条船上。众人进了山门之内的通道行了半里,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第一次进通道时通道分明是潮湿的、蜿蜒的,而今的通道竟然是干燥的、笔直的。难道这两次所通的位置……竟然是两个地方么?想道此处,我心中愈加忐忑,也变得如惊弓之鸟一般。 行了半刻,笔直的通道前头终于有些亮光,众人俱是欣喜,便加快了脚步前行,不消多时通道走尽,前边闪出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厅四周再不是努尔哈赤寝宫的模样,除了四周依然挂着四十五盏尸油做的长明灯之外,其余均与前者有所不同。最骇人的,在大厅的中间有一小块儿四四方方的空地——空地不大,横竖只有三丈不到,在空地正中一片绿叶和芦头引起我的注意——我抬手仔细数了一数,这竟是一片由七品叶人参组成的极品宝参园子!河野见罢再次将军帽扔在半空,狂冲过来拥抱和亲吻我。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这一切都太怪了,怪得让人无法理喻。就在拥抱河野的同时,透过他的臂弯,我用眼睛开始扫视着身后的小兵,哪知我细查一遍之后又被吓了一跳,除了坠崖的一人之外,队伍的人数竟然又变回了十八个!!! 我的手脚开始冰凉了,咽了一口吐沫之后,我附口到河野的耳旁轻声说道:“少佐,闹鬼了!刚才丢的俩人又回来了……”,河野听罢也长吸了一口冷气,我俩互相搂着,就如外国使馆中的交际舞伴那样缓缓转了半圈儿,他仔细打量一番人群中多出的两人,突然从腰间拽出连发的冲锋枪,朝着两人的方向便送出了一梭子子弹:他的冲锋枪出弹极快,枪法也的确名不虚传,两人还没待反应的间隙身子就被打成了筛子。两旁的小兵不知怎么回事,均吓得提起枪来临阵以待,片刻之后,顺着两人的身上开始冒血,所有人的都被血的颜色吓得毛骨悚然——他们的血竟然是黑绿色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由地而至,在大厅的四壁反弹了五六个来回才隐隐消去,将本来就诡异的气氛衬托得更加诡异。我连忙摆了一个防守的姿势,河野亦端枪四处探视并大声问道:“谁?是谁?快给我出来!”,寂静,一片比死更恐怖的寂静。过了许久,地下终于传回声音:“不是我不想出来,我是出不来!”,这时我开口问道:“老人家,您现在在哪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去救你好不好?”,此话说完又是一片寂静,待了好一会儿,地下才传出一丝回音道:“救我?哈哈哈哈……我救世人,你却说要救我,可笑,可笑!”,我和河野听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只好变了一种说法道:“老人家,那您……可否赏个脸让我们见您一面?”,这次他回话的时间比每次都长,足过了有一刻钟时间老者才回应说:“你们若真想见我,就将长明灯里面的灯油滴进人参地附近的地孔”,我忙问道:“老人家,那竹篮里装的……不是尸油么?”,半刻钟后老者闻听语气微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又答说:“这一来一回时间太过漫长,我还是先依您说的去做吧!”,说罢,我腾身跃起,在大厅的半空之中拽下四五个盛长明灯的竹篮,我抬眼一看,竹篮密封的很好,在竹篮的底下正是那金黄的、粘稠的、令人反胃的尸油。待我双脚落地,又将尸油篮子分发给几个日本小兵之后,从地孔之中终于传回一声:“好!” 小兵们听不懂中国语言,河野虽然明白,但迫于形势却也不敢将实情告诉他们。那些小兵神色天真,就像在执行一项日常的简单任务,用手将油脂抠出,又用顶层的纯油稀释一番,我越看越是恶心,索性就调转头去。河野在此期间亦假装与我谈话,将这反胃的一幕避去。过了半刻时间,小兵们倒完尸油向河野报告,河野听罢点头,故作镇定地注视着石地的气孔。过了一会儿,从地底传出几声碰撞,渐渐地,碰撞声音越来越大——‘卡兹,卡兹……’宛如以肉击铁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终于,厅中央那片人参地里开始急剧颤动,我一见不妙急忙向后身疾退,就在我脚尖儿刚落地的一瞬间,人参地里就像引爆了一枚炸弹,七品叶的人参满天乱飞,沙屑伴着黑土蔓得满屋都是。浓烟散尽的同时,一根如巨榕树般粗细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头大蛇,一头比河蟒还要巨大许多的大蛇! 小兵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东西,有些定力差的当即便昏厥倒地,剩下几个战意亢奋的举枪便想攻击,却被我与河野递一同阻拦住。我用余光打量一番大蛇的体型面貌:这品种不是山间常见的绿皮草蛇,亦不是几乎无毒的巨蟒一类,它的头上生着一个肉瘤,正是传说中的‘棒槌蛇!’——提到棒槌蛇,须要追溯到不咸山的野史《棒槌鸟》一章中去:传说在不咸山中曾住有一对恋人,男的姓王,很会抬棒槌。那一年的五月,知府为了上京朝圣讨皇上的喜欢,就抓走他的恋人逼迫他进山去抬宝参。寻常的百姓哪遭得起这罪?这人心急火燎、翻山越岭了几天终于在崇山峻岭之中发现了一棵宝参,因为恋人被囚禁起来,于是他太心急了,竟然忘记用铜钱插地去驱走藏于地下舔舐棒槌根须的大蛇,结果挖出棒槌的同时被穴中的大蛇一口咬死。不到一日,王姓男人惨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他的恋人闻听之后不肯相信,竟化为一只小鸟飞入不咸山内,口喊‘王哥、王哥……’去寻情郎。在山中,他终于寻见了王哥的尸体和在他身旁盘踞的大蛇,悲愤交错之中她在高空之中闪展腾挪啄瞎了大蛇双眼为情郎报了仇。自此之后,在不咸山林就多了一种长着黑白斑纹的小鸟,这种小鸟由于叫声酷似‘王哥’,故而被当地山民称为‘棒槌鸟’,有棒槌鸟的地方才有棒槌这几乎已是一个不争的常识,而在那传说中被啄死的棒槌蛇,就是头上长瘤的巨蛇。 传说棒槌蛇之所以喜欢盘踞在棒槌底下舔舐根须,是因为棒槌的根须是吸取天地之气的必然通道。棒槌的大名叫做人参,是‘关东三宝’之首,它吸取了天、地、人灵气,经过了百年凝练才形成了这样一种绝伦的盖世瑰宝。在此期间,母蛇经常在棒槌附近挖坑产下蛇蛋,待到小蛇孵出便会被棒槌的灵气所供养,体型和毒性均会比寻常的毒蛇高出许多许多。不过寻常的棒槌蛇至多有一人粗细,而眼前的这条竟有巨榕一般大小,想必定然是受了尸油的滋润所致。我与大蛇对视了许久,开口问道:“老人家,难道这……这就是你的真身么?”,大蛇听罢我的话纹丝不动,信子却从巨嘴当中探了出来——不得不说,它的呼吸之中透着一股暗色的绿气,这股绿气与小宝儿当日所受的可谓是一般无二。 “放屁!”,在大蛇的头顶传来一声叫骂,我循声观看,只见在大蛇的肉瘤之顶攀上一只人手,片刻之后一个浑身赤裸的老头儿爬到大蛇的头上,正用双脚夹着蛇头左右摇摆着身子,他的一只手抓着大蛇的鳞片,另一只手抚着它的肉瘤,而大蛇却在他面前却出奇的温顺,宛如是听从老者指挥一般。“唉……”,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几百年都对着这条大蛇,我差点儿都忘了怎么说话……”。“几百年???”,我和河野听罢大惊,河野干脆端起枪来指着老者说道:“你……你是人是鬼?”,“放屁!”,老者又骂了一句,“我倘若是鬼,还需要你们相救么?”,听罢老者说完,河野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只听得老者又喊道:“给老朽扔一件衣服上来,我虽然在此年纪最大,却也不能倚老卖老赤着身子和你们说话!”,我听罢心中暗笑,道:“老人家!衣服倒是有,不过你为何不下来换衣?这大蛇的身子太高,我们谁也扔不上去呢!”,老者听罢微微一颤,脸上又现出几分愠色道:“放屁!我若能下去走路还用你在那儿鼓噪?再说了,我耳朵聋了,下去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与河野听罢俱是大骇——耳朵聋了为何还能与我们正常对话?莫非是江湖上的奇门邪派不成?此时我的脑中如走马灯一般,将郭沛天此前与我介绍的奇门左派逐个过滤一遍,突然一种绝学被我忆起:相传江湖上有一种叫做‘捏骨门’的微小门派,这个门派的门徒有一种‘捏骨算命’的本领,‘捏骨门’的门徒俱是奇怪,按理说他们的命算得奇准,倘若依附王公大员定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过他们怪就怪在从不喜欢预报好事,而是喜欢将人未来十年的厄运和恶事的内幕悉数说出。‘捏骨门’的出现让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们坐立不安,经过几十年的明杀暗宰之后,‘捏骨门’已于百年之前灭门,而他们的门徒由于常年捏骨,双手对轻微颤动的感知极为细密,竟然可以用棉球将耳朵堵住,进而用手掌抚住鼓面来探知对方说话的内容。想到此处,我惊惶问道:“前辈,难道您是……‘捏骨门’的人?”老者抚着蛇瘤,听罢我说完浑身一震,问道:“看你小小年纪,顶多刚过而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回道:“是我师父教给我的!”,老者又问:“你师父是谁?”,我答道:“我师父绰号叫做‘塞北邪神’,大名叫做郭沛天!”,老者摇了摇头答道:“没听过!”,我心中暗道:“你自称活了几百年,倘若整日被囚于此的话……若是听过反而就奇怪了!”,这时老者问道:“年轻人,外面现在是什么世道了?依然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子孙们当权么?”,我微微点头,只见老者的脸色稍稍现出一丝不惹人注意的失落。 这时河野已经将小兵的一套外衣脱下,我稍用内力将轻飘飘的衣服如箭一般扔向老者,老者一见啧啧称奇道:“好强的内力!”,遂不敢接,待到衣服击中棚顶反弹过来,他身下的大蛇才昂头将之接住,又回首递给老者。老者边穿边问道:“怎么几百年不见……江湖二十几岁的少年都有你这般骇人的内力了?”,我笑答道:“老人家,其实江湖在这几百内并无多大变化,各门派的武功也大多是墨守陈规,在原地大兜圈子罢了”,老者用单手将衣服套在身上,又说:“这么说……你是暗喻自己功夫很厉害啰?”,我急忙摇手答道:“不敢,不敢……咳!我们先不要讨论这些事情,老人家,我该如何称呼您呢?”,老者一听甚觉得意,摇头摆尾说道:“老夫诨号‘捏骨仙师’,真名梁自己是也!”,我听罢心中发笑,暗道:“捏骨占卜之人,最难的就是给自己算命,这人也真敢叫,想来应是一个不凡之辈!”,想到此处,我又问:“梁老前辈,今日我们相见也算是一桩奇缘,说实话这洞我以前来过,但是因为上次‘嵌字藏头诗’的拼法不同,所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一直不明白您怎么会被囚禁于此,而这洞内为何会有这么些极品的棒槌呢?” 捏骨仙师听罢眼神突然变得很深邃,良久,他抚着大蛇的脑袋叹气道:“你说的那个世界,就是我和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起兵议事的大厅。几百年前我俩风华正茂:努尔哈赤刚得抬到八八六十四棵大棒槌,羽翼前所未有地丰满;而我,也正是学成下山,准备干一番大事的气血方刚的而立之年。我二人在关东密林之中相见,对于明朝腐朽、阉人专政的看法一拍即合,努尔哈赤对我极其重视,我亦常常为他占卜、出谋划策,及至他迁都盛京这件惊天大事都是我直接规劝的结果。后来他雄心勃勃,欲直入宁远,朝中很多大臣均觉得袁崇焕非是泛泛之辈,故而赞同者少,沉默者多。努尔哈赤素来以武勇盖世,一见自己的清八旗竟被袁崇焕吓成这般模样心中十分恼火,万般无奈之下他又将我推上风尖浪头,想用我的占卜结果去力排众议。可惜的是,竟然连我也站在他的对立一面,并且推算出‘宁远一役其果大凶’的结论,努尔哈赤一听暴跳如雷,命人将我关入地牢,想待他得胜归来再来治我的重罪!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绝对是当世用兵的大家。不过头脑发热的他恐怕忘了一句最著名的俗语:‘骄兵必败’。出战之后,他心中由于忿忿众人对袁崇焕的高视,遂倾全力齐攻宁远城,想来个下马威回来给我们看。不过袁崇焕真的不是吃素的,几门大炮居高临下齐齐发射,不仅将他引以为傲的八旗铁骑击了个落花流水,还将他本人炸了个半死回来。病痛之中,清军内部士气混乱,皇太极等人为了争权夺势蠢蠢欲动,他为了稳定局面,再一次将我从地牢中提了出来,想让我帮他去壮士气。哪知我却是个不会撒谎之人,捏骨之后便当面将他四个月后仙逝的天机说了出来,想这也是报应,努尔哈赤气得喷血,命人将我处以极刑。我当时亦年轻气盛,便在堂中与他对骂,骂他不听忠言,残害忠良,与那明朝的皇帝一般无二。努尔哈赤听罢气得咬牙切齿,便道:‘梁自己啊,梁自己!你骂我不听忠言,我就叫你什么都听不见!’,说罢此言,他命人将我的耳朵捅聋,又将我关入这个地窟之中受辱。而我之所以几百年内不死:是因为头顶棒槌的根须在生长之时留下了琼浆蜜液的缘故,棒槌蛇亦极喜欢这种东西,几百年来老夫凭着一点法术,将一代又一代的棒槌蛇驯服,让它们在吮食棒槌须子之后回哺于我。由于棒槌的品色极高,浆汁又是其精华,吸食一次便可捱过三月半年的,故而老夫才存活至此!”,说道此处,梁自己不禁有些颓然,老泪亦开始纵横起来。 就在此时,河野忙惊叹地上前说道:“梁先生,你说这人参根须的浆汁可吃么?”,梁自己说道:“棒槌蛇身有剧毒,这浆汁对于凡人当然是一种奇毒无比的毒药,不过你不知道:棒槌蛇的鄂下长有两片肉瓣,在那肉瓣当中会分泌一种黄水,每当吸吮浆汁之前只要在舌头上舔舐几口黄水,便可以将毒性消掉,毒药也就变成了补品!”,河野听罢大骇,又问道:“这事情有谁知道?”,梁自己得意地笑道:“全天下当然之后我一个啰,你想想,我若不是被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靠着棒槌的浆汁活命的话,躲避还不及呢,又哪有机会去搂着大蛇舔舐它的黄水?”,河野听罢脸色微缓,而我却从这对话当中窥出一丝端倪出来。于是我道:“梁老前辈,俗话讲:‘遇见能人就不可交臂失之’,我和这位河野先生均近而立之年,仕途升迁之事扰的我们彻夜难眠,既然遇见了仙师,则要请您帮我俩捏骨算个命,将我们十年之后的作为一一讲述出来,可好?”,梁自己听罢大笑道:“大善,大善!二位将我救了出来,小老儿正寻思要如何报恩呢!倘若我能为二位才俊捏骨算命,这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河野听罢脸色大变,急忙推脱道:“不可,不可!命运乃是由自己掌握的,怎是可以测算出来的?不可,不可!”,我一见他这幅神情心中更加起疑,便说道:“河野先生,你若不信就权当它是一个儿戏罢了,为何又如此惊恐?难道说在心中藏着一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不成?”,河野听罢气得脸色发青,几次想提枪对我,又无奈地将手放下——他见识过我的功夫! 第十七章 - 捏骨 河野少佐被我威逼一时骑虎难下,只好将左手伸给梁自己。‘捏骨天师’梁自己亦不含糊,将右手从大蛇的脑瘤上拿下,紧紧攥住河野的小指向上慢摸,河野眉头紧锁,让我觉得其中必有大大的隐情,于是对他及其手下的反应倍加留意。梁自己摸完小指并不言语,又将二指抚到其无名指上,在此之后梁自己一直不言,待摸完了中指和食指之后,他将左手还给河野轻叹道:“你还是回去罢”,河野惊问:“为什么?”,梁自己回道:“‘本是忤逆事,龌龊不堪言。待到双星至,生灵俱涂炭’,罪过,罪过!”,河野听罢又问:“我听不懂你说的古诗,有什么话还请你直说”,梁自己又摇了摇头回道:“你现在所做的,乃是违背天理、丧失人伦的孽事。倘若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你的国家将要面临双星撞地的大难”,河野又问:“何谓‘双星撞地’?”,梁自己叹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说到此处已是给自己减寿了。你须记得,回去之后尽量破坏此事,倘若继续坚持,你国在三四十年之后至少会有几十万生灵将要无辜涂炭,而你们这些人也要付出被绞死的代价”,河野又冥思了片刻,汗珠顺着鬓角凝成大滴,整滴整滴地滑落至山洞的石板之上,厅内的气氛顷刻间显得十分紧张。 过了许久,河野点了点头叹道:“老人家,我知道了!谢谢你的一番忠告,我们现在就走”,说罢,他转头朝其余的日本兵挥了挥手,讲了一句极短的日语。日本兵听罢便将冲锋枪放下,列了整齐的一排准备向出洞的方向走。临出洞前河野转头向我说道:“刘先生,我们的约定已经取消了。你无须再为我们去做什么,因为你马上……就要变成一句死尸!”,河野的‘尸’字甫一出口,余下的十几个人突然转身,将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我们。霎时间枪声大作,十几只冲锋枪喷着火舌向我们尽情地抛洒着一颗颗子弹。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只见老者身边的大蛇有如闪电一般横在了我们身前,像一堵铜墙铁壁般地将我们挡得密密实实。大蛇中了子弹岿然不动,而那几百颗子弹碰到蛇皮之上就宛如米粒凿在刀剑上的感觉,劈里啪啦地漫天飘洒,我在心中暗暗称奇,不消一会儿外面枪声渐息。我扒着蛇身的间隙向外面偷眼观看:只见大厅之内已无一个人影,想来河野纵然勇猛,亦对这蛇怪畏惧三分。我一见此景向梁自己问道:“老人家,您方才说他们要做恶事,倘真让他们逃掉的话……”,“不急,不急”,梁自己微笑道,“这个石门待你们进来之后就封闭起来,倘若不会破解其中的机关便只能被堵在狭长的通道中”,说到此处梁自己一拍身边的大蛇说道:“去吧,去诛灭这些恶人!”,说来也怪,大蛇听罢之后盘旋着身子顺厅门蜿蜒而出,再待片刻外面枪声大作,继而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不到片刻,大蛇用尾巴卷住河野的身子蜿蜒而归,静静地伏在老者身下。 我惊问道:“梁老前辈,我被弄糊涂了,这些倭人究竟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恶事?为何你点破他们时……这个河野少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梁自己一指河野叹道:“造孽,造孽!你若想弄清事情原委还需问他!”,我侧目而视,只见河野身上已是受伤不浅,不过浑身并没有蛇咬的痕迹。我来到他身前问道:“河野,我且问你,此行你究竟隐瞒了什么?樱井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倭人究竟有什么阴谋想要施展?”,河野少佐听罢脸上甚是不屑,淬了一口吐沫骂道:“滚蛋!你们这些支那劣等人种,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东西出来,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好了!”,我一听心中怒火上窜,抬手扇了他两个耳光回骂道:“放屁,你骂我们为‘劣等支那人’,那你们学我们的语言、用我们的文字、吃我们的粮食又算他娘的什么东西?”,河野嘴巴翕了几翕,想要回骂却没有什么语言,良久,他恨恨地答道:“反正大日本帝国始终都要占领中国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们中国人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生生世世作为我们的奴隶;另外一种就是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掉”,我听罢不屑地答道:“彻底地消失掉?你口气也够大的了!地上的牛都被你吹到了天上”,河野听罢不服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时梁自己接道:“刘公子,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倘若一切能够达成……我华夏诸族的确可能面临着灭顶之灾!”,我听罢大骇,忙问梁自己:“梁老前辈,敢情这王八蛋说的是真的?我中华有三万万人口,即使蒙受外夷入侵数十载亦未曾有过灭顶之灾,敢问究竟有什么方法能够达到这样的恐怖后果?”,梁自己叹道:“不知你有未听过‘灭城毒’一说?”,我答道:“听过。传闻春秋战国时期群雄逐鹿之时有异人善造奇毒,只要在河中撒入二两左右,满城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且不会留任何痕迹。江湖人当时闻之色变,每每喝水之前都要提心吊胆,后来不知怎么此毒又消失了,成了一桩悬案。”,梁自己回道:“没错,只有‘灭城毒’才有威力让一城之内鸡犬不留,而这群倭人现在之所以如此迫切地去要你去采‘参露’,亦是要提取人参根须下常被大蛇舔舐的浆汁,倘若我没猜错……这种浆汁正是他们急需的一种原料!” 我一听为之侧目,想河野惊问道:“他说的可是事实?”,河野狞笑道:“既然你们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了:大日本帝国计划在十年内占领东北、三十年内占领中国,让我们的子民尽享本应属于我们的肥沃丰饶的土地。不过你们的国民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每人赏你们一颗子弹我们的重工业也没法承担。所以天皇特批了一支‘生化部队’在哈尔滨郊外秘密研究,樱井阁下担当此次行动的总负责人。我们正在研究一种病毒,如果这种病毒制作成功了……只需要少量的本体便可以诛杀千人、万人与无形中!哈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河野狂笑起来,道:“你们现在纵然知道此事也无法阻止樱井阁下,因为还有十几万集结在东北全境为了此事而努力,吉林、辽东、辽西、黑龙江都有我们的分支!”,听罢此言我蓦然想起在大连摧毁木楼那时遇到那两个浑身生疮起泡的国人,那个飞扬跋扈而又行事诡谲的森田……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倭国在处心积虑为灭掉中国而做准备! 我愤怒、惊讶、却又不知所措。我虽有浑身的武艺,却也只能自保、不能救人,而今满天下即将经历举世大难,我又能有如何作为?于是我问河野道:“我在大连的日军指挥部内遇见过两个浑身生疮的中国人,难道说……你们日本竟拿活人来做试验?”,河野狂笑道:“没错,我们之所以在各个城市频繁地逮捕中国人,为的就是试验各种毒物的效果,之后再把试验结果报送到樱井阁下那里汇总,而今我们终于要成功培育出一种病毒。经过测试之后这种病毒的传染和繁殖能力极强,只是毒性比较浅薄,并不能立即置人于死地。为了此事樱井阁下已经试验几载,并以‘鹤顶红’、‘孔雀绿’等几种奇毒予以试验,均无收效。后来辽东传来信息说他们意外发现这种病菌可以存活与一种蛇毒之下,这种奇毒乃是一种蛇在舔舐人参根须之时凝在上面的,必须在大参挖掘一刻钟内将根须榨汁封存,否则毒性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为此我们曾在抚松镇搜罗过很久信息。后来我听人说镇内挖参最厉害的乃是一个诨名叫做‘四爷’,真名叫做文景鸿的人。在他手下还有一个屠夫和一个道人相当出名,可惜这两人不知怎么全失踪了。后来樱井阁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在哈尔滨被人俘虏的文景鸿。这个文景鸿的骨头很是个坚硬,被我们万般折磨之下依然是坚守立场不肯与我们合作,樱井阁下折磨了他一年以后一见没有希望……于是便将他枪毙了。当我们第二次再去抚松镇的时候所有会挖人参的药农全都跑得没了踪影,幸而前些天你在奉天与斎藤大佐起了冲突才让我们再次获得希望。鉴于之前的经验,樱井阁下并没有如实和你透露实情,而是和你胡编说天皇的女儿得病,想借你的善心去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你们这些愚蠢的支那人,哈哈,天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河野就像疯了一般不住地放声大笑。 听到此处梁自己不住叹气说道:“造孽,造孽!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古来硝烟侵略并不少见,不过盗亦有道,你倭国若敢违背人伦去弄那些歪门邪道的杀招,最后定然要遭到十倍百倍的报应。河野,你通晓中国的语言、文字,难道你就不知道商纣、周幽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么?古往今来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和谐共处才能够治国安邦,那些暴君外夷有几个能成功的?”,河野到了此时亦是嘴硬,他被梁自己驳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待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你口口声声说‘安居乐业’、‘和谐共处’,不过纵观中国这五千年的历史,哪一个朝代不是弱肉强食、官侯吃人的世道?除了开国皇帝之外百姓与朝廷的关系始终是对立的,更迭—腐朽—再更迭,从夏朝到清朝一直是如此的模式。反观我们大日本帝国,自从经历了明治维新之后,民主之心已经深入民间,岂是你们这些劣等的支那人可以比肩的?”,我听到此处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斥道:“不错,中国这五千年来确实是更更迭迭。但这是我们的家事,并不需要你们这些倭人指手画脚,况且中国现在的情况也在逐渐变好:你说我们缺乏民主,这大错特错!孙武和黄旺二人已经将民主之风带进中国,在此之后中国将会变成一个民主、自由的新国度,或许在此之后我们还会有更伟大的领导者、还有更适合中国的体制,会有一种使所有人都满意的、都安居乐业、都和谐共处的新国家。到那时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小视中国,都不敢小视中国人!” 河野听罢讪笑道:“你说的倒是好听,总之现在的中国是个烂摊子,落后就要挨打是个不争的道理。名声算个屁?历史算个屁?后人只会嘲笑失败者的落魄,却不会记得取者的过程和手段是否龌龊!生化、细菌这些武器乃是当今最有效率的武器,无论如何我们大日本帝国都不会放弃的,我劝你们就别发梦了!”,梁自己听罢摇头叹气,轻轻按了蛇头一下,那大蛇倒也会意,用尾巴紧紧箍住河野的腰身紧缠,片刻之后再看河野身体,乃是一副二目紧瞪、身体僵直的死态。梁自己见此又是一番叹气,不断自语道:“造孽,真是造孽!”,说罢,我亦将左手递了上去说道:“梁老前辈,既然赶上就是缘分,晚辈打定主意想要去破位于哈尔滨的总部,但不知其结果吉凶,还请仙师帮忙占卜!”,梁自己听罢用自己的右手接了过来,眼神之中略有赞赏地道:“你敢说这句话老朽就有几分佩服之情,绵薄之力当然要尽,稍带片刻,稍待片刻……”,说罢他将双眼紧闭,用右手去摸我的骨节,一见他满脸严肃表情我心中砰砰直跳,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结果出来。待了许久,梁自己终于睁眼叹道:“怎么奇人一天都被我给赶上了?”,我急忙问道:“梁老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梁自己脸上略有不宁之色问道:“你乃奇人,命理已然脱离我能预测的范畴,不过我在捏你骨后可以断定一点,那就是你乃‘天煞孤星’的命!” 第十八章 - 水怪 “天煞孤星???”,我问道,“何谓‘天煞孤星’?”,梁自己答道:“天煞孤星就是你命极硬,愈是和你关系靠近的女人就愈是被你克得短命、多灾、多难!你回想回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听罢大惊,仔细咂摸一阵事实确实如此:我幼年丧母、含琢遭贼凌辱、梦蓉为我而死、静玉多灾多病,就连对我有意的郡主却也被日本人当作人质相要挟,看来我的确是女人的克星,一世的孤寂命运。想到此处我心中亦生一番凄然,为我,亦为我身边的诸多女人们。梁自己一见我的颓态安慰我道:“刘公子,你倒无须盲目悲伤!天煞孤星命运虽惨,却也是可以改变的。除此之外,拥有此命之人通常都是天降奇才,是能够成就一番大业的!至于你一世的命运……由于捏骨已然不能测出,我也就不便叙述太多了”,梁自己说罢摇了摇头,抚着大蛇的头颅兀自在角落里叹息。 良久,我向梁自己问道:“梁老前辈,我现在已然是乱了方寸……依着我的想法,我想立刻返回到哈尔滨去除掉那些伤天害理的什么细菌和病毒,不过河野此前已然说过,在此周围有着无数的防卫,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只身前去恐怕还未及有所动作……便要被人擒获,待到那时一切俱将功亏一篑,我这条命是小,倭国阴谋得逞是大,到那时只怕无数的国民俱要罹难于这些阴谋诡计之下!”,梁自己一边听话一边若有所思,待我说完,他道:“《孙子兵法》曾讲:倘能智取、绝不武斗,兵不血刃方为用兵之神。这就是说你倘要击垮一个比你强大许多倍的敌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当面宣战,而是让他们对你信任得失去提防,待到有一个绝佳的时机再来个一击毙命,你明白么?”,我答道:“道理我倒是明白,不过此番河野等二十人俱死在此处,我又如何能够取得倭国人的信任?”,梁自己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难度太大了”,我接道:“梁老前辈只管说出,纵然艰险、聊胜于无!”,梁自己苦笑道:“这二十个人只是倭国的一颗棋子,虽然死了,但你若能拿着真的蛇毒回去,倭国人还是会对你深信不疑的。到时候你若有机会将那些会配药的奇人术士一一铲除固然是好,即使无法直接铲除,你也可以编个幌子将他们带到这个洞中,只要他们敢进来……我和大蛇自然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 我听罢梁自己一番话思考许久,良久又摇头叹道:“不可,不可!现在河野死了,没有人能再为我作证。而那些倭国人是要用活人做实验之后才能相信这是真正的蛇毒的。如此一来,不是又要有许多无辜国人会因此而送掉性命么?不可,不可!”,梁自己接道:“所以我才说这是一桩难事,但‘难事’并不等于无法办到的‘绝事’。倘若你的轻功绝伦倒可以试一试老夫的这个办法!”,我忙问道:“敢问是什么法子?”,梁自己将头抬起,眼珠略向上翻动忆道:“几百年前我在和努尔哈赤起兵之时曾经听人讲到过一个奇地,在不咸山某处有一个方台,那方台乃有三四十丈高,据说在此之上有一个山洞,山洞之后有一座名为‘天池’的大湖,据说在那里面有一只极其巨大的怪鱼——像是野兽一般凶猛的大鱼,只要能将它的眼珠中的汁水服下便可以治愈百病、并赋予人极强的内力,不过这种汁水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服用的,功力较低的人服用之后会因为无法承受强大的压力而导致假死,因为这种东西传奇的功效,在明末时期曾受许多高手觊觎,传闻很多人曾登到山上,也曾会过这条兽鱼,不过最终俱是空手而归。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轻功绝世,武艺绝伦倒可以去找那座名山试试,倘若能够取得怪鱼的眼球,你便可以用它的眼球的假死功效,去冒充所谓的‘参露’交给倭国人。倭国人所抓之人,这样的话,你既可以取得倭国人的信任,又能够解救那些被实验的活人性命”,我听罢心中一惊,连忙答道:“梁老前辈,不瞒您说,我就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我师父郭沛天正是那座山梁的主人,而我在学艺之时也曾亲眼见过,并且与之搏斗过!”,梁自己听罢亦是满脸惊喜,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答道:“千真万确,只是这怪鱼体型实在太过庞大,我纵然有一身武艺却也无奈它何,一年下来我连一根毫毛却也没有伤了它,又怎能去摘得它的眼球呢?”,梁自己大笑道:“只要你能找到这个地方就不难取得兽鱼之眼。据传闻说:棒槌乃是这种兽鱼的最爱,品色越高就越受这兽鱼的喜爱,兽鱼一旦为你所制,你就有机会找到杀招,将之擒获,之后的事我就不再赘言了!” 梁自己说罢,将身下的棒槌逐棵拾起,塞入我的手中说:“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看来此番乃是天意所为!喏,这些棒槌已在此生长了三四百年,棵棵俱是五品叶以上的宝参,你若用它们以饵引诱兽鱼定能收到奇效,快去吧!”,我接过几棵宝参赞道:“晚辈替那些苦难之人谢谢梁老前辈!”,梁自己笑道:“谢什么!你能从暗窟之中将我救上来我还要谢你呢!”。 二人说罢就此分别,从山洞之中出来之后,我撒开脚步便一路朝北奔去,一路无话,在一天之后我已在次回到了高台之下,那个当年郭沛天带我上山的地方。我脚尖儿点地,向上飞腾,待身子向上飞了八尺,立即模仿郭沛天当日的姿态左右反弹,终于就登上了高台。我用双手捧着人参,快步奔至山洞,但见郭沛天此刻正盘膝坐在山洞的石床之上运功,他浑身俱是一副血红之色,远看从里到外几乎透明,在石床之上放着一口朱红色的棺材,棺材的长度很短,看似像是为女人所用。 郭沛天一见我回来眼睛陡然张开,随后他的身体逐渐又红变黄,喜出望外地冲我说道:“霖儿!你终于回来了,你快看看这是什么?”,说罢,他将棺材盖掀起,我向里一看,在其中躺着的正是徐三娘子。一看徐三娘子红光满面,似有气息的模样我心中大惊,暗道:“怪了,当日她的尸体明明是我亲手埋葬的,怎么时隔两年不仅没有腐烂为一架骷髅,脸色反而愈加的红润呢?”,想到此处我便开口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一回事?”,郭沛天见我一脸不解的神情哈哈大笑,道:“霖儿,你知道为父为何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近二十年么?”,我答道:“据您上次所说,不是为了等在天池峭壁上开的一种‘血红花’么?”,郭沛天答道:“没错,这‘血红花’十年一开,况且每次只开一天,而今爹爹终于盼到了时期,在服食之后爹爹的功力更增一筹,竟然突破了神功的第九层,可以借助输送真气让尸体不腐。你娘虽然死了,但她这一生都是爱美的,爹爹如今习得神功自然要让你娘永葆青春!哈哈哈……”,郭沛天边说边笑,此时的脸上闪耀着一丝天真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顽皮而又执著的孩童。 望着他这份痴情,我心中大叹,旋即一个计策在我心中生成。我故作吃惊地道:“爹爹,我俩真是不谋而合。这次出去我的收获可真大呢!”,郭沛天望着我道:“怎么?你救出王镇冥了么?有没有遇见江湖人士,有没有将我郭沛天的大名报出去?”,我道:“爹爹,王镇冥我没就出来,不过我却办得一件更大的事!喏……”,我将背囊取下,将其中的几棵大参放在石床之上,郭沛天见罢大惊,问道:“这些俱是五品叶以上的宝参,你却是从哪里弄到的?”,我回道:“是从摄政王府……我料想解救王镇冥之事虽好,却不及直接宰了载沣更好。哪知道王府之内戒备森严,行刺载沣虽然没有成功,但我却从中盗得了许多极品的大参孝敬给您!”,郭沛天听罢大笑道:“傻孩子,有血红花在手,我还需要这些人参做什么?”,我忙将‘捏骨仙师’梁自己对天池兽鱼的描述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郭沛天愈听愈是兴奋,直呼道:“当真?当真?守着这怪鱼十余载,我还不知道它的眼球尚有如此的功效,此番我倘能得到这兽鱼之眼,一定要突破神功的第十层,到那时你娘便可以起死回生,我们三口人也就能够合家团圆,大善,大善啊!”,我听罢他言心中暗喜,便也应道:“是啊,孩儿正是为此回来,还请爹爹与我降服这天池兽鱼,取它的眼球下来!”,郭沛天愈听愈乐,挑大指赞道:“霖儿,你可真是个孝子,血红花开放你没有赶上就不说了,待咱们爷们儿捕杀了兽鱼,爹爹也给你挖下个眼珠子吃吃!”,“谢谢爹爹!”,在回答的同时我心中亦是涌过一丝暗喜。 郭沛天运完功后又开启石门将我重新带到天池,两月之别让我对此愈加想念——这里是我挥汗如雨的地方,亦是我从一个屡遭人陷害的无能小辈一跃变为武林上人的福地。我站在湖边,感受着天池压人的迫力,呼吸着稀薄的空气。郭沛天一直盘腿静坐寻思对付兽鱼的计策,过了许久,他突然睁眼说道:“霖儿,我在修习轻功之时曾经偶然触碰过兽鱼的的脖颈,在它头颅以下四尺的地方有一处较为柔弱的部位,我们倘想杀它就只能从此处下手。不过这兽鱼非常狡猾,自我摸过一次之后便严加提防,还将此处藏起再也不肯露出示人。爹爹方才想了一个法子或许管用:你一会儿首先去拿几根棒槌为饵,把那兽鱼给引出来,之后你便要用尽浑身解数,用其他几颗棒槌尽量诱它出水与你抢夺,这兽鱼尝到甜头必将忘记身上的弱点将脖颈伸得笔直。那时我自会伺机在旁运用第九层功力给他致命一击!霖儿,你说此招可好?”,“甚妙,甚妙!”,我答道。二人商议已毕,郭沛天便取了一根带子,在我腰上缠了五棵大棒槌,又给我手上塞了两棵,用足气力朝天池大喊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次中原之行我见识了许多中原高人,像醉拳祖师苏乞儿、梁宽、隗掌柜、莫、巩二位先生等等,不过这些人若和‘塞北邪神’相比起来不仅内功、外功吃亏就连轻功和暗器想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我自觉习得郭沛天三四成的内力,便已在中原成为翘楚,而下郭沛天又食了千年奇药‘血红花’突破了第九层功力,内力更是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境界,他这一声宛如整个关东都在怒吼一般,直震得山下的大树向一边倒去,天池湖面上波光粼粼竟浮起一层翻白的死鱼。我心中暗叹道:“如此恐怖的声响恐怕远在嵩山少林寺中的铜钟也要跟着响上几声罢!” 渐渐地,死鱼愈铺愈多,水面开始变得安静。过了不到一刻,平静如镜的湖面突然冒出几道细小的气泡,郭沛天一见忙对我道:“霖儿,你注意!那家伙怕是要来了!”,他话音还未落下,那几道气泡猛然涨大,就在气泡爆炸的瞬间,天池湖面翻腾如沸,一条海蛇般的长头从湖中探出——我清楚看到它的眼中满含敌意,一见我们站在湖边儿,又将探出一半的细颈伸回水中,只留下一个扁扁的脑袋和两只成人头颅大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霖儿,快将一根棒槌扔进死鱼堆里,然后退回来!”,郭沛天见我如痴如呆的模样连忙大叫道。我一听如梦方醒,下意识将右手的一棵六品叶宝参甩了出去,宝参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不偏不倚正落在死鱼堆上。扔完之后,我双腿一飘,纵身离岸有三四丈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兽鱼的行动。 那兽鱼起初虽被郭沛天一声巨吼吓得不敢上前,但时间久了仍禁不住那堆死鱼的诱惑。它撤身想吃,但又怕我和郭沛天飞身伏击,故而只是一旁游弋伺机而动。二人一兽瞪着六只眼睛在天池之畔对峙了好一段时间,这时郭沛天悄声与我说道:“霖儿,吃棒槌!”,我听罢忙擎起左手的宝参做咀嚼状,兽鱼看了一会儿被我馋了个七荤八素,待了许久,它终于忍受不住,试探性地朝那鱼堆叨了一口。我和郭沛天二人就在原地站着,一动都没有动。兽鱼吃完第一口后二目放光,我心中暗道:“这天池乃是一处寒潭,能够在此生存的鱼类不管大小俱是有一身骇人的本领,想这兽鱼身形虽然庞大,但却未必能顿顿吃饱,此番若不是郭沛天一声怪吼,它哪里敢想有这么一顿丰盛的晚餐?”,正在我想时,兽鱼又吃了几口,在此之间我和郭沛天一直纹丝未动,那兽鱼愈吃愈凶,每食一口都要吞噬三四十条小鱼。慢慢地,鱼堆中的那棵棒槌就渐渐地显露在它的跟前。 它伸出颈子,拿浑黑色的鼻子嗅了嗅,仿佛生怕宝参复活了似地。试探几番,它见棒槌乃是一个死物,遂伸出利牙将棒槌咬住叼在口中。不得不说,六品叶以上的宝参吸取天地之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股股灵气,它乃为罕世之宝,即使作为贡品奉给皇上也算是一等一的上等品。这种品相的人参即使不懂行情的猎户、山民,拿在鼻子上一闻也能闻出馨香不以,更何况是鼻子灵敏的兽鱼了。这畜生含着棒槌,嘴巴一合一翕地吮着芦头渗出的汁液,模样甚为受用。郭沛天道:“霖儿,你瞧!敢情这孽畜也会享受,你瞧,它这幅模样活像是烟鬼吸鸦片一般!”,我扭头一看可不是么,这兽鱼双眼紧眯,黑粗的颈子左摇右晃,借着天池顶上苍白的阳光泛着一层淡黄的光晕。 不消一会儿,一棵宝参即被兽鱼咀嚼成汁咽入肚下,这畜生食完之后心情大快,一消之前的猜忌竟然摇曳朝岸边游来,我在心中暗道:“好家伙,寻常高人只要敢生吞干咽这么一根宝参的须子恐怕就要流血不止了,这兽鱼果然是猛!”,这时郭沛天向我说道:“很好,霖儿,你再给它一棵,让它完全信你!”,我点头称是,又将方才假吃的一根抛向湖中,这兽鱼刚刚吃了甜头心中正高兴得紧,也不待人参落水便探头接住咀嚼起来。不消片刻,第二棵棒槌又叫它吃尽了,这孽畜吃得高兴,竟然游到湖边向我乞食。郭沛天看得兴奋,大声与我喊道:“欲擒故纵,欲擒故纵!”,这时兽鱼就像一只吃馋了嘴的猫狗,纵使我俩再如何恐吓威胁只要手里还拿着肉,便依旧是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我一见心中暗喜,便将腰上系的一根棒槌向上一扔,脚下一纵跟着棒槌的踪迹一齐上天。 经过方才那两次甜头,这兽鱼已经全然忘记什么危险,眼中无人、无水、亦无危险,满脑子只剩下在半空中翻滚的一棵金黄的宝参,就像是吃上瘾的烟鬼,又像是吃馋嘴的猫狗,这兽鱼竟也生了一身的惰性,望着天空划着金黄的曲线,伏在水中张了一张血盆大口接着。我哪能让它如此容易便吃到棒槌,就在棒槌就要触到兽鱼利牙的一瞬间,我率先落在它的身上,不得不说我这一跃几乎凝结了这几年修习的全部精华,棉而快、轻且柔,还未及它反应过来我便踩着它的头顶腾身而起,用膝盖将棒槌高高顶起,霎时间棒槌翻着筋斗与我一同飞升,在这天池余晖的映衬之下,我的身子就如一只水鸟般地在硕大的夕阳上留下一条细长的黑线。伴着腾空的飞升,四周的远山开始忽隐忽现,脚下的兽鱼也变得愈来愈小。兽鱼到嘴的肥肉被我一脚踢走怎能善罢甘休,不过这畜生还是聪明得很——它知道飞起的东西始终会落,便探出湖中那两只巨大蹼脚狠拍湖面,想用激起的水流对我攻击来个以逸待劳。一见此景我心中暗笑道:“兽鱼啊,兽鱼,你却不知我踩水的境界究竟有多高,这水流对寻常人或许是股致命武器,但在我的脚下正是腾云驾雾的阶梯啊!”,顺着几道巨大的水流,我伸脚轻踩,身体借着反力的作用愈腾,竟然在空中腾起五十余丈之高。飞在半空,不咸山的景致已然尽收眼底,而我身旁亦是疾风阵阵,我连忙将衣衫取下,以之兜住大风缓缓向岸边飘去。落地之后,一股神清气爽之感自我丹田袭上心头,想这莽莽世间除我之外又有几人能够遨游天际,将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关东豪迈,中华豪迈也! 放下我如何愉悦暂且不说,那兽鱼本想借流水之利去夺我性命,哪知这流水反而成为我凌空脱逃的利器,愤怒之下这兽鱼气得向天怒鸣,那声音怪异之极,极像云南的象啼,不过气势之巨却绝非十几、二十头的象群可以达到的,几乎有了郭沛天的三到四成。我在心中暗笑道:“想孙膑在编写《孙子兵法》之时,绝不会想到几千年后在天池竟被用作去捕怪兽的工具,有趣,委实有趣!”,正在这时,郭沛天在旁大叫道:“很好,下一回它就不会击水了,你再重复一次!”,闻听此言,我再一次将棒槌高高抛起,继而腾空纵起一齐飞翔在半空。这一次兽鱼显然聪明得多,它便也再也不潜在水中守株待兔,而是伸长脖颈与我去夺棒槌,我故意将棒槌抛得不太高,为的就是让它一伸脖子便能够衔得到。片刻之后,第三棵棒槌被兽鱼稳稳叨住,我心中高兴,踩着兽鱼的头颅便飞回了岸边,这次兽鱼对我的提防少了很多,就像是一只馋嘴的小猫,纵使主人怎么戏耍它,最终还是把手里的肉交了出来。 吃完第三根棒槌,我发现兽鱼的神情变得有些急切,它开始变得不安,围着湖中心低鸣,最后见我不去,竟游弋到岸边朝我低吼,它的身子潜在水中,蟒蛇一般的脖子只伸出两三丈长,一双巨大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威胁,我心中暗道:“是时候了”,于是脚尖儿点地腾空跃起,这一次我没有扔下任何一根棒槌,而且用剩下的三四根一齐绑在腰际为饵去引诱它。兽鱼本以为我还要抛洒棒槌,正温顺地待着,几经周折之后,它见我只是在空中翻腾顿时凶相毕露,用两只蹼脚使劲点水使自己凌空,张开血盆大口便要来吞我。就在我要落入鱼嘴的危难一刻,郭沛天从侧翼如闪电一般飞出,只见他从兽鱼身后稳稳地搂住鱼颈最为纤细的一处,屏息运气,横单掌大喊一声:“开!” 不得不说,我随郭沛天学艺将近三年,期间他办过的风光事、感情事、龌龊事……我都十分熟悉,他一生从未用过兵器,更未曾如此用心地对阵临敌,哪怕是一同与十位世外高手交战。不过眼前这只兽鱼却让他十分努力,没错,他今天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他这个武林异类将要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在世界都要算得上异类的水怪,故而此番郭沛天可谓用上了十分的气力。待他单掌如刃戳到兽鱼的皮肤的刹那,耳轮中只听得“咔呲……”一声,兽鱼脖颈柔韧的皮肤竟然被他割开一条七八尺长的细口子。“嘤……嘤……”,兽鱼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不过在半空之中,它除了扭头攻击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郭沛天一招得手心中高兴,探右手插进兽鱼的皮肤之内去掐它的哽嗓咽喉,这一招极为歹毒,倘若是寻常的东西三头巨象、五只老虎也得被他顷刻制服了,不过这兽鱼毕竟还是有些道行的,危难之际竟然尚有力气殊死一搏。我飞在半空心中暗道:“郭沛天这一招棋走得甚妙——先是给兽鱼脖颈割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只要它敢转头回叨,不等人去袭击,它自己便要将伤口撕开撕大了!迫于身体的巨大剧痛,这怪鱼是绝对不能攻击成功的!” 兽鱼在半空之中蹬着双眼,眼睁睁瞅着郭沛天将自己的手臂插入脖颈之内,它哀嚎、它愤怒、它凶相毕露,待到郭沛天的手臂戳进脖颈之后,它变得虚弱、不堪、垂头丧气,甚至眼都要闭了,心都要碎了——就在此刻,它本能地猛睁开眼,拼尽自己最后的一丝气力朝郭沛天的右半臂膀袭来,郭沛天再想拽出已经晚了,只见兽鱼甩着脖子,兜着利齿正死死地叨进了郭沛天的右腋。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一个血肉之躯,郭沛天能将这兽鱼逼到如此狼狈却已是人中之极。一声惨叫之后,兽鱼终于撕裂了自己的整根脖子,四尺的脖颈和一颗扁长的头颅在空中划了一条低沉的曲线缓缓下坠,当然,那头颅还紧紧衔着郭沛天的半只膀子,鲜血顿时如泉一般地喷涌起来,有绿的,亦有红的。 第十九章 - 瞒天 “扑通……”,一声巨响震彻在我的耳畔,水花奋力地溅着,直将许多条死鱼崩进了离岸边不近的小树林中。 首发而此刻我却已扶着郭沛天的身体跃到了岸上。至于那颗我朝思暮想的头颅,早已经被郭沛天用左臂紧紧地搂在腋下。爷俩落在地上四脚朝天地躺着没命的喘气,郭沛天在长喘之余,暗暗在丹田内运功发力调整内息将右臂的流血止住。“妈了个巴子的,下回再有这事而老子说啥也不干了!”,郭沛天忿忿地道,言罢,爷俩对望了一眼全都忍不住笑了。休息了片刻,郭沛天迫不及待地道:“霖儿,咱们动作得快点儿,否则你娘的尸身便要凉了”,言罢,他也顾不上右臂的疼痛,将左手戳进兽鱼的眼眶,将它的右眼整个儿地掏了出来。“娘的,爷爷拿一只右臂换你一只右眼,真是吃亏,真他娘的吃亏!”,郭沛天又情不自禁地开骂起来,他只是骂了几句,还未待它骂得过瘾之时,只见他手中的鱼眼开始疾速萎缩,郭沛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再想伸手去捂已然来不及了,转瞬之间先前像一只人头般大的鱼眼迅速蒸腾殆尽,留在他手心的仅仅是一张只有拇指甲大的、几乎完全透明的眼膜。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郭沛天被惊得瞠目结舌,忙转头向我说道。我心中一惊,突然想起华莱士在怀德店房之中所讲到的用鱼眼膜去包裹血玉粉的事情,没错,这兽鱼的眼膜一定像华莱士所说的,像一只装茶的茶叶袋儿,血玉粉不能立刻溶在血中,却可以将血玉粉的功效慢慢发挥出来,而这只眼膜本身一定也有许多令人瞠目的药效,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儿,我不禁在心中暗道。 想到此处,我与郭沛天道:“爹爹,没错的。‘捏骨天师’梁自己就是这么说的,兽鱼之眼最大的用处就是这幅眼膜!”,郭沛天听罢心中脸上现出欣慰,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这一只胳臂倘若能换回你娘的一条性命总算也没白丢,哈哈,哈哈……”,说到此处,我瞥见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一见此景,我不禁在心中暗暗叹郭沛天此人对徐三娘子的痴情,想这个在江湖上谈之色变的杀神,竟然也有侠骨柔情的一面!郭沛天将眼膜小心攥在手中道:“霖儿,你不说要用这鱼眼惑敌么?赶快将它取出来,省的一会儿腐烂掉了!”,听罢此言,我如梦方醒,连忙解下承装‘参露’的小瓷瓶子。 此时此刻我的心动了:兽鱼一共只有两张眼膜,此刻一张已被郭沛天拿走去救徐三娘子,而另一张倘若放入小瓷瓶就相当与给静玉判了死刑——这世上虽有第二只兽鱼,但却再没第二个天池,更没有第二个肯舍一条胳膊搏命的郭沛天,究竟是以之诱敌还是封存起来去救静玉呢?这是个问题!正烦恼着,我的眼光突然落在郭沛天的手上,一股歹意亦我胆边油然而生:郭沛天手中的这张眼膜倘若救不活徐三娘子就算暴殄天物了,倘若将她救活的话形势则要更糟,那我这的真实身份势必会彻底暴露……郭沛天一生都是在戏弄别人,知道此事之后,愤怒的他恐怕会寻遍天涯海角将我逮住撕成碎片才能消气,所以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徐三娘子复活的。我伸手将另一只鱼眼取了出来,鱼眼见了阳光之后迅速蒸腾,片刻之后也变成一副眼膜。我故意拖慢了脚步,紧跟在他身后伺机而动,郭沛天却全然不觉,满含爱意地与我说道:“霖儿,你知道么?爹爹当时胳膊是可以抽将出来的,不过我依然还是和这孽畜拼了,我之所以牺牲一条胳臂去斗这鱼,为的就是弥补这二十年来亏欠你们娘俩的情分。爹爹生性不羁,根本没有拖家带口的心情,就想整日浪迹天涯去过独身一人的逍遥日子,不过你不一样,你和你娘相依为命二十载,吃喝拉撒都是你娘管你,我这个爹虽然能勉强照顾你不死,却无法指引你成人成才,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娘活过来,好好地管教你,让你真正成为栋梁、光宗耀祖!至于你娘苏醒之后,我便会悄然遁去,从此再不见她一面……”,郭沛天说完语气开始哽咽,停在原地低下了狮子一般的头颅,我清楚地看见,地下有几粒浮尘正裹着伤心的泪水在打着转。 我的心软了——没错,郭沛天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但纵使这样的恶人也会有如此的善念,会为我这个欺骗他几年的‘假儿子’牺牲掉他最引以为傲的右臂,这只右臂是他在江湖称霸的资本,没了它,郭沛天就像是一只出了林的猛虎,入了水的雄狮,纵然凶猛却再也无法施展出他的绝世武功——这在险恶的江湖里无异是自杀,而这一切仅仅是出于对我这个‘假儿子’的父爱……想到此处,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实在没法忍心对着这个人下手,即使这个机会是转瞬即逝般珍贵。 首发受到这股无声大爱的鼓舞,我亦放弃那段不值一提的儿女情长,毅然将鱼眼膜放入盛参露的小瓷瓶中,说来也怪,这眼膜甫一入内立即融得无形无态生出一股淡淡的烟。 “等等,霖儿”,郭沛天突然阻住我道,“你若想将那些日本人倾巢引来,光拿这瓶‘参露’回去还远远不够,这兽鱼的皮肤乃是出奇地柔韧,爹爹给你撕下一块儿带着”,说到此处,郭沛天将眼膜交到我的手中,弯腰抬起左臂撕了一块儿人头般大的。我张手一摸心中不禁一惊,这怪物的皮果真是柔韧无比,若非是郭沛天十成内力去剥,即使是妖刀子弹也无法将之割破,的确是一件难得的奇宝啊!郭沛天抚须笑道:“怎么样?我就不信这群倭人见了这刀枪不入的宝贝能不心动!你只管带着‘参露’和鱼皮回去,将哈尔滨他们的主力给我带到这座山前,爹爹在救活你娘之后自会用这鱼皮给你制作一身软甲,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将这些倭寇尽数斩杀与不咸山前,也算是洗刷了我郭家的一世骂名!”,一见郭沛天说得激动,我忙开口赞道:“大善!大善……”,心中却在不停盘算要如何才能逃脱出山,避免与徐三娘子相见。想到此处,我道:“爹爹,吉林辽宁两地相距很远,孩儿报国心切,救我娘的事情孩儿就不参与了,我想即刻出发回到抚松去见那倭国首领!”,郭沛天点头答道:“可以,明日一早你就放心地走吧,你娘就由我来救!”,我见他心中不疑甚是欣喜,便与他一齐重回到山洞之中。 那口朱红色的棺材依旧横在石床之上,郭沛天回来并不说话,盘膝坐在床上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入其内。过了许久,他将棺材盖子掀开,温柔地说道:“婷儿,你放心罢,明日傍晚天哥就让你魂归阳界!”,我在一旁听得心悸,亦凑过来观看,借着烛光,只见徐三娘子的皮肤已有几分血色,虽然尚无脉搏心跳但却不太像是一个死人。她的身子裹在半匹绸子当中,再不是一副赤身裸体,这显然是郭沛天从山下带上来的。郭沛天看了一会儿又爱惜地将棺材盖子合上与我说道:“霖儿,快睡吧……”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天光刚刚微亮我便起身告辞下山朝抚松镇飞奔而去。我既是立功又是逃脱,迫切的心情促使脚步飞快如梭,想当日关云长身下的卢宝马在此,奇*shu$网收集整理恐怕也要被我活活气死。长话短说,还不到半日我便赶回抚松地界。甫一入镇,在此的日本兵立即发现了我,不消半刻我就被重新带回到樱井的身前。樱井一见我形单影只面上生疑,问道:“刘先生,我不是给你带了二十个精壮的卫兵么?他们在哪儿?河野少佐呢?”,我双手一摊将眉毛一挑答道:“全部殉难了!”,樱井听罢大骇,旋即又暴跳如雷道:“刘知焉,你别和我耍鬼点子,你不要忘记和你一起同行的少女还被我羁押着!”,我哼笑一声答道:“怎么会忘?倘若没有她在你手上我也不会回来听你鼓噪!”,一见樱井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我故弄玄虚地板起脸道:“樱井阁下,你先别急,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有一祸必有一福’,河野少佐虽然罹难,不过我却将你要的‘参露’给拿了回来……”,“是么?”,樱井一听此话两眼放光,脸上也现出一丝惊喜的意思完全将河野之事抛在脑后,“参露在哪?”,樱井像疯了一般地将手伸向我索要,我将腰际的小瓷瓶交还给他道:“喏……就在这里,还有,为了赔偿你的河野少佐,我还给你带回一件宝贝……”,说到此处,我将那一块儿兽鱼皮从背囊中取出交到他的手上。樱井将鱼皮放入手中抚摸几下,横着抻了几下,纵着又撕了几下,不禁叹道:“这是什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一见他发问我心中高兴,便将努尔哈赤寝宫与天池水怪之事添油加醋地叙述一遍,当然,天池的位置我始终没有提到,而地洞里的那条大蛇被我移花接木变成了水怪。 樱井听罢嘴咧得巨大,惊问道:“长白山中真有这样的暗道?”,我答道:“那是当然。那里面人参成堆,我拿回来的只是些崽子,不信你瞧……”,说到此处,我将腰际那几根六品叶宝参递在樱井手上。樱井接过细细查过芦头之上的斑纹,也不禁叹道:”这的确是宝参,六品叶!没错!“,我又道:“可惜洞内有这么个畜生拦着,河野少佐拼尽了性命也才击伤它一只蹼脚,这块儿鱼皮就是从它蹼脚上掀下来的,河野少佐临终之前委托我一定要将这个信息转告给你”,樱井轻轻抚着鱼皮道:“也难怪河野对天皇陛下这么有孝心,这块儿鱼皮的确是当事之宝,别说刀枪剑戟……即使子弹恐怕也无法穿透,只是尺寸太小,做一身软件是远远不够的”,樱井边摸边摇头,不知是为河野的命运还是鱼皮的尺寸。我在一旁接道:“樱井阁下,河野少佐在临终之前还说,要我从洞中逃跑回来带上大日本的精锐不对去采集‘参露’,去围剿这个水怪,万万不能丢掉这个良机!”,樱井兀自咂摸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没错……我只知道关东地广人稀、资源丰富,想不到还有这么多让人惊骇的宝贝……天皇陛下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樱井双眼朝下看着,眼光空泛,一手拎着鱼皮,另一只手在表面抚着,像是在谋划前路又像是在斟酌一件极其决定的难事。良久,他终于开口和颜悦色地道:“刘先生,方才樱井的无礼还望请您多多见谅,我相信你的话,不过这‘参露’正不正宗还要由哈尔滨的博士试验之后才能决定,在此之前还烦请你与我们去一趟黑龙江”,一听此话我心中甚是高兴,但表面依然扮出一副愤怒的表情道:“樱井阁下,你说话总不能是儿戏吧,我千辛万苦将‘参露’带回来给你,你不放我的女人……怎么反倒想将我也囚禁起来?”,樱井脸上现出几分尴尬道:“刘先生,一切绝非儿戏,我们大日本的科学家是不会撒谎的,只要你的‘参露’品质过得去,我一定会将您的女人原样奉还,另外我还要赏你重金,给你一份光宗耀祖的体面官位!” 我假意考虑了许久,最后才叹气说道:“唉……从了你吧,谁叫我的人还在你们手上……”,樱井嬉笑道:“刘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甜蜜爱人儿被我们羁押几天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你想啊:待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占领关东全境之后,我将你的忠义之举禀告给天皇陛下,他老人家怎么还不赏你个一官半爵的,到时候你直接从一个平头百姓变成官人儿,这可是你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哪!”,“是,祖坟冒烟!”,我硬硬地答道。樱井一见斗嘴与我占不到便宜便道:“刘先生,你这一路也蛮辛苦,今日早早歇下吧,明天一早我和你一齐去哈尔滨!”,我点头退下饱餐了战饭,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十分我二人一同登上一辆深黑色的小汽车,被两辆深绿色的军车夹在当中就朝东边开去。 小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两日,我也在这一路之上查到看到太多不平之事。经过旅顺口一役,日本人的势力实际已经压过了沙皇俄国成为关东大陆新的霸主,许多闯关东的山东、河北、天津人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困苦地过活,被压迫得生不如死,纵使如此这万恶的小日本儿依然要去研究什么细菌武器还残害这些良民,想到此处,我的拳头攥得紧紧,心中更是坚定了即使拼死也要一毁哈尔滨总部的决心。正在我思考时,汽车已经驶进哈尔滨城东一大排平方之间,远处深黄色的眼色正是日本人明晃晃的戒严区。我心中暗道:“这就是他们的总部了” 汽车缓缓开进其中,樱井一下车迫不及待将总部的所有将领召集过来开了个小会,在会间他将我采到的‘参露’瓷瓶交到几个医生模样的人手里,并将手头的兵力做了一轮简单的部署。待一切全部完成,樱井喘了口气道:“刘先生,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吧,博士们需要一些的观察时间,我亦需要时间调动盘踞在左右的精锐的关东军,倘若你这‘参露’真的有效,我马上遣大军与你重回长白山内,你看可好?”,我答道:“樱井阁下,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樱井问道。“所有试验必须有我在场,否则‘参露’好与不好没人可以作证,并且在试验的人死之后,你必须出钱给所有人一人买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法事和下葬的全程都必须由我决定时间地点!”,樱井听罢笑道:“哈哈,我以为是什么条件呢!这当然可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信奉鬼神,你给他们求棺材是让自己从心结中解脱出来,可以!我答应你!”,说罢,他一挥手朝手下将了几句日语,不消片刻有医生打扮的人送来两只纸盒,我打开其中一只,只见其中搁着一盏雪白的帽子,一副密实的口罩,还有一副纯白色的衣裤。 “穿上它,和我们一起去实验室欣赏人间的极致美景吧”,樱井说罢二目放光,将衣帽穿上。我褪掉外衣外裤也捂了一个密实。待几人穿罢,我俩随着之前几个博士一起向东走去,拐过几道跨院儿,前面一排平房之中现出一阵连绵不绝的哀吟。一个中年的博士将门打开把我们几人让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屋中甚是整洁,在靠墙的病床之上躺着老、中、青三个男人,这三人均被扒得精光,嘴被布团紧紧堵住,手腕和脚踝亦被嵌在墙上的铁链栓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三人身上未有一处伤疤。这时方才开门的中年博士开口对我笑道:“刘先生,药我已经配好了,以前的药传染性好毒性就弱;毒性要强了,又没什么传染性。您的‘参露’倘若好使,三五分钟之内就有结果!”,说完此话,他与樱井又用日语交谈一番,讲完之后,樱井讪笑着与我说道:“一会儿龟田博士给一人打完针后,我们几人就躲在玻璃窗外远远地看着,中针半个小时正是病毒发作猖獗的时间,之后就没危险了!”,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不消片刻,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从柜中端出一盏纯白的托盘,托盘正中放着一支玻璃器皿,龟田博士取出一支针管儿娴熟地安插上针头从器皿当中抽了半管液体。他聚精会神地向外挤着空气,直到针管儿中的液体呲出几滴将地下的尘土裹在一起。坐在病床上的三人一见眼睛俱是睁得很大,手脚扑腾着尽着本能去抗拒,可是嵌在墙上的手铐脚镣是如此之牢,他们只是身体勉强地歪拧了几下,身体根本没有丝毫的气力去抵抗。龟田博士用二指夹着针管儿在三人面前踱了一圈儿,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又审了审位于当中的汉子,最后又走到年迈的老人身旁,他想了一会儿,仿佛是死神点卯一般,最终一指老人说了一句日语。再看他身旁的两个年轻医生如狼如虎一般地一左一右将老者的胳膊紧紧按在墙上,龟田竖起针管儿,将纤细的针头小心翼翼地扎进老者淡绿色的血管儿当中,我心中暗暗发颤骂道:“敢情这群畜生就是这么对待我们中国百姓的!” 龟田用手轻轻地推着活塞,他的眼色凶狠、贪婪,仿佛是一只猎兔的灰狼,我眼瞅着针管里的液体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支空囊子,龟田做罢将针管稳稳地放入托盘之中,长叹一口气。打完针后他也顾不上收拾托盘,一挥手便率着我们几人出了门外远远站在玻璃窗外观看。过了有五分钟左右,老者口吐白沫,眼睛开始上翻,但又过大约五分钟后,老者变得异常亢奋,开始张牙舞爪地摆出一副快乐的神情,老者左右又摇摆了五六分钟,突然毫无征兆地垂头而亡,借着靠在他身边的汉子开始重复他的动作,口吐白沫、眼睛上翻;之后是在一旁的孩子。龟田看得双眼冒光,不住用手鼓掌叫道:“正宗,果然是正宗货!”樱井见罢亲切地将我拉在一旁道:“刘先生,这下我的真相信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就给吉林方面打电话,让他们放了你的女人”,我又道:“还有棺材,我要眼睁睁看着看着这三个人装殓才能安心”,樱井一脸理解地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先生既然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祖国,我当然不能再让你蒙受鬼神之屈,放心吧,棺材我方才已经让手下去定了,还有两三个时辰就能做好运到,趁着这个时候,我们还是赶紧商议一下回吉林采参杀鱼的细节好了!” 第二十章 - 终章 在‘验证’了参露的不凡作用之后,樱井马上喜笑颜开。 首发欣喜之下他果然没有食言,在我面前向抚松镇的日军拨打了电话,在电话当中,我听到了郡主空灵而又柔弱的低泣,经过几番劝解之后,我终于让郡主又有了重回北京的年头,趁着话头,我又让樱井派出专车,要他们直将郡主送到北京才能回来。樱井借着高兴欣然应允,待一切均安排妥当,樱井将我请进正厅问道:“接下来便是去围剿那条深潭怪鱼了,你和我粗略讲讲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模样?”,我故弄玄虚道,“那怪物颈子就像是一条海蛇,头是扁的,身子比你这儿三辆军车还大。他凭着这副韧皮几乎让河野少佐的精锐小队全军覆没,最后是河野少佐用匕首才拼命从它的蹼脚之上割了这么一小块儿皮下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九牛一毛!”,龟田博士恰巧也在周围,一听我的描述接道:“阁下,属下听这东西仿佛就是白垩纪在东海和日本海生活过的蛇颈龙……”,樱井惊道:“那东西……不是早就灭亡掉了么?”,龟田摇头说道:“并不尽然,无论生存条件多么苛刻,总会有漏网之鱼存在的,况且这种怪物生活在深海,地面上的变动对它的影响并不十分大……”,说道此处龟田思考一会儿,神情突然变得很兴奋,又道:“阁下,倘若这东西真是蛇颈龙的话,我们就真的发达了!”,樱井问道:“龟田博士,怎么个发达法?”,龟田又说:“这怪物的数量极其稀少,说全世界它只有一头也不为过,而且平时它素生活与深海之内,依靠寻常的捕捞技术根本没法捉到,这次这怪物被憋到山洞的寒潭之中乃是一个机缘,一个上天恩赐我们的机会,倘若我们能将他抓到一是给天皇陛下脸上增光,二是让我们大日本帝国生物学术界领先他国一步,第三,我们的名字一定会被历史所记载。有名有钱有官,这便是我们无上的荣耀啊!” 龟田的一番话将樱井说得也是二目放光,两人手握着手宛如是亲密的兄弟一般。我亦添油加醋说道:“是啊,这种名垂青史的事谁都不沾上点儿光?一百年后,不……或许在一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在谈论起这件激动人心的事情时还能够记得我们的名字,乖乖,名利双收!过瘾!”,我这一番话说得樱井性起,趁着高兴,他又拨了几通电话,待打完之后,他兴高采烈地同我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将轻炮连和大日本帝国引以为豪的工兵班也叫上了,可以说帝国在东北全部的精锐至少有四分之一参与了此次行动,这本身就是创造了一次历史!”,我在心中暗笑道:“樱井啊,樱井!只要我调虎离山能够成功,别说是四分之一,就是四倍、八倍的兵力我也得将你摁死在地上!”,众人一番话后,一个日本小兵从堂下上前报告,我听不懂日语只能懵懂地察言观色。这时樱井笑道:“刘先生,棺材运来了,你可以随着龟田博士一起回去将三具尸体成殓起来,葬在什么地方你说了算!”,我一听心中暗喜,急忙与龟田一起回到远处,但见宽阔的院落之中停着三驾平板车,三个中年脚夫正坐在一旁抽着旱烟聊天。龟田上前用娴熟的中文与他们说道:“你们赶快进屋去将那三个人装进棺材里面,至于之后怎么个埋法,你们只管听这位先生吩咐便好了……”,说罢,龟田朝我一摆手道:“刘先生,我还有些私事,就不在此叨扰了”,我点头答应,其实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职业习惯让他产生一种尽量远离尸体和病毒的单纯动力,他只是不想被三具‘尸体’污染了身体罢了。 不消一会儿,龟田已走得无影无踪。三个脚夫也已分别将老、中、青三人的尸体装入棺材之内,我赶紧从怀中掏出三块儿沉甸甸的银子与他们说道:“你们且听好了,这棺材不准钉死,也不要埋入地下,你们只需用车将他们推到无人荒郊扔下便可,之后的事你们便不必管了,我自会找人安排,切记,要严守秘密,不要多嘴多舌,否则不仅银子没有,你们搞不好连命也会搭进去……”,这时一个稍为年长的脚夫将银子接过来答道:“先生您就放心好了,既省劲儿又有大块儿银子的事谁不爱干?您就放心吧,我们哥仨一定会按照您吩咐的去做,不差一分一毫!”,说罢,另外二人也来取走了银子,听着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心中稍稍放下,临行之前,我又按运内力将每只棺材底板抠了几个指头粗细的透风孔供里面人醒来呼吸,这才安心地将几人放在平板车上推走,护送他们行了几道关卡之后,日本兵一见车上拉的是棺材谁也不想去触这霉头,他们三人倒也走得安然。我暗舒了一口气,心中不禁生出些得意的感觉。 长话短些,两天之后,平房区里开始络绎不绝地有外来部队来访,每到一个樱井亦是不厌其烦地给我一一介绍,我在心中暗暗揣摩道:“病毒博士、炮兵连、工兵班、机枪队几乎全到齐了,日军囤积在哈尔滨的这点儿精锐部队也差不多被我网罗个遍,行了,冲着这么多人即便搭上我这一条命也值了!”,为了害怕夜长梦多,我急忙去樱井那里请求出发,樱井几人自像热锅上的蚂蚁等得比我还心急,见我没有异议便将来时三辆军车装的小兵全部卸下留在哈尔滨,又这些精锐部队装上三辆军车,军车与小汽车冒着黑烟又颠簸着向西驶去。车行几日众人终于又赶回了抚松镇,这时郡主已然被护送回京几天了,我在心中回味着我俩一路上的点滴,从隗掌柜派莫、巩二位先生盯梢陷害我到在奉天郡主与斎藤大佐起了冲突又被樱井抓住,这一切虽然来得短暂但却显得足够让人回味。回忆之余,我又深深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叹息,为中国此刻的不幸命运叹息了一番。 众人在四爷家中落了个脚,将去往不咸山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番。我心中暗暗盘算道:“这次来人不少,倘若能将他们带至郭沛天的山下则是最好,不过徐三娘子要真地被兽鱼之眼救活的话,盛怒之下的郭沛天定然不会放了我,到时候他恼羞成怒倒打一耙也说不定,看来还是重回救路去山洞中去寻‘捏骨天师’梁自己比较把握”,想到此处,我便暗暗将路线固定在如秋谷北端——那片雾气蒙蒙的山洞口中。 时间又过了两天,难以按捺的樱井和龟田几人屡次向我提出行动。我一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答应他们即日从抚松出发。行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想我第一次走过这条小径是怀着少年暴富发财的美梦而来的、第二次是与洪屠户、静虚道长、胡老三等人为了护佑关东的安宁,而第三次则是在天池学艺归来去江门去找白昱思去报仇,这是第四次,或许也是我最后一次去走这路,这一次我是为了民族大义,作为一个同民会员,为了协助孙武先生的革命出山。虽然只有这次有去无回的风险最大,但却是我心里最坦荡的一次。我率领着四五百人的大部队在密林当中来回兜了几日,为的便是在进洞之前尽量消耗他们身上的能量,减少我和大蛇得胜的几率。在第四日的凌晨,众人终于就进入了那片迷雾——当年的鹰巢前面。 奇怪的是,数月之前还空空如也的树上此刻突然有了一只鹰巢,几只雏鹰在鹰巢里懵懂地向外探着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的思绪又被带到六年前那个傍晚,我和小宝儿力战老鹰的场景。正在我努力地回忆着,身旁的樱井轻咳了一声,将我从莽莽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我长叹一口气并暗笑道:“是自己渐渐变老还是已经预感出此行的危险?怎么一停下来脑子就是那些感怀的事情呢?”,摇了摇头之后,我便将山洞的位置指给他们观看——前些天我和河野进入的痕迹还在,不仅掩盖绿光的杂草被掀开了,而且河野等人的尸体也横七竖八地陈在峭壁之中就更增加了我此前言语的可信度。我指着那个冒绿光的洞口朝他们说道:“喏……就是那个洞口了!”,樱井手搭凉棚望了几望,小心翼翼地派兵遣将,让工兵队在前,冲锋部队在后,我们和龟田等几位博士紧随其后,留炮兵部队尾随着垫后。商议已毕四五百人便在树上束了七八根绳子,小心翼翼由山顶分批进入了山洞。 幽静的山洞瞬间变得十分嘈杂,几百个人将过道塞得满满登登,我翻动着石台上的活动文字,重新又将‘清、主、安、康’四字排列在一起。待一切做完之后,只听得石门轰隆作响,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几十个工兵拿着锹铲在前边开道,几百个配着冲锋枪的军兵跟在他们身后,樱井和龟田二人亦在后面紧紧跟随着,不消一会儿众人又回到了那间大厅。借着这间大厅的宽大尺寸,几百个人瞬间又显得不甚拥挤。大厅之内空空如也,上次大蛇顶开的十几棵棒槌不知怎么又回到原位,十几根芦头迎风飘舞着显着分外地喜人。樱井一见芦头心中不禁一喜,拍着我的肩膀道:“刘先生,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啊,这些极品人参的底下肯定会有许多关东的‘棒槌蛇’,利用这些优质的‘参露’,我们便能制成骇人听闻的传染毒药,所有与大日本帝国为敌的国家都将不复存在,是的,不复存在!”,樱井愈说愈是尽兴,索性将妖刀拔出,命令工兵将一袋又一袋的硫磺粉倒在地上。一见此景,我心中一惊,暗道:“看来樱井是对棒槌蛇早有防备,这硫磺粉正是毒蛇最为害怕的物件,如此看来梁自己和大蛇此番也难有作为了,这可如何是好”,正在此时,龟田上前和我说道:“刘先生,这人参确实找到了,那个骇人的怪物呢?那条‘蛇颈龙呢’?在哪里……?”,“哦……唔……”,我支吾了几声,随便指着一个石门说道:“上次我和河野少佐是在这里看见的,原先这石门还是打开的,怎么这次竟然关闭了?”,樱井一听摇头答道:“关闭了倒无所谓,我们有几十个工兵,此番我遣他们前来就是为了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的!”,说罢,他大手一挥,几十个工兵纷纷抡起锹镐器械,开始在山门底下作业。 过了有半个时辰,那道山门依旧是稳若泰山、岿然不动,樱井急得来回巡视,对那帮工兵又骂又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个工兵传来惊呼之声,继而石门轰隆隆竟然自己打开,在打开的一霎那,经由其中吱吱喳喳蹿出二三十只巨鼠——这巨鼠与此前我与小宝儿所见到的尸油巨鼠一般无二,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我一见心中暗喜,知道这定然是梁自己在暗中搞了动作,于是赶紧纵身向后退去,不过在前方挖掘的几十个精锐工兵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许多人的手臂、小腿被巨鼠咬得血肉模糊,不到片刻这支精锐便被巨鼠啃得所剩无几。除我之外,众人全被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吓的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冲锋队的人率先恢复了神智,子弹如同苞米粒子一样地射进了巨鼠的身体之内,石门之外霎时间成为一片红绿交错的海洋。 待一切烟消云散,龟田带着手套上前将巨鼠的绿血轻轻蘸了一滴,与此同时,洁白的手套迅速被腐蚀变黑,龟田忙将手套褪去,大赞道:“樱井阁下,我们这次真是收获颇丰,这老鼠血亦是极毒的东西,可以为我所用!”,樱井点头叹道:“可惜这群老鼠来势太猛,白白将我们这一队精锐的工兵班给葬送在了”,龟田听罢不言,又换上一副手套将拎着巨鼠后背的鬃毛高高拎起与樱井道:“中国真是物产丰富,这东西也不知叫什么名字,你看它生得多么丑陋!”,二人戴着手套拎着巨鼠比比划划你一指头,我一指头戳着巨鼠的身体,哪知这只巨鼠还未死透,被二人戳了几下竟然一下回光返照地苏醒过来了。甫一睁眼,巨鼠发现自己正被龟田拎在半空,它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将利齿恨恨咬在龟田食指和中指之上——只见龟田的右手鲜血迸流,两根指头竟然被巨鼠活活叨下衔在口中。巨鼠这一系列动作做的虽快,但却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破鲁缟,激斗之后巨鼠将头往下一耷拉,便悄无声息地死了。 龟田历经这飞来横祸小脸吓得煞白差点儿都快哭了,一见他断裂为两截的、向外冒着绿水儿的手指,我在心中暗笑道:“俗话说得好:‘玩火者终将自焚’,你这一世害了无数的人,今天我也要你尝尝被毒的滋味如何”,想到此处我也随樱井一起凑上前去对龟田嘘寒问暖假意关心一番。龟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借着大厅明亮的长明灯,他的脸色开始发绿、发黑。不到一刻,龟田开始呕吐,继而开始上吐下泻,所有人全被呕吐物的怪异气味所震惊了,几位年轻的医生开始上前急救,不过这些全都是徒劳,又过了不到一刻,恶贯满盈的龟田终于两眼向上一翻,告别了他罪恶的一世。樱井有些胆寒,他向我问道:“刘先生,你先前并未说过洞中还有这要命的东西啊!”,我忙搪塞道:“樱井阁下,上次还没有咧……不知它们是从哪里爬出来的,既然这洞里都有怪鱼出现,那么有几只硕大的耗子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是吧!”,樱井听罢咧了咧嘴,问道:“那深潭和怪鱼究竟在哪里?”,我指着石门说道:“就在不远处了,进了石门再拐几个弯儿就是了!” 待一行人胆战心惊地列队进入,只见其中正是一间更大的厅堂,这间厅里依旧挂着几十盏硕大的尸油灯,尸油在半空中缓缓地燃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我左右探视,去寻梁自己和大蛇的踪影,可寻了半刻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在旁,樱井焦急地问:“刘先生,你说的那个水潭究竟在哪里?”,“就在这儿!”,还不待我回答,右边传来梁自己熟悉的声音。我和樱井甩脸一看,只见梁自己正骑在大蛇头顶一手抚着蛇头,一手指着樱井骂道:“小鬼子!你要的所有东西都在我的身后,不过你能不能到……却要先问问我身下的大蛇答不答应!”,正在此时,樱井警觉地退回到日军的冲锋大队身后,几十杆冲锋枪‘唰啦’一声将枪口齐齐对准了大蛇的身体,梁自己自知不妙,急忙顺着蛇鳞滑落至大蛇身后,与此同时日军的枪口齐窜着火舌朝向大蛇的头、身猛烈射击。那大蛇倒也聪明,将头一蜷把整个身子外露出来任凭打击。子弹在触碰蛇鳞之后像珠子一般向四处反弹竟弹到樱井脚下几颗,直吓的樱井‘巴嘎,巴嘎!’不止,我看得心中好笑,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梁自己和大蛇的道行。 冲锋队的失利让樱井很是失望,正在此时,那条大蛇却开始了反击:只见它一边使头朝后保护着梁自己的身体,一边抡起尾巴朝前倒行攻击日军,不得不说,它那条尾巴果真是舞的风雨不透,直将站在最前的冲锋队击得落花流水、骨断筋折。我在心中暗暗高兴,表面上却也跟着樱井几人纷纷后退装模作样。在退出第一道石门之后,梁自己的大蛇并没有追将过来,樱井喘了口气同我说道:“刘先生,你将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又是巨鼠又是大蛇的,怎么之前你却从没提到过”,我将双手一摊,为难地道:“上次我和河野少佐并未见到这些怪物,否则凭我自己是断然难以回来的”,樱井诡笑道:“不是吧?刘先生,我看这里头倒有几分蹊跷,你不是预计好了要让我们这些大日本帝国的精锐葬身在这无名山洞里吧?”,与此同时,几十杆冲锋枪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我,一见此景我急忙故作紧张答道:“樱井阁下,天地良心,我刘知焉绝对不敢有此想法!”,“是么?”,樱井审视了我几番,向身后一挥手,这时在他身后的炮兵从木箱当中取出一架崭新的小钢炮出来,樱井接过递给我道:“你若想证明你的清白,只需用这门野炮去轰大蛇一炮,谅这条怪蛇的身体如何坚硬也招架不住炮弹的威力!”,说此话时樱井两眼目露凶光,脸上却是一副笑态。 “这个……”,我迟疑了,樱井狞笑道:“怎么?被我猜中了么?”,我忙摇头回道:“樱井阁下……不是的,我也想朝大蛇开炮,只是我身为一个抬参的药农根本就不会打人放炮啊!”,樱井将钢炮放在地上,又取过一枚炮弹同我说道:“刘先生,位置的摆放、角度的调节当然不用你去操心,你只需要将这枚炮弹倒着塞入炮筒之中便行了”,说罢,他双眼的凶光变得更加明亮,眼神亦开始骇人起来。众人正在说着,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嘶鸣,十几个冲锋兵挺着铁枪侦查了一番,满脸兴奋地朝樱井回报了一番,樱井听罢脸上亦是兴奋难捺同我说道:“刘先生,你的机会来了,走,咱们一同看好戏去!” 我被几十个日本兵用枪架着脚步向前挪动,绕过几道拐弯,只见不远处梁自己正躺在地上哀吟,而他身的那条大蛇正与一条白黄相间的花蛇斗在一处,这两个怪物的争斗可谓是惊天动地,坚硬的石洞直被两只蛇头砸得轰隆巨响,而两条大蛇亦是斗得不亦乐乎,全然顾不得旁人。樱井一见喜得连连鼓掌称快,忙令炮兵将小钢炮置于地上,我一边佯视着二蛇争斗,一边用两眼的余光注视着炮兵的动作,只见他用左手固定住炮架,右手去绕一个小小的轮子,随着他的环绕钢炮的炮头忽高忽低,最终终于对到了一个事宜的位置。樱井一见甚是高兴,将一枚炮弹交给我道:“喏……角度炮兵已经为你调好了,你只需要寻找一个机会对准他们将这枚炮弹倒着放进炮筒……只要你能够击死这两条大蛇或者那个老头就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嘿嘿嘿……”,我接过炮弹心中感慨万千:“梁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与其去拿炮去击他老人家,还不如……”,想到此处,我接过炮弹对准了大蛇,小心翼翼将炮弹尾巴探进炮筒三寸,我身后的樱井几人一见此景均是呼吸加沉、兴奋难捺。就在我塞入炮弹的一瞬间,我右手开始同时逆向摇动转轮,这一刻来得宛如电光火石,炮口顷刻只见便由斜上朝向了天棚,霎时间一声巨响从我脸下发出,硝烟携着火光将炮弹击向石顶,只听得头顶轰隆之声巨响,几块儿石子儿开始从天而降,继而是整块儿整块儿的大石落下! 樱井此刻早已被惊得如一只惊弓之鸟,也顾不得下令冲锋手开枪击我,抱着脑袋就往外蹿,其他的日本军兵见状亦是向外逃窜着。我心中念着梁自己的安危便没有和他们一起外逃,就在这一刹那间,一块儿巨石从天而降堵住了洞口,将我和梁自己二人紧紧地堵在洞中。 经过这阵巨响花蛇被吓得不浅,趁着这个机会梁自己的大蛇一口叨在花蛇的要害之处让它一命呜呼。结果花蛇之后,大蛇亦如泄了气的皮球,啪嗒一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只听得梁自己躺在两只大蛇的尸体当中扶着强叹气说道:“郭公子,你怎么不随那些人逃出去?这里是一个死洞,其中没有任何一条暗道与之相通,洞门倘若被封死了,即使我们饿不死也得被憋死在这里……”,我听后心中不禁也有些后悔,樱井和他的精锐部队业已趁着混乱逃脱了,或许他们出了洞口之后会截击郡主,或许他们会变本加厉用更多的中国人做人体实验,或许…… 一道热泪已经从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我垂头丧气地慢慢踱着步,无助地坐在堵在门口的巨石之前。是的,这块儿巨石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郭沛天那样雄浑的内力也不敢说一定能挪开它,而我只有郭沛天三四成的内力,就更不敢奢求什么了。我屏息聚气,尽全力使劲儿推了一推,不动,纹丝不动。我失望摇了摇头,将身子靠在巨石之上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枪声,继而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音,过了片刻,外面声音渐止,外面传来三四个人的脚步声响,我在心中暗暗吃惊:“究竟是什么人能够知道这处隐秘的场所,而且几百个手持凶器的杀人魔王怎么能在片刻之内就被制服呢?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是友还是敌?杀完日本兵后,他们的魔手会不会伸进洞内……”,想到此处,我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我站在原地不敢走动。突然从巨石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巨响过后一束灯光从裂缝当中射来,几个身影从山洞那头钻了过来,我隐在一旁心中不住跳动,只见几个黑影愈走愈近,为首的高大魁梧,头发如狮子一般散落在两旁,一只胳臂既不协调地前后摇摆着,此时不是旁人,正是名彻海内的‘塞北邪神’魔王郭沛天,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女子的脸上虽显得有些老态,但面色却极其红润仿佛新生婴儿无异,我认得这正是三年前在江门大闹寿宴的徐三娘子;在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红衣男子,虽然身着红衣,但我依然能够认出此人亦不是个生疏面孔,他正是三年前威逼柳依桐成亲并且砍落静玉一头乌发的黑衣小子,徐三娘子的亲生儿子。一见三人缓缓走来,我在心中暗道:“不妙,不妙,徐三娘子果然复活了,虽然山洞得解,但得知实情的郭沛天此刻肯定怒不可遏,论武功、论轻功我哪一样也不及它的二分之一”,想到此处,我便主动从一旁站出来,跪倒在地说道:“郭老前辈、徐三婶婶在上,晚辈刘知焉给您们叩头了!”,我在拜谒的同时,用余光偷偷看着郭沛天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脸色发乌,一只拳头紧握将五根骨节攥得‘咔咔’直响。我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每当攥紧骨节之后必然要杀人,他一把将我的领子拽住,将我由平地拎起质问道:“刘知焉?你不是叫郭镇霖么?还有,你怎么不管我叫爹了?叫啊!”,郭沛天挑衅地将鼻子顶住我的鼻子,一头乱发随风拍打在我的脖颈,让我第一次尝到了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我被郭沛天凌空拎着,不想再用一句花言巧语去回答什么,良久,我叹气答道:“郭老前辈,我是一个罪人,我欺骗了您三年,我罪孽深重,我罪大恶极,杀剐存留都任凭您的发落……”,郭沛天听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既然你供认不讳我就成全了你,将你摔成一个肉饼一解我心头之气!”,说罢,他将我高高举过头顶屏息聚气就要去摔,我将二目闭上,在心中默默念道:“静玉,从此你我阴阳两隔再也成不了恋人了,我这个天煞孤星就要去地府报名去了”,想到此处我万念俱灰就等着郭沛天发力那一瞬间。 我的身体开始下落,一切又被放成了慢动作,下移,下移…… ‘啪嗒!’,我落在了地上可竟然毫发无损。这时郭沛天和徐三娘子二人朗声大笑,我迟疑道:“郭老前辈,这……这是?”,郭沛天听罢索性坐在地上笑道:“霖儿!其实在你离山之后我便用兽鱼之眼救活了徐三娘子,她醒来之后一听我对你的叙述即刻起疑,便将亲生儿子的体貌特征描述了一遍,听罢之后我怒火中烧,用了一天时间便赶到哈尔滨的江门,通过调查我终于知道你当时乃是受人陷害,蒙了冤屈被我误打误撞救回山的,而那一切罪恶均起于白家。经过我的调查,白君源在白老爷子生前即与日本人勾搭连环,在白老爷子归西之后更是当了他们的走狗,知此事后我一气之下便灭了他白家满门,将我的亲生儿子救了回来!”,说罢,郭沛天拍了拍那个红衣男子显得分外得意。 这时徐三娘子亦开口说道:“孩子,多亏了你的法子我才能和天哥重逢,我们家三口才能团聚!那三年中你虽然冒名顶替但也是情非得已,我和天哥商议之后决定,既然错了不如就错个彻底——收你为义子干儿,你看可好?”,我一听心中大喜,便答道:“这是晚辈求之不得的乐事,干爹、干娘在上,容干儿刘知焉给二老叩头!”,郭、徐二人一见喜出望外,徐三娘子又道:“霖儿,你知道么?在你调出日本精锐之后的三天之后,孙武先生趁虚而入,在大连、沈阳、长春、哈尔滨几地连续策划起义,日本关东军群龙无首,霎时间就被击得溃不成军退回了本国,现在的关东正是一派安定祥和之气,整个关东地界又回到了我们中国人的手上!”,我听罢她这一言激动得满脸尽是泪光,心中兴奋不已。正在此时,郭沛天插话问道:“霖儿,你有什么打算?”,我答:“暂时没什么打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就在关东扎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待到我老迈难行儿孙成群之时,我便要和他们好好地讲一番年轻时关东的奇事……”,徐三娘子听罢笑道:“霖儿,说到‘儿孙成群’,我倒是给你带来一个人呢?你来瞧……”,说完,徐三娘子去那山洞之外,片刻之后她领着一个白衣女子而来,我定睛一看:这正是此番在江门为我守节三年的,令我为之倾倒的静玉。 “静玉……”,我惊呼道,“知焉哥……”,静玉见我亦是惊得不浅,我俩紧紧拥抱在一起,让泪水尽情地滋润着衣衫,过了许久,我歉疚地说道:“静玉,知焉哥对不起你……”,静玉惊问道:“知焉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长叹一口气道:“天池的兽鱼仅有一只,它的一只眼睛已经为复活徐三娘子所用了;另外一只……知焉哥没有为你留着,而是用在他处……血玉,还有你的头疼病……怕是再也难以治愈了……” 静玉听罢嫣然一笑,反问道:“知焉哥,你是不是发烧将脑子烧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头痛过?” 后记:‘中国之奇,莫非关东’。几千年来,数以万计的文学作品对中原进行了无数的描述,其中不乏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文笔之雄、之细,让我这个生于关东的人非常羡慕,甚至有些妒忌。很长时间之内,我一直在思索一些人物,一条主线,一个描绘关东儿女的独特故事。直到在二零零七年的八月末,这则故事的大纲终于完成,几经修改之后,我在九月初将之发表在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版块儿当中。后来,中文在线的编辑意外发现了我,发现了这则新颖的故事,借着编辑的推荐,我又认识了q i s h u 9 9 . c o m这个卧虎藏龙的平台。许多在网线那边的读者每天都来支持我,给我留言,追我更新,让我产生了一种更难以推卸的责任,一种让我将书写得更完美的责任,大约一年之后,经过无数次着墨、无数次修改,本书终于定稿。 希望这本书能够让您更加了解关东,爱上书中的人物,爱上自己的河山。倘真如此,那便是我一生当中莫大的荣幸! 刘明伟 于 二零零八年八月五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